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围湿襟录 〔明〕白愚
《汴围湿襟录》序
九域之土维汴宅中，风雨所交，舟车四达，盖古帝子之神皋，冠盖之华壤也。余生也晚，如《梦华》之纪东京，不获尽睹，而城郭人民之繁阜，宫室舆马之都丽，犹及见之。辛巳流寇构难，浊河为灾，数千百年相治之盛，为劫水所沦。雉堞之内，悉变蛟宫；邻比之氓，咸葬鱼腹。嗟乎！兵变之祸，从未有惨于吾汴者也！
时余出宰潍阳，幸阖门不罹斯难，而族若戚死焉，师若友死焉。骨肉生平百亡其十九，其仅存者，皆骨磊磊息缕缕也；不，则羁游而弗归；不，则避寇而先徙。余每与孑遗之子聚首殊乡，握臂讯故，未常不相与唏嘘，泪涓涓下[沾] 襟袂，则欲采辑所闻以志厥变。见《说郛》载宋人《汴水滔天录》之目，而未见其书，不知当日所纪者何事，□叙述，今兹仍彼名义，然虞夫缺略之不足传也。
今年春，余自北归，经故土。虽洪流久徙，沉者复陆，而灌莽栖于薨栋，平沙抗乎睥睨。烟火无墟，四望靡际。低回凭吊，恒焉心摧！余虽才谢鲍[庾] ，亦为感境赋怀，以继明远《芜城》、子山《哀江南》诸篇后！然每一研思，辄神情怆切，悲悼填膺，又复辍翰！
兹入闽取道兰江，会白君持所辑《湿襟录》丐余序，盖汴围实录也。白君汴人，曩佐张参政幕，目击其变，故能缕悉。先是，司理黄公仲霖有《誓肌漫纪》，汴茂才张宁生有《汴围纪略》，李熙亮有《汴围日记》，皆有以裨余闻所不逮。今白君斯录质而有条，后有作者，实可藉以参稽探择焉。
余展览未毕，喟然叹曰：嗟乎！汴之人何辜，贼亦何利于汴哉？始攻之不克，而再；再不克则三；三不克，始困之；困之而终不下，则使毕命于洪流。汴之人不死于刃，则死于饥；不死于饥，则死于溺。汴之人何辜也哉！贼之志不过金帛子女，至于攻围之无效，始逞志于一决。金帛徒输河伯，子女亦隶波臣，贼亦何利于汴，而顾使数千百年全盛之中区，一旦潴为巨浸，荡为魁陵也！岂不悲哉！岂不悲哉！
吾孟津王先生谓“汴之守与昔睢阳事势相等，江南安枕，咸汴之功。”当时以为知言。今诸君子竞出所闻以佐正史所不及，固有以哉！
时宏光元年乙酉朔，周亮工栎园书于白鹿山房。
湿襟录序
去张、许、南雷之死睢阳七百余年，而吾明之开封复以全城百万殉敌。世无韩、柳，使守死诸公久不光。壬辰游汴，得《汴围日记》读之。其书以事隶日，其言碎而直。今丁酉客苔，得读白子惊凡《湿襟录》，其书分体隶事，其言质而赅。大抵睢阳之死，其烈节在将；而汴城之死，其忠勇在民，此两书所同也。《纪》之所才在李之仲霖黄（黄澍，字仲霖——录者注），而《录》之所功[在] 〔白〕之雷臣王（王燮，字雷臣——录者注），此两书所异也。不佞无暇覆核，唯以白子所以名书之意进而诘之曰：
“子之所以‘湿襟’者，岂不以诸公骈首死敌乎？又岂不以诸公之死者骈首之多，而颠陨之惨乎？呜呼！此其襟则恶乎宜湿！盖以死论，则男子病热，七日不汗而死；以死之惨论，则[金]汤之都，一夕化而为湖，亦死；以死之多论，则长平、新安之四十万、二十万，亦死。死一也，而诸公之死独以殉敌。世间雀与鼠之为人食者何穷，而睢阳之雀鼠于今将闻；方城之金什九为[鏄] ，而什一为钝钩。白子必欲其尽为[鏄] 而不为钩乎？且白子不闻夫静康之事乎？方金兵之破南熏门也，巷人执兵请战，金帅敛兵请媾，充当时诸公之意，必且有不得死金人为恨者，则夫白子之是录也传，将使夫今之驱车者必不敢平过其里，而后之操戈者必不敢睨视其城。诸公方且长不死于天地间，而录诸公之事、闻诸公之风者，宜为执槊舞， 宜为目眦裂，而又奚以襟之湿为？”
语毕，白子意犹未怿，则又为之言曰：“使夫甲申、乙酉之间以汴之守守两京，则天下可以不亡；辛巳、壬午之间，以两京之守守汴，则汴人可以至今不死。今也所守非所死，而所死非所守，牛鼎而以函鸡，狮足而以搏兔，是则诸公之恨也夫！是则录诸公事者之所宜湿襟也夫！”语毕，白子跃然起，而不佞青衫亦已点点作痕矣！
开美氏汤开士撰
湿襟录自叙
汴居天下之半，平区四达。昔人谭形阅势，靡不曰：四方有事，汴必先受其敌；又曰：城在釜底，仰视黄流，其地最称可患。危乎哉汴人！安坐积薪之上，不少廑虑，譬之乘舟骋马者，岂能永保无覆蹶之患哉？而亦不虞愚之目蹈而罹之也！似辛巳汴遭闯逆围困之虐，其惨亦云极矣。乃天未厌乱，继以黄流，几无遗类，而惨中之惨，又亘古所未闻也。后之闵汴围者，咸曰：汴之人能坚守，能久拒而已。至于在□撄城死敌之危急，甘心待毙之情状，屠人如豕之酷虐，形瘦如鬼之老稚，城市如墟，米贵如珠，道殣如藉，浮尸如鱼。其惨毒痛苦，至今犹令人鼻酸而涕零也！况当粮尽援绝之日，易子析骸之时，誓能抗敌死拒，绝无他志，其节烈忠义，视即墨睢阳为何如耶！迄今沧桑代易，丧乱以来，若围中殉国难之伟绩，报忠孝之高风，多泯灭无闻，不能不令人扼腕而长叹，岂非一代阙典哉？
愚一介草茅，生逢末造，遭陷在围者三。维时谬从参戎张达宇募兵，事城守，躬冒矢石者几六阅月。至汴围情事，皆所目击，略略能言。幸免水厄，脱围北渡，回想汴惨，久拟纪录以存其概，窃愧辞多鄙谬，不能阐揭幽光，然而已之复不忍释怀，近于惊魂之余，浪迹兰江，谨将围中□□大略，仅撮十一，集成一帙，曰《湿衿录》，敢曰足传，聊以明天意全汴人之忠，不使失于寇，终失于水，以见汴人力竭势穷，与城俱亡而后已云耳。录诚荒芜，且多缺略，尚冀名公大人不靳椽笔，再加润饰郢削焉。
崇祯甲申春二月中浣自叙于再生楼
初围
贼破河洛
明崇祯辛巳正月，闯贼李自成与同逆张献忠分股自楚入豫，飘忽至洛。总兵王绍禹，同道府分汛守御。时有援兵一旅，后称暂□贼名罗汝才者，先在城外扎营。因贼骑骤至，未及撤入，各兵忿恨，遂投贼营为之前驱，同贼攻城，两日而陷，镇道以下皆死之。福藩遇害，世子即宏光，潜遁孟津。洛为王国，积藏素饶，且多战具。城破，金帛子女悉为贼有。其所降之兵，皆边陲劲旅，东下窥汴，沿途掳民充贼，众已数万，势成燎原。
结兵固守
河洛外陷，警报至省。巡抚李仙风率游击高谦无遂在外，副将陈永福亦尾贼在洛，汴无不□□□，官民闻警人人危惧。祥符知县王燮闻警之顷，即谋绅衿将合城八十四坊，每坊议立一社，每社抽门兵三□□，统得精兵五万，即推本坊有望一人，使之长率领之，画汛而守。巨室大族，皆捐□饷，置器械，办旗帜，兵相争胜，奋勇登陴，□日而成劲旅，整肃有纪。及贼薄城，得恃以无恐焉。
初围力攻
当防守甫完，贼于二月初六日率众数万东下，哨贼百骑假扮官兵，飞驰西关。正值乡民争道入城，车轫阻路，各贼未得长驱拥至西门之内。防守官了见城门仅合，贼已砍民争路，几被冲进。城上火石大炮齐施，贼遂退回。至途中，大队齐到，踞西关，不伤一人，驱迫乡民台大车齐门板之类，竖立城下，以蔽矢石，杂以□贼，顷刻剜城，可能容身。西门一壁，共倾数处。维时在□生汛防守者，巡按高名衡，左布政梁炳，右布政蔡懋德，守梁道苏壮，开封守吴士讲，同知文运衡，推官黄澍，知县王燮，都司王怀仁，营弁陈德、张武锐，乡绅户科刘昌，冏卿陈允丛，知县张文光、朱振先、王士俊、王植，总兵刘承允，周府承奉曹坤，郡王颖川等，举监生生员张民表、李光壂等，皆画汛守御，备极劳苦。
穿洞破贼
寇之东下，强半裹掳乡民，驱之挖城，三日成洞者数处。贼匿洞中，矢石不能加，昼夜筑掘，无法可退，合城甚危。知县王燮遂商计于巡按高名衡，欲于城上照洞，用铁签下通，以便击贼。众皆为危惧不敢行，燮奋然曰：“此非某之臆见，古人有此守法。不然，坐以待陷耳！”众不能夺，竟听行之。穿一日，上下果透，洞口如井，贼哄然遁出，遂以火药抛下，贼皆不敢入洞，危而获安，一城帖然，各口效之，皆得固守。
率众御贼
洞口虽通，贼窥我防稍懈，复驱大众冒死上攻。知县王燮遂督衙兵以及吏役人等躬擐甲胄，亲冒矢石，立于危口，率众死力拒敌，击死贼人无数。枕戈洞口凡七昼夜，值风霾大作，目不交睫，形神俱瘁。按初围，此口第一最危，存亡呼吸，赖燮鼓励兵民，人人用命，城得以保。
出奇示强
贼困城三日后，尚无退志。岁值大饥，援师未至，有司恐生内乱，遂议□城以安民心，乡绅刘昌、张文光辈董其事。又恐贼知我之内虚，将竹厂竹竿数万尽散与民，日以银五分饷之，领之登城游行，声言发兵出战。贼人远望周城如林，果骇惧，遂渐移营海濠外，结营以待，攻危稍缓。
坚壁清野
逆贼未至时，知县王燮将近郊数十里内树木井泉尽行砍塞，复出示令民将家眷头畜粮草尽运入城，一意防守。及贼至拥众困城，狠攻七昼夜，实以野无所获，不能久困，方遁去。
冒敌解围
当贼未至，副将陈永福所领兵将皆汴人也，调征在外。贼来围汴，永福以众寡不敌，尾之，兵屯郑州，离省百六十里。贼□□寡不为备，官兵闻贼寇□，顾家心急，兼程奔驰，且谙地利，沿河倍道而下，贼不知也。至二月初九日夜半抵汴，衔枚直入酉关，皆在梦中。官兵奋勇杀入，贼始觉，以为自天而下，合营大喧，自相践踏，斩贼数千。惜官兵贪利□战，各贼得以合聚死敌。哨官梁魏都、白亮彩皆战死，官兵伤损数百。永福至城下，缒之登城，合城欢噪，人人鼓勇，民心大定。次日，永福又以精兵□出水门，□□□□复杀贼无数，又益义勇，每日背城而战，亦时劫其营。贼不得利，又闻援兵南渡，乃解围遁。
将兵观望
贼之破洛也，巡抚李仙风率游击高谦领兵三千在外，闻警西援，逗遛不进，仙风不能制。及贼困汴，汴人望眼欲穿，仙风屯兵郑州，寇去方拥兵至，驻西关。周藩闭门不纳，不得已，又尾西去，至白沙，遇贼失利，仪以身免，忧死郑州。
追剿缺饷
寇既解围，保督杨文岳，总兵虎大威援兵至汴，同陈永福合营西追。贼见我兵大集，乌合之众亦散，乃领余贼奔楚。两镇因粮饷不继，班师守汴。
大犒有功
当援兵未至，合城大震，兵饷全无，有司库藏如洗，周王大发帑金数万，鼓舞城守，复出龙牌云：“有能退寇解围者，赏银十万两，具题起升！”越二日，陈永福兵至围解，周王大犒其军，优恤阵亡，同两院合疏具题。永福以副将升实授总兵，其子陈德射中闯目，亦升实授游击，领兵守汴。
修城善后
逆贼远遁，西城一壁共陷数处，势不可守。时值饥馑，百姓饿死，道殣相望。有司启周王请发内帑数万，修城浚池全活甚众。知县王燮，承奉曹坤共襄其事，两月告成。
第二围
拥众再围
十二月杪，闯逆拥众再来困省，南汝一带皆陷。贼众五十万，声势大盛于初。督师丁启睿领兵来守汴城，所领者内多降寇，汴人恐生他变，不欲纳。各兵必欲入城，有司不能拒，赖周王许守北门外城。及贼至出战，甫交锋，即败北，溃入月城，贼追入，两不相闻，路实通贼，幸大城长门先塞，不至有失云。
力拯全城
贼来临城，时知县王燮分汛守西北壁，及贼至，北门告危，丁督调燮驰救，燮随率精锐衙兵回营，兵丁后至，则兵丁已□月城之内。王燮一面急令加土塞门，各兵在下哀号求入，丁督亦伐木放进。王燮大呼曰：“此何光景？尚敢启门也！”峻辞力拒，丁督抚无奈。维时兵贼相混，已登月城，离大城仅数丈，危迫中，炮击不退，贼兵拥集城下。督抚计无所施，燮议用火攻下击，以解其危。丁督惜兵在下，尚在持疑。燮已阴令人众炬齐抛，兵寇不及避，霎时皆焚于火，合城称快，遂可守。事宁，部叙侯功云：若非知县王燮付之一烬，则汴城不可问矣！绪著《邸报》。
独当一面
自王燮一炬解危之后，焚死兵寇不下数千，人心稍定。火灭烟息，贼复合众来攻北门，于月城之上，安立寓铺，直对城楼，大炮小铳，昼夜击打。城壁如筛，守埤者不敢露影。王侯以重赏鼓敢死士，立炮对击，贼少却，又立土囊木墩御炮蔽身。贼之炮不能为我害，北门至危获安，而全城人心益固矣。
在围文武
贼之再围也，沿途攻陷郡邑，所获火药器械大称饶足，因所攻西城不利，窥东北二壁，城稍卑薄，遂领各贼自北门以至东门环十五里许，密布窝铺攻倾危口，中弹死者十一员，兵丁不计其数。维时在围守汛者督师丁启睿，巡抚高名衡，巡按任浚，左布政梁炳，守道苏壮，监军道郭载駷，都司王怀仁、谭国栋，知府吴士讲，同知文运衡、桑开第，推官黄澍，知县王燮，典史许仁寿，总兵陈永福，游击陈德，都司张武锐、任珍、苏见乐等，乡绅刘昌、郑封、张文元等，武官总分刘允，举人张民表等，贡士李光壂等，皆昼夜守御，衣不解带者二十昼夜，僵立风雪之中；军士冻死者殆以千计。
危言求饷
逆贼围城，数日后狠攻愈急。守御之卒粮饷缺乏，有司无策，知县王燮巡视兵情懈怠，单骑驰入周府，启王云：“城破旦夕，王多积藏，万一失守，恐非王有！乘此人心未危，兵民可鼓，重赏犒之，或可救急！”王随发饷金数万，遍赏合城，敌忾大振，城遂可保。全汴之功固王之重赏，亦王侯危词感动力也。
单骑抚慰
巡抚任浚于贼未至，屡奉旨，严责以监军料理城守，闻报即移南熏门，风棱凛然，弁卒畏惮。每日单骑周城巡视，立炮台，增守具，恩威并施。以周王所发犒饷，酌分各汛，以备验功给赏。兵冀重赏，皆乐死战。
缒城斩寇
贼攻城数日后，挖倾之处，竟可直登，仓卒树以厚木，加以士囊蔽之，复以大炮对击，稍可站定。巡抚高名衡窥贼疲懈，密挑精锐三千，于黑夜衔枚突缒，贼久欺我，全未防备，焚杀斩获颇众。及贼纠聚，我兵已登埤矣。
接城对敌
贼困久，见我守御有法，不得我利。每日督令各贼将在野树木，砍运城下，筑立大台四座，高与城齐。每台立大炮数座，直击我壁，睥睨皆平，危甚。两院重赏兵民，连夜于城上又筑小城一道，长三里许，一宵而成。天晓，贼远望见，骇其神速，即施炮对击。我兵无恙，复以大炮还击。
死攻死拒
贼自十二月二十四日薄城，攻至正月朔，攻倾危口，可以直上，因我防御严密，闯逆亲临窥视，怒各贼不能克城，随于本日调集马步精贼数万，伏于海濠之外，乘元旦以为我兵守懈，约令各贼同时齐攻。前驱乡民，继以骇贼，蚁附而上。复用大炮上击，各贼随响拥登，势危万分，存亡俄顷。巡抚高名衡，总兵陈永福督率兵将躬临危险，指挥我兵奋死力敌，加以火药砖石齐施，贼不退兵，又以万人敌及芦柴浇油烘烧，烈烟弥天，贼众不能立足，焚死无数，方始退却。是战也，登城之寇已数十，皆被守兵钩上，立枭城头；官兵被伤数百，死攻死拒。全汴之功，此战称第一。
投醪挟纩
二次被围时，值严冬，守埤者皆面北，寒足裂肤，官兵僵立风雪中，冻死无数。乡宦刘昌、郑封、张文光等，于上方寺安立大锅数百口，倡督乡耆，捐输米面，昼夜供食不绝。又有周王，郡王，商贾大姓之家，每日供送酒食，堆满城头。其乡约典铺，沿门敛送绵衣棉被，给散官兵。将士感激，人心用命。高抚义之，慰民曰：“官军需尔衣被，奈尔妻子冻馁何！”民曰：“妻子在家，何忍官军霜立堪怜！”一时官民兵将为之对泣。
士民捐助
贼之困汴，除周王慨发之后，乡绅刘昌、陈允丛、郑封、张文光，举人王楫、李荣，贡生李光壂等，各有捐助。独生员张养蒙捐及半万，事平，题各加旌奖。
骇贼安众
贼久不退，巡抚高名衡出示：“勿论军民兵将，有能破贼益于城守者，许建奇谋，功成受赏。”有防守南门守备高尚仁将旧有镇门大炮二尊，黑夜潜埋土中，日间领人掘土筑城，忽于泥中现二炮，哄动合城，随谣言炮上铸字系“洪武年间刘伯温所造，后日专击流贼”云。一面飞报督抚，覆以红彩，车运北城，安置城头。祭毕试放，果多殒命。又西火药旧局恰掘得铁丸数石，允称神助，以凑厥谋。
射示解散
贼困虽久，兵将皆能守定，闻左良玉将抵拥兵（此处似有阙文）抚按查攻城之贼，大半被裹乡民，被贼驱迫，原非得已。写示数十张，原其被掳之情，且云：“左镇已到，不日内外来剿，恐尔玉石俱焚，可乘空逃散，莫徒丧命！”等语，系矢射入贼营，贼中亦有知逆顺者，又因缺食，连夜哄逃数万，闯逆始有退志。
饵贼反戈
自射示散贼之后，守埤者窥见各洞藏匿多贼，止汴相通，官兵呼诱曰：“尔皆乡民被迫，原非本心，连日得食否？”贼应曰：“食从何来！”兵遂以饼投之；又嘱曰：“尔能把住洞口，反戈杀贼，若刺贼有效，仍以功论。”又赏以札付，各洞皆愿以效力，遂反戈外向，遂皆不敢近洞。
闯几中弹
闯逆因久攻不克，亲自移营于城北，立帐，离城仅三里许。守埤者了见，遂安红衣大炮一位，照的贼营，祭毕施放。远望飞烟尘灰一道，正中其营，打死人马无数，闯逆幸免，即移营于土城外。后贼惧红衣炮，凡近郊之寇，皆穴而居焉。
弹压镇定
汴被久困，攻倾者数十处，与贼相持，存亡呼吸。虽赖重赏鼓励，奈贼每日迫众急攻，举城守兵未免皇皇。总兵陈永福久历戎行，累功为将，与贼交锋数载，颇能御敌。当在围时，凡遇合汛告急，永福即单骑驰救，或躬临指挥，或自立大炮，亲冒矢石，不避其危。左右屡谏止之，福曰：“吾一老伍，今居总镇，死生分定，吾何惧焉！”此城东北镇危戚也。
重赏救危
贼攻危口，陷在顷刻，下以大炮上击，众贼响如蚁而上，正面被击，兵不能立，即驱之。甫露首，辄中弹死，死者无数。东北敌楼后攻倾之处，势危万分，抚按下令曰：“有能立一土囊于倾危之处遮炮者，即给元宝一锭！”令下，兵贪重赏，□立土囊数十。兵仗其后亦以大炮随之，转倾为安。虽费千金，保士亿万。
左师牵制
总兵左良玉驻师汝南，汴围岌岌，不即救援。抚按公书以大义激请云：“大将军威镇海内，国家宠渥优隆。今大贼困汴，危在旦夕，雄师密迩，未见振旅，若复坐观，倘贼陷汴，将军何以谢朝廷乎？”屡发密书告急，至正月初五日方抵杞县，拥兵不进。回书答云：“我兵单弱，兼程前来，若遽临城一战，恐有所失，则汴无恃矣。今暂屯兵杞县，相机剿贼，为牵制之计耳。”后贼果分兵东顾，而围城之寇少彻，城易为守，实赖犄角之功。
地雷反击
贼因攻城不克，贼中有献地雷计者。先于东北壁下，每夜见贼从洞中负囊而出，数日后，又见贼负重囊而入。守埤者早已知为地雷，即于城内昼夜帮筑坚厚。至正月十三日早，贼督马步精贼数万齐伏海濠之外，督抚窥见，调集精锐以备堵御。忽尔如雷大击，无异天崩地裂，黑焰弥空，止见城外碎金飞回，打死马步贼无数。攻城各贼，披靡乱窜。当放地雷时，各贼专待炮声，随烟冲入，不虞砖之反击也。烟消火灭，旧城仅存数尺，幸未崩断，危已岌岌。
神兵解散
贼见地雷反伤多贼，亦知天意，正议解围。忽见打粮贼数千自西蜂拥溃回，皆云：“不知何处兵马，尽是白旗，已渡黄河，长驱飞至！”攻城之寇，一闻其言，皆弃甲抛盔，四下奔窜，遍野乱溃。城上齐用红衣等炮击，死贼无数。守埤之兵，奋勇下城，先焚其火药窝馆，抢回大炮器械，不可胜纪。捉获活贼，询问忽逃之故，称云：“正见白旗人马，未见交锋。”真是神兵解围，助我忠勇，的非诞妄。
贼死如山
当贼未至，巡按任浚出示云：“守城唯以火药为先，最宜多备。”今查见在火药才十万，非五千不可，旧贮火药实五万斤耳。及贼寇城，周王又益火药三万，遇贼攻城，昼夜击施不绝。迨贼去后，视城下积尸不下数万。有司之备，已见其功。周王更蓄火药如许，足见王之留心国家也。
合命追剿
贼见城崩，反伤多贼，忽有神兵之警，益信天意。且闻左兵西逼，遂于正月十四日解围南遁。丁督师与左镇合营追剿，至郾城，背府一战，互有杀伤。贼无斗志，一意奔焚。我兵饿疲，亦未穷追，暂屯汝南。
大犒民兵
守城之功莫赖兵将，而民壮之兵，亦称勇健。当攻城之顷，兵已拼死协守二十昼夜，贼退，抚按于教场量功行赏，仍具题优叙，奉旨褒嘉升赏有差。
急修倾圯
寇围既解，大城东北一带倾陷三十余处。王侯燮犹恐寇之再至，遂以捐助输饷，督同民兵，合力急修，三月全功告完。值饥馑，兵民籍以全活。事完具题，温旨褒美。
第三围
预饬严防
逆贼南遁，朝廷度其复逞，特下严谕，责令抚按愈加备防。其时督师丁启睿驻兵汝南，巡按任浚折肱告养，监军郭载駷随征军前，知县王燮内台咨部，在围者，惟巡抚高名衡，左布政梁炳，守道苏壮，知府吴士讲，同知桑开第，推官黄澍，总兵陈永福等廖廖数员。高抚深知贼必复来，昼夜料理城守，增云楼，储火药，立炮台，添飞石，分布周密，贼于四月杪果复重来围困矣。
困城割麦
逆贼三来，知我防备更密，天值夏月，皆云当两次极力狠攻，尚不能克，今加□□，我徒攻无益。一言攻城，贼皆每每潜逃，闯不能制，决意匝围软困，督同各贼割四野之麦，一穗靡遗，为久困计。哀哉汴民！旧藏告尽，新麦无留，家家为首阳之徒矣！
少算覆军
闯逆三至，势在必克，其贼众数倍于前，号称百万。至日，安营于省西大堤外，离城仅十里，先以零骑弱贼挑战。主兵柄者，谬执以逸待劳，利在速战，发令催督抚道三镇营兵马出战，安营于城上。内垒甫立，贼骑两翼来势如潮涌，我兵大乱。贼使马步齐击，三营兵覆没殆尽，奔回者将官马步□数千而已。
骂敌激战
王军既覆，全城丧气。抚军谨闭城门，严加防守，城中遂断樵采。贼骑遍野，一人不敢出城。又每日用零兵，督师之所以忽不能忍。越数日，贼之零骑益近□□。贼营既占地利，与我军相持，虑省兵夹击，乃伪造左镇令箭令旗，上用假印，差贼数骑至汴遥呼云：“某左营所差官旗，我军已将贼困朱仙镇，抢在旦夕，贼兵四散，省兵不可出城，防守为急！”抚镇信以为真，不遑细辨旗箭，赏以红缎银牌，劳之去。及援溃贼回，始知为所诳也。
援兵四溃
汴兵未出，四营又失利，贼日扰之，乃匝立土堤塞栅以御之。左营、虎营居东，丁督、杨督居西。杨督所统保定兵为一万车营为帏，火器称强，与贼交战二日，获小捷，赖火攻焉。后杨营火药告匮，军有溃志。各营以夏月断贼上流，又兼缺粮，官军大困，野无所求，不敢出营。日望汴师夹击，竟无应兵，各军惟近拾野穗，采青度晷，复以督镇意见不相合，延十一日，益不支，皆杀马而食，接马溲以饮。贼乘其困，合营来攻，以大炮击死我军无数。又离营数里于要道掘长堑一道，以断归路。五月二十三日二更，杨营犹对贼打炮，忽左营先溃，丁虎继之，杨营又继之，四营相继大溃。贼以骑兵截杀，堑为填平，督镇仅以身免，皆奔汝南。劲援既溃，汴城遂无生机。
贼回复困
援师复溃，寇益无惮，旋返汴西，决意坐困矣。时值六月暑甚，贼不能披甲，亦不索敌，尽安营于土城之上，周城插立窝铺，复射伪示云：“奉天倡义营文武大将军李示：仰在省文武军民人等知悉：照得尔授丁启睿、左良玉等已被本营杀败，逃奔四散。黄河本营，发兵把守，他路援兵俱绝，尔辈已在釜中，可即献城投降！文武照旧录用，不戮一人。如各延抗，不日决黄河之水，尔等尽葬鱼腹。本营恐伤天和，不忍遽绝，慎勿执迷为虚示！先此晓谕。”此示射入，亦有虑以为真者，亦有幸其决河，冀求脱生者，讵意后果尽死于水即借水出者无几焉。
民食告艰
中州素称繁华，在城之民，多不积粮，即中人之家，亦无担石，而小户穷民皆乏隔宿，贼之复困已两月矣。十室九空，饿死者十之三。周王发粜，平粜告尽，有司续发仓谷煮赈。人众粟少，日不过清粥一瓯，而大户男女皆就食灶前，老弱不能近，践踏死者日数百。仅施一月，粮尽民死。
妄靡积谷
汴省当承平时，立有军储预备诸仓，蓄守积谷，专备凶荒，及紧急军需之用，国家制度原善。十三年大饥，抚按查在籍谷八十余万石，皆百十年来所积，陈陈相因者。吏胥为奸朦借，散赈十仅二三，余尽出陈易新，罄卖之。迨贼困城，兵民无仰，使不尽粜，可延数月，何至大困哉！
奸民通贼
贼困日久，民多饿死，有司开水门予民采青，或阴听其逃。有奸民锻者孙忠私造铁箭镞数百，怀之出城，为门军搜出，怀手折一个，称贼为天兵老爷，随钉四肢于城门而死，民争剐之。
合营战捷
围至七月，贼见我师壁坚，每日令贼辱骂索敌，兵将愤不能忍，请决死战。抚镇道三标及大社民兵共计精强数万，马兵五千，余预期歃盟，于七月十五日黎明忽出西门直过城堤。我兵骤出，贼未及防。火攻在前当前锋之敌。抚标陈德，镇标任真、李成栋，丙丁营张武锐，道标牛登科等四营分攻，与贼交锋大战，自卯至午。闯闻我兵勇锐，自督大众救应。城中民社义勇营或三千，或五千，倏尔四出接应，周王勇士亦奋勇出城助战。民兵见官军得获首级数百，抢回器械报捷，胆益壮，遂皆直前。官军见民兵勇往，气增百倍。鏖战良久，哨贼骑大合。抚军恐有失，鸣金收营。验功斩获贼级五百余颗，抢回为牛骡三百余头，器械不计其数，全师而归。自此军威大振，后闯逆僭号西安，每服汴人此战之功。
削堤防逃
大捷之后，终是缺粮，复又坚壁数日，兵民益困。有司不忍坐视，无奈，开水门，令民采青充饥，民亦乘机潜逃，偷过大堤，多被贼获，询知城中危急情状。恐民兵暗逃，为周城周围峻削，路口把守闭塞，镇以棘，蓄以犬，昼夜严防。自后，一人遂不能逃矣。
掘河淹贼
围至七月终，望援无期，坐以待毙。汴人熟知河势，见往岁黑罡上流遇决，即自贼营一路而下，适当其要。密禀巡抚高名衡随差谍者潜度河北，书约巡按严云京举事，果使卜从善大营架舟南岸，掘一昼夜，贼觉之，领兵冲散。逆贼恨甚，亦于朱塞顶冲河口，直对北门挖掘小河一道，引水灌汴，幸未大涨，止引细流至城下，深才三四尺，随溢随落，竟不为害。及将周城海河灌平，民得纲鱼充饥，贼乏（此处疑有阙文）马步不能近城一步。
搜粮惨虐
围城八月，民死大半，惟郡王乡绅微有积藏，有司遂具搜粮之举。先勒捐助民，自顾命遂肯善捐。后兵官结党，竟执令箭沿门搜索，名为搜索，其实尽劫。勿论绅衿之家，直入内室，不敢拒阻。遇有粮之家，掘地罄搜，恶兵悍卒乘机卷掳，莫敢伊何。即妇人女子怀藏十升一饼，亦于怀中夺取。肆横行凶，民冤无伸。
大括民财
民粮搜绝，武弁要挟，不肖有司窥在省殷实之家，每发官银二三百两，责令银五两纳粮十石。彼时明知民间无粮，故难之。民尚抚粮以应，除原银缴回，每石有折银数百两者，有折至三百两者。至强卒之押索，交收之使费，苦不可言，甚有各□受夹拷之刑，丧命倾家，难以悉具。其后所拷掠者悉沉于水。
援师失利
自朱仙镇援兵溃后，朝廷再遣三御史监军，即前祥符知县王燮，前杞县知县苏京，前河内县知县王汉也，监督各镇兵马驰救。各边路远未到，惟王公所督山东总镇刘泽清一营先到，屯兵柳园、陈桥间。时王公特蒙赐剑，便宜从事，军法严明，秋毫不扰。东兵至，歇数日，王公督崔各兵渡河，恐其单弱，随约调杞县义勇党一龙民兵约五万，协力合战。一龙失期未至，泽清一营先渡，立营于省北，筑堤为卫。营甫立，贼骑大至，东兵夙称劲旅，火器精强，每日与贼对敌，屡获小捷。后我师火药将尽，贼窥我军皆水，率精贼督战，至面受敌大炮环击，援兵中伤甚多，相争抢舟。贼遂齐攻，以致全营溃乱，溺死无数。越数日，他路援兵始至，不能过河，惟把守防渡而已。
秽弃充饥
时至八月终，在围之人，饿死者十七矣。即有亦无粮可置。或摘树头青，或买藻中饵，或刮树皮为羹，或剜草根，或揆粪中之螬，或捞河中饲鱼小虫，以及皮胶、故纸、涨棉、泎草之类，无不入口以延旦夕。老稚形骸如鬼，奄奄气息仅存。
诈书离间
贼久无退志，巡抚高名衡闻闯逆与曹贼明密暗疏，曹贼久怀异心，实欲招安，无人敢任其事。据逃回兵士屡言之。高抚乘机遂写伪书一封，内称：“前接将军密札，已悉转祸为福之举；又见对阵打炮向上，不伤我军，已见真诚。本院已密题，首功元勋无出其右，封拜当在旦夕耳。所约密札河北兵马于八月二十九日子夜由朱家[寨]南渡会合，专听举行。”随重赏谍者，潜投曹贼，后被闯营兵马捉获，搜得其书献闯，密而未泄，信以为真。后解围，于襄阳杀曹贼，为此故也。
弱中示强
贼见城外溢水复涸，时已深秋，又有攻城之意。抚镇恐贼临城，我兵饥弱，势不可守。查城头火药积贮尚广，随传令约会五门守汛，将守埤大小铳炮尽数装满，约于九月初三日专听南门信炮一声，五门全时齐响，一连三阵。至日辰刻，贼使马步数十，周城窥视。南门信炮先响，合城大震如雷，声闻百里，逆贼大骇，乱窜奔回。闯贼见我久无动静，忽尔万炮俱发，知我防备严固，攻城之举遂止。
计擒多寇
贼虽见城中防备尤严，欺我粮尽，又不出战。巡抚高名衡窥贼移营于西关小城，每日唱饮，绝不防御；密选精兵三千，至夜半，潜开水门，发出各兵，衔枚奋登小城。贼皆赤身熟睡，大砍一阵，斩级三百余颗，生擒五十余名，皆城下每日骂阵者。枭首城头，民争剐啖，一刻立尽。
一马千金
粮草久绝，战马无用，各军缺食，抚军下令：马听官军宰杀充饷。兵杀一马，杂以人肉，每斤卖银价至数两，一马可值千金。古谚云：“卖狗悬羊”，今见卖人悬马矣。
升粟万钱
民间一粒如珠，官兵尚有余粮，皆括之大户之家。乡绅巨室觅买，但得粟而不计价，升粟卖至万钱。有珠客携珠易米，碎小者推弃于地而不视；间落一米，留意捡起。米贵于珠，果经见之。
昼断行人
粮尽之日，家家闭户，甘心待毙。白昼行人断绝，遇有僻巷孤行，多被在家强壮者拉而杀之，分肉而啖，亦无人觅。间有鸣官，亦不暇为理；虽出示禁拿，亦不胜其禁也。甚有夜间合伙入室，暗杀其人，窃肉以归。居民虑不自保，先将仆婢自杀而啖，尤不忍闻者，父食其子。天地冤惨，日月为昏。
城市邱虚
粮尽矣，强兵惟以杀人为食，僻街小巷之民，皆团聚大市而居，互相为卫。不惟剜尸以炊，亦且折屋而烧。画栋雕梁，顿成破壁。人家烟绝灶冷，飞鸟远飏绝迹。昔睢阳犹有雀可罗、鼠可掘，今则鼠雀尽无，往史未见。
杀良冒功
官兵因粮尽，假借偷营，投贼不回；亦有将采菜难民乘无人杀死，割级报功图赏。恐家属识认像貌，复将面上加砍数刀，以变其形。天晓携级入城，献功一级。常随百人抢买，价至数两，兵忍民冤，今古罕见。
止粮救民
河北道杨于古因城中缺粮，驱民数千，每人裹粮三斗，加兵三千护送，欲夜渡送省。适监军王燮亦至柳园，急止之曰：“闻贼严把堤口，我兵岂能飞过？不惟兵民不能敌贼，且徒以多粮遗贼耳。”众佥云然，其事遂止。
全河入汴
贼久困汴，意为必克，不料坚持死拒，已及六匝月，守志更坚，贼恨汴甚。见阴雨连绵，秋水大涨，贼挖掘上流，坚塞东西南三面堤口，不令水分四溢，止留北面，使全河入汴。至九月十五日，督贼数万将河决开，城居釜底，河流一泄，怒浪巨涛，吼若雷鸣。北门顷刻冲没，合城男妇哀号，王府士庶尽升房垣，贼亦乱窜。及至夜半，水深数丈，浮死如鱼。哀哉！百万生灵，尽付东流一道！举日汪洋，抬头触浪。其仅存者，钟鼓二楼，周王紫禁城，郡王假山，延庆观，大城止存半耳。至宫殿衙门民舍高楼略露屋，脊山货店土街素称高阜，得免沉溺，全活数千人。按：黄河之决，虽起寇祸，实值河水骤涨。是天也，非寇也。次日在城文武登紫禁城慰王无恙，遣善浮水者过河雇舟，河北始知之。
督舟救王
黄河入汴，河北监军王燮闻信大哭，大呼曰：“吾辈奉援，围既未解，若王有虞，罪滋大矣！”立备大船数十只，亲督入城，先救周王暨宫眷数百口登舟。贼于决口立炮截流击之，舟不得出。王公又促小船数十于城东北入城，潜将王及嫔妃数百口越堤急渡过河。辇舆无备，传木椅抬王至柳园，随从宫人众多，不能照顾，皆自蹈泥水中，踉跄道途。恶兵奸民假救掳匿，王亦不遑追救。
宿河渡众
幸王先渡柳园，监军王燮同巡按王汉皆露宿河千，昼夜雇舟继渡，救抚镇有司。船至渡口，贼于西岸增立大炮截击，河北官军亦于东岸立炮对击，再得出口。王公恐贼入城，复雇大船百只，每船先给犒银数十两，严谕：“舟人不得再索难民，违者立斩！”数日救渡难民数万。沿途安设锅灶，煮粥以待。饥民得食，延苏甚众，汴人至今尸祝。
屠人若豕
全河入城，一望无涯。强壮者犹能移就大城，老弱者尽葬鱼腹。钟楼之上避存难民十余。有郑姓二人素业屠宰，合党数人日将孤弱难民拉杀数口，如屠猪然，解肢剖腹，立锅煮熟以卖。远处之人，架筏来买。每斤卖银数两，日得簪珥银钱数百金。彼时在楼之人虽众，莫敢劝阻。后闻兵船入城，架筏先遁。
假救坑民
舟之入城，得先渡者，皆官兵强壮之人。西南二壁及僻处未得船者尚多。有恶兵奸民架舟假渡，窥有财物，罄卷搜夺；乘无人见，即将难民推落水中，以绝其口。民因携财多死于水。
民存十一
汴为旧都，延袤几三十里，居天下之中。自延寇乱，两河外州邑之大姓，及在野之庶民，皆携家入省。愚记清查保甲，阖城八十四坊，王府乡绅士民概得一万余户，每户约十丁口，统计得百万余户，除未围先徙以及被掳被杀饿死淹毙者共去十之九，所存者仅十之一焉。后奉旨赈济入册，领赈者不足十万。
斩兵安民
难民过渡，络绎道途，间有携带财物，多被强兵搜夺之，难民喊愬监军王燮，查系督师侯询部卒，连赃搜获，立刻枭示。难民得以自保，道路为之清肃。
运粮济饥
河北知城头兵民尚多，一时救渡不及。凡人渡之船，皆随带米面给散官兵。当水未入城，民久已无入口之物，得粮又延数日，不至尽死城头。
残卒留守
抚镇有司过河，以舟少人多，残卒尚数千在城。抚镇以多粮，又加厚赏，责令暂守，以候更替。数日后贼得舟兼大筏领贼数千潜登西城，有未得舟守将李成栋等结营以待，鼓众与贼交锋二日。我兵犹恃大炮，贼不能近。越日贼驱民在前，我兵不忍击，断壕以拒之。后贼亦架大炮来击，我舟亦至，官兵势弱力穷，方登舟北渡。
死不从贼
残卒势不能敌，掉舟北渡。城头难民尚万余，一见贼登城，无翼可飞，投水死者无数。被掳者搜其财物，逼令上筏。男妇不从，投水死者，又不下数千。
潜入擒斩
众贼登城益多，搜掠难民，一丝无遗；犹望水中之物，每日架筏打捞，遍寻高埠藏匿难民。欺我兵残，毫无所惮。监军王燮闻贼在城可擒，密发白邦政一营精兵三千余，带火药器械架大舟三十余只，于九月二十六日五鼓潜登西城。贼多未携器械，忽官兵骤入，不敢抵敌，投水死者数千，斩获首级五百余颗，生擒壮贼六十二名，押解柳园枭斩。对垒半载，仅见此捷，大赏援兵。
饥民傀儡
难民虽得过河，老稚男妇，形如傀儡。奄奄气息，病骨伶仃，苛倒卧道旁荒草中，或投宿古庙破寺内，药饵无从，汤水难得。时值初冬，又死十三。昔日富贵殷实之家，顿成他乡流离之鬼。坏土何厝，钱纸谁焚？闻金人破汴，宋室南渡，未有如此惨也！
闯逆南奔
闯贼困汴以为必克，不料久困不下；及省淹民逃，又以未得周王、抚镇为恨；纵贼入城，又遭官兵之创。逆意大沮，计无所施。又见惟遗空城，随领各贼而去。
安插河防
贼营虽奔，余贼遍满河南，土寇纷起响应。监军王燮商同新抚王汉将周王移送彰德，候旨。正议收拾残疆，相机进剿，忽北京传警，调撤各边镇将入卫矣。
赈济难民
难民北渡，觉凳无归，皆散寓封邱、延津、汤武等县，粥衣糊口。流离之状，乞丐同群，观者流涕！幸朝廷悯恤，发帑金十万遣行。取御史黄澍来赈，男子一两，妇女五钱，计众不满十万，民赖存活。
补遗
特设游营
贼之攻城虽遍立窝铺，不过疲劳我军，实攻者止数处耳。初到，颇张声势，我兵派汛分守，遇急恒调接应，未免仓皇。后陈永福同骁卒挑选一营，专备救援。以大旗一面插于铁塔之上，令军掌守。遇贼狠攻某方，将大旗摩向某处，游营即赴应援，各汛不动，城守安静。
据《中国历代逸史丛书：虎口余生记》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