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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格瓦拉传》第十四章 灾难的开端

2023-06-14 02:22 作者:消融の雪球  | 我要投稿

第二部分
成为“切


第十四章 灾难的开端


在最后一封给家里的信中,埃内斯托预见了他面临的危险,可是在自己面临危险做出的反应上,他错了。“格拉玛号”靠岸几天后,紧急情况真的出现了,起义军突然遭到军队突袭,此时,埃内斯托脑子里想到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他缺乏战地手术的经验。

在随后惊慌失措的混战中,一些人中弹倒下,其他人四散逃开,埃内斯托必须瞬间做出决定,是抢救出一套急救设备还是一箱弹药。他挑选了后者。如果说埃内斯托·格瓦拉一生中曾经有过什么决定性的时刻,那就是此刻。他拥有医学学位,不过他真正拥有的却是战士的本能。

没多久,一枚跳弹击中了他的颈部,他以为自己受了致命伤。在向树林中开了一枪后,他静静地躺着,开始想象“最好的死法”。在他脑海浮现的画面是杰克·伦敦的小说《生一把火》,故事讲述了一个身处阿拉斯加的人无法点燃一把火,最终背靠着一棵树冻死了,他是带着尊严死去的。

埃内斯托曾经想象自己顽强地反击死亡之神的呼唤,可是在突袭和受伤的双重打击下,他在那一刻放弃了希望。战友们有的彻底惊慌失措,有的一边找掩护一边开火回击敌人,而埃内斯托躺了下去,冷静地思考着即将降临的死亡。

如果说在第一次战斗中选择了弹药而不是医疗设备反映了埃内斯托·格瓦拉的某些人格特质,那么他的受伤也同样反映了某种特质,即死亡宿命论。在接下来两年的战争中,随着他成长为一名经受战斗洗礼的游击队员,这种特质越来越明显,他对于战斗有着独特的体验,而且出了名地不在乎自己的安全。

“格拉玛号”的旅程从头到尾祸事连连。航行持续了7天,而不是预计的5天。墨西哥湾汹涌的海浪让队员们普遍晕船,体力下降,而且他们登陆时又弄错了地点。登陆本来是要和弗兰克·帕伊斯领导的圣地亚哥起义同时进行。一支接应队伍会带着卡车和100人在卡波·克鲁斯灯塔等候他们,会合后一起攻打附近的尼克罗镇,在逃入马埃斯特腊山中以前还要攻打曼萨尼约市。可是圣地亚哥的起义爆发了,“格拉玛号”却没有到,卡斯特罗预料中出其不意的效果完全没有达到。而军队已经镇压了圣地亚哥的起义,现在有所防备;巴蒂斯塔增派军队前往奥连特省,还派遣海军和空军巡逻,拦截卡斯特罗的登陆部队。

12月2日黎明前,“格拉玛号”靠近古巴最南端的海岸线。在船上的人焦急地伸长脖子辨认卡波·克鲁斯灯塔时,领航员掉出了船外。船正利用黎明前几分钟的黑暗在周围来回兜圈子,直到有人听到领航员的呼救声,他才被救上来。随后,卡斯特罗命令驾驶员驶向最近的陆地,“格拉玛号”撞上了一个沙洲,让他们登上古巴土地的时候更像是遭遇了海难而非登陆。队员们把大部分弹药、食物和药品留下,在晨光中涉水上岸。

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一支古巴海岸警卫队的快艇发现了,这艘快艇很快通知了军队。他们登陆的地点离预定的集合地点还有超过1英里的距离,而且他们所在的地方和陆地之间还有一片红树沼泽。接应部队空等了两天,已经在前一天晚上撤离了。他们只能靠自己了。

在到达陆地后,他们分成两组,筋疲力尽的起义军队员在丛林中艰难跋涉,在前进的时候扔掉了更多的装备。与此同时,政府的飞机正在他们头顶上不断飞行,寻找他们的踪迹,不时还用机枪向树林扫射。两天后,两个小组才找到对方,在一名当地农民的引导下,跋涉进入内陆,向东边的马埃斯特腊山脉行进。

12月5日零点刚过,队伍在一片甘蔗地里停下休息,他们打算在黎明前赶到一个叫做阿菜格里亚德皮奥的地方。他们砍了很多甘蔗吃,大意地留下了经过这里的痕迹。向导在离开后,把他们的行踪报告给了最近的军队特遣队。起义军在甘蔗地边缘露营,完全没有意识到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当天下午4点半,政府军队发起了进攻,密集的子弹射向起义军队员。卡斯特罗和他的亲随们从甘蔗地爬进树林,命令其他人跟上。队员们惊慌失措,扔下装备,拼命向前跑。还有人可能是因为震惊或害怕站在原地不动。就在此时,切试图抢救出一箱子弹,就在此时,一发子弹击中了他旁边一个人的胸口,同时击中了他自己的脖子。“那枚子弹显然击中了箱子,然后打中了我,”切在他的战地日记里写道,“有几分钟的时间,我几乎放弃了希望。”

身边全是大声呼救、惊恐万分的受伤队员,切认为自己快要死了,开始消沉起来,不过他的战友胡安·阿尔梅达让他站起来赶快跑,这一下子让他摆脱消沉的情绪。他与阿尔梅达和另外三个人一起跑进了丛林,把甘蔗地里的枪声和炮火留在了身后。

切很幸运,脖子上的只是擦伤。他和一些同志得以逃生,可是巴蒂斯塔的军队处决了大部分被俘的起义军队员,包括受伤人员和几名投降人员。对于四处分散的幸存者来说,首要任务是在山里找到藏身之处,然后再想办法找到彼此。在82个乘坐“格拉玛号”登陆的人中,只有22人最终抵达马埃斯特腊山并重新组队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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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拉玛号”的幸存者数量并不确切。官方认定的幸存下来并组成起义军核心力量的人数为12人。该数字是由古巴革命记者和官方史学家卡洛斯·弗朗吉提出的,显然带有十二使徒的象征意义。和其他最初支持卡斯特罗的人一样,弗朗吉后来因为反对卡斯特罗而流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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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和他的同志们一夜蹒跚前进。在第二天拂晓,他们发现了一个山洞,躲了进去。他们发誓,如果被包围,会决一死战。已经没有退路了,他们的情况不可能更糟了。在日记里,切写道:“我们有一罐牛奶,大约一升水。我们听到附近战斗的声音。飞机的机枪扫射着。我们晚上出来,在月光和北极星的指引下前进,直到它们消失,才停下来睡觉。”

他们必须继续向东前进到达马埃斯特腊山。“北极星”是切发现的,不过他的天文学知识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多,当意识到他们实际上是在跟着另一颗星走的时候,为时已晚,但他们走对了,方向没错完全是运气好。

5个逃亡者口渴难耐,在森林中步行。他们已经没有水了,仅有的一罐牛奶也意外地漏掉了。那天他们没吃任何东西。第二天,12月8日,他们看到了海岸,发现一个池塘,看起来里面是淡水。可是他们和池塘之间隔着茂密的树林和50米高的悬崖,他们还没找到下去的路,飞机就出现在了他们头顶,他们不得不再次寻找掩护,等待天黑。到了黄昏时分,他们又饥又渴,狼吞虎咽地吃下仙人掌果,这是唯一能找到的食物。晚上他们继续前进,在路过一个棚屋的时候发现了另外3名“格拉玛号”的同志。现在他们有8个人了,不过他们不知道还有谁活了下来。他们知道找到其他人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向东走,一直走到马埃斯特腊山。

接下来的几天是对这些幸存者的巨大考验,因为他们必须寻找水和食物、躲避政府军的飞机和敌人的巡逻队。一次,他们看到一支海军小分队登陆海滩,搜寻掉队的起义军队员。那天,切和他的朋友们无法动弹。“情况不妙,”切后来写道,“如果我们被发现,根本没机会逃跑,只能决一死战。”到了晚上,他们决定离开这个让他们像“陷阱里的老鼠”一样被困的地方。

12月12日,他们发现了一个农民小屋,正要走进去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祝酒:“致我的武装同志。”他们推断这个人是个士兵,于是立刻逃走了。他们沿着一条溪流的河床一直走到午夜,筋疲力尽,无力再向前进了。
他们又躲了一天,依旧没吃没喝。这群疲惫不堪的人士气低落,很多人都不愿再继续下去了。这种情绪在当天晚些时候有所改变。晚上,他们抵达一户农民家,不顾一切地敲响了这家人的房门。他们受到了热情款待。这家的主人是一名基督复临安息日会牧师,而且是该地区刚刚组建的“7·26运动”农民网络的成员。

第二天,他们在这里休息恢复,接待了来自周围社区无数好奇的基督复临安息日会教友。起义军登陆是个大新闻,依靠发达的“丛林电报”系统,当地人对一切情况了如指掌。切和他的同伴们得知16名“格拉玛号”上的战友在投降后被杀。另外5名被俘人员仍然活着,而设法逃到山里的人数目还不清楚。也不清楚卡斯特罗是否还活着。

为了自身安全,他们决定分散到该地区的不同人家。他们也采取了另一项防范措施,脱掉军装,把自己打扮成奥连特农民的样子,把武器和弹药藏在一个农民家里。只有切和阿尔梅达一人留了一把手枪,他们是这支队伍的非正式领导。队伍中的一个人病得太厉害,被留了下来。就在他们出发后几小时,士兵突袭了他们曾经到过的地方,发现了藏匿的武器,抓走了那名病重的同志。显然,有人向政府军告了密,现在政府军士兵正紧密地追捕他们。

幸运的是,援兵很快到了。得知他们抵达该地区,“7·26运动”农民网络的关键成员吉列尔莫·加西亚前来帮他们引路,避开危险地带。从加西亚那里他们得知卡斯特罗还活着,他和另外两个同伴与起义组织的领导人取得了联系,派加西亚来寻找幸存者。

离卡斯特罗在深山里的藏身处还有几天的路程,不过多亏了加西亚,切和他的同志们一路上得到了友好的农民们的帮助。最后,在12月21日黎明,他们来到一座咖啡庄园,卡斯特罗正在这里等着他们。他们发现劳尔·卡斯特罗也活了下来,在经历了艰苦的长途跋涉后,和另外4名同伴抵达庄园。

虽然计划遭受重大挫折,不过卡斯特罗已经着手组织和安排各项事宜。农民们被召集来帮助寻找仍然在外面逃亡的“格拉玛号”幸存者,同时一个信使被派往圣地亚哥和曼萨尼约,寻求弗兰克·帕伊斯和塞莉亚·桑切斯的帮助,塞莉亚·桑切斯是山区“7·26运动”农民网络的建立者。前景仍然很严峻。乘坐“格拉玛号”登陆的82人中,现在聚集到一起的只有15人,武器只剩下9件。几乎三周过去了,找到其他幸存者的可能性一天天减小。在切抵达这里的时候,传来了耶稣·蒙塔内被捕和胡安·曼努埃尔·马尔克斯以及另外两个同志被杀的消息。切也得知他的朋友尼科·洛佩兹已经死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又找到了5名战友,包括切的狱友卡利斯托·加西亚。卡斯特罗的起义军只剩下一个空壳了,从现在开始,必须依靠当地农民重整旗鼓。

可是对切和他的同伴来说,跟卡斯特罗的重逢并不令人愉快,因为卡斯特罗对他们丢掉了武器十分生气。“你们无法弥补犯下的错误,”卡斯特罗对他们说,“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丢掉武器的代价就是失去生命。在正面遭遇敌人的时候,你们的枪就是活下来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希望。丢了枪就是犯罪,就是愚蠢。”那天晚上,切的哮喘发作,很可能是由于卡斯特罗的训斥带来的情绪波动所致。若干年后,切承认,卡斯特罗“激烈的责备在后来的战争岁月中一直被他记在心里,甚至现在也是”。

信使从曼萨尼约回来了,说塞莉亚·桑切斯答应提供新的武器。就在切到达的第二天,新的枪支也运到了,包括一些半自动步枪和4支冲锋枪。武器的到来并没有让切高兴起来,因为卡斯特罗分配武器的方式显然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象征切的地位的手枪被收走了,卡斯特罗把它给了农民网络的领袖,计谋多端的克雷森西奥·佩雷斯。取而代之的是,切得到了一支步枪,他酸酸地称之为“劣质步枪”。

这是卡斯特罗对周围人情绪的操纵能力的直接体现。切对卡斯特罗的认可十分敏感,他急于保留自己核心集团成员的位子。

第二天,可能是注意到了切的情绪受到了伤害,卡斯特罗给了他一个补救的机会。卡斯特罗决定进行一次突击测试,测验队伍人员随时应战的能力,他挑中切传达为战斗做好准备的命令。切欣然响应。他在日记里写道:“我跑着传达这个消息。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斗志昂扬。”

那天,塞莉亚的信使们从曼萨尼约带来了更多的武器,包括步枪子弹、汤姆森冲锋枪子弹和炸药。除切以外,队伍里的另一名医生被派到哈瓦那打前站,他把自己的带望远式瞄准镜的全新步枪留给了切,切十分高兴。

切想要看到更多的组织、纪律和行动,他希望战争开始。在这段时间,让他高兴的事情之一是古巴报上的一篇关于卡斯特罗起义军的报道提到了“一个阿根廷共产主义者,他的祖辈曾被阿根廷驱逐”。切写道:“这个人当然姓格瓦拉。”

和其他地方一样,墨西哥在头版刊登了起义军在阿莱格里亚德皮奥被击溃的消息。美国合众国际社通过电报发布了巴斯斯特政府宣布获得彻底胜利的消息,很多报纸报道了这条消息。菲德尔·卡斯特罗和劳尔·卡斯特罗被列入死亡者名单,埃内斯托·格瓦拉的名字也在其中。

伊尔达是在办公室得知这个消息的。她知道消息后立刻回到了家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朋友们都来到她身边。贝尤提醒她这篇报道未经证实,而且坚持说他不相信这个报道。伊尔达焦急地等待着更多的消息,可是很少有媒体报道证实或否认最初的报道。

格瓦拉的家人也因为这篇新闻报道处于极度焦急和慌乱之中。圣诞节临近,可是格瓦拉一家气氛阴沉。很多天过去了,没有一点消息。一天,他们收到了一封盖着墨西哥邮戳的信。这封信是埃内斯托留给伊尔达的,让她在“格拉玛号”出发后再寄出,在信里,他对母亲提到了死亡和荣耀。这封信在这样一个不恰当的时候寄到了。“对我们一家来说,这是个极其震惊的消息,”切的父亲回忆说,“我妻子大声把信读给我们听,没有掉一滴眼泪。我咬紧牙关,不能理解为什么埃内斯托要卷入一场跟他的祖国毫无关系的革命。”

几天后,老埃内斯托被阿根廷外交部叫去,他在哈瓦那任大使的侄子发来了电报。电报说,据他询问,埃内斯托并不在死伤起义军士兵之中,也不在巴蒂斯塔政权逮捕的战俘之中。这对切的父亲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好的消息了,他立刻跑回家告诉全家人这个消息,也打电话通知了伊尔达。后来,伊尔达也听到其他关于埃内斯托还活着的传言,这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格瓦拉一家等待埃内斯托还活着的消息被证实,他们寄希望于阿根廷驻哈瓦那大使馆的报告。在等待中他们度过了圣诞节。12月31日晚上10点左右,一家人正准备庆祝新年,一封航空邮件从前门门缝塞了进来。信是写给塞莉亚妈妈的,盖着古巴曼萨尼约的邮藏。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的字是埃内斯托的笔迹:“亲爱的老友们:我很好,我丢了两条命,还剩下五条。我仍然干着同样的工作,消息时有时无,这种情况会继续下去,不过要相信上帝是个阿根廷人。拥抱你们所有人,特特。”

特特是埃内斯托的小名,他们知道这是他在给家人报平安,他想让他们知道他现在很好,而且他像猫一样,只用了七条命中的两条①。格瓦拉一家欣喜若狂,立刻打开香槟庆祝。在午夜到来之前,另一封信被塞了进来。这也是给塞莉亚的。里面是一张卡片,上面印着一支红玫瑰,上面写着:“新年快乐。特特很好。”

“这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老埃内斯托回忆说,“新年的钟声响起来了,所有到我们家来的人都展开笑颜。埃内斯托很安全,至少在现在,他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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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切显然相信猫有七条命,而不是九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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