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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歌

2023-08-05 00:45 作者:_八云夢  | 我要投稿

8字 大雨磅礴。 不知名的山崖上,两块破石兀自伫立于远方的人类村落两侧,成流雨水从石缝间滚下,显出粗红粘土涂出的几个碎字。 “小铃” “阿求” 石块前,一张废纸飘在浅浅攒起的水坑之中,随着雨滴泛出的层叠波纹沉浮、飘舞。又在浊流中恣意舒展,映和着一个个踩向崖边的小坑中晃动的细密闪光,直到飞出崖边,荡过愁云密布的人类村落,直至泛出温和光晕的遥远地平线。 不远处的树下,一人推了推蘸满雨雾的眼镜,一手怀抱着手中的几叠纸张,另一手从身后翻出一片大大糙叶,盖在石前水中不断散出墨迹的纸上,扭曲凌乱字符在平静下来的水中微微颤抖,又在黯淡的影中依稀可见: “她们的故事讲完了。” 山崖下的涧风攀附于残根断崖,裹着破叶断枝,破开雨滴的敲打、阻隔,面向层峦乌云腾跃而上。 就像那首无声的歌。 22字 破败的铃奈庵内空留长风划过门廊。 杂书已经被搬回仓库,房梁屋柱之间满是蛛网纵横。自从小铃去世,本居一家就搬去了距离人类村落有些距离的外面,小铃父亲花了几天歪歪扭扭地搭起一个小屋,便不再过问村里发生的事情,只是一个人常常向着妖怪山的方向眯起眼睛,细细的摩挲着手中不知何时留下的破书。若是疑问为何,也得不到什么回答,破书上也只有一个单字: “铃” 如是再向着屋内密不透风的书堆之中遥望,穿过满是碎屑与灰尘的前廊,便隐约可见一个忽闪着火光的小口,再向一旁的干净地面上张望,便可发现用废纸掩埋起的一个破洞,这里通向的密室便是铃奈庵中少数不为人知的秘密之一,也是小铃生前最常独自到访的地方。 现在,阿求在这里。 不曾受到别人阻碍,甚至路上未有人过问些许,阿求穿着破着小洞的常服,身后拖着墨块与纸笔,一瘸一拐的穿过大街,翻过倒塌的门框,在厚厚灰尘上划出长长的轨迹。从屋外的破缸中打出发臭的污水,一股脑的将细碎墨石倒入其中,再慢慢晃荡,直至水中泛出墨色。 密室里,泛出细密烟尘的长香被捆在墙角,小口中吹入的纸屑散落在空旷的屋内。一旁闪动的人影下,杂书碎卷堆积成山,整间屋子只余中央一张平桌与桌旁盛满淡墨的不大陶缸,桌上细微摆动的火光映着阿求细细眯起的双眼与凌乱干枯的发梢,也映着纸张上的工整文字。 “阿求” 已经临近御阿礼之子的最后的时光,阿求不再能听,不再能讲,但依旧能坚持着写下一些篇章。就算是被遗忘,也凭着某种坚持来到这里,如已逝之人所期望的一样,挣扎着写下最后一些东西。 不是求闻,也并非什么简单小说,没有哭嚎,没有啸叫,只留不再属于自己的回想。 不远的半空中,细尘飞舞,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轨迹,化成细风拨动着火焰,像是一声喊叫,模糊的面孔中探来冰冷的目光,又如同几声嘲笑。挑动的眉毛似是询问: “你为何还在这里?” 这也不是阿求第一次见到他,但也是许久之后二人再度相见。也正如那信中所讲的。 “……就像世界凝聚起的恶意……” 但一种强烈的预感提醒着阿求回到这里,回到可能结束一切的地方,回到黑影身边。 纸笔凝滞,阿求昂扬起灰头土脸的面容,努力撕开红肿不堪的双眼,挤压起鼻梁与双眉,挺起潮湿的脸颊,忍着酸痛的下颚与脖颈,眼中泛出稍显黯淡的灯火,凝视那飘忽不定的影子。 黑影如盘蛇凝聚成一股黑流,顺着笔杆攀爬而上,缠绕起阿求的臂膀,似是在咯咯浅笑中泵动、翻腾,最后变成攀遍身躯,死死盯住阿求面庞的一双双眼睛。身旁的书堆在虚幻狂风中起舞,撕裂的纸张尖刀般奔袭而来,如蝇蚊饕食般扎向无神双眼。飞溅出的脓液汇聚于面前的糙纸上,再堆积成那个最不应该出现在这的面容,不见口鼻,只有空洞的眼眶中四散血泪。 随后,一个轻微的闪光,一切回归平和,回归寂静,回归现实。影子依旧立在原地。 微风拂面。 就像遥远的过去一样,空洞幻境中不时卷起恐惧与灾祸。但阿求的手在一点点地失去气力,眼中的嘈杂斑点也越来越明晰,在此之前,还有故事要写,山崖上的风还会不停吹,小铃的歌还需要接着唱。 虽然时日无多。 142字 最后一笔,这一短章也来到尽头。 纸张上满是涂抹与修改的痕迹,原本扭曲的字迹也被打上标注与指正,另一头堆满的纸张上满是油墨未干的文段与短诗,虽然阿求已经没法再感受到些许语言拨动自己的情绪,但依旧能感受到那股从山崖边飞来的微风。 缸中污墨四溢,渗入地板,染上常服一边,慢慢爬过揉搓得不成样子的衣角,层叠纸张上满是灌入生命勾勒出的图景,像是回忆,又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墨染的书堆永远的停滞,如死寂的墓碑嵌入伴随小铃一同离去的铃奈庵,周围书页翻飞与草叶飘荡所构成的共鸣则永远停留在了过去,凝结成在斜阳下转瞬即逝的露水。 现在的阿求,便是要将水滴汇聚成清流,写完这个专属于“她”的故事。 “她们”的故事。 阿求合上纸张,又从破书堆中随手扯下一页,写上几个大字。 而无人再过问的铃奈庵外,阴云密布的天空下,一个人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寒风缭绕纸张,挑逗焰苗,携着仅剩些许的白头香柱泛出的回忆,扑打在阿求颤抖着的手指上。 就像那首无声的歌。 走吧,去妖怪山。 683字 思绪于回忆中沉浮,在火光中映出那天的画面。 烈阳铺洒在远方的人类村落,周围山峦与层叶于风中招展,小铃站在崖边的两块石头旁,身着的常服如鲜花般刺眼,自由地迎着白云舞动,附和着土间冒出的青草一同摇曳。 御阿礼之子的最后之时已经迫近,这次是在天狗与妖怪们的特许下才来到此,从而感谢求闻史记对妖怪们开放,也为了送历史的记录者这最后一程。 阿求从枝叶小路中探身而入。微风扑面而来,转眼便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小铃以及其身后的朦胧黑影。还未等自己出声,小铃便背着斜阳回头,手上挥舞出符号,口中振振有词的一张一合。 虽然没有纸笔,但二人已经习惯了无法对话的日子,光凭借口型与动作,依稀可以读出一些话语。 “你 听 到 了 吗?”小铃直指自己的耳朵。 阿求摇头,捂住双耳,四散的指头缓缓合拢,然后死死压住耳廓。 “就 算 彻 底 听 不 见,你 也 应 该 能 感 受 到。”小铃呼出一口长气,先是微微摇荡自己的衣服,然后缓缓闭起双眼,口型渐渐变化。 “风 在 唱 歌。” 长风由山涧向上吹出,撩拨发梢木枝,从叶浪中呼唤草叶昂扬向上,朝着火浪般的霞云奔去。 黑影凝聚起些许,伸出一根触手挽住小铃脖颈,但小铃并没有什么反应。 阿求闭起双眼,缓缓摇头,双手打出一个小叉。 长风依旧,拂面的长风在小铃踌躇中凝滞,扬起一旁的绿草。小铃眼光划向一边,手中轻轻捧起无根的草叶。 “我 们 要 说 再 见 了 吗”她手指捏紧短草微微招手,眼中汇聚起闪烁的光。 点头。 御阿礼之子的最后一点点时光,终究是将会被所有人缓慢地遗忘,就像那个沉醉于自己古老回忆中的黑影终将吞噬自己作为“人”的一切,然后回归一本书,一个群体,一个无聊的符号。 阿求挣扎过了,书,人,妖,甚至是小小的异变,终究未能从自己身边抹去那个预言,那个黑影。 但自己没有资格牵连起他人,铃奈庵的妖怪,神社的巫女……他们有着各自的快乐与悲伤,在时间洪流中创造,揉捏成共同的回忆,至于这其中是否少了某个人的名字,大概也无伤大雅。 “既 然 你 这 么 说 的 话。” 小铃放开手中的绿草重新回过头去,看向远方。身躯微微起伏,口中振振有词,发梢裹着清风飘起、游荡于半空。 似是唱起一首无声的歌。 从那天之后直到小铃去世,黑影都再未出现。 742字 饱满的墨汁沿着纸张材质细腻四散,在微弱的呼吸中晃动着火光。香柱唯剩不到几指长,只留丝丝青烟在无风中轻飘上屋梁,映着墨污卷成朵朵浮云。 阿求紧捏着长笔,泛着墨色的笔杆在火光下划出一道道流星,纸上的文字在流星恍然消逝的泡影中狂舞,咆哮。痛苦被掩埋于脑海,撕嚎的手臂与肩膀于飞溅的墨滴中被遗忘,只余在兴奋中颤抖的头颅缓缓飞下几滴汗液,或是在火光中与泪水在脸颊上拖出渐熄的痕迹。 清醒的时刻绝非停滞于回忆之时,故事还未完成。她与自己曾一同活过,一同漫步于幻想乡中的土地,一同感受着清风,一同聆听骚灵演奏,一同站在崖上聆听世界悠然的歌唱。这并非回忆的统合,而是再造。 没有人还记得她,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个叫本居小铃的女孩,铃奈庵只不过是没人住过的破屋,本居一家从一开始就不曾在村子里开过什么书店,一切的一切都是妖怪,都是那个“稗田阿求”在妖怪的帮助下写出了求闻,再由妖怪们在人类村落的阴影中印刷,流通,最后成为一堆没人在意的破书堆在这里。 至于谁是“稗田阿求”,符号背后究竟有谁在谋划哪些故事,为何这个人名会与村落中的“稗田”同一个姓,无人知晓,也无人过问。 但我们曾活过。 873字 半空中的昏黑面庞裂开一缕微笑,伴着渐干的笔记在狂风中忽闪、回响。一边的香柱掉下燃灰,半空中便失了影子。 就在点点火光消失的刹那,黑影狞笑着撕开现实的帷幕。木墙顺着裂缝崩开、错位、垮塌,连带着房梁从正中折断,在阿求周围洒落下碎屑与木块。从被砸穿的陶缸中涌出泛红的浓液于木板坑孔边化成漩涡,共同变成阿求身下逐步扩张的黝黑空洞。一阵剧烈的震动后,折断的房梁顶起失重下落的屋顶,挥洒下草木石渣。另一头则撕开了腐朽木墙的破败外皮,沿着纤维的缝隙将墙面穿插到一起,化成一个个鼓起的矮桩。 阿求的手无法再抓稳笔杆,血管在恍惚中迸动,脚下的地板缓缓下沉,连同自己的双脚融合成死死扎入大地的根茎,手臂上颤抖的血管似是跃出皮肤,又在不止的跃动中缠绵,打结,成为紧紧捆住弱小身躯的锁链,根须与铁链相互攀附,结节,进一步将阿求拖入深渊。 可她嘴中发不出一丁点怨言,黑影透过双眼映射于逐渐沸腾蒸发的脑海,又在四散的回忆中泛出自责与悲哀的气味,模糊的触手从墨中翻起晶莹剔透的矿石,又在半空中凝聚出不寒而栗的长刺,长刺破开石壳,爆发出一阵激烈的光芒,美好与幻想如星尘般混杂在蒸汽之中。 而另一端漂流于水上的阿求痛苦不已,肠胃在诡异般甘甜的气息中蠕动,翻腾,携来一阵阵令人迷离的眩晕。持笔的惨白纤手则于无意识中书写下几个小字,就像口中无休的长叹,就像桌上纸张下藏着的小小书信留下的歪扭字迹。 就像无休的风, 就像无休的歌。 1042字 阿求。 虽然我们生前可能不再能见面,但我觉得你一定会来寻找什么。 所以,我自然是写下些东西,也算是预防自己再惹得什么身后的麻烦。 我理解你的急切,毕竟我们一齐去妖怪山拜访妖怪,一齐跟随魔理沙走过无缘冢,一齐在大图书馆里寻找线索,甚至是惹怒了巫女与贤者,但你依旧日渐消瘦,精神依旧缓慢的消散,在肉体的痛苦中不断沸腾蒸发。 我无法忍受这种如读者般的体验,就像笔下的人物挣扎,扭曲,但作者依旧放纵其翻滚于苦海,何况,你也教会我很多,妖怪与人类一同被锁死在这个世界里的景象,我也不再希望看到。 于是,我尝试着做了些事情。 不知你是否能看到时常环绕你周围的那些……东西,他们飞舞,聚团,然后如蜂群狂乱舞蹈,起先我并未太过在意,也不敢过多的在意,毕竟有关幻想乡神明以及妖怪的事情我已经经历很多,不想再使父亲担忧。但是直到我们第一次去到妖怪山询问有关御阿礼之子的事情之时——也就是我们第一次踏上那个山崖的时候,迎着斜射来的光我才能看清那些东西。 是成团的文字。 我依稀能认出几个名字——先是你的名字,然后是其他人的,他们是前几代御阿礼之子和最靠近身边的人,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其中凑出几个文字,几个笔画,然后交织,构造成一首——歌。 我听不到那些音调,但能看懂其中的意义,那就像世界凝聚起的恶意一般,千万张嘴呼喊出怨恨,仇恨——被命运束缚至此。你的一生被链接在这些无聊的执念上,甚至我把那些涟漪当成了真的你。 ……我打算试试。 虽然我听不到那些歌,但若是我假装能听到的话,也许能让你清醒过来,去讲讲自己想讲的故事。至于我……如果我成功的话,你应该不会在意细若游丝的联系,我相信你会去拥抱剩下的日子。 就在明天,我们会去妖怪山。 (以下的字扭曲不堪,勉强可以阅读) 黑影……他变成了我的样子,就在这里。 他们,不是想把谁拖入深渊……而是想要破坏——破坏稗田与这个世界的联系,终结这种无休的痛苦。他们……在推攮着我们终结这种病态的联系。 …… 父亲也忘了我。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错误的,但至少你能去创造些什么。 若是能再写些小说就好了,自然,若是主角是我就更棒了。 …… 那声音越来越大了,十几代人存活过的痕迹和憎恶叠加在几张小小的脸上。 我承受不了太久,但还有做出选择的可能。 …… 阿求 如果你能看到这些字的话,就考虑下我的请求。 我们的故事要有人讲一讲。 你可能虽不曾活着,但至少在我看来努力的活过。 他们也一样。 就算面对命运注定的结局,像是被诡异的幻梦死死锁住,在世界与哀痛中撕扯成不成人形,但至少我们还能选择。无所谓是否是无谓挣扎还是永远的迷失在何处。 明天,我会去妖怪山。 1783字 熏香过半的身躯溶解,在阿求眼中随着周围的世界一同垮塌。 崩断的房梁再度破出豁口,房间里的空间进一步缩小,甚至是压着纸笔,掩起火焰。黑影漂浮于半空,阴影中隐约可见那多日未变的另一个阿求在诡谲气息里裂开一张大嘴,尖牙上滴下些许浓液,在触及纸张的时候沸腾,蒸发。 房屋忽然开始震动,叠起的矮桩破出一道道裂缝。 是风。 狂风从缝中冲开灰尘木渣,从小灯上带下一点油滴,转瞬间引成不小的火花,又进一步引燃纸张与废墟,引燃世界的一切。焰火攀附上长衫,又点燃面前的黑影,怨怒的文字在鲜红焰火中翻飞,又在风中裹成一道道龙卷。 在滚烫的世界中,阿求的面庞上吹来一股清风。 随后便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震动,于怀念中泛出无尽的愤懑,顺着血管与神经冲击在身躯四处,阿求用尽全力挤压着肺部的空气,情感激流伴着情感与泪水随之喷薄而出。原先溶解于深渊中的双腿顶着骨骼碰撞的声音弹跳而起,破衣粘连着墨水在半空中画出一层薄膜,惨白无力的手爆起青筋抄起身旁的陶缸,浓墨滚着热浪,破开尘焰,扑向那数十数百个名字。 陶缸穿过了黑影,在完好无损的木板上摔得七零八落。浓墨飞溅满地,连带黑影化为一面混沌的镜子。 阿求从桌前站起,踏过吸满烟尘与墨水的木板,如过去细细眯起眼睛。 小铃就在那里,微微招手,嘴中缓慢的摆出口型。 “再 见 了。” 混沌溶解成一团浓墨,又化为一幅纯粹的黑影四散为百十个飞舞的名字,融入浸在墨水里的书堆中。 阿求的手依旧如此无力,浓墨浸染整件衣服,如同早些时候的的影子。 脑海中,沉浮起奇妙的音调,就像那百十名字组成的歌。 1789字 阿求从一摊墨水中翻出破损的陶罐,找到破片的细微平衡,轻巧的放到桌旁。 混乱中,纸上一角写上了两个名字。 “稗田阿求” “本居小铃” 颤抖的手缓和了些许,阿求拿起甩落在地拖出长痕的笔杆,轻轻在墨中点下些许波纹,随后在飞溅上些许墨滴的纸上涂抹掉早些前大大写出的“挽歌”,又在旁边落下几个字。 “小铃和阿求” 结局无法改变,身躯依旧会在世界的凝视中粉碎得不成模样,但创作的故事将被传唱,在有心之人的回忆中升腾为传说,留存到数个百年之后,无论下一次御阿礼之子还是否能清醒的活在世上,甚至无论是否还有御阿礼之子存在,但如同坍缩为一团浓墨的那百十个名字一般,无所谓是否是无谓挣扎还是永远的迷失在何处—— 我们活过。 乌云缓缓聚拢于人类村落之上,遮挡起温暖和煦的阳光,紧接着是从四面八方划过大地的风沙隆起一团迷雾,牵扯着天空中的云团慢慢沉下。 微风从屋外穿过门廊,携带来一丝水汽与陈旧的书香。 就像无声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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