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禅位
南宋绍兴三十二年,公元1162年。
采石矶的硝烟刚刚褪去,惊魂甫定的赵构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是时候让出皇位了。
入夏时分,不知太常礼院的礼官们是如何想的,认定了这六月初十是禅位的良辰吉日。但是司天监的官员们认为这天会有大雨,并非传位的良辰吉日,想想吧,皇上一禅位就天降大雨,这难道不是天哭吗?天哭之兆可不祥啊!
司天监的提醒,赵构并未放在心上,天就是要哭,也哭的不是我。哭的该是北方所谓的上国才对,况且天哭怎么就不能是感念我赵构的恩德了?我赵构即便无功却也无错,即便比之古之光武帝也不过分吧?正当赵构准备开口斥责认为天哭之兆不祥的朝臣时,尚书左仆射汤思退却抢先一步。
“胡大人,官家乃是光武在世,与金结兄弟之邦,如真宗澶渊故事。如今天降甘霖,是在感念官家恩德,怎能说是天哭呢?”听到汤思退这一番厚颜无耻的话语,众人纷纷侧目,司天监的胡康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有官员队伍最末的辛弃疾,听到汤思退这番话语之后,很是不屑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南宋绍兴三十二年,六月十日,雨中的临安山水有了几分迷蒙,如同一个妩媚的小娘子,在大雨中,太子太傅史浩、尚书左仆射汤思退、右仆射陈康伯等文武官员垂手,恭立于雨中,出使金国的显谟阁直学士虞允文刚刚回到临安,正好和他们一起遇上官家禅位的大事。大殿里的人们心思各不相同,但却都不动声色。
“太子到!”内侍的一声通报,宣示着禅位大典正式开始了。
对于赵构来说,权力来的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这三十二年间,自己无不是在担惊受怕,曾经上马能战下马能赋诗的康亲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自己,两鬓已经花白,是该颐养天年了。
禅位诏书已经读完,这时太子就该向前一步,接受权力了。但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插曲,面对空出来的御座,太子赵昚突然间泪流满面,坚决不肯再向前一步,坐上这个天下人都无比眼热的位置。
“永儿,怎么了,从此以后你就是咱们国朝的官家了,过来坐上这个位置,你才能大展宏图啊。”赵构对赵昚说道
“儿臣不敢,还请父皇收回成命吧,我情愿重回东宫继续做一个皇子”赵昚垂泪道。只是赵昚的这番情真意切,在朝臣们看来又是另一种味道了。张浚看向史浩,眼神中隐隐有种我错看了你这老狐狸的味道。史浩的眼神中,有对自己这个徒儿的孝心的赞许,同时也有对张浚眼神的不屑。赵构再三劝说赵昚上前一步,接受权力,但是赵昚始终不愿再向前一步,甚至连连后退,眼见赵昚已经退到了殿门口,这场禅位大典就要成为一场闹剧。正在这时,宝谟阁直学士虞允文开口了。
“官家肩负四海之期望,为万民守御天下,岂能拘泥于区区孝道?况且孝道也有大小之分,岂能如凡夫俗子,拘泥于虚礼而负天下人之期待?虚礼假辞,此小孝也。官家当行大孝,继大统,竟太上皇未竟之宏愿,今日辞让不受君位,他日史书如何议论?还请官家三思!”想起自己曾经被岳飞寄予中兴之主的厚望,一瞬间,已经一只脚跨出殿门的赵昚又转身回到了大殿内,回到了御座旁,但还是不肯坐上这个位置,再三辞让,他对于自己即将肩负的新的使命是怀有恐惧的。再三辞让之后,赵昚见木已成舟,长叹一声,坐上了御座,文武官员见状,跪伏于地,准备称贺。看到文武官员们准备向自己称贺,赵昚从御座上一跃而起,坚决不肯答应。见赵昚又突然变卦,大殿内文武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赵昚一而再再而三地对朝臣们的祝贺表示抗拒,他的老师史浩看不下去了,从朝臣队列中出列,劝说赵昚木已成舟,如今你已是天子,面对臣僚们的朝拜,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况且官家您英明神武,早在东宫时就曾上书太上皇,请求领兵为太上皇分忧,即便金人之主完颜亮、完颜雍也无法与您比拟啊。在老师史浩苦口婆心地劝说下,赵昚才接受朝臣们对自己的祝贺,并且宣布从第二年改元为隆兴,取太祖建隆年号,重兴家邦之意也。
风波不断的禅位大典总算结束了,让出权力的赵构,此刻真的就像一个乡间老翁一般,蹒跚着离开了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起驾前往德寿宫,这是他早已为自己选定的颐养天年的地方,赵构的时代结束了,他在雨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是一个时代的落幕。旧时代过去了,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
此时此刻,北方的金国已然是乱成一锅粥,东北有契丹举事,南有河北山东义军,新即位的完颜雍所要面对的是内有乱民闹事,强臣不服,外有契丹举事的局面。局势再一次向着对宋朝有利的方向滑去,只看这大宋君臣如何决断了。
赵昚即位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临安行在接见了江西提刑岳霖。说到岳霖,朝臣对他并无太多耳闻,但对于他的父亲和兄长那可是记忆犹新,他的父亲是岳飞,他的兄长便是岳云,他的父兄都在大理寺被处死。面对声泪俱下的岳霖,赵昚安抚他说:“你的父亲在用兵上胜出韩世忠、张浚等人太多,品行和操守也是武臣的楷模,我知道你父兄的冤屈,定会为你昭雪。”
供奉在神庙里精美的神像,有时候也不免会被世人们唾弃砸碎,陷在泥沼之中。但是当人们需要的时候,他们又会将泥沼中的神明重新供奉起来,重新为它塑造金身,重新为它进献香火。过去的王安石和司马光如此,现在的秦桧和岳飞亦是如此。
南宋绍兴三十二年,八月,入秋的临安传出了一桩爆炸性消息,赵昚下旨将岳飞追复原职,并且访求岳飞后人加以录用,消息传来,朝野振奋。但在振奋的人群中,有些人却并不这么认为,比如说退居德寿宫的太上皇赵构。
退居德寿宫的赵构听说岳飞被平反的消息,稍稍一想,便猜出了赵昚的心思。金人有多可怕,赵构是非常清楚的,如今赵昚刚刚即位就平反岳飞,接下来肯定要恢复失地!是自己不想恢复失地吗?赵构扪心自问。当然不是,对于金人来说,失去中原地区,不过是无关紧要的胜败罢了。而对于我们来说,我们贸然出击,胜了还好说,一旦失败,那可是会有万劫不复的危险啊!但赵构信心满满,等到用兵失败了之后,赵昚还不是要回到与金人讲和的路上来,年轻人想闹腾就闹腾去,受点挫折,长点记性也好。
岳飞被平反了之后,赵昚开始跃跃欲试,主战派朝臣们看出了他的想法,自然是感到振奋,并且欢欣鼓舞。但是在欢欣鼓舞之后,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摆在了赵昚和群臣们眼前,自岳武穆被害之后,秦桧独揽大权二十余年,宋军军备废弛,武备松懈,士卒训练松懈,国朝士卒已无当年之勇,而金人却几乎没有停下过征战的脚步,不久前还能直逼长江,若不是虞学士临危受命,现在早已社稷倾覆。如今,官家有恢复中原之志,这自然是一件大好事,但上无人才,下无精卒,仓促出击,如何能胜?上无人才,下无精卒。纵使太祖复生亦不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