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世界 一个未来

蓝之国•杜那斯基磨房公寓

周一雨从宿醉之中醒来，强忍着头痛擦去了眼角的泪水，窝在被子里盯着桌角的药丸发呆，昨晚桌角的几颗红色药丸已经被换成了蓝色，思忖半刻后她还是抓起药丸放入了嘴中。每个季度周一雨都会给自己“放个假”，酒后故意不服用药物，借着醉意去梦里碰碰运气，虽然会因此在遥远的未来早几十分钟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毕竟她的生命注定不会像父亲一样重要。昨夜她运气不错，又一次梦见了父亲，可梦中父亲依旧是在防护玻璃的另一面，无论自己怎么哭喊，在那片可以抵抗一次近距离核爆的“玻璃”后，父亲也依旧没有再回头看自己一眼......。想到这里周一雨突然笑了，“高标准的透明防护材料里早就没有了二氧化硅，居然还被命名为玻璃”，她想，“就像自己和父亲空有父女之名，而无父女之情一样吧”。

周一雨的父亲周是人类最杰出的科学家，他在193年的生命里始终在学习和探索，据史料记载患有先天性强迫学习症的周一岁时就掌握了全部两种语言，从此他没有浪费过生命中的任何一秒时间，将全部时间用于追求知识，为了节省写名字的时间，他甚至在30岁成年时把名字改成了一个单字“周”。周的出现，将整个人类从“人种限界”中解放了出来。周出生前200年，人类到了最危险的时刻，随着火星基地的生态崩溃人类龟缩地球，地球生态进一步恶化，人们意识到自己也许永远走不出太阳系了，必须寻求更高等级智慧的指引，才能避免种族的灭亡。制造掌握全部人类已有知识、可以依此继续自主探索的终极人工智能开始作为最高计划在红蓝两大国际联盟中同时进行。然而经过350年不惜代价的集中资源科研，科学家们发现之前看似随时可以突破、甚至是由于政府禁令才没突破的屏障却薄如蝉翼、坚如磐石：自1956年人工智能概念第一次被提出，人类2000年来积累的相关理论已经太过高深复杂，虽然简易人工智能已经帮助部分人类将平均寿命提升至150岁左右，但却依然没有任何人能掌握足够多的相关理论知识以领导全知全能人工智能的建造，不同的科研团队最后只能在原地打转，拼尽全力也只能在老成员的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将全部科研成果教授给150岁的新成员。科学家们将这一情况描述为“人种限界”，即在相关知识信息太过庞杂的情况下，即便是采用最科学的学习方法、即便是将所有记忆性工作交给辅助脑，人类中最优秀最长寿的个体也只能勉强在寿命极限内理解部分的已有知识理论，因此科学技术无法再有任何进步。到了周的时代，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在完成100年的基础教育后掌握主要的已知人工智能理论，更遑论综合各种相关知识制造出掌握全部信息、可以指引人类未来前进方向的全知全能人工智能。所幸人类距离突破自身极限也只有一步之遥了，周的横空出世挽救了人类，他用40年时间带领30000余名科学家和技术人员日以继夜的奋战，最终在190岁时完成了终极人工智能——全脑的建造，然而从某种意义上，周也是唯一一位可以超越“人种限界”的人类，甚至此时的周也已经意识到，不可能把希望寄托于后世再出现另一个智商超群的强迫学习症患者了，只能在他有限的生命里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全脑的优化，直至寿终正寝。周去世之后，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同事敢于去修改全脑的一行代码，一切优化和进步都只能由全脑自行更新迭代。

周一生未婚，只在190岁时接受政府建议通过人工授精的方式有了唯一的女儿，周一雨。周一雨并未如父亲般患有强迫学习症，十几岁时她甚至会因此而自卑，每次看到周围医生们失望的眼神她都会觉得无地自容。现在正在读高中的周一雨68岁了，想起当时的场景甚至有时会笑出声，只是有时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在笑谁、在笑什么。

药效很快，十几分钟后，周一雨已经完全从宿醉中恢复过来了。这种低级人工智能负责定时检测人体健康状况并对症下药，只要按时服药90%的人类都可以达到150岁左右的理论寿命极限。然而对周一雨来说这些多出来的寿命却并没有什么意义，相对于大部分100多岁才认命的学者们，周一雨几十年前就已经知道，在自己一直努力学习的情况下，到死为止大概可以理解父亲1/5的理论。想到这里，灵魂深处的无力感再次涌了上来，可是留给周一雨待在被窝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十分钟后她就必须出现在学校食堂里了，毕竟她可不想因为迟到被扣绩点。

红之国•俊永小区住宅楼

桂名扬从宿醉之中醒来，迫不及待地抓起手边的蓝色药丸就着水咽了下去，昨晚他喝得太醉了，可能在酒吧里还来了点儿更刺激的也说不定，早上能从自己的床上醒来简直是个奇迹，及时吃药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桂名扬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干爹，听邻居说那是一个醉了一辈子的男人，只是靠着无论喝得多醉一定吃下床头柜上的药再睡的思想钢印和过人的体魄，足足活了218岁，比红之国人均寿命还长了整整40年哩！桂名扬甚至记不清自己干爹的长相，但却继承了干爹的酒瘾，或许父子之情也“都在酒里”吧。

桂名扬的干爹桂其实也不是一直都是个酒鬼，年轻的时候他甚至当过红联盟的人工智能科技部长，也正是这时他根据保密规则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一个单字“桂”。桂年轻的时候正赶上人类危机的爆发，对立的蓝联盟研发人工智能的脚步始终快上半步，可把他愁坏了！更可怕的是，蓝联盟里的大财阀兰家利用掌握人工智能研发核心科技的机会，进一步扩大了财富规模，此后便开始了300年间的巧取豪夺，先是利用蓝联盟内部的金融危机将自家股票货币化，一时之间蓝联盟各国货币纷纷大幅贬值，市场上出现了只认兰家股票不认本国货币的情况，进而一步一步将蓝联盟内各国的核心产业一一买下，到了桂被任命为科技部长时，兰家甚至已经买下了蓝联盟内主要国家的军队！当然这些桂也能够理解，毕竟蓝联盟的盟国之间主要就两个共同点，一是各国国旗上都有蓝色，二是各国军政权利实际上都由财阀控制。蓝联盟有严格的联盟法，规定联盟内部矛盾即使引发了战争也不得攻击彼此的实体和虚拟资本产业，说白了就是军队和政府其实都是给财阀家族打工的，现在各国资本都归了兰家，军队当然也不用存在啦。最终是蓝联盟先开发出了终极人工智能，这是桂所不能接受的，眼看着兰家借此一举合并了蓝联盟内各国并建立了蓝之国，国旗直接就是一块蓝布，桂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然而出乎意料，由兰家把持的蓝之国政府居然给红联盟送来了终极人工智能的副本——主脑，条件是双方之间的永久和平。起初，红联盟内部是不信任蓝之国的，然而随着一次次试着执行主脑所给出的解决方案，红联盟居然真的实现了可持续的高质量生活，最终，红联盟也在一片和谐之中合并为了红之国，由于原红联盟内绝大多数成员家的国旗都有红色，红之国的国旗也干脆就是一块红布。作为红之国的首任人工智能科技部长，桂和他的团队居然无论如何无法理解主脑的代码和工作逻辑，不出意外地，很快他就成为了红之国的末任人工智能科技部长，并从此开始了醉生梦死的后半辈子。

桂一生未婚，前半生他为红联盟流尽了最后一滴汗水，后半生他努力喝干红之国的最后一滴酒精。只是在210岁时，桂的弟弟将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了他，就是他的干儿子桂名扬。桂名扬记得自己小时候干爹确实喂过自己喝了几口酒，严格来说这甚至算是违法，只是当时开玩笑性质喂的几小口酒和自己现在的酗酒有没有关系，他完全没有答案。

药效很快，几分钟后，桂名扬已经完全从宿醉中恢复过来了。主脑下的小程序会定时检测人体健康状况并对症下药，只要按时服药95%的人类都可以达到180岁左右的寿命。然而对桂名扬来说这些多出来的寿命却并没有什么意义，红之国推行的是绝对民主公平政策，每个孩子出生时主脑会进行一次随机分配，桂名扬被分在了闲组，简单说就是一辈子不用学习、不用工作，在主脑的庇护下活着就行。新闻里说分配到别的组的孩子会被教授很多知识，但也背负义务要做一些工作，桂名扬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工作需要人工去做，主脑控制的机器把他所能想到的所有工作都做了，记得干爹生前曾跟自己说过主脑甚至能自己更新软硬件。想到这里，灵魂深处的无力感再次涌了上来，今天留给桂名扬待在被窝里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但晚上十点钟前他就必须出现在河西区最大的酒吧了，毕竟他可不想因为迟到被朋友们抱怨。

蓝之国•歌思拉格大学

周一雨满满一天的课程刚刚结束，吃了简单的晚饭后她准备继续去图书馆自习，再有十二年她就要高考了，如果不能考入排名前98的大学，对她来说结果将是灾难性的，因为更差的大学意味着更差的师资力量，而这会极大地影响她在100岁时的研究生考试，要知道万一研究生落榜，她就只能在一个5平方米的方舱里度过余生了。

蓝之国推行的是绝对自由平等政策，政府严格保障个人生前的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同时对所有事物制定公允价格，只要有钱就可以买下；而每个人去世之后全部遗产都会被收归国有以保证每个新生儿在出生时的平等，由此开始这种平等会继续贯穿每个人的一生，政府给予每个人相同的资源、相同的受教育机会，并按考试成绩分配相应的工作和生活条件。这些继承自蓝联盟时期的政策杜绝了权利世袭、保证了竞争烈度并由此促成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帝国，然而当蓝之国最大的财阀家族兰家买下整个蓝之国的所有土地、河流甚至空气之后，一切都变了味儿，后来连政府、军队和法律也都被兰家一一买下，兰家甚至买下了法律条纹免去了兰家的遗产税。

周一雨不禁开始想象如果自己的父亲知道现在的一切会作何想，作为帮助兰家完成全脑开发的第一功臣，父亲去世后的全部遗产都被以遗产税的名义收归国有了，自己和别的孩子一样由政府出资在机器为主、人工为辅的环境下长大，父亲主持建成的终极人工智能系统的副本在红之国帮助所有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那里95%的人一生都不用学习和工作，却可以获得物质的极大富足，继而获得精神上的极大富足，然而包括她字迹在内的蓝之国后代们却只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学习和考试，直至140岁博士毕业才有资格参加入职考试，才有机会在护士、助教和士兵这三个仅存的职业中选择一个，周一雨十分怀疑红之国那些没有上过一天学的人们经过几个月的简单培训后也足以应付这些工作。

红之国•雪大烬天酒吧

桂名扬已经喝了两轮奶油甜酒了，他的朋友们正在讲述去蓝之国旅游时的见闻，那里的孩子在3岁时会被安装一个叫做辅助脑的项圈，这个他是知道的，干爹脖子上也有个项圈，据说是直接插进后脑勺的，干爹说借助辅助脑小孩子可以快速获得现存两种语言的相关知识。朋友们说蓝之国仍在实行为期97年的基础教育，之后还可以继续深造成为硕士和博士，最高可以一直学习到140岁。桂名扬有些吃惊，据说蓝之国人均寿命只要150岁，还真是应了那句千年古话：活到老学到老啊。

红之国95%的人口已经从劳动中解放出来了，也不再需要进学校学习，但说句心里话，桂名扬不是不好奇干爹生前所说的那些科学技术和人文知识，他也买过一些书自己阅读，只是很快就放弃了，毕竟那些完全读不通顺的古代文章和咒术一般的字母符号看多了也实在是没意思，更重要的是自己身边的朋友们没有一个喜欢看书的，毕竟他们中的一多半恐怕连字都认不全。桂名扬不禁想起来自己的干爹教自己读书认字时的样子，真是多亏了干爹，不然自己恐怕和这些朋友们一样看电影的时候连个字幕都看不懂，可惜那时候干爹刚要开始教自己数学时就去世了，数学书上堆在一起的字母符号也就此彻底成了谜咒。

酒吧里的电视机开始播放新闻节目了，这是整个酒吧最欢乐的时刻，桂名扬边吃零食边听着新闻里的播报，“蓝之国所有电影版权被兰氏家族买断，九成公民一生中从未看过一场电影”、“我国议会通过新法案，随着人工工作需求的减少，五年内我红之国全部剩余工作岗位将转换为洪氏家族成员义务承担，同时为减轻主脑压力，也只有洪氏家族成员需要接受教育”。桂名扬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朦胧之际，他突然想到蓝之国的人们，他们不学习不工作的时候，应该也会找个酒吧喝上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