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守望（二）

 初二的某个晚上，我鬼迷心窍地在手上用刀刻下了她的名字。之后，对于如何处理那两个字，我时常会和自己吵架。
  一个我说：“这叫做哗众取宠！非要把她的名字刻在手上，才能证明你爱她？”
  另一个我说：“嗨呀，刻了就留着呗，刮了多麻烦……”
  先前的那个我说：“麻烦？你怎么不想想，这两个字被人看到，对你和她会造成多大麻烦？”  
  后一个我说：“能有多麻烦?咱平时小心藏起来就好了嘛。再说，要真刮了，你舍得吗？”
  就这样翻来覆去地吵了五年，这两个字仍留在我手上。
  现在，我时常会忘记这两个字的存在。偶尔触及那十六个凸起的刀痕时，我仍无法理解刻字那天晚上我的心情。不过，留着就留着吧。这五年来，我受过比刻那两个字时痛得多的痛，流过比刻那两个字时多得多的血。如今，这些“新伤”渐渐磨损，倒不如那十六个刀痕组成的名字清晰，这也算是一种奇迹吧。
  离中考只有半个月的时候，我每天都得在补课的地方待到很晚，然后一个人骑车回家。虽然时间很紧，我仍会在回家的路上小停一会儿，以继续我“观星”的爱好。我甚至记了大半本《观星笔记》。
  “十一日 星星暗了”
  “十二日 星星比平时离月亮远”
  “十三日 小雨，看不到星星”
  差不多是这样的内容。
  总之，那颗星星每天的变化，我都会记录下来。大体而言，因为靠近月亮，那颗星星比大部分星星更暗，离月亮的距离（用手把尺子举高量的）大约在5cm±3cm内浮动。
  有时我也会惶惑迟疑，我一直观测的那颗星星，真的一直都是同一颗吗？考虑到天体运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只有离月亮最近的那颗，才是她的化身呀。谁又规定一个人只能是一颗星呢？所以，在遥远的，月亮消失的，星星们摆脱距月枷锁的那一天，死去的她于死去的我，就会变成漫天星河。
  上高中后，纵使我再怎么思念她，也无法见到她那小小的身影了。这不是同校不同校的问题，而是……她像一颗流星似的，在我的世界温柔地驻足了九年，又飞向无尽的深空中去了。
  高一时，我曾试图打听她的去向。从她初中的同班同学，一直打听到她小学时的密友。我得到了十数种答复。硬着头皮一一验证后，我才发现，她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好容易接受了这个事实的我心中涌上一阵悲戚。原来，我了解的不是她，而是那颗星，原来，我初中三年守望的不是她，而是那颗星。
  我放弃了寻找，正式步入高中生活。
  意识到真相的我不再把观星当作日常任务来完成。对思念她这件事也渐渐冷静下来，不再像以往那样模糊。
  以前想她，或是情感过盛时对她单薄背影的担心，或是在现实里受了挫，便躲进对她的思念里寻求安慰。只有极少数时候，才是单纯的，孩子气的，对她的思念。
  现在思念她，更多是一种稳定的、感谢之余夹带一些忧愁的状态。我感谢，感谢她赋予了我这如影随形的寄托；我忧愁，忧愁她带走了我那遥遥守望的生活。
  观星也给我带来了“诅咒”。上高中后，尽管不再每夜观星，我仍无法早早入睡。于是，在无数个冷寂的夜晚，我穿过舍友们微微的鼾声，在阳台上站定，继续观星。
  它一切照旧，还是那样暗淡，那样难觅。倒是月景变了许多。在月明星稀的晚上，防盗窗的铁栏杆蓄满月光，对着阳台倾泄下来，整个阳台便浸在一种幽然的意境里了。站在阳台上，像飘在无波的深海里，周身都裹了一层蓝白的光。人的呼吸变得凝缓起来，仿佛吸进身体里的不是空气，而是海水。人深吸一口，便会醉倒在这清凉的幻境里了。
  关于这样的夜晚，我找到了从前“写”下的一段话：
  每晚十一点二十三分，都有一架飞机从阳台护栏的边角，自左下到右上，如逆飞的流星般划过。我透过闪着冷光的栏杆和薄雾，看着它时隐时现，无比渴望着见你——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瞥。
  记录这段话的，是夹在我高一生物笔记里的一张小号活页纸。而我从出生到现在，用过的唯一一本活页本，是《观星笔记》。
  事情变得复杂了。
  简而言之，一张我从初中毕业后就再没碰过的本子里的纸，被夹在一本我高一才买的笔记本里，纸上还以我的笔迹写了一段我根本没有印象的话。
  惊疑的我苦苦熬到周末，一回到家，就把成捆的旧书从床底下拖出来，一本一本地检查，一遍一遍地翻找。可无论我怎么找，也没能找到《观星笔记》。观星笔记不见了。
  我询问了我的家人，确定没人把我的旧书提了几捆去“回收”后，我又回到学校，把我的地盘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找不到《观星笔记》。
    在同学们惊异的目光下，我蹲在摊了一地的书里，垂着头。令我惊讶的是，失去《观星笔记》的我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难过。看来，我同她的联系正在慢慢消失。也许，《观星笔记》的消失，就是在给我做这样的暗示？若是如此，也许高中毕业后，我就会彻底忘了她？可是，若真忘了她的我，无意间意识到左臂上那个名字的存在，会有怎样的感触呢？我想象不出。
  在往后的高中生活里，她对我的影响越来越弱。我身上失眠的“诅咒”也渐渐失去了效力。因此，前文描述的那种月夜，我愈发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