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沉沦的那一日——眼

我呆在这个狭窄闭塞的地下室里,默默细数着时间。
耳边滴答的水声空洞无力,却混淆了我的感知。
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
距离那天——改变世界的那日,又过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
但那日发生的一切,都仍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本来我以为,那只会是我人生中最为平凡的一天。
但是,我没想到,那竟是我平凡生活的终焉。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乘着公交地铁来来往往,成为普普通通社畜的一份子。不出任何意外的话,我和大部分人的生活应该就是这样的。
毫无惊喜、毫无恐惧的如水般平淡。生活中偶尔也存在着一丝甜蜜,一点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小确幸,和很多很多但并不繁重的烦恼。
不出所料,我的生活应该是这样的。
那日的早晨一如往常,阳光黯淡,天气不阴不晴。
没有山雨欲来,也没有所谓的预兆。
所以,当“它”以那种不可抵挡的姿态突然降临时,才会令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我靠在车窗边上,非得让自己还没清醒过来的脑子随着公交车的震动磕一磕才能清醒一些。
在不经意间,我看向窗外,却疑心自己仍在睡梦之中。
整个世界被涂抹上了一种淡灰色色调,像是牛奶和黄油被搅在了一起,又泼在整片天幕上。
天空布满灰霾。
洋洋洒洒,无数似灰尘又似碎屑的黑色斑点在空中飞舞。
眼前的一切像是... ...像是我小时候玩过的游戏——那个“寂静岭”。
我大概是真的还在做梦?
一种阴沉的视线似乎在俯视着地上奔波着的人们,不带丝毫情感与欲望,只是单纯地看着。
我希望那只是我的错觉,大概是我还不够清醒。
但我又打心里清楚,那视线是真实存在着的,和窗外那不知何时窜起的雾气一样,是真实存在着的。
霎时间,昏暗的雾气便将整座城市席卷。
这样的天气我不说是习以为常,但至少不会再为此大惊小怪了。
但从未有一次,带给我这样难以言喻的恐慌感。
我观察周围的人。
无一例外,他们脸上的表情与我在车窗中反射出来的如出一辙。
一种压抑得极深的恐慌。
他们不约而同地拿出手机,试图将这“奇景”拍摄下来,传递到网络上,分享他们此刻的慌乱。就像以往一样,一群人的狂欢总能让他们短暂的快乐起来,我也不例外。
但是,当我们意识到电信号并不能自由地传递时,当我们意识到这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公交车无法停止时,当我们体会到那种窒息感时,我们恍若置身于一座孤岛。
那被压抑起的恐惧加深了。
它并非毫无缘由。
有些人可能无法将它说出口,但我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种犹如渺小的蝼蚁第一次站立在宇宙星辰之下的战栗。我深知我的无力,我的渺小。
没有尖叫,没有眼泪,但大家越是无言的沉默,就越是让人难受。
但是,要是有什么突发情况突然出现,打破这微妙的平衡,这更不是我所期望的。
只要这辆车能平安无事地驶向它原本的目的地,我就心满意足了。
可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崩坏的生活就从现在开始。也许,永远也不会结束。
那天,我到底还是没有到达公司。
尽管心里有挂念的人,但条件已经不允许我再去确认那人的安全了。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再去自以为是的照顾他人呢?
那日,我见识到了我人生中最大的荒诞。
巨大的魔眼在云层间缓缓睁开,冷淡的俯瞰着这人间,注视着人们无措的慌乱。
它并不以此为乐,与其说是逗趣,更像是上位者百无聊赖时随手换了个观察的频道。
由远程监控变为切身观看,却从未想过、也并不在意那些被它们看着的事物在想些什么。
那冷淡的目光却使人们的思想变得狂热起来。
扭曲、异变、疯狂的臆想。千万深沉思想的触须在天空蔓延,在所有人眼里,他们都发了疯。胡思乱想带来的是思想的末世,而思想的末世又会逐渐倒映进现实。
我又何尝不是在胡思乱想呢?
身陷囹圄,被自我囚禁在地下室里的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胆小鬼。
不,也许这样的突变只是暴露了作为胆小鬼的本性而已。
这是我躲在这地下室里度过的,不知道是第多少天。
总之,在我的印象里,似乎是过了很久很久。时间,被拉得很长。
我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
被放任着恣意生长的胡须已经让我看不出自己原来的相貌,甚至,我都记不大清自己的模样了。但我并没有对自己的相貌感怀太久。
因为,相比起来,身体上的异变更让人值得在意。
啊,也就是多看几眼,这样在意的程度了。
不知何时,我的右手已经化作了一滩烂泥... ...
好吧,我应该更谨慎地称呼它。那应该是类似于章鱼或是鱿鱼什么的,触手一类的东西。
曾经的我还在网络上,大肆嘲讽那些喜欢触手的死宅真恶心。
那时的我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我会变成这样奇怪的东西。
我并没有为此而感到困扰或是悲伤。
失去人类的身份,作为怪物活下去,对我而言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相比起那些被触手吞噬的,被异化为怪物而陷入癫狂的,被陷入癫狂的怪物吞食入腹的人,我这样依然可以思考,依然保留了一大部分人类特征的人,已经算是拥有很不错的命运了。
我想,在我这可能无比短暂的余生里,我是忘不了那些人在我面前扭曲变形的样子了。
在天空中突兀的出现了那只眼之后,世间运行的规则就好像被突兀地打破了。
即便是在车辆高速往来的高速公路上,那些车子也不顾可能发生的惨案,自顾自地急停了下来。
闭塞的公交车里,人们终于开始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这尖叫声反倒使我烦躁的心情平静了下来。
至少,我可以确定,这近乎恐怖的景象,并非是我一人眼中的真实。
然而,我还是小瞧了这份真实带来的混乱。
燃烧、爆炸、湮灭的火光。
骤然膨胀的躯体,与扭曲变形的尸骸。即便是在烈火的威胁下,那奇异颜色的触须依然自在地搭在这辆公交车的各个角落。我从它们旁边跑过,感受着它们黏腻的触感。我像是被藏在了一个昏暗的洞穴深处,又或是某种奇特生物的胃里。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出来的了。
这样的行径不能称之为逃跑,因为这避无可避。整个世界都乱了套。
我似乎站在了某个卡在护栏边缘的汽车前。
驾驶位还残留着一些暗紫色的粘液,而里面的车主... ...应该是变成了什么粘滑的东西,从另一边的车窗里溜出去了。这就方便了我这样的“小偷”。
我反复念叨着什么,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踩下了汽车油门。
可是,我似乎并没有直接开回公寓。
我去了哪里?
那段记忆模糊不清。只有细碎的声音回响在耳畔。
“滴答、滴答。”
地下室的水管有些漏水。
“滴答... ...滴答。”但那并不是仅仅是水声而已。
液体低落的声响,带着些微血腥味道。
地下室里储藏的食物不多了。
不论是午餐肉,还是水果罐头,都一样难吃。
鼻尖萦绕的味道莫名的诱人。那味道,是从地下室外边儿的楼道里传进来的。
我皱着眉头,就着味道草草地吃了几口。
以往从来不会注意的防腐剂的味道此刻却如鲠在喉。
我不会浪费食物,但也不想再吃这玩意儿了。
到底是什么,在吸引着我的灵魂和血肉?
我脚步蹒跚,一步步拖拉着走了过去。怪物什么的,已经不会再害怕了。
穿过浓重的黑暗,眼前终于冒出了一点光。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绝望。
那里倒着个人,生死不知,但那浓郁的血腥味却让我兴奋了起来。
也让我感到害怕。
我吞咽着口水,劝说着自己——只是去看一眼,不会怎么样的。
我小心翼翼地用左手将那趴伏在地上的人翻过身来,右手——右边的触须不自觉地吸食着地上混杂了尘土的血液。
在我看到那人的那一瞬间,我想了很多。
有喜悦,有惶恐,有食欲,也有那么埋藏在残存人性中的些微爱意。
看来,果然还是没法好好饱餐一顿了。
我遗憾,又庆幸着。
长长的触手把那人裹得紧紧地,拖进了我昏暗的巢穴中。
(也许会有后续,看我心情惹)
(头图来自百度,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