困先生
“这是近两月发生意外事故的人员名单,事态严重,请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重视起来……”
童川瞧着面前趴的趴睡的睡的两位,突然有些胸闷气短。他重重地将卷宗拍在了桌上,成功把睡着那个惊起来了。
“案件情况特殊,为了避免引起社会大众恐慌,我们特意请两位协助调查,专心一点!”
“啊……抱歉。”原本趴着的男人撑起了上半身,勉强扮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墨镜下眼皮依旧耷拉着,显然是没把话听进去。
二十七岁的警察童川已经有了少白头,被近段时间高强度的工作活生生磨出来了黑眼圈和皱纹,再加上满脸的疲态,硬是老了近十岁,此刻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脏是不是也要提前罢工,不然怎么会气得一抽一抽地疼。
赶在出人命之前Chief终于找回了点良心,拍了拍正在打哈欠的另一人后端坐起来,语气也正经了不少:“您说,我们在听。”
“.…..行,那我开始了。”
起因已经无从查证,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自两个月前开始,默城各地开始陆续出现意外身亡事件,多达二十三起的悲剧中找不到任何关联,死亡人员从企业家到流浪汉不等,分布各个年龄层,不论是溺亡还是车祸都查不到其他异常,但警方并未放松警惕,而是决定在不引起关注的情况下彻查原因。
“所以这就是我们的任务了。”Chief摸了摸下巴,拿起面前的名单翻看,发现的确不管是从职业还是年龄性别上都找不出共同点,唯一关联的就是他们都死于意外或自杀。
童川把目光投向另一名查看文件的男子,他大半张脸缩在厚重的围巾下,头发凌乱蓬松,兴许那几巴掌只是拍醒了肉体但还未唤醒灵魂,空洞的眼神投放在文字上没能掀起丝毫波澜,甚至还隐约有了再次合上的趋势。
硬了,拳头硬了。
在童川开口的前一秒Chief抢先问道:“看出什么没?”
男子摇了摇头,但是随即抽出一页档案放在桌上用手指点了点:“这个人,上面说开枪自杀后从高处坠亡,有查到什么吗?”
“当时我们也查过了,但是很遗憾没有找到线索。死者名叫陈杨,生前是一名地产销售,因为欠了一大笔赌债后到一栋烂尾楼里想自杀,结果枪的后坐力太大从楼上跌落下来摔死的。从售枪途径到人际关系被搜了个遍也没找到新东西。”
“年龄最小的死者呢?”
“14岁,是意外落水身亡的,现在家长还在学校门口拉横幅呢。”
三人诡异地沉默了一瞬,不约而同觉得这事棘手。
最后由Chief拍板钉钉:“行了别再这里杵着了,出门找线索吧?对了,有给我们安排帮手吗?”童川苦笑着指了指自己:“有,我。现在年尾事情堆在一块,已经匀不出更多人手了。”
晨光熹微,白雪皑皑。街边亮起零星的灯光,随着卷帘门哗哗作响的拉动声早餐铺开始了营业,三张长桌六张条凳撑起数轮喧哗,店主动作娴熟地揭开锅盖将抻好的面条丢进沸水里,锅里溢出的热气扑在面门上熏得人眯起眼睛。
童川把车停在路边后拦住了正准备下去的两人:“这是两周前出事的记者家属,老人家年龄大了,问的时候悠着点。”Chief抱着胳膊躺回了座位上:“你们为什么不找点特殊人士来解决,默城应该也有这类人,比如能预知未来或者能和死者沟通的?”
“我们找过,但是这些案子根本没凶手可言,预言者也没办法说明他们所感知到的东西。更何况,异能者始终是少数,没有证据仅仅是靠他们的话服众简直是不可能的。”
就在两人谈话的时候,代码已经看完了有关的案件记录并传送到了Chief的手机上。这名死者是经济专栏的记者,下班后途经河边时失足落水,晚上十点左右被打捞上来时已经没气了,经法医检查排除药物和疾病等原因,就像是最普通的不幸发生在这个人身上,而与他的父亲是这家面店的老板,自从儿子出事后歇业到昨天才开张。
早高峰过去,人流也慢慢少了下来,只剩下一两位还在坚守阵地吃着东西。Chief率先拉开车门走了出去,老板手上还沾着面粉,瞧见来人连忙用挂在腰间的湿布擦擦,脸上挤出数道沟壑拉起笑迎了上去。
“打扰了,我们是警察,来问您点事。”
话音刚落,老板的脸就沉了下去,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直到童川递上证件后才缓和了几分。他走到店门前把卷帘门往下拉了拉,朝剩下的两位客人解释了会后才再次坐了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
“要问什么就问吧,但都是之前说过的话。”
兴许是还未完全走出丧子之痛,老人家语气有些哽咽。
根据老板的叙述,他和儿子没住在一起,通常是每周末打个电话问问家里边的情况,事发当天,他白天在店里干活,晚上回家后什么也没做,10点多躺在沙发上打盹的时候突然接到了电话说他的儿子出事了,本还以为是诈骗电话,直到儿子的手机怎么也打不通时急得打辆车就往医院赶,等到了医院只看得到自己孩子泡得发白的遗体了。
“在他出事前有什么异常吗?”Chief从口袋了拿出了录音笔。
“没有,至少前一周都没什么特别的,他还在给我说接了个大活计。”
“是什么大活计?”
“不太清楚,就是说要采访什么大人物,他工作上的事我也不懂。我儿子的死不是意外对吗?他不会水的,他不会故意走河边的。”
老板说完后颓唐地低下了头,像是在为自己没法给出更多有关的信息而感到愧疚,或许这位老人心里认为,他说得越多,儿子的死因就越明朗。
童川上前一步拍了拍老板的肩,面露遗憾却郑重地说道:“目前的情况看来的确只是单纯的意外,请节哀。”老板没再说话,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反而是本来在神游天外的代码闻声抬起头,余光瞧见Chief冲他微微摆手后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安抚一阵老人家的情绪后三人回到了车上,童川自然是注意到了刚才的小动作,他握着方向盘扭头看向代码,神情严肃:“不要随便给人希望,你知道如果让他听见他儿子的死另有隐情会惹出多大麻烦吗?”代码摸了摸自己冻得通红的耳朵没有吭声,自顾自地拿着手机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Chief赶紧出来打圆场:“他不是故意的,这哥们平时不太爱出门又社恐,社交方面经验不足,之后会注意的。”
有人递了台阶童川也不再多说,重新把视线放回前方。车窗外奔跑过三三两两的小孩,正大笑着互相追打。
“下一个目标是哪儿,侦探?”
Chief系安全带的动作突然一顿:“你们查到了那名记者那段时间采访的是谁没?”
“查了,默城一个年少有为的企业家,但是那段时间他刚好在外地出差,问不出什么。”
“行吧,那先去第二位被害者家里,我没记错的话是一位教师?”
“没错,是小学老师,三个星期前在上班途中因刹车失灵撞上了货车当场去世,她和自己的母亲和小孩一起生活,丈夫也在两年前因车祸过世了。”
这位小学老师住在学校的家属小区中,房屋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阳光照不进楼道口,未融化的积雪被来来往往的行人踩成了泥浆,护栏上满是锈迹,走进去鼻腔里便灌满了霉味。门口的春联被撕了下来,上面残留着发黄的脚步,本该贴着福字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张符纸,下面还粘着一株垂头耷脑的艾草
老师的母亲开门后看见带着墨镜笑得痞气的Chief险些下一秒就把门重新锁上,好在童川抢先把自己挤进缝里递上证件,扒着门框龇牙咧嘴地说我们是警察这才得以进屋。
老太太姓何,是名退休教师,每天的日常就是把小外孙送到学校后买菜做饭,收拾屋子,然后把大把的时间用来练字和画画。女儿出事后练习字画便搁置了,转而做起社区里文化宣传的志愿者,仿佛这样就可以靠忙碌来遗忘悲伤。
她把家里收拾得很干净,玄关处没有泥水和脚印,置物架码放得井井有条,小孩的书本被整齐地叠在一起放在沙发旁,茶几上放着几枚新鲜水果,空气中弥散着若有若无的花卉清香。
迎进屋子里后老太太有些拘谨,试探着询问是否是自己女儿的案子有了转机,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这样啊,麻烦你们了。”疲惫像是压塌了她的脊梁,她佝偻着背靠在了沙发上,虽是在笑眉宇间却溢满了痛苦,看得人很不是滋味。
一番谈话后依旧是得到了和资料上相差无几的信息,临走时老太太还拿了两个橘子塞进童川手里。
“何老师,有什么事您记得打我的电话,我会第一时间赶过来了。”童川推脱不下只好端着两个橘子跟捧杯似的,老太太笑了笑,让他们注意安全,雪天地滑。
接连跑了三个地方,吃安眠药自杀者的家属仍不接受自己的妻子是自己想不开,高声吵嚷着让警方给个说法;心脏病突发身亡的老人子女则很配合,但也查不出问题所在;割腕自杀的孩子家长险些把三人赶出去,最后由Chief暴力镇压,看得童川胆战心惊生怕第二天就接到投诉。
结果不出意外的都是毫无进展,Chief拿着笔在纸上圈圈画画,力道肉眼可见地增大,童川早已经历了这个流程,满脸都写着心如死灰四个字,唯一支撑着他没倒下去的点可能就是得要人开车,而代码始终保持着沉默,但是每到一个地方他就走到人家里的墙角处蹲着不动,惹得家属频频投来狐疑的目光。
窗外景色从繁华逐渐转到荒凉,高楼慢慢变成了独立路边的小屋,夕阳被隔离马路与人行道的铁丝网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淡黄色光辉,印射在地面上,如同蛇一般向暗处蜿蜒爬行。
“今天最后一处了,哥几个坚持一下,说不定这里就有突破口了。”童川嘴上这么鼓励着,但僵硬的表情完全出卖了他,Chief笑了笑没有回答,显然是没抱什么希望。
天已经完全黑了,目的地虽没有远离城区却格外偏僻,屋子隐蔽在墨色中,整个场景如同一副油画,这幅画被置放在阁楼深处无人问津,连灯光都被吞没在雪色中沉寂下去。
车开不进小道,大家下了车徒步前行。童川口中不住地呼出白气,视线内都是类似的砖墙院门,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不忘活跃气氛:“你们看这像不像噩梦或者恐怖片里的场景?反正我最近经常做噩梦,梦到被鬼追,最后他们一动手我就醒了。”
他等了半天也没听见回答,转过身一看差点把手电筒甩飞。只见Chief就站在身后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盯着他,光自下而上地打着活像见了鬼。
“你说的鬼是这样吗?”
“……几岁了啊!”
吵吵嚷嚷中终于找到了那户人家,但当他们敲门后等了半天才有一个小孩应声。
“谁呀?”
“警察,小朋友麻烦你开下门好吗?”童川高声喊到。
“我不信,你有证据吗?”
“我可以给你看警徽,小朋友。”
“万一是假的呢?”
“呃…你家里大人在吗?叔叔真的是警察。”
就在这一来一回中童川突然察觉背后太过于安静,偏头一看就瞧见Chief已经踩着灰砖翻上了墙头,代码则一脸淡定地看向四周放哨,对上他的目光还点了下头。
完了。
果然下一秒就传来尖叫,门从里面打开,Chief拎着小孩的画面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展现出来连个缓冲的机会都没留给童川,令他产生一种自己明天不用上班了直接去拘留所做自己擅闯民宅的笔录更靠谱的感觉。
“你…我…把人孩子放下!”童川忙不迭地冲上去想把小孩抱过来,谁知Chief直接手一松小孩落地跑得瞬间没了影,只留下一串“姐姐!”“姐姐!”的嚎叫。
童川痛苦地捂着脸蹲在小院地上,嘴里喃喃着我是无辜的等字样,代码走过来贴心地踢了踢他的脚示意人抬头,一股清香突然窜进了童川鼻子里,整个人为之一振,迅速弹起。
面前一位衣着简单打扮干净的女人就静静地看着他们,皮肤白皙眉眼带笑,嘴角挂着浅浅的梨涡,发梢还带着些暖暖的水汽。
“你们好,我刚才在洗漱没听见,可以再看一下证件吗?”女人声音有着和外貌不符的利落,童川一个激灵迅速翻出口袋拿出证件,低头时还看见小孩躲在女人背后做着鬼脸。在照片和本人之间端详好一阵后女人侧身做出了请的姿势,童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了句打扰了,Chief和代码则还在一边吓唬小孩。
众人被带到了客厅里,这里的陈设十分简约,几张椅子围绕着暖炉随意摆放,墙上挂着一副大片留白的山水画,角落木桌上摆放着一台款式略旧的电视机,里面还放着动画。
待大家坐下后Chief开始了询问。
出事的人是两姐弟的叔叔,上个月在木材厂工作时被连人带衣服卷入了机器里,赔偿款还在协商,这段时间不断有人来家里闹事,有莫名其妙的亲戚也有工厂老板的说客,无非是想从他们嘴里抠出钱来。所以童川一行人到时才迟迟无人应门。女人名叫郑秋,小孩名叫郑冬,根据郑秋所说,出事前她们的叔叔一如往常地上班下班,也没和人发生争执。
“请问,你用了香水吗?”
这次开口的居然是一整天没怎么出声的代码。Chief和童川再次仔细闻了闻这股香,味道绵长,像一汪清泉下藏着的花丛,却分辨不出提取自什么植物。
郑秋愣了愣,随即笑着摇摇头:“不是,我不用香水。你闻到的应该是我上香时染上的味道。”
代码避开郑秋的视线吸了吸鼻子:“你信教?”
“是的,我和叔叔都信教。”
郑冬本来还趴在Chief腿上试图抓下他脸上的墨镜,在听见这句话时突然转过头朝他姐姐大喊了一句:“我知道,是不可说!”
郑秋伸出手把弟弟抱回来,捏捏他的脸蛋柔和了神色:“对,是`不可说`。不是指这个教不能告诉你们,是我们的神不可说。”
“这个世界没有神。”
假如郑秋把椅子倒扣代码脸上Chief和童川都不意外,当着人的面说人家信仰的神不存在这不纯纯找打吗。
然而郑秋丝毫没有被冒犯的表现,只是歪头看向代码,长发倾泻落在肩上:“为什么这个世界有异能者的存在,却不会有神呢?”
“异能是个体差异和能量积累的表现,神是不合理的。”
“那么这种差异是哪来的,不正是神给予的礼物吗?”
在代码回答前Chief起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往后按紧,脸上的笑容格外真挚:“不好意思他实验做太多人傻了脑子不太好使。”童川跟着尴尬地哈哈了两声说我们尊重每个人的信仰,随即向两姐弟告了别带着人匆匆离去。
“哥,你真是我哥,自己暴毙不要连累友军好吗?这个教我听说过,就叫教会来着,有个分支信仰的神明是不可说。”童川一边踩油门一边看向后视镜瞪着代码,后者干脆用围巾盖在了自己的脸上,全身上下都写着拒绝交流。
“别再说这种高危发言了,我不想被人赶出来。”
把两人送到安排好的住处后童川径直回了家,约好了明天一大早继续查。
住宿是很常见的宾馆标间,室内光线昏暗,隔音不太好,就算将近晚上12点了也依旧有人在吵闹,睡不着的代码把自己摔进床里继续摆弄手机,像是在和某个人发消息。Chief则坐在另一张床上活动着肩膀。
“代码。”
“嗯?”
“你为什么问香水?”
“我在之前的地方也闻到了,何老太太和郑秋那里最明显。”
“所以你蹲人家墙角就是为了闻味道?”
“也是因为冷……逗你的。气味特别,毕竟敏感。对了,我联系上那个记者要采访的企业家了,明天下午六点准时见面。”
代码晃了晃手机上面密密麻麻的满是字符,Chief连尝试看清的想法都没有,倒头就睡。
阳光温暖柔和,枝叶仿佛在牛乳中洗涤过般泛着朦胧暖色,Chief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他面前出现了层层叠叠的枝干拦住了去路,而莫名的,脚下步伐却笔直向前,当手剥开树枝时它们像玻璃一样破碎四溅,碰到皮肤时碎片显得格外冰凉,他却还是没有醒来。当视线终于清晰时Chief看见面前是一片林中空地,树木簇拥着正中一个一尺宽的树桩跪坐着垂着头的人。
说起来好笑,Chief有时对代码开玩笑说希望看见对方穿裙子,但绝不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个人是代码,他身上覆盖了许多硕大的蝴蝶,颜色缤纷鲜艳,但绝不是自然界的造物,像极了一件诡异却绮丽的衣裙。当Chief走进时,蝴蝶突然扑扇着翅膀向周围散开,他下意识伸手接住了滚落的头颅,手感和玻璃树枝般同样冷得像块冰 ,代码身体的血肉骨骼被啃噬得干干净净,连片残骸都没留下,只有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脸色。
Chief突然想醒过来了。
“起来了!”
就在梦境中的他即将把捡起来的碎片刺进自己眼睛时一阵呼喊硬生生把人拉回了现实。代码站在床边端着水杯,显然是再迟那么一会这东西就会出现在Chief头上。
“难得啊,你居然起得比我晚。”
“行了,赶紧出发。”
第二天进程不能说是一无所获,只能说是白费功夫。每个人手声称自己的家人没有异常,三人只能悻悻而归,甚至连那股香味都不再出现了,难得的线索又断了。
直到快到六点钟Chief才像刚想起来似的,连忙催促童川把车往约好见面的地方开。童川脾气再好也禁不住这么折腾,一路上都在向Chief输送有什么事必须提前告诉他的观点。
赶在迟到的2分钟前一行人终于到了见面地点,那是一家特色餐厅,装潢华丽考究,壁挂着许多名人来这里用餐时的照片。代码领着两人根据手机上的信息来到包间,他刚一进门就闻到了那种熟悉的清香。
年轻的企业家名叫池澈,靠做新型材料发家,现在也算是默城的名人。
“幸会,好久不见,童警官。”
童川和池澈握了握手,解释上次进行询问的办案员也是童川,所以一番寒暄后双方也不含糊,直奔主题。
池澈最近一直在忙新项目,记者对他的采访便被搁置到了现在,在那之前两人未曾有过交际,自然不存在什么阴谋论,再加上这两个月池澈在默城待的时间加起来不到一周,找不到和其他案件的关联,于是大家在他身上投放的注意力便少得可怜。
代码从一开始想说话时就被Chief按住了手臂,直到例行问题结束后Chief才缓缓开口:“请问池先生,你知道不可说吗?”
池澈点了点头,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我知道,那是一个新兴的宗教,但是很遗憾,我是无神论者。”
“好的。”Chief收起笑容,“我知道了。”
就在离开时,池澈对童川说了句话:“谢谢童警官的承诺,我会证明你没有选错人的。”
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童川抱着胳膊看着代码脸上全是恨铁不成钢的:“你要联系他询问我没意见,可是你不能打着我的名义去瞎答应事啊,什么把新市场交给他我有那权利吗我,再者说他有义务配合我们的调查知不知道!”
“他说谎……”代码试图转移话题。
“那也没办法,他就是承认了你又能怎么样,受害者里有9成都是无神论者,这个方向你以为我们没调查吗?没东西可抓啊知道吗!”
放完水的Chief一回来就对上了这样的教导主任训话现场,还没等他幸灾乐祸地笑出来,童川手一挥在他面前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明天代码和我一块行动,你们俩凑一块我不放心,昨天翻墙我就想说来着,我们代表的是什么形象知道吗?注意影响啊侦探!”
Chief和代码对视一眼,默许了安排。
“的确需要分头行动提高效率,我去调查之前坠楼那个销售,你们俩去调查食物中毒的男学生。”Chief迎着童川质疑地目光举起左手,“我发誓,注意影响。”
早晨的校园门口格外热闹,小贩的吆喝和学生们的呼喊交织在一起形成阵阵声浪,每个人都是忙碌的模样,呼吸间满是食物香气还夹杂着微微汗味,几个孩子匆匆跑过,紧接着是两三枚脏兮兮的雪球擦着人耳边飞过,砸在另一个蹲路边赶作业的学生身上扑簌簌地落下,瞬间叱骂声也加入了战场,掀起新一轮的交响乐。
社恐地狱之一。
瞧着代码实在是不愿意下车,童川只好放弃了把他强行拖下来的想法,自己一个人去找了学生的班主任以及老师,等他回来后,车里已经空了。
手机是打不通的,消息也是没留一个的,童川骂骂咧咧地边找边抓着路人问有没有看到一个带着深蓝色围巾看起来很疲倦的人,直到他在一座风格怪异的建筑门口停下脚步。这里正门大开,远看去中间的白色雕塑格外瞩目,像是一个浑身长满藤蔓侧卧的人正瞧着街边,神色慵懒睥睨众生,他的左手撑起头颅,右手握住一条类似于蛇的生物,周围由形形色色的浮雕衬托着,以植物和昆虫为主。
代码站在大厅里和接待人员说着什么,眼看着对方的表情越来越差,童川头都大了,他赶忙进去道了歉,拽着代码就往外走。绊得代码差点在门槛处摔一跤,他稳住脚步小声说:“那就是不可说。”童川按了按太阳穴,放慢速度朝停车的方向走:“我知道,你跟人家说什么了,他看起来想打死你。”
“哦,我问他你们的创始人是不是还活着,他说是,我说但凡活着的都是邪教。”
“.…..”
Chief这边倒是顺畅多了,那名销售的丈夫自己开了家古玩店,在他说明来意后泡了杯茶邀请坐下来慢慢谈。
“首先说明一点,我的妻子没有沉迷赌博。”
“可是警方查到了她的交易记录和赌博记录。”
“我相信她,她是个正直勇敢的人,不会做这种事。”
“唉,老兄,说实话我也不太信,她之前做过那么多好事我都看过档案了,但是查出来就是这么个结果啊。”Chief直接开始睁眼说瞎话。
面前的男人难掩愤怒,杯底在桌上发出响亮的撞击声,Chief忍不住看眼自己的杯子担心它也跟着裂开。男人又清了清嗓子,重新恢复了温和:“抱歉失礼了,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我相信我的妻子是清白的。”
Chief附和着点头,拿起杯子抿了口茶,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唉,为什么要想不开啊?”
“也许,是我这个做丈夫的失职吧,但是我能肯定,在警官告诉我阿杨赌博之前,我从未见过她沾那些东西。”
晚上三人再次在住处楼下碰了头,互相看了看随后同时叹口气。
童川从车窗里探出脑袋,朝Chief挤了挤眼睛:“明天还是分头行动?”Chief揉着被水撑满的肚子点了点头,他是真没想到,那位古玩店店主这么能说,快把他妻子的生平往事列个传记了,托他的福,这一天下来也没查个名堂。
这天晚上是代码梦到了以前的事情,灰白的墙壁和闪烁的灯光,安静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来,每个人视线牢牢地钉在他身上,目光灼热赤诚,他们在盼望着他死去,他们在畏惧他的灵魂。这是代码憎恶的过去,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清醒,有人将一把枪塞进了代码的掌心,接着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反复低吟:“开枪吧,这样你就可以醒过来了。”
肩膀上一疼,代码瞬间睁开了眼睛,Chief吹了吹枪口仿佛刚才开枪的不是自己。
“帮个忙,虽然这种蹭过去的枪伤我很快就能愈合,但是我们该怎么像酒店解释这个枪声和床上的弹孔。”
Chief没应话,他盯着很快止住血并且开始缓慢愈合的伤口沉默了半晌,突然对上了代码的眼神:“你梦到了什么。”
代码愣了愣,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我们都醒不过来。很奇怪,这次从未发生过的事。”
“梦里的我想要通过死亡的方式醒过来,这怎么想都不是我会采取的方法,就像是…”
“就像是有人暗示我们只有这么做才能醒过来一样。我记得有人说过,他就是在做噩梦的情况下靠强硬手段醒过来的。”
喉咙里发出一阵闷笑,Chief目光锐利了起来:“看样子我们也被盯上了啊,得快点了。”
然而,话虽如此做起来却仿佛到了瓶颈,接下来的两天都没有突破的苗头,童川更是差点被代码害得一起挨打。
事情是这样的,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理,童川在调查途中路过一座白色庙宇时想求个平安,结果得知这里有位能预知未来的特殊人士便想再得到点方向,接待他们的人特意嘱咐,不能问涉及性命的事,不能问模棱两可的事,不能问伤天害理的事。谁曾想代码不出声则以,一出声就是:告诉我谁在捣鬼杀人。
下一秒他们就被赶出来了。童川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竭力活着。
“尊重,要尊重人家的信仰,小心做梦被人家的神明暴打。”
“那真做这样的噩梦了怎么办?”
“我哪知道,实在不行你报个警吧,就说自己嘴贱被报复了。”
“……哦”
“开玩笑的,反正那只是梦嘛,我还梦到在警校考试挂科这种噩梦。”
“那你怎么醒的?”代码轻声问道。
童川挠了挠头,语气相当困惑:“啊?我不记得了…可能一冲动给了自己一梭子。”
冬季的白昼很短,当童川和代码来到开发区时太阳彻底沉了下去,这里只售出去小部分楼盘,大部分都是连门都没来得及装的毛坯房,甚至连路灯都只安装在有住户的地方。
光线昏暗加上天气寒冷,代码爬了五层楼就开始喘气,到了十二楼时几乎连话都讲不出来,扶着墙累得直咳嗽。童川耐心地扶着他走到了一座毛坯房的阳台处,指着对面的熙熙攘攘的灯光说:“不好意思啊兄弟,爬错楼了,在那边呢,这里没安门牌号啊哈哈哈…”
“你…你…你没走错。”代码坐下来半天没喘匀气。
童川走到内室,看起来是想先行一步离开:“错了啊,错了,咱们休息会再走?”
“我说了,你没错。”终于恢复了正常呼吸,话也流利了起来:“这里开枪也行,就是容易被对面看到,是吧?”
咔哒一声,童川用拉开了保险的枪敲了敲自己的额头,眼里满是苦恼:“我以为已经藏得够好了?”
“你是指一开始就充满矛盾?”
代码往边缘靠了靠,像是想远离面前的人。
“来吧,如果你全猜对了,我可以考虑让你死干脆点。”
“.…..你说事态严重,但又只派了你一个警察来协助我们,就算是不想引人注意人数也太少。既然要低调,你又毫无顾忌地出示警官证,但你可以以公事公办附和流程解释。在问郑秋不可说时,明明可以再深入调查,你却打断了节奏强行收尾,但之前没有,应该是察觉到这个问题的威胁了。
我联系池澈,他对你说了好久不见,说明你们之前有过交流,比短短十几分钟的例行问话更多的交流。你对我私底下联系他感到气愤,更多的是因为我又提到了不可说,怕他说漏嘴,再防止我找到更多东西,你想让我跟着你行动好监视。
我找到了不可说的宗教活动地点,你又进来把我拉走,正常来说,不应该调查一下周边环境吗?你好像从一开始就让我们的查案方向非常局限性。
我记得白色庙宇并不多见,你偏偏又主动祭拜,在我问了那个问题后对方看起来很生气,但这次你没有骂我,是试探后终于决定把我解决了吧。”
沉默片刻,童川往前走了一步,语气温柔得像在哄自己不懂事的幼子:“还有吗?”
“你也是异能者吧,和催眠或者梦境有关,诱导受害人自杀或出意外。你不止一次暗示过我们,做噩梦的话死了就醒过来了。有人和我一样,查到了不可说的事。池澈早年发家,用大量资金资助你们的教会,你们又利用异能替他在行业里争抢先机互惠互利,记者在采访前发现了这件事,便被你杀了。他父亲说了,他不会主动走到河边。教师和学生也许是无意间看到了你们的活动,或者是不愿意接受你们这个邪教。有的人信了不可说,又发现不对劲,想离开,也死了,比如郑秋郑冬的叔叔。总之,不服从的人都死了。”
代码说累了,停下来看向身后,阳台还没来得及安置护栏,风吹得他感觉自己骨头都跟着发寒。
清脆的掌声从童川手里传出,他摊开怀抱作出迎接的样子,眼里满是赞赏:“我很满意,你过关了,这里很冷吧,快过来小心别掉下去。”
“你可以考虑演艺事业。”代码又后退了点,几乎是半个身体悬空:“我在想,为什么那个坠楼身亡的人会先给自己开一枪这么多余的事,现在明白了,她想赶在你动手前醒过来。所有案件的死亡方式里,只有一次是跳楼。”
“做梦,失重失衡会醒过来。”
Chief赶到时,救护车和警察已经把周围拉起了警戒线。他远远地看见那具尸体被重力碾过,像鲜红的水滴般绽开,支离破碎。
童川躺在救护车上,腿上有一处枪伤。
根据目击者描述,他先是听到两声枪响,随后就看到有人从对面楼上跳了下去。Chief拿到口供什么也没说,代码死亡的当晚,童川也因为中枪失血过多昏迷,这是他醒来的第二天。
Chief在童川在病房里坐了一下午,他看起来既不悲伤也不愤怒,只是收敛起笑意望着童川一言不发。童川因为愧疚红了眼眶,他向其他警员讲了自己和代码被嫌疑人袭击的全过程,自己的配枪被抢走后中弹倒地,只能眼睁睁看着代码被逼着跳了下去,他不知道怎么向Chief解释。
傍晚时分,在云层褪去最后一丝余晖时,Chief起身从门口拿出来了轮椅,扶起童川坐了上去。
“走吧,带你去看看抓到的嫌疑人。”
童川一时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但还是让神色从错愕滴水不漏地转向了同仇敌忾。
走进电梯时,最顶层的指示灯被按亮了,随着数字逐渐变大,童川的脸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凝重的气氛在两人之间发酵,逐渐转化成浓稠的敌意。Chief像是没看见他的变化,继续推着轮椅走出电梯,向顶楼边缘逼近,脚步沉稳,速度却慢得难捱。
在还有一米的距离时,童川先一步打破了平衡,眼底翻滚着恶意:“你要杀了我为他报仇吗?”
Chief低下头看向他,童川莫名感到了一丝畏惧。
“我收到了代码的一条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
“是让我相信他。”
“.…..”
“你不会以为,只有他发现了吧?最后一场梦应该是在他和你进入那片开发区的时候就开始了,你的能力最多用在一两个人身上而已,所以只能伪装成自杀或意外,影响不了周围人的感官。”
轮椅终究是被拖到了边缘上,童川抓紧扶手却并未退缩,反而是眯起眼打量起面前的人,像是第一次见到这名侦探般用视线剖析着他的每一寸皮肤。
“介绍一下,我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搭档,必要时可以徒手掰断你的肋骨,你的谎言有多烂自己多反省一下。真难为你还往自己腿上开了一枪。诬陷受害人因为赌博欠债自杀,也是你吧,童警官。”
楼顶的水泥台飞速向后掠去,童川耳边还回荡着最后听到的一句话:“还有,早安。”
身体猛地向上弹起,随即又被惯性狠狠拽回了椅子上,童川大汗淋漓地睁开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从自己制造的梦境中惊醒。阳光倾洒在他脚边的塑料布上,充足却依旧寒冷刺骨,有个人正蹲在他面前张望着。
“他醒了。”代码撑着下巴打起哈欠。
熟悉的毛坯房,双方的位置却转换了。Chief为自己的枪装上了消音器,嘴里嗯嗯啊啊地胡乱答应着。
童川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张口,四肢被胶布死死地捆在椅子上,如同一只待宰羔羊。他从前都是站在猎手的角度欣赏猎物垂死挣扎,这还是头次体验到被猎杀的恐惧。
“其实嘛,我们一开始没想杀你。”
Chief抬起了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