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梦凝录 037
孟岩醒来的时候，面前只有华江和巫婧在看着他，并不想往常一般见到半倚在玄凉玉榻上的女子，孟岩不由得皱眉，“凝姑娘呢？”
华江无所谓道：“凝姑娘今儿个一早就去王爷那儿了，估计喝多了还没回来吧。”
仅仅是这样吗？孟岩看着渐暗的天色，心中莫名不安，但是只要凝姑娘没出昆仑山，应该是不会有事的。
但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孟岩所期望的那样，天黑之后白雅照例来湖心亭送东西，大家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孟岩：“小雅姐姐最后见到凝姑娘，是在哪里？”
白雅：“我与姑娘从望月峰下来之后，姑娘说要回来见常雨源，让我先去忙，我也没多想，眼看着姑娘进了梨树林就去忙了——毕竟常雨源已经是个废人，不可能把姑娘如何的，所以我也很放心。”
常雨源离开时昆仑山的警卫是有记录的，并不曾发生什么打斗也没有带走什么东西，想来也不会是他把凝姑娘怎么样了，那么唯一有可能出问题的地方……
孟岩的目光锁定在凝水湖，“既然到处都找了没有，那么只有凝水湖了。”说罢便兀自跳进了水中。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孟岩跃入水中的刹那，白雅仿佛看到了他的眼眸中浮现一抹银色。
凝水那一世的快乐日子，大约有两段，一是刚化形时与梦魇在一起，那时她什么都不懂，无知无惧，自然无忧无虑；二是回了虚空之境，与梦魇心心相印时，爱人在侧，好友在旁，时而调笑打趣，纵有艰险，但无所畏惧。
凝水未化形前，是一滴先天水，藏在凝水湖里，每日看着周围的鱼儿，看着天上晨昏变换，风雨阴晴，后来也不知哪一日有了灵智，开始修炼，便能看得更多，看到四季变换，花开花落，众生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而凝水最喜欢的，还是看着凝水湖边那千顷梨花，莹白若雪，美不胜收。凝水常想着，以后若是可以，一定要去摸摸、去闻闻那些梨花，在梨子成熟后摘几个吃，之后倚在梨树下坐着，不时逗弄那些温顺动物，再看天地景色。却没有想到，自己刚一化形，还没来得及去做自己想做的那些事，便被那玄衣银眸的男人几句话给哄走了。
凝水后来常想，自己当时果然是什么都不懂，竟没想过梦魇的来意，丝毫不担心他若是个坏人又当如何，后来又转念一想，倘若他是个坏人，只怕也是要利用自己，自己大约还是会被他哄走，只是从此不知正邪，黑白颠倒。
但是这六界之中，又有谁能说自己认定的便是正义呢？无非际遇不同，图一己之私罢了。
虚空之境终年寂静，不比天下四陆喧嚣，凝水去了之后很不习惯，总是望着天下，有时一看便是几月几年，时常想起从前在天下四陆与梦魇游历时的光景，又想着自己原本只是想靠在梨树下闲看风云的，一时间不免有些感慨。
若是未曾入世，便不会知晓世间种种热闹，自然能心如止水，可如今已然入世，尝了酸甜苦辣，再想静心修炼，却是不容易了。
后来梦魇见她每日发呆，闷闷不乐，便去昆仑山取了几株梨树栽到她宫里，虚空之境环境极好，那些梨树长得茁壮，不过十几年便成了一片梨树林，只是虚空之境没有四季，凝水找了不少同僚废了好大力气才让那些梨树开花结果，叶落归根。虚空之境从前从不曾有这样会有枯荣的树，因此神族魔族都觉得新奇，没几日便有三两神魔结伴去凝水宫里，凝水宫里便也热闹了起来，其中属紫霄和玄岚最常去，青姬不时来一趟，梦魇只是在一旁看着，见她开心便安心了。
万年三生中，那大约是凝水最快乐的日子，如今想起来，她仍不自觉勾起嘴角，眼神柔和，眉眼间俱是笑意。
“阿凝，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你不是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吗？你又食言？”
“天道无常，世事难料，众生皆苦，具有磨难，即便我是魔君，我该有的劫数，也不能逃脱。”
“那你会回来吗？”
那人沉默了许久，才道，“会的。”
“那我等你。”
“好。”
凝水本以为梦魇会在不经意间便离开她，离开的时间或长或短，或许一瞬，或许千万年，她也做好了梦魇离开的准备，却没想到，先离开的，却是自己。神界上神，先天凝水，有救人之功，造人之德，却不想一朝不慎，灵肉异处，轮回千载，尝尽苦楚。
本该是凝水等梦魇的，却不想那日之后，竟变成了梦魇等凝水。凝水后来想想，总是不禁自嘲一笑，往日里都是梦魇食言，这次她也食言一回，算是还回去了。
凝水湖水冰寒刺骨，沈凝沉于湖底，或许是因为太疲累的原因，她恍惚间想起了从前的事情，似梦似真，不知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只是看着那人依稀在梨树下望着自己，沈凝便不由自主过去，心想着，若是梦境，她甘愿沉沦，永不复醒。
“阿凝，别睡。”这个声音是沈凝无比熟悉的，熟悉到出现的第一瞬间，沈凝就睁开了眼睛，“ 梦…魇？”
千年来，这个声音百转千回地在她脑海里回响着，她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期望着奇迹出现，都在期望着自己一转身，那人像从前那样，笑语盈盈地看着自己。
眼前的男人仍是少年身量，站在沈凝的面前，沈凝一瞬间有些恍惚，“孟岩？”
“阿凝。”少年笑着看向沈凝，银色的眼眸如同千年前她见到的那样，仿佛有着摄人心魂的力量，让人不自觉地陷入其中。
“梦魇……”确定了眼前的人是谁，沈凝几乎是瞬间扑上去抱住他，“你回来了…回来了，这不是梦对不对？”
“阿凝，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和你相处太长的时间。”梦魇温柔地回抱沈凝，在她耳边低语，“千年之前我骗过凌霄保存了这具肉身，但时至今日，我的力量仍然微弱，这千年来我一直在拂徵那里修补我的魂魄，直到三年前才有能力以人的身份行走……若不是今日你在昆仑山莫名失踪，我也不会情急之下出现来寻你的下落。”
沈凝并没有说话，她贪婪地享受着这失去千年的怀抱，一分一秒 、一丝一毫都不想放过。
“阿凝，我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有些事情我已安排给拂徵，你若有什么拿不准地可以去问他……但其实也没有别的了，我相信你的能力，你想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你的身后有我在。”
话语的尾声消失在沈凝的耳畔，沈凝抱着陷入昏迷的少年，在水中默默哭泣，过了许久才重新整理好自己，带着少年浮出水面。
“小雅，部署的一切都开始行动吧——我没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