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上帝已死（二）
一人一幽灵在塔顶休憩，风吹乱了何川的发梢，却完全无视李双鱼，仿佛风和她处于两个不同的空间。她被这个世界排斥了，但并不完全，因为她至少能够触碰到何川。幽灵要遵守的法则定律，难以捉摸。
语文老师还在讲课，广播里突然放起音乐。
“好啦，大家都下去跑操吧。”老师放下课本和讲义，整理自己的手提包。
学生们稀稀拉拉拖着脚步到走廊，排成队伍以班级为次序下楼。何川眼瞅着跑操的队伍下了楼道，笑嘻嘻地挡住老师的去路。她左右摇晃着身子，举止轻浮。
“老师，今天有什么活给我做？”何川主动揽活。
“你又不想跑操了是吧？让班任知道你该挨收拾了。”老师早已看穿她的那点小心思。
相较其他老师，语文老师脾气软，好说话，特别容易接近。因此何川总是拜托老师给她打掩护，找借口躲避跑操。
“跑操可太难受了，”何川抱怨起跑操，滔滔不绝，“跑快了撞人，跑慢了被撞，鞋子每天都被踩。到底是哪个‘大聪明’发明的跑操？”
“反正你也没去几次。正好，我今天还真有事要你搭把手。”老师领何川到办公室。
办公室里狭窄拥挤，勉强挤了三张桌子。两个班任老师都带各自班级队伍去了操场。老师的办公桌杂乱无章，待批的两叠试卷摞在桌角，语文教学相关的书堆得到处都是，保暖杯宛如大洋上的孤岛手足无措，桌面中心摊着分数惨不忍睹的学生作文本。作文本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似乎还有陈旧的污渍在上面。
老师从桌子下方的大柜子里翻出一捆捆旧作文本，都是何川的学长学姐们曾经的“大作”。老师告诉何川一个名字，让她从中找出这个人的全部作文本。
多年前毕业的一对校园情侣，考进了同一所师范大学。毕业后女生成了数学老师，男生当上了语文老师。两人在回忆校园生活时，就男生高中时语文作文成绩究竟如何产生争议。行动派的女生直接打电话给老师，想要寻找当年男生的作文本。为这种看起来有些无聊的事较真大概也是情侣间的小情趣，总之何川也不想懂。她只是稀奇老师居然会把旧作文本留着。
“反正也还堆得下，留着看看也挺有意义的。”老师说。
何川翻出了两本男生的作文本，她草草扫一眼后面的作文本，发现一个令她心头一震的名字。
“李……双鱼？”她喃喃念出作文本主人的名字。
李双鱼蹲下身，饶有兴致地看着何川吭哧吭哧攀上塔顶。
“你这么不着家，家里人不担心吗？”
“我爹妈比我更不着调，”何川坐在塔顶放松手脚，晚风拂过带走攀爬古塔累积的疲劳，“更何况明天还是周末，晚点回去没事。”
本以为满足了好奇心，小冒险家会就此罢手。没想到她反而来得更勤快了。
“啊～你被恶鬼缠上了～”李双鱼又抬起胳膊，故意拉长声吓唬何川。这鬼话漫不经心，非但没有丝毫惊吓的效果，反而令听者忍不住乐出声来。
一人一幽灵在塔顶休憩，风吹乱了何川的发梢，却完全无视李双鱼，仿佛风和她处于两个不同的空间。她被这个世界排斥了，但并不完全，因为她至少能够触碰到何川。幽灵要遵守的法则定律，难以捉摸。
何川以为她翻到的作文本只是凑巧同名同姓。老师拿起本子随意翻了几页，不无惋惜地感叹：“唉，她是个好孩子，真可惜了，如果不是溺水的话……”
“溺水？”
“是啊，听说坐渡轮过江的时候出了意外。”老师拉开抽屉，堆在最上面的是两本没收来的“闲书”，下面积压着老师执教时期毕业生的合影留念。
老师指向一个穿着校服，绑着马尾的女学生，她就是李双鱼。何川惊讶地发现，她从学生时代到现在，容貌并没有发生多少变化。真是好认得出奇。
“我没想到，你居然是我的学姐。”何川说。
何川将今天帮语文老师找作文本的事告诉李双鱼。她在听到何川喊学姐的时候短暂露出诧异的神色。自己曾经的语文老师，也是眼前这个小冒险家现在的老师。或许她们二人真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缘分。
她想到了一些事，能拜托这个小冒险家替她去做。也许了却心愿后，她就能顺利告别这个世界，不必再苦苦守望于古塔之上。
日日夜夜遥望自己生前的家，除了想得知家人的现状，还有什么值得称上心愿？李双鱼给了何川一个地址，委托她趁着周末去那里“盯梢”。只要远远观望就好，下一次来的时候将所看见的转述给她听。
“你那么想念他们，只是听到消息就够了吗？”何川提议道，“我可以将他们拍下来。看到照片不是更好吗？”
李双鱼反而陷入了犹豫，她不敢确定在看见家人的容貌，自己究竟是会执念更重，还是了却心愿放下一切。再三思索后，她还是应了下来。
“这听起来就像是当侦探。”何川打包票道，“放心交给我吧。”
离开古塔时出了点小插曲。何川刚刚落地，待在塔顶的李双鱼就远远看到一个保安向这里过来。这很不正常，因为巡逻的保安至少有两人，而且这个时间不应该有人巡逻。因为保安听不见李双鱼的声音，她无需顾忌喊何川躲藏起来的声音会惊动任何人。
保安打着手电，腰间携带着警棍，右肩挂着对讲机。他走到古塔停下脚步，昂起头东张西望，似乎在找寻什么。塔顶的李双鱼探出头与保安对视，随后她扒着古塔的塔壁，伸出一只手：“啊～我盯上你了～”
“哪有什么‘古塔幽灵’，我就说都是骗小孩的。”什么也看不见的保安嘟嘟囔囔着走了。
何川从灌木丛后走出来，她目睹全程，一直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她向李双鱼挥手再见，随后直奔码头找能混进去的货船。混进去的通行证仍然是钞票，虽然不便宜，但何川依然觉得这钱花得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