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清明》(旧版)

风声平息,花瓣开始无声地凋落。
“这位师兄有什么事吗?”
清澈的声音,将鲁智深从暂时的恍惚中唤醒。在端详对方的面庞时,鲁智深看了比想象中更长的时间。漫天飞舞的花瓣中,男人笔直地回头望着鲁智深。
对方的站姿和眼神毫无空隙,显然是武者。但是,男人的目光温和而深沉。

“啊…没事,请问你知道会客房在哪儿么?”
对方紧盯的眼神在那一瞬间有所缓和,被问路的男人微笑起来,并认真地向鲁智深指了路。
“本应该带您一起去,但很不巧我还在等人。失礼了。”
对方礼仪周正,举止干练,的确位很优秀的武者。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
鲁智深谢过对方,准备离开的时候,男人看了一眼鲁智深的禅杖
“真是宝器。经常使用吧?”
虽然是武者,但语气丝毫没有挑斗的气势,只是单纯的低声赞赏。
“拙僧在五台山出家,名为鲁智深”
如果就这样擦肩而过,感觉很可惜——
“可能有些失礼,想请教一下您的尊名……”
还在思考要不要询问的时候,口中却已经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好像有点唐突了……」
但是,男人在那一瞬间,仿佛看穿了鲁智深的眼睛一般,从容不迫地展颜微笑。
“在下在禁军就职,任枪棒教头。名为林冲”
“您就是那位有名的『豹子头』吗?”
鲁智深不禁感叹出声。
『豹子头』林冲。
号称拥军八十万的禁军之中,屈指可数的高手,在全国范围内武名卓著。据说,其枪棒举国无双,宋国之中无出其右者。
但是男人并无自满之意,只是谨慎地点了点头
「还以为会是个更加威猛的汉子……」
本尊意外的是个美男子,鲁智深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附近的佛殿边传来了衣裙摩擦的声音,一个年轻的女子现身了
“……相公”
看起来像是新婚不久的伴侣,女方面带甜美的微笑,在樱花下一路走来。
飒飒摇动的茜红裙摆,走路的时候像花朵一样展开。
“这是我的妻子。”
听到林冲介绍,夫人淑静地行了礼。
惊艳的美貌,优雅的姿态,还有看上去就很温柔的性情。
“既然二位在说话……那我先回去好吗?”
女子询问林冲时那双的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哪里还带着些孩子气。即使是对女人毫不在意的鲁智深,也不禁注意到对方略带羞怯的美丽姿容。
“不,雪兰,一个人离开太危险了。街上有很多流氓无赖。”
林冲安抚完妻子,带着歉意转向鲁智深
“初次见面,本想与您一起去什么地方。改日我请您吃饭吧——”
如果带着女子去酒楼,就不能尽情交谈切磋了。
“明天,我去拜访您下榻的禅房。”
这样约定过后,林冲告别了鲁智深,带着雪兰往庙外走去。
“真是位了不起的豪杰人物啊。”
“能和你第一次相见就谈的那么融洽的人,真少见呢~”
“说起来,确实是这样啊。”
虽然林冲的武艺无懈可击,但是他并不太擅长社交。即使崇拜者很多,却并没有多少朋友。
“你今天的参拜时间有些长啊?”
“因为,今天是特别的日子哟~”
伸手抚摸着闪烁着微光白色花朵,雪兰淡淡地微笑着。
“你还记得吗——”
“什么?”
“十年前的清明节。在这座相国寺的樱花树下,我们俩,第一次见面了。”

在落花的对面伫立的身姿,雪兰直到现在也鲜明地记得。
那时她刚刚失去母亲,扫墓归来。
“因为我一直哭,所以困扰的父亲大人带我来赏花……
然后,你就偶然地出现了”
深拥住女子的深绿战袍的肩上,雪白的花瓣静静地洒落。
“那个时候,你给我买了一个香糖果子。”
“啊,确实。”
回想起苏醒的记忆,林冲的嘴角也弯了起来。
含泪的眼睛仰望着树梢,用手掌接着飘舞落下花瓣的少女。父亲是禁军的武术教头张徹,是那时还只是一个小卒的林冲的师父。张教头去世前把独生女托付给林冲,也就是前年的事。等到守孝期过后,两人结了婚。
“女孩子总是记得些无聊的事情。”
“才不是无聊的事情呢。因为,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决定什么?”
“你猜呀~”
靠在林冲怀中,雪兰轻轻闭上了眼睛。阳光仿佛变得透明一样,溶化了微微的淡红色。
“明年的清明节,还要一起来这里!”
她呼吸着带有淡淡甜味的空气
“不管哪个春天,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在一起,欣赏这相国寺的樱花哟~”
雪兰闭上的眼睑之中,耀眼的花朵仿佛也在闪着纯白的光辉。
“然后,假如哪一天我不在了的话……”
突然之间,起风了。
“你一个人抬头仰望樱花的时候,也要记得想起我呀!”
雪兰抬头仰望的双瞳之中,雪白花朵的影子静静地摇曳着。
微风吹过,樱花凋落。
“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也不知道。”
白色的花枝飒飒作响,飞舞的花瓣,在两人中间飘过。
摇动的树枝,在低下目光的雪兰侧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再给你买个香糖果子如何?”
仿佛要转移这个人不详的话题一般,林冲笑着说道。
“真是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雪兰用袖子掩着嘴,也了起来。
“但是,现在还是很喜欢吃~”
鲁智深目送着那彼此温柔地互相微笑,在降落如注的花雨之中离去的两人。
明明看起来明亮澄澈,但不知为何,总感觉又有些哀伤。
「……真是对奇妙的夫妇啊。」
能形容那两人身姿的言语,粗鲁的鲁智深完全想不出来。
但是,像是注视着彼岸虚幻的景色一般,总觉得胸中涌起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波动。
然而,目送着两人的,并不止是鲁智深一人。
“那个看起来像是禁军武官的家伙是谁啊?”
一个权门放荡公子打扮的年轻人,带着手下躲在庙墙的阴影里,正窥伺这二人。
“喂,你问你话呢!”
年轻男子向着不远处一个,面向树木的武官喊道。
“衙内大人,那是禁军的棍棒教头林冲。”
手下中有个人替那个好像并没听见男子声音的武官回答道。
“就是他吗。意外的是个情种呢。”
轻薄神色的小白脸上露出了笑容。
“跟他一起的,是他老婆吧。明明是个教头,玩妹子似乎很有品位的样子……”
殿帅府太尉•高俅的继子,被称为高衙内的年轻人,在开封是有名的浪荡情圣。
“……那女人是张雪兰。前年去世的张教头的女儿。”
不知什么时候,武官已经站到了衙内的背后。
“他们是今年正月才结婚的新婚夫妇。”
男人冰冷地一瞥两人远去的身影。
“说详细点,陆谦。”
“我也曾经在张教头门下学习。”
“那么,也就是说,你跟林冲很熟咯?”
高衙内抚摸着下巴上的胡子,会心含笑
“你去跟林冲打招呼,把他从他老婆身边引开——”
“后院的菜园旁边,有间没人的僧房……”
周围的亲信们都已经驾轻就熟,立刻满面堆笑地这样建议了。
高衙内喜欢漂亮的人妻,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每次都强抢到手里,而人们因为畏惧高俅的权势,至今也没有人敢于出面告状。
陆谦细长清秀的眼睛里,浮现出了微妙的困惑,但随即便消失了。
“没想到衙内会看上那样的女人……”
“各种类型的都想尝试一下嘛。正好最近华丽系的妹子玩多了,有点腻味。”
“林冲是个很厉害的男人,也很顽固。要是他因此心存怨恨的话……”
“你丫的以为我是谁啊?”
高衙内傲然地抬起下巴,斜眼瞥着陆谦。
“他再厉害,也不过是我爹养的一条狗。
你也一样,别以为跟着本大爷就能人模狗样了。”
陆谦是最近才被父亲指派为自己的贴身护卫的,虽然诸事殷勤,但还是看不惯他那张脸。
“就算老婆被爷睡了,他也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陆谦的眉毛颤抖一下,闭上了嘴。高衙内冷哼一声,嗤笑起来。
“好好干吧,陆谦。那样的话,我就向我爹帮你要个官职。”
高衙内提一提腰带,哼着歌往后院去了。送别的陆谦眼里,一瞬间闪过了尖锐的杀气
「该死的暴发户。」

但是,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此违逆的话,不是上策。他也是禁军的武官,现在被高俅指派私用。这既是可以飞黄腾达的道路,也是他自己希望的境遇。
「……运气真不好啊,雪兰。」
十年之前,在飘落的花朵中站立的,不仅仅只有林冲一人。但是,那双托着花瓣的小手,没有伸向他。
陆谦像是拂开疑惑一样,扫掉了飘到衣领上的樱花,然后,快步向着林冲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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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争吵的声音,鲁智深睁开了眼睛。
“来啊太太,来这里休息一下吧!”
门口前,有一群男人在纠缠一个女子。顺着脚步声往窗外望去,看到装束华丽的年轻人强行把正在挣扎的女子拖进了僧房。
相国寺会客房执掌僧读了智真长老的信,但害怕鲁智深魁梧的相貌,把他安排在寺庙尽头的旧房里。一路奔波已久,刚到房间的鲁智深便一头扎在炕头开始午睡。
“请放手……不然我就要叫人了!”
听到了耳熟的声音,向那个方向看去,鲁智深不禁默念——
「这不是那个“豹子头”的爱妻吗?」
此时的雪兰正被三个男人压制,发髻蓬乱,拼命地反抗着。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林冲被同门的老朋友陆谦叫住。两人站住说话的期间,雪兰被不认识的男人们包围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带到了无人的后院里。
“不要,放手!!来人啊!!”
“就算叫破喉咙,也没有人来救你哟~”
面对含泪抵抗的雪兰,高衙内冷笑着抱向雪兰。
“那可真是不凑巧咧。”
高衙内把雪兰往石阶上拖的时候,鲁智深一脚踢破了大门。
“谁?谁啊!”
看到突然现身的怪和尚,在场的男人们个个目瞪口呆。
“对你们这群杂碎没必要报上名字,嘛,就当我是林冲的义兄好了。”
对方摩挲着胡子,胸脯宽厚强壮,从敞开的外衣里能看到肩上的刺青。
“人称『花和尚』。”
仿佛会心用意一般,鲁智深向前踏出一步
这时,林冲带着仿佛要一拳直击年轻人颜面的气势,如狂风卷地一样跑了进来。
“雪兰!!”
林冲带着杀气,以可怕的气势撞倒了一旁帮凶的跟班。然后,一把抓住紧握雪兰手腕的年轻人,将其掀翻在地。
高衙内连逃开的空隙也没有,被一招翻了个底朝天。但是,一边从石阶上滚落,一边不忘放声惨叫。
“林冲!!你丫太无礼了!!”
凝视着年轻人抽搐的面孔,林冲的动作停止了。全无血色的脸,是见过的面容。
“……衙内大人?”
“你 你这混蛋!不过是个教头罢了,居然连爷都敢打!?”
看见林冲的踌躇的样子,高衙内竭尽全力,虚张声势地怒吼起来。声音上扬,微微发颤。温柔的林冲看到这一幕,默默无言地站起身来。亲信们也不敢上前扶起主人。
“那个小杂种,是什么人啊?”
感觉形势尴尬的鲁智深开了口。
“是高太尉的儿子。”
“那又怎么样。调戏妇女,也是该死。”
鲁智深握紧拳头。迟到的陆谦慌忙跑进来,拉住了林冲的手臂。
“林冲,这样不好。别闹出大事,这也是为你着想。”
“对对,衙内也不知道是林教头的夫人,才不小心开玩笑调戏了一下——”
害怕的亲信们也没有错过这个打圆场的机会。陆谦为了平息林冲的怒气,昂然地俯视着瘫倒在地下的高衙内。
“今后,请您自重。就算为了您父亲大人的名声,也请不要再这样制造丑闻。”
“谁管你啊!”
终于被手下扶起的高衙内,像是在发泄着什么一样离开了。
那个时候,高衙内和陆谦之间一闪而过的交错眼神,被鲁智深看在眼里。
林冲安慰着害怕的妻子
“就这样让他跑了吗?”
鲁智深稍微有点生气。
“因为对方是上司的儿子就放过了,大男人怎么可以这样。你夫人……”
“不是的,其实我什么事也没有……”
对着愤慨的鲁智深,吓得脸色发青的雪兰坚强地袒护着丈夫。
“如果惹怒了高太尉,大概在宋国就活不下去了。”
陆谦也宽慰似地加上一句。
看到一脸不理解的鲁智深,林冲默默垂下了头。
“多亏师兄出手相助。现在可以请您喝一杯吗?”
“没事,不用客气”
这样郑重的感谢,鲁智深也不太习惯。
“我只是路见不平。”
“那么,我送雪兰回去好了。”
看到他们还打算继续说话,陆谦提出了建议。虽然鲁智深有点怀疑地瞥了他一眼,但看到陆谦和雪兰相熟亲切的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
“这是小甜水巷,我经常来的地方。”
雪兰由陆谦陪着回去,林冲带着鲁智深一起,从相国寺的北侧出来。虽然是条狭窄的巷子,但两边并排的小小商店很是热闹。
“你和那个人,认识很久了吗”
避开人潮行进时,鲁智深询问林冲。
“是说陆谦吗。他和我是同门学武,兄弟一样的关系。最近刚调职工作,不太能常见面了。雪兰也是,从孩提时期就认识他了”
“似乎是个很有谋略的男人啊。”
“虽然天性是这样,但他家世不好,一直也很辛苦。是个有血性的男人,武艺也不错。现在,被高俅阁下看中,选聘为府内虞侯。”
林冲一边说着,一边在一家店前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虽然店面很小,但会提供很好的酒菜。”
穿过暖帘,店内并不宽敞,里面有些昏暗,总让人觉得空荡荡的。
“曹正,客人来了。”

听到林冲这么说,厨房走露出一个阴沉的男人。他的刘海很刺眼,有点驼背,作为酒店老板气色也很差。用没有表情的双眼,瞥了鲁智深一眼。
“上等的酒和……智深师兄,你要吃斋饭吗?”
“不,我要吃鱼和肉……”
在这样奇怪的店里,一个这样奇怪的男人做饭,不知道会吃到些什么东西。
“智深师兄,你可是全开封第一个尝到这个人手艺的人。曹正,把你的好手艺拿出来吧。”
林冲说完之后,男人也不回答。像影子一样无声地摆好小碟子和筷子,消失在厨房。酒馆也没有小二,林冲熟练地自己端来了酒。
「真是个奇怪的选择。」
但是,倒入杯里的酒却是令人吃惊的美味。
“不愧是京都的酒。”
酒好喝的话,其他小事都无所谓了。一边说着五台山的故事一边喝着酒,厨房里传来菜刀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鲁智深竖起了耳朵。
一边抓住强弱的节拍,一边像流水一样不间断地持续着。
就好像是高手在舞弄刀刃一样。
“……您想看看吗?”
看到鲁智深的样子,林冲笑着指了指厨房。在林冲的指示下,他站起身看向那里。
看到这一幕,鲁智深不禁瞪大了眼睛。
“太厉害了。”
在昏暗的厨房里,曹正自如地挥动着两把大菜刀,将蔬菜和肉剁碎。从块状里切出来的肉转眼之间就成了肉糜,巨大的瓜也被他以无法阻挡的速度剥皮切丝。菜刀在鱼身上一闪,鳞片就被削得一丝不挂。
“曹正的绰号是『操刀鬼』。”
看着无比钦佩的鲁智深,林冲高兴的补充道。
不久端上来的料理,味道也毫不逊色。
桌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但曹正还在做着什么。
“喂,一起喝一杯吗?”
他向厨房打招呼,曹正端出热气腾腾的酸辣汤盖饭。
“虽然很冷淡的男人,但还蛮有趣的。”
“好像不管谈论谁,你都会夸两句。
不过他的料理,确实很美味。”
说着,曹正那毫无生气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但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喝了一杯鲁智深给他倒的酒,又躲进厨房。
“是哑巴吗?”
“不,他会说话的。虽然我也没听过。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连在道边被人殴打的时候都没有吭一声。后来在我遇到了他,把他带回了家,稍微教了些棍棒什么的…不过对来说还是菜刀更顺手。”
好像是在同意林冲的说法一样,菜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不愧是东京啊,奇人很多呢。”
那天二人一直喝到傍晚,走出店门的时候心情完全变好了。
“啊,我忘记提醒他那个姓陆的男人俩人。”
分手后鲁智深才发现,但林冲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但店铺里亮着的灯却让此时的街道比白天更加明亮。结伴而来的人群的吵闹声、议论声、从酒楼二楼传来的琴弦声,在金色光芒中冉冉升起的街道上流淌。
“啊,太美了。”
夜晚街道的美丽,让鲁智深感到格外的欣喜。
“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就这样,鲁智深一个人踉跄地回到了相国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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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之后又过了几天,陆谦来到林冲家中拜访。
“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因为工作的事情没能赶到。在相国寺,雪兰碰上那种事情,都是因为我跟你说话才导致的。今天是特意来道歉的”
“不用那么见外。”
坐在按新婚的样子布置的起居室里,雪兰给陆谦倒了茶。
“主要怪我,那时候太迷糊了。”
“现在有了雪兰这样的美人做妻子,林教头得更加小心呵护才是。”
陆谦像开玩笑一样奚落了林冲。雪兰腼腆地微笑着,将视线移向了暗处。
“雪兰,今天暂时把林冲借我一下吧,怎么样?林冲,到我家来一起喝一杯如何?”
“到曹正店里去吧。或者就在我家也行——”
“不,都说了是道歉了。我请客。”
被这样真挚地邀请,林冲穿上外衣,随陆谦一起走到街上。
但是,走着走着,陆谦就提议去樊楼喝酒。樊楼是五层的壮丽酒楼,那是有时连天子也会光临的,开封独一无二的大酒店。
两人上了楼,喝过几杯酒,漫无边际地闲聊起来。但是喝酒的同时,林冲内心郁闷的思绪涌了起来。
“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啊?”
“不,只是想起了上次的事情。”
身处不习惯的豪华酒楼,林冲的心境不免慷慨激昂起来。
“虽然智深师兄没有说出来,但男人因为害怕权势,向无能的达官贵人忍让屈膝,果然是可耻的吧。”
“没办法啊。毕竟这是个权力与财富至上时代。还记得王进教头的事情吧。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但是,为了琐碎的地位和名誉,就要用家人的安宁交换才能得到力量,太不像样了”
“算了,林冲。喝酒。”
陆谦挡住了林冲的话头,往空杯子里倒满酒。
「我才是,那个为了所谓的地位和名誉,向权势者屈膝的小人啊。」
陆谦往自己的杯里也倒了酒,一饮而尽。但是,不管喝下多少杯,都一点没有醉意。
林冲想上厕所,暂时离席,走出了店门。
在小巷里洗过手,准备返回樊楼的时候,目光停在了酒店旁边的小摊上,是卖香糖果子的。
看起来很新鲜的蜜渍杏干,用淡红色的莲花型陶器装着。
「那是雪兰最爱吃的。」
在相国寺的时候就提到过,可惜最后没有买成。
林冲想去买一个。然而,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片樱花,从自己的眼前飞舞着落下。
林冲伸出了手。
但是,本该能用手抓住的雪白花瓣,乘着风从指间溜走了。
顺着风的方向,又飘回到了天空中。
「…假如哪一天我不在了的话……」
在樱花之下的喃喃细语,突然浮现在林冲耳边。
「…你一个人抬头仰望樱花的时候,也要记得想起我呀……」
在那凋零的花雨之中,雪兰到底想到了什么呢。
林冲低头俯视着一无所有的手掌。
雪兰她,总有一天也会像樱花一样,放开这只手离去吧。
为什么会深信那一直紧紧相牵的手,会不知不觉间放开离去呢?
为什么会失去与世无争的雪兰呢……
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他的心中突然骚动不安起来。现在,很想与她见面。
「跟陆谦说一声,赶紧回去见她吧——」
但是,正准备转身回去,肩膀被人从背后紧紧地抓住了。
林冲吓了一跳,回头看去。曹正屏住呼吸,脸色像幽鬼一样,直直地站在背后。
“怎么了,曹正?”
平常从来都没有表情的曹正的眼睛里,现在,闪耀着异样的光芒。
“…夫…人……”
曹正扭曲嘴唇,竭尽全力挤出话语。
“…夫…夫、人……她……”
嘶哑的声音,像飓风一样冲击着林冲的体内。
他好像看见了散落的花瓣。
抬头仰望的双瞳间,映照的着雪白的花朵。
但是,在这个清明的时节凋落,不仅仅只有樱花。
「……雪兰!?」
跟在已经跑起来的曹正身后,林冲像疾风一样追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