赞博拉的阴影

“阿兰·巴克什的屋子很危险!”
说话的人声音因为急迫而微微颤抖,他边说还边用那嶙峋的手抓住柯南的胳膊,黑色的指甲紧紧地掐住柯南发达的肌肉。说话的这个男人身材瘦高,全身被太阳晒成古铜色。他留着胡须,身上褴褛的衣服则暴露了他其实是个流浪汉。比起柯南这个辛梅利安人,他更加矮小,更加卑微。柯南浓眉大眼,臂膀宽厚,四肢有力。他们站在铸剑集市的角落里,身边的路人行色各异,语言不同,穿梭在喧嚣炫目、异域多彩的赞博拉街头。
柯南的眼睛刚才还盯着一个加纳塔女子看,这女子明眸红唇,步态傲慢,一袭短裙下棕色的大腿显露无遗。柯南收回视线,皱着眉头看了下胡搅蛮缠的同伴。

“什么叫‘很危险’?”他厉声问道。
这个来自沙漠的男子先是悄悄地扫了一下四周,然后降低声音说:“鬼知道啊!但是沙漠里来的人,还有那些游客自从在阿兰·巴克什家住了一晚,就音信皆无啦。再没有人看见过他们,也没有人再接到过他们的消息!他们到底怎么样了?巴克什发誓,那些人起床之后就走了。城里的本地人倒是从没在巴克什的房子里失踪过。可是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些游客了。而且有人还认出来他们的货物,因为在以前,有人在集市上见过,那都是那些游客的。所以,如果不是阿兰杀了那些游客,然后又卖了他们的货,那些东西怎么会在那里出现呢?”
“我手上可没货,”柯南一手握刀,愤愤不平地说,那大刀就挂在他的腰上,刀柄还用鲨革包裹着。“我甚至连马都卖了。”
“阿兰·巴克什的屋子里不光是有钱人的迷魂阵,”这个祖吉尔唠叨起来,“沙漠里来的穷人也在那里住过——因为巴克什的房租比其他人的低——可是,他们从那以后也失踪了。有一次,我们祖吉尔部落有一个酋长,他儿子在这里失踪后,他就把这件事情报告给了总督主儿乞汗大人。总督大人下令,让士兵搜查巴克什的房子。”

“然后他们就在房子里找到了一个地窖,里面堆满尸体?”柯南揶揄道。
“才不是呢!那些士兵什么也没找着!而且还把酋长赶出了城,威胁他,侮辱他。可是——”他往前挪了挪,全身发抖。“他们找到了别的东西!在沙漠边上,那里离那所房子很远,有一片棕榈树。那个小树林里面有一个坑,坑里挖出来一些骨头,都是人骨头,都烧焦变黑啦!而且不止一次,都挖出来好几回啦!”

“这说明什么?”柯南嘟囔道。
“这说明阿兰·巴克什是个魔鬼!当年斯泰吉亚人建了这座城,然后落到赫卡尼亚人的手里,统治了很多年,这个城市被诅咒过!这里白人、黑人、棕色人互相通婚,生下了一群不忠的混血杂种。好人?伪装的鬼?这里的人谁能分得清啊。阿兰·巴克什就是个披着人皮的魔鬼头子!到了夜晚,他就会卸下那些伪装,把那些住宿的人运到沙漠里去,和荒野里的其他魔鬼秘密碰头。”
“那他为什么总是杀死陌生人呢?”柯南有些怀疑。
“城里人可不许他杀自己人。但是如果陌生人落在他手里,就没人在乎了。柯南,你是西方人,你不知道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有什么秘密。但是,自从邪恶诞生之际,沙漠的魔鬼们就崇拜约格,虚空领域之主。他们会喷火,火苗能吞灭那些人。你可要小心啦!你在祖吉尔人的屋里住了好几天,你可是我们的兄弟!千万别去阿兰·巴克什的屋子!”
“快走吧!”柯南突然说,“城里的巡逻队从那边过来了。如果他们看见你,也许会想起总督大人的马厩里曾经丢过一匹马……”
这个祖吉尔倒吸了一口气,全身抽搐着离开了。他躲在一个摊位和石头马槽之间,又说了一通话:“我的兄弟,一定要小心!阿兰·巴克什的屋子里有鬼!”随后,他一头扎进一个小巷子里走了。

柯南把大刀调整到他喜欢的位置,镇静地回应着那群巡逻队员的扫视。他们满脸疑虑地看着柯南,因为在赞博拉曲折的街道上,即便人群拥挤,各色人等五花八门,柯南还是很扎眼。和街上的东方人相比,他湛蓝的眼睛、炯然不同的身材让他特别引人注目,而他腰上佩戴的宽刀更是增加了这种种族差异。
巡逻队员并没有和他搭话,而是顺着街道扬长而去,街上的人群也自动为他们闪开一条道。这些人是腓力斯丁人,身材短小,鹰钩鼻,深色的山羊胡子垂在制服铠甲上——他们都是执政的图兰人雇来的雇佣兵。在图兰人眼里,这些雇佣兵都低他们一等,因此其他种族也不仇视他们。

柯南看了一眼太阳,落日西斜,马上就要让集市西边的平顶房给遮住了。柯南又拉了一下身上的刀带,稍作调整,就朝着阿兰·巴克什家的方向走去。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街道,边走边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街上有破衣烂衫的乞丐,穿貂皮的商人,打扮花哨的交际花,无精打采的黑奴,还有从周边沙漠来到这里的流浪汉,也有从东方其他地方来到这里的商人和冒险家。
几百年前斯泰吉亚大军来袭,在荒漠东部建立帝国。当时,赞博拉还只是一个贸易小镇,沉睡在一串绿洲之中,游牧民族的后裔耕耘着这片土地。斯泰吉亚人把这里变成了城市,带来自己的族人在此落脚,与闪米特人、库什奴隶比邻而居。络绎不绝的商队又把东西两部的沙漠联系了起来,带来了更多的有钱人,各种族也因此进一步融合。随后,酷爱征服的图兰人大举进犯,铁骑西征,一路凯歌直至斯泰吉亚边境。从那以后几个世纪以来,赞博拉一直是图兰王国的前哨,处于图兰总督的统治之下。

各式语言嘈杂的声音冲击着辛梅利安人的耳膜,柯南穿梭在赞博拉街头,一会儿又碰见一队哗啦作响的骑兵。这些骑兵都是图兰王国的骑兵,他们身材高大,动作灵活,面色严峻,身上佩戴的金属和弯刀叮当作响个不停。人流从骑兵马下穿梭,因为骑兵是赞博拉的统治者。但是郁郁寡欢的斯泰吉亚人在路边的荫凉里,冷冷地看着这一幕,回忆着自己民族当年的荣耀。混杂的人群并不在意统治他们的国王是在阴暗的坎米还是在明亮的安格拉波。主儿乞汗统治着赞博拉,可是人们却私下议论说奈芙塔莉——总督的情妇——又控制着总督大人。大伙儿并不把这放在心上,照常招摇过市,砍价、吵骂、赌博、痛饮、偷奸,无所不为。要知道,自从哈拉蒙沙漠上建起高塔和尖塔,几百年来赞博拉的人们就过着这种生活。

青铜色的灯笼上刻着恶龙,照亮了整条街道。柯南走到了阿兰·巴克什的客栈。东西走向的房子,街上也只有这里能住人。大大的花园里椰枣树格外茂盛,一堵墙把花园和远处东边的房子隔开。房子西边是一片棕榈树林。下午熙熙攘攘的街道此时已变成空旷的大街,街道穿过棕榈林,歪歪斜斜一直深入到沙漠里。房子对面是一排废弃的棚屋,蝙蝠和豺狗悄悄地在里面安了家,蔓生的棕榈把小屋挡的严严实实。柯南边走边想为什么赞博拉那么多乞丐不利用这些空房子作为夜宿之地。突然身后不远处的路灯灭了。整条大街空荡荡的,一片黑暗,只有客栈门前的一盏灯笼还射出微微的光。此刻繁星满天,脚下踩着柔软的土地,沙漠里送来徐徐微风,棕榈叶沙沙作响。
阿兰家的大门并不朝着大街,却是朝着小巷,小巷在房子和椰枣园之间划开一条线。灯笼旁边悬着门铃,绳子一直延伸下来。柯南使劲拉了几下绳子,为了让声音更大,他还故意用刀柄砸了砸包着铁皮的大门。门开了条小缝,一张黑黑的脸伸了出来。
“开门,你这该死的!”柯南恶狠狠地说,“我要住店!我已经给巴克什房钱了,快给我安排个房间!”
这个黑奴伸长脖子,探出头去看了看柯南背后,街上星光点点,空无一人。他悄无声息地开了门,待柯南一迈进来又立马把门给闩上了。门内围墙高耸,不过赞博拉有很多小偷,而且像这样建在沙漠边上的房子,也应该有所防御,以随时抵抗游牧民族的夜袭。柯南大步流星走过花园,月光下洁白的花朵垂下枝头,楚楚动人。走过花园就是一个酒坊,一个剃着光头的斯泰吉亚人在桌旁埋头读书,沉浸在无名的神秘故事之中。角落里一些看不出身份的房客围着一个骰子赌个没完。
阿兰·巴克什走了过来,他身材魁梧,步伐轻缓,长长的胡子一直垂到胸前,鹰钩鼻的鼻梁很高,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贼光四射,转个不停。
“您要来点儿吃的,还是喝的?”
“我在祖吉尔那里吃了一大块儿牛肉,还吃了一个长面包,”柯南不屑地咕哝道,“给我一大杯伊利酒,今天剩下的钱买这个可够啦。”他朝柜台上扔了一个铜板。
“今儿赌钱没赢么?”
“上哪儿赢去啊?我的本钱就只有一把银币。今儿早上我就把房钱给你了,因为我知道我必输。晚上只要头上有个屋顶就行啦!不过在赞博拉,怎么没人睡大街上啊?那些个乞丐天黑之前就找个小窝藏起来了,所以你们这里肯定有很多凶残的强盗哈!”
他一口气喝干给他的酒,表情还格外享受,随后跟着巴克什走出了这个酒坊。身后那些赌徒停下游戏,满脸疑惑地看着柯南走出去。他们什么也没说,可是那个斯泰吉亚人却放声大笑,笑声里满是诡异的蔑视与嘲讽。其他人不安地低下了头,不敢迎视别人送过来的眼神。
柯南跟在阿兰身后,沿着一道走廊走下去,铜灯笼发出的暗暗的光给他们照路。巴克什走路悄无声息,这一发现着实让柯南很不舒服。巴克什脚上穿着柔软的拖鞋,地板上也铺着厚厚的图兰风格的地毯,这一切都显示出赞博拉人的鬼鬼祟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曲折的走廊尽头是一扇门,门中央横着一个铁门闩,结结实实地固定在金属托座里。阿兰卸下门闩,门里面是一个装饰不错的房间。柯南抬脚迈进去,一进门他就发现房间里的窗子非常狭小,而且还让横七竖八的铁栅栏围了个严严实实。地板上也铺着地毯,还有一张东方风格的沙发和几张雕刻华丽的小凳。如此精致的房间,比他在市中心附近花同样价钱租的房间好多了。柯南有些意外,还有一丝惊喜。一周前,他从沙漠来到赞博拉,但今天早上在市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胡吃海塞,钱包早就瘪了。
阿兰点燃一个铜灯笼,此时柯南又注意到了其他两扇门,都插着重重的门闩。
“辛梅利安人,今晚你可以安心睡个好觉了。”巴克什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眨了眨眼。
柯南哼了一声,将空刀鞘解下来,扔到长沙发上。“你的门闩和栅栏够结实,不过我一般搂着我的宽刀睡觉。”
阿兰没说什么,就只站在那里捋了下胡子,眼睛盯着柯南的宽刀,神情严肃,随后他又悄无声息地关上门退出去了。柯南插上门,在屋里转了一圈,又打开了另一边的门朝外望去。这个房间在整幢房子的一侧,对着一条从西边过来的路。门外是一个小院,院子也被四周的墙围了起来。两侧的高墙将其与旅馆的其他地方隔开,不过通往大道的墙壁却很矮,而且大门上并没有上锁。
柯南站在门边,看着曲曲折折的路消失在棕榈林中。身后青铜灯笼里散出来些许微光,棕榈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棕榈林的另一侧是空无一人的沙漠,而房子旁边的路上灯光点点,街上也静悄悄的。此时围绕在柯南身边的,只有头上的星光和棕榈叶的低语。低墙之外,路上的尘土、废弃的房子与挂在天边的星星连接在一起。突然,棕榈树林之外某个地方传来了一阵鼓声。
那个祖吉尔的警告回响在他的耳畔,那么的真实,柯南在拥挤闷热的大街上第一次听到这些时还有些半信半疑。他又想起那一排空房子,乞丐们为什么要躲开它们呢?他转身回屋,把门锁得严严实实。
灯光开始摇曳不定,原来是棕榈油要烧光了。柯南心里暗暗叫苦,嘴里骂个不停。他叫了几声巴克什,然后耸了耸肩,把灯吹灭了。在柔软的夜色中,他和衣而卧,四仰八叉地躺在卧榻上,强壮的双手本能地摸索着宽刀,抓在手里握紧。他透过窗户,漫无目的地仰望着星星,听着微风的声音,慢慢进入了梦乡,仿佛还模模糊糊地听见了鼓声。在沙漠一角,有一个小皮鼓,一双黑皮肤的手手握鼓槌有节奏地击打着它……

柯南突然惊醒了。吱呀一声,房门神秘地打开了。柯南和常人不同,正常人刚醒时是倦怠不已、神志不清,可是柯南却能立即清醒。他躺在那里,全身戒备,房门慢慢地开了。透过房门射进来的点点星光,柯南看清了,是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那里。那人身材硕长,背有些佝偻,畸形的脑袋挡住了外面的星光。
柯南感到两肩之间的皮肤紧绷绷的。他早就严严实实地锁了门,为什么现在又开了呢?难道是超自然力量?而且一个人类,他的头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形状?他曾经在祖吉尔的帐篷里,聆听他们那些鬼怪精灵的故事,现在那些故事又在他脑子里重现,柯南不禁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这个怪兽悄悄地溜进了房间,弯着腰,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一股熟悉的气味飘到柯南的鼻孔里,但是这没有让他放松警惕。要知道,祖吉尔就是因为有这种味道,才成了魔鬼的化身。
柯南悄悄盘起双腿,右手紧紧握着宽刀,如果他出击速度奇快并且一刀毙命,犹如老虎般一跃而起,就算是魔鬼,也躲不过他那致命一击。突然柯南出刀了,他一刀下去,在那人身上划开了一道口子,紧接着一个东西重重地倒在地板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柯南伫立在黑暗中,手中的刀滴着血。不管是魔鬼、野兽,还是人,那东西已经死在地上了。对于死亡,柯南像野兽一样敏感。门半掩着,外面依旧星光点点,只是院中空无一人。
柯南关上门,但是没上锁。黑暗中,他摸到一个灯笼,拿过来点着了。灯里的棕榈油还够烧上一会儿的。过了几秒,他弯下腰检查了一下躺在地上血泊之中的那个人。
他是个身材高大的黑人,赤身裸体,只有一块遮羞布。他一只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个大棒。这家伙头上戴的头巾卷成了一个喇叭状的东西,上面还沾了泥点和树叶,正是这个丑陋的头巾让他的头看起来很怪异。此时,柯南已经有了解开眼下这个谜团的一丝线索,谜底也许就从这里揭开。
此刻,柯南终于解开了陌生人在这里消失的秘密。他知道棕榈林那边总是有一阵神秘的鼓声,而且那片林子里还有装满焦黑色人骨的大坑,旁边也许会有野兽蹲守在那里,准备撕个饿鬼饱餐一顿。躺在地上那个人就是来自达法的食人族奴隶。

城里有很多他这样的人。赞博拉城公开立法,禁止食人。但是柯南知道人们为什么晚上的时候躲在家里,甚至乞丐都不去巷子里,也不去没有门的废墟里。一想到那些野蛮的黑影偷偷藏在街上某个角落,搜寻猎物,柯南不禁泛起一丝恶心。而阿兰·巴克什那样的人,居然还帮助食人族怪兽,更是让他恶心。这家客栈的店主不是魔鬼,不过比魔鬼还可恶。达法奴隶是城里臭名昭著的贼。毫无疑问,他们偷来的赃物有一部分落到了阿兰·巴克什手里。作为交换,巴克什给他们提供猎物。

柯南吹灭油灯,朝门口走去,把门打开。柯南摸了摸门的外侧,发现屋里的门闩是可以从外面进行控制的。他们就是设了这样的圈套,像猎兔子一样把人围困在屋子里。只是这一次他们失手了,上门的不是温顺的兔子,而是一只猛虎。
柯南转身朝另一扇门走去,卸下门闩,用力推了推门,但是门没有动。他知道,这扇门外的门闩一定是被插上了。他解开肩带,关上房门,大步朝院子里迈去。他一分钟也不想耽搁,他要马上把阿兰·巴克什摆平。他不知到底有多少可怜人在睡梦中被打晕,拖出房间,拖到路尽头处的棕榈林里,在小坑里遭暴徒焚尸。
突然他在院子里站住不走了。远处的鼓点还在敲个不停,他看到了树林里红色的火苗。食人族并不仅仅是有变态口味的达法黑人,他们还将食人视为一种祭祀,显然那些食人族又在那丛林中聚集在一起,不过不管今夜谁会成为他们的晚餐,那人绝对不会是柯南。
要找到巴克什,他必须翻过一堵墙,因为高墙把他的房间和院子里的其他屋子隔开了。墙很高,这样外面的食人族就进不来。可柯南不是那些嗜血的黑人,他的肌肉早在童年时期就已经训练得硬邦邦了,这要多亏家乡的那些险峰。他刚走到墙底下,就听到从棕榈林里传来一阵痛苦的叫喊。
柯南迅速爬上大门,低头看路上的情形。声音是从街道对面的小屋里传来的。他听到了巨大的喘息声,还有一阵欢乐的窃笑。想必是因为受害人想大声尖叫呼救,可是一只黑手堵住了他的嘴巴。几个身影紧挨着从黑暗中走出,顺着街道走了下去——三个魁梧的黑人中间拖着一个瘦弱的身躯,那人还在不断挣扎。星光中,柯南仔细注视着他们,那个受害人身材消瘦,一直在反抗。突然他一扭身子,从那些人的手上滑了下来,跌落在路上,那是一个柔弱的年轻女人,此时像个婴儿般赤身裸体。月光下,她的胴体分外清楚。她跑到路边,冲进黑暗中。那些黑人在后面紧追不舍,黑暗中又是一片模糊的身影,此时那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又飘了过来。
这一残忍的景象让柯南怒不可遏,他跳下墙,朝路对面飞奔过去。

女子和三个食人恶魔都没有注意到柯南的存在,突然他嗖嗖的脚步声让那些人转过头来,而此时柯南已经扑在他们身上了,愤怒让他如风一般朝他们扑去。其中两个黑人拿起手中的棒子,却没想到柯南的速度如此之快,一人还未反击就已经倒下了,肚子上被划开一道口子,发出猫一样微弱的呻吟。柯南躲开另一个人的棒子,刀反向刺去,那人的头颅应声落地,无头尸体又跌跌撞撞地走了三步,伤口处汨汨地冒着血,双手在空中疯狂乱舞,没过多久,也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那个还活着的黑人大吼一声,抓起那名女子朝柯南扔去。她绊倒在地,滚落在泥土中。黑奴撒开腿跑向城里,柯南在后面紧追不穷。恐惧让黑人逐渐乱了阵脚,步伐踉踉跄跄,可是就在他们马上要跑到最东边的小屋时,他感到了背后的威胁,就像屠宰场里垂死的牛一样怒声咆哮起来。
“你这条地狱的黑狗!”复仇的愤怒席卷了柯南,手中的宽刀朝那人肩头劈去,半把刀都插在了那人的胸膛上。那黑人呜咽了几声,一头倒在地上。趁他倒下之际,柯南调整好步态,拔出了宽刀。
微风徐徐,叶子瑟瑟作响。柯南摇了摇头,像狮子般甩了甩头发。黑影里没有人再走出来,这一排空屋静静地站在那里,门前的街道上空荡荡的,只有头上一眨一眨的星星。柯南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闻声速转身。原来是那个女孩朝他跑来,径直扑入他的怀中,双臂紧紧盘绕在柯南脖子上,刚才惊险的遭遇让她惊叹不已,还没有从恐慌的状态中走出来。
“嘿,别害怕。”柯南低声安慰道,“你现在安全了。他们是怎么抓住你的?”
她不停地抽噎,不能自已。此时柯南早把阿兰·巴克什抛在脑后,借着天上的星光,饶有兴趣地审视着身旁这个姑娘。这是个白人女孩,不过头发绝对是棕色的。毫无疑问,她肯定是赞博拉民族融合的产物。从柯南这个角度看去,这个女孩身材修长,柔软纤细。柯南带着欣赏艺术品的姿态,两眼不住地上下打量她,眼神不由自主的就落在了她高耸的乳房和柔软的胳膊上。刚刚经历了这场激烈的战斗,女孩死里逃生,双手还在抖个不停。柯南过去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细声宽慰:“别发抖啦,姑娘,你现在已经很安全了。”
柯南的抚摸似乎让女孩重回理智,伸手把浓密的长发拢到脑后,颇有疑虑地往身后看了一眼,这才靠紧柯南,想要从肢体接触中获得安全感。
“他们是在街上抓住我的,”她小心翼翼地说,“他们事先隐藏起来,躲在拱门下面。那些大个子黑人,就像黑猩猩一样。老天应该提醒我才对,我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才对。”
“晚上那么晚了,你在街上干嘛?”柯南问道。女孩光滑的皮肤摸起来就像丝绸般细致光滑,他的指尖在上面自由游走,柯南不禁心驰神往。
女孩又摆弄了一下头发,呆呆看了一眼柯南。她似乎没有感受到柯南的爱抚。
“因为我的爱人。”她喃喃自语道,“是我的爱人把我赶到了街上。他疯了,想杀了我。我从他那里逃出来的时候遇见了这群黑人。”
“像你这般的美人肯定会把男人搞疯。”柯南嬉笑着,又试探性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
女孩突然清醒了,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也不再发抖,声音也更加镇静。
“都是那个祭司的坏主意。他叫托特拉斯梅克,是哈奴曼的大祭司。他想霸占我,这条野狗!”
“嗯,没必要这样诅咒人家!”柯南咧开嘴笑了,“这老家伙的品味还不赖。”
女孩没有理会柯南暧昧的恭维,麻利地调整了一下姿态。
“我的爱人是个年轻的图兰军人。托特拉斯梅克给了他一粒药,结果他就疯了,今晚他突然拿了把剑要杀我。我从他那里逃出来,流落在街上。这些黑鬼就抓住我,把我带到这里来——那是什么声音?”
柯南早就站起来了,像个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拖着女孩躲到了最近的屋子后面,藏在一棵垂垂欲坠的棕榈树枝下面。他们高度紧张,一动不动,刚才那个声音现在越来越清楚了。这是一群黑人,差不多十个左右,沿着大路从城里出来。女孩紧紧地攥着柯南的手臂,柔软的身体紧贴着柯南,抖个不停。
“兄弟们早就在坑边集合了。”其中一个黑鬼说道,“今晚运气不好。希望他们找到的食物够咱哥们儿吃的。”
“阿兰给咱打保票,说是今儿晚上能有一个男的。”另一个咕哝着。柯南心里暗暗发狠,也给巴克什打了个保票。
“阿兰说话算数。”第三个人插嘴说,“咱们从他房子里弄来好多人。但是咱们给他的好处也够多了,我自己从主人那里偷了十大包丝绸给他。那都是好绸子,老天爷知道。”
这几个黑鬼拖着脚往前走,他们光脚不穿鞋,带起了路边的尘土。他们的声音也渐渐飘远了。
“幸亏那些尸体是在房子后面,不然咱俩就完蛋了。”柯南自言自语,“如果他们去阿兰·巴克什的陈尸房找猎物,没准儿还能找到点儿别的。咱们走吧。”
“对,我们快跑!”女孩乞求道,又要变得歇斯底里了。“我的爱人这个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在街上。那些黑鬼会抓住他的。”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柯南忍不住骂了一句,他带着女孩沿着大道在棕榈树丛中走向城里。“这儿的人怎么不把这些黑野狗们全宰了!”
“这些奴隶很有用。”女孩小声说。“他们人数众多,如果不给他们吃人肉的话,他们就会造反。赞博拉的人们知道他们晚上出来活动,所以大家都锁上门,躲在家里。除非迫不得已才上街,就像我这样。无论是谁,只要被他们碰上了,都逃不了。不过他们通常只抓外乡人。赞博拉人只关心自己,不在乎外乡人的死活。”
“像阿兰·巴克什,他就是把这些外乡人卖给黑鬼们。要是对自己本城的人,他就不敢做了。呸!”柯南满脸不屑。没多久和女孩便走出大道来到城里的街上,安静的街道上矗立着两排房屋。他们走在街上,两旁的房子里漆黑一片。在黑影里偷偷摸摸地走可不符合他的性格。
“你要去哪里?”柯南问道。女孩似乎并不反感柯南把手放在他腰上。
“去我家把佣人叫醒,分头去找我的爱人。我不想让整座城——无论是祭司还是信徒——都知道他疯了。他还很年轻,前途无量。如果我们能找到他的话,也许还能治好他的疯病。”
“我们?”柯南重复了一遍,“你怎么知道我想大晚上的满街跑,去找你的疯子情郎呢?”
女孩漂了他一眼,也许早就猜透了柯南的心思。是个女人就知道不管带他去哪里,他都愿意跟着,至少这一段时间内他愿意跟着。但她是个聪明的女孩,故意装作不知。
“求你了,”她带着哭腔恳求道,“我不知道去找谁帮忙——你那么善良——”
“好吧,好吧!”柯南咕哝着,“没问题。那个倒霉鬼叫什么名字?”
“哦,叫阿拉法德哈尔。我叫赞比比,是个舞女。我经常给总督大人和他的情妇跳舞,我也经常在赞博拉尊贵的王公贵妇面前跳舞。托特拉斯梅克想让我成为他的人,我死也不从,为了让我屈服,他就在无辜的阿拉法德哈尔身上下毒手。我和托特拉斯梅克要过爱情配方,对他的阴谋诡计丝毫没有起疑心。他给了我一些药,要我把药和爱人的酒混在一起。他向我发誓,阿拉法德哈尔喝了这个酒后会更加爱我,比原来还要疯狂的爱我,并且会满足我所有的愿望。我悄悄地把酒和药溶在一起给爱人喝了。可是他喝下酒后就疯了,事情就变成了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个样子。该死的托特拉斯梅克,这个遭天谴的杂种老毒物!”
突然,她原本拖着柯南胳膊颤抖起来。他们已经来到了城里,时候不早了,所以街上的酒馆、店铺都关门了,漆黑一片。他们穿过一条小巷,发现巷口站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周围死一般寂静。他低着头,但是柯南看到那男人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眼皮一眨也不眨,神色诡异。柯南全身麻嗖嗖的,不是因为害怕那男人手中的剑,而是他的姿态和周围的氛围让他有一丝不祥的预感。疯狂!柯南把女孩推到一边,拔出了刀。
“别伤害他!”女孩可怜兮兮地求他,“求你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杀他!你很强壮,制服他就行。”
“看情况吧。”柯南低声道。他右手紧握宽刀,左手握拳。
他小心翼翼地朝巷子走去——突然,那个图兰人怪笑了几声,拔剑进攻。他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剑,跳起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朝柯南扑来。柯南舞刀躲开进攻,兵刃相遇,擦出蓝色的火花。可是下一秒,那个疯子已经倒在地上的尘土中不省人事了。柯南手出快拳,流星般朝男人袭去,他受了柯南一拳,败下阵来。
女孩不顾一切向前跑去。“天呐,他没——他不能——”
柯南蹲下身来,将倒在地上的疯子翻过来,摸了摸他的鼻涕。
“他伤的不严重,”柯南低声说,“只是鼻子流了点儿血。只要是下巴上挨一拳,任何人都会昏过去。他一会儿工夫就能醒过来,也许醒来后脑子就清醒了。不过,我得用剑带把他的手绑起来。嗯,好了。你要我把他送到哪里去?”
“等等!”女孩跪在男子旁边,捧着他的双手,热切地望着他手上的每一寸皮肤。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摇了摇头,极度失望的样子。她靠近柯南,把双手放在他那隆起的胸肌上。她深色的眼睛,如星光下湿漉漉的黑宝石,凝视着他的双眼。
“你是一个真男人!求你帮帮我!托特拉斯梅克必须死!替我杀了他!”
“你想让图兰人绞死我吗?”柯南嘟囔着。
“不是!”女子那纤细的胳膊此时像两根弯曲的铁条,紧紧地绕在柯南的脖子上,她柔软的身躯也紧紧贴在他身上。“赫卡尼亚人痛恨托特拉斯梅克。大祭司也害怕他。他是条野狗,靠迷信和恐惧来统治人民。我信仰阿努,图兰人皈依了埃尔利克,可是托特拉斯梅克却拿那些罪人祭祀哈奴曼!图兰贵族都害怕他用黑魔法和邪恶力量来统治整个民族,而且人们都痛恨他。如果他半夜死在自己的神殿里,大家也不会去搜查凶手。”
“他有魔法可怎么办?”辛梅利安人问道。
“你是个勇士,”女子说,“冒险是你生命里的一部分。”
“我从不白白送死,总要有个交换条件。”他冷冷地说。
“会有的!”她胸口起伏,踮起脚尖,凝视着他的双眸。
她起伏有致的身体如此之近,柯南感到浑身一阵燥热,脑子里全是她身体的香味。可是正当他要揽住她婀娜的身躯时,女子却轻巧地躲开了。“等一下,你首先要满足我的条件。”
“你拿什么满足我的条件?”柯南呼吸有些急促。
“背着他。”她指使着柯南,于是他弯腰扶起地上的男子,毫不费力地扛在肩上。柯南心里暗暗寻思,不知道自己能否轻松地把主儿乞汗的房子给掀翻了。男子在柯南肩上毫无知觉,女子在他耳畔倾诉着爱慕之情,满脸真诚。显然她对男子一片真心。不管她与柯南达成何种协议,显然这个协议不会影响到她与阿拉法德哈尔之间的爱情。对于这些事情,女人们恐怕要更敏感、更实际一些。
“跟我来!”女子催促着柯南,柯南在后面大步流星,肩上的重量仿佛对他没有影响。他还时不时扫视一下四周,警惕着那些鬼鬼祟祟的黑影,不过没有发现什么。显然,达法来的那些黑鬼还在树林的土坑边上。女子转身拐进一条狭窄的侧路,机警地敲了敲门。
墙上侧门立刻就打开了,一张黑脸伸了出来。女子弯下身去,快速说着什么。门闩嘎吱作响,大门开了。一个高大的黑人拎着一盏灯笼走了出来。柯南迅速扫了他一眼,这个黑人不是从达法来的,他的牙齿没那么锋利,头发短短的,仅仅能盖住头皮。他是从瓦代来的奴隶。

柯南按赞比比的要求把肩上的男子交给了黑奴,看他们把他安顿在铺着天鹅绒的长椅上。他还没有苏醒的迹象,柯南给他的那一拳甚至能打死一头牛。赞比比跪在他旁边,来回搓着手,有些紧张。接着她朝柯南点了点头,径直走出了房间。
门在背后轻轻地闭上了,啪的一声上了锁,侧门也关上了,灯笼里光都关在院子里,看不见了。月光下,赞比比挽起柯南的手,自己的手则微微发抖。
“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柯南用必胜的目光回答了她。
“那我们现在就去哈奴曼的神祠,阿努会保佑你的。”
街上静悄悄的,他们两个就像幽灵一般悄无声息。他们一路什么也没说,也许女子还在想着自己失去知觉的爱人,正伴着一抹昏黄的灯光躺在长椅上;或者她在担心,不知道哈奴曼的神祠里到底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不过柯南此时满脑子却只有身旁这个静悄悄的女子。他闻到女子的体香,脑海里浮现的也只有她曼妙的身姿,除此之外,其他一切事情早就抛在脑后了。
突然他们听见一阵脚步声,立马转身躲到旁边漆黑的门洞里。一队腓里斯丁巡逻兵走了过来。他们一行十五人,迈着整齐的步伐,每个人手里都握着长矛,最后面的几个人肩上还背着厚厚的铜盾,防止有人从背后偷袭。那些藏在暗处的食人黑鬼对这队武装人马来说,也是一个威胁。
他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柯南拉着女孩从角落里走出来,匆忙上路。没过多久,他们便看到了前方那巨大的、平顶的建筑。
哈奴曼的神祠就坐落在一个广场中央,傲视四方空荡荡的广场。月光下,神祠静悄悄地伫立在那里,颇有些凄凉之感。神祠的四周是一圈大理石墙,入口处没有大门和遮挡物。
“那些黑鬼怎么不来这里捕食呢?”柯南自言自语,“这个神祠一点儿防备措施也没有,黑鬼们不用费劲儿就能进去。”
柯南能感受到赞比比的身体又在微微发抖,他一直都紧紧靠在柯南旁边。
“他们害怕托特拉斯梅克,赞博拉的所有人都害怕他,就连主儿乞汗大人和奈芙塔莉也害怕他。快点儿,快走!不然我的勇气就像水一样流走了。”
女子的恐惧不无道理,但是她没有因此退缩。柯南提剑,在前面带路,大步流星穿过神祠大门。他了解东方牧师们邪恶的力量,也明白擅闯哈奴曼神祠很有可能会遭遇各种噩梦般的恐怖情形。他明白无论是他还是女子,都很有可能无法活着离开这里,但是他有太多次冒险的经历,每一次都没有仔细考虑过生死问题。
穿过大门,他们走进了一个院子,地上铺着大理石,月光照耀下发射出乳白色的光。在庭院里走了没几步就是神祠的庭廊。厚厚的铜门站在那里已经有几个世纪了,但是从来都没有信徒在这里焚香祭拜。白天,男男女女也许会战战兢兢地走入神祠,在黑色的祭坛上摆好贡品。晚上人们就会关上大门,就像丛林中野兔为蟒蛇关上洞门。
燃烧的香炉在室内沐浴着柔和怪异的光芒,营造出一种虚幻的幻觉。在后墙附近,黑石祭坛的后面,端坐着当地人的神灵。祂的目光永远盯着敞开的门。几个世纪以来,祂的祭品就是从这个门里步入大厅,然后陷进了圈套。从大殿门槛到祭坛有一条不太显眼的暗槽,柯南一迈进去,就像踩到蛇身上一样立即跳了出来。这个暗槽,因为有无数人陷在里面,甚至都变得有些破旧了,而那些无辜的人们,就在祭坛上,在尖叫中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在飘摇不定的光线下,哈奴曼的神像显得有些野蛮残忍,眼睛发出邪恶的光。祂坐着,但不是像猿猴那样蹲坐,而是像人一样盘腿坐着,不过即便如此,也没有改变祂猿类的本质。祂的身体是用黑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的,但祂的眼睛是红宝石,红彤彤的,亦如地狱最深处的火炭。祂的大手放在膝盖上,手掌向上,带爪的手指张开并呈抓握状。祂那萨堤尔般的面容使人看不出祂有什么特别的特点,反映了将祂奉若神明的堕落异教那令人憎恶的犬儒主义。

女子围着神像转了一圈,朝后面的墙走去。她光滑的双手在一个雕刻的膝盖上来回摩挲,突然就像被虫子咬了一下一样,哆嗦一下闪到一边。在神像与墙中间有一块几英尺的空地,在神像两边的墙上各有一道金质拱顶,拱顶下各有一扇象牙门。
“这两边的门里各有一条走廊通道。”赞比比匆匆地说,“有一次我在里面,就那一次……”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双肩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看来这段回忆带给她的是恐惧和耻辱。“走廊像马蹄铁一样是半圆走向的,托特拉斯梅克的房间就在走廊转弯的地方,但是这堵墙上有个暗门,直通里面的一个小房间……”
她在平滑的墙上仔细寻找,用手去感觉,只是没有找到裂缝,连裂纹也没有。柯南站在她身旁,宽刀紧握在手,警惕地看着四周。四周死一般寂静,大殿里空无一人,柯南想象着门后面到底有什么,这让他感觉自己就像踩进陷阱的野兽。
“啊!”
女孩终于发现了机关所在,墙上出现了一个方形的裂口。“准备好!”女子大叫一声。忽然,柯南看到从那墙上的裂口里伸出一只大手,正抓着女孩的头发向里拽,柯南连忙跃过去,立刻抓住了女孩的腿部,可是为时已晚,他的手滑了一下,片刻之间她就消失了。墙又恢复了原状,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在墙的那边,还能够听到隐约的反抗嘶喊声。一阵低沉的怪笑飘进柯南耳中,他不禁怒火中烧,热血沸腾。

柯南忍不住骂了一句,拿刀柄恶狠狠地朝墙砸去,大理石承受不住如此冲击,咔咔作响,碎片扑簌簌的掉了下来。但是那暗门没有打开,理智告诉柯南,毫无疑问他们在墙的另一面把门闩上了。柯南转身朝另一边的象牙门走去。
他用刀把墙板削个粉碎,首先试了一下左手边的门。门吱呀一声毫不费力地开了,柯南朝门内望去,长长的走廊一直朝内延伸,直到消失在一片模糊之中。昏暗的灯光颇像大殿里的焚香,散发出诡异的光芒。门的侧柱上有个看起来重重的金门闩,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金属上还微微有些暖意,这种温度也只有像柯南这样全身机体与狼相似的人才能感受到。有人摸过这个门闩——正是那个人把门闩打开的——就在几秒钟之前!事情越来越诡异了,柯南就像掉进了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圈套里。他早就应该想到,不管谁进了大殿,托特拉斯梅克都能马上知道。
只要走进大殿,肯定就陷入了托塔拉斯梅克为他准备的圈套,只能束手就擒。柯南没有丝毫犹豫,昏暗的屋里,赞比比就在某个地方被他们抓住。柯南确信赞比比急需他的救助。柯南霸气十足地冲进走廊,摆好架势,随时准备应付两边过来的“暗箭”。
左手边有两个象牙拱门,他挨个试了一下,两个都上了锁。柯南朝前走去,可是刚走了大约七十五英尺,走廊突然左拐,和赞比比描述的情形一模一样。转弯处有一扇开着的门,柯南瞬间紧张起来。
柯南打量了一下那个四方形的房间,里面看起来比走廊更亮一些。墙上是白色大理石,象牙色地板格外静谧,天花板则泛着银光。里面摆着绸缎沙发、象牙镶金的小凳、厚重的圆桌,还有一些金属摆设。一个男人倚在沙发上,双眼死死盯着门口。柯南不禁吃了一惊,男人看见柯南惊诧的眼神,狂笑起来。
男人几乎赤身裸体,只有腰上缠着一块遮羞布,一双拖鞋蹬在脚上。那人棕色皮肤,黑色的头发贴在头皮上,黑眼珠溜溜转个不停,这才让他傲慢的宽脸颊上有点生气。他又高又胖,四肢宽大,肌肉发达,仿佛只要他略动一下,胳膊上的肌肉就会颤动。那双手是柯南见过的最大的手。他对自己的肌肉极为满意,一举一动都透着自信。
“干嘛不进来呀,野蛮人?”他嬉笑道,满脸嘲讽,用夸张的手势让柯南进屋。
柯南怒火中烧,非常谨慎地朝屋里走去,手中刀随时准备迎接一场硬仗。
“你他妈的是谁?”柯南大声质问。
“我是巴尔·普陀,”那人说道,“很久以前,在其他地方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但这个名字还不错。不过你要问为什么托特拉斯梅克要给我这个名字,问问神祠里的那些女人们就行了。”
“这么说你是他的一条走狗了!”柯南怒骂道,“你个该死的棕杂种,说,刚才被你们弄进去的那个女人在哪里?”
“我的主人正在和他消遣呢,”巴尔·普陀淫笑道,“你自己听啊!”
一阵尖叫从柯南对面那扇门传过来,声音若隐若现,中间还夹杂着挣扎声。
“你这该死的!”柯南朝门口走去,突然觉得皮肤上有种麻嗖嗖的感觉。巴尔·普陀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股邪恶。柯南身上汗毛竖起,眼里闪过一丝杀机。
他朝巴尔·普陀走去,手指因为攥得太紧,关节都发白了。突然间,那人抓起一件东西朝柯南身上掷去,柯南定睛一看,那是个闪闪放光的水晶球,发出诡异的光芒。
柯南立即本能地躲闪,但奇怪的是,水晶球在半空中突然停了下来。它没有落在地面上,而是在半空中悬挂着,距离地面大约有五英尺,似乎有个隐形的细丝故意把它吊在半空中。柯南惊讶地注视着这一幕,突然水晶球开始加速旋转起来。而且随着它旋转速度加快,水晶球越变越大,变得像星云一样不断往外扩散,逐渐充满整个屋子,盖住了柯南。水晶球渐渐笼罩了屋里的家具、墙壁,巴尔·普陀似笑非笑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慢慢地消失在蓝色的眩光中。一阵大风呼啸着穿过柯南身边,把他吹得摇晃不定,似乎要撕裂他一样。狂风似乎势必要把柯南吹倒在地,把他拖到漩涡里,而不仅仅是在他身边呼啸。
突然,柯南窒息般大叫一声,朝后跳去,眩晕中撞到坚硬的墙上。这么一碰,星云似的幻象消失了,刚才快速旋转的球体突然也不见了,速度之快亦如气泡突然破裂。柯南一阵眩晕,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头上的天花板散发着银光,脚下盘绕着灰色的薄雾。模糊中,他看见巴尔·普陀躺在沙发上,笑得浑身乱颤。
“你个狗娘养的!”柯南朝他冲去。但是迷雾又从天而降,把他藏在一片朦胧之中。一团迷雾挡在他眼前,柯南伸手就要去抓,刹那间,柯南感觉仿佛被撕碎,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房间、迷雾,还有那个坏蛋突然间都不见了,只留下他独自站在一片长着芦苇丛的沼泽地上,一头野水牛牛角冲天朝他飞奔而来。柯南跳起来,躲开野牛那尖尖的弯角,挥刀朝水牛后腿砍去,锋利的刀直冲心脏。突然,柯南仔细一看,倒在泥浆里的不是水牛而是棕人巴尔·普陀。柯南骂了一句,一刀割下了他的人头。忽然,人头从地上一跃而起,獠牙直奔柯南的喉咙咬去。柯南用尽全身力气,可獠牙还是咬在他喉咙上纹丝不动。柯南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仿佛要窒息一般。突然空中又传来一阵咆哮,柯南又一次失去了方向感。此刻他还是在房间里,那巴尔·普陀也安然无恙,脑袋依然结结实实长在头上,还是舒舒服服地在沙发上看着柯南。
“催眠术!”柯南自言自语道,马上又摆出进攻的姿态,一只脚死死地蹬在墙上。
他眼里冒火。这个棕狗在耍他,和他闹着玩儿呢。但这种孩子的把戏糊弄不了柯南,不管是迷雾还是催眠术都吓不倒他。他只要一跃而起,大刀一挥,这个棕杂种就只有躺在地上等死的份儿。虽然刚才他被幻觉迷倒了,但这次他不会再上当了——不过,事实是他又一次上了巴尔·普陀的当。
突然耳后传来一阵怒吼,桌上一头豹子朝他跳了过来,柯南飞身而起,快速朝豹子刺出一刀。不过即使他用尽全力刺去,幻影还是立即消失了,他的刀重重地撞在坚硬的桌子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柯南立马感到有点不对劲,他的刀被吸在桌子上了!他用力拔了一下,可是毫不奏效。这不是什么催眠术,这桌子是一块巨大的磁石。柯南双手死死握住刀柄,这时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他突然清醒了,他转身直视那个男人,看到巴尔·普陀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了。
那人只比柯南高一点点,可是体重却要重很多,巴尔·普陀缓缓朝柯南走来,他的肌肉好像膨胀了起来。他强健的胳膊非常长,甚至长得有些不可思议,双手或张或攥,不停地扭动。柯南松开刀柄,默默地看着劲敌缓缓朝他走来。
“辛梅利安人,我要割下你的人头!”巴尔·普陀奚落道,“我要赤手空拳割下你的人头,把你的头直接从你肩膀上扭下来,这就和空手扭下鸟头一样简单!这样憍萨罗诸子就能向夜柔神献祭。你个蛮子,你坏了我的好事。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被夜柔长老们看中,从小到大我都在学习空手幻术——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祭祀我们的神。夜柔热爱鲜血,而且我们从来不浪费一滴。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杀过小婴儿;长大了,我又杀年轻的女孩;再大点儿,又杀男孩,还有各色男男女女。到我成年,我才在祭坛上杀死健硕的男子。
“那么多年来,我一直给夜柔神奉献祭品,哼,我的手指弄死可不止几百人了……”他给柯南演示了一下,柯南则冷冷地看着他,“为什么我从优陀婆那里逃到托特拉斯梅克这儿来,哼,这可不关你的事!不过过会儿你就懂啦!憍萨罗的祭司们,那伙夜柔神的叛徒,都非常强壮,说出来你们都难以置信!而且我比别人更壮,哼,你个野蛮人,我赤手空拳就能扭断你的脖子!”※
突然,他的两手就像两条巨蟒一样朝他扑来,紧紧地锁住了他的脖子。柯南一动没动,没有躲闪,也没有防御,而是伸手同样掐住他的脖子。巴尔·普陀大吃一惊,他感到柯南脖子上健硕的肌肉突然变成了无数条绳索,保护着柯南的脖子。他大叫一声,用上全身的力气,胳膊上顿时青筋暴起,肌肉也凸了出来。刹那间,柯南的十指就紧紧地锁住了他,巴尔·普陀只得大口喘粗气。一时间两人都像雕塑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连太阳穴上也是青筋凸起。柯南张开嘴,放声大喊,巴尔·普陀双眼突出,仿佛受了惊吓一般。两人都死一般地站在那里,只有胳膊、腿上的肌肉渐渐凸起,他们正在比拼力量——他们都力大无比,都能把树连根拔起,甚至一掌就能击碎头盖骨。
突然,巴尔·普陀呼出一口气,整张脸都变紫了,眼里充斥着恐惧。他的肌肉似乎要从胳膊上爆出,但是柯南还没有要停手的意思,手指越陷越紧,巴尔·普陀甚至有些吃不消了。
这种一动不动的情形有些变化,巴尔·普陀似乎要开始反扑,他松手不再掐着柯南的脖子,反而去抓柯南的手腕,想把他的手拨到一边去。
巴尔·普陀用尽力气,一个劲往后逼着柯南,柯南连连倒退,直到背靠在小桌上。刚开始,柯南顺着巴尔·普陀的力气,貌似不断败下阵来,实则为后续的进攻做着准备,直到他的后背已经积蓄了足够反扑的力量。
此时柯南无情的冷笑犹如刀锋一般冷酷。
“你这个傻瓜!”他大声骂道,“看来你以前没见过西方人啊!你以为自己能拧下别人的脖子就很强壮?那些人死在你手里是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只弱鸡!你这个傻瓜!你最好先把我的脖子拧下来,要不然,就别说自己是个勇士!我以前就干过这种事,就跟现在一样——”
突然,柯南手腕发力,双手像钢筋一样拧紧了巴尔·普陀的脖子。巴尔·普陀在他手里动弹不得,没过多久,他的头垂在左肩上,只剩下出气儿了。他的颈椎也像断了的树枝一样,变得歪歪扭扭。
柯南把他的尸体朝地板上一扔,转身去取刀,双手使劲抓住刀柄,脚死死地固定在地板上。巴尔·普陀的手把他的脖子抓伤了,鲜血顺着胸膛淌下来。经历了一场大战,他大汗淋漓,头发也湿透了,一直不停地喘粗气。尽管刚才他还在骂巴尔·普陀是个蠢货,可是他自己也已经到达极限了。不过他丝毫不敢松懈,用尽全身力气,猛的把刀从磁桌上拔了下来。
柯南做成一事,勇气大增。他又把那扇厚厚的门推开了,就在刚才,门后又传来阵阵尖叫。门后是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侧是一排象牙色的门。在走廊的尽头是幅天鹅绒窗帘,从窗帘里又透进来一阵乐声。这些音乐很是怪异,柯南从来没听过,不过做噩梦的时候也许听见过。乐声阵阵,柯南不禁感觉脑后吹来一阵冷风,顿时根根汗毛都竖了起来。随着音乐飘过来的还有一个女人的呻吟和歇斯底里的痛哭声。柯南紧握手中刀,悄悄地冲了过去。

被拉进神像后面的黑墙中时,赞比比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必死无疑。尽管当时她晕乎乎的,头脑有些不清楚,但是对于自己的命运,她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她本能地闭上了眼,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可迎接她的不是重击猛打,而是落在了平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屁股和膝盖都跌得很疼。她慢慢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她看见一个棕色皮肤的人,那人只穿着一块遮羞布站在她面前。房间的尽头,有一个男人坐在沙发上,背后是天鹅绒窗帘。那人很胖,眯着蛇一样的小眼。赞比比紧张起来,因为那个人就是托特拉斯梅克——哈奴曼的大祭司。好几年来,他一直费尽心机在城里构建自己的权力网。

“外面那傻子想杀进墙里来,”托特拉斯梅克一脸讽刺地说,“可是门闩很结实。”
赞比比看见那金门闩已经牢牢地插在暗门上,从墙的另一面根本看不到。厚重的门闩甚至能抵住一头大象的进攻。
“去给他开门,巴尔·普陀,”托特拉斯梅克下令道,“把他引到另一边的方室里,宰了他。”
巴尔·普陀行了礼,从侧门退出。赞比比站了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托特拉斯梅克,可是这个大祭司贪婪的眼神却只停留在她玲珑的身体上。对于他这种反应,赞比比毫不在乎。对一个赞博拉舞女而言,她早就习惯了一丝不挂地出现在别人面前,可托特拉斯梅克眼中的邪恶凶残还是让她打了个寒颤。
“美人儿,你又来到我的房间了。”托特拉斯梅克半虚伪、半讽刺地说,“这是一个莫大的殊荣啊。你上次来到这里时似乎不太高兴,所以我真的没想到你还会来到这里,不过这次,我会尽力让你有一次愉快的经历的。”
这些挑逗的话当然不会让一个舞女脸红心跳,不过夹杂着恐惧的无比愤怒使她的脸蛋憋得通红。
“哼,你个死肥猪!你明明知道我来这里不是因为我爱你。”
“我当然知道。”托特拉斯梅克笑了,“不过你还是来了,深更半夜偷偷溜进来,还带了个傻乎乎的辛梅利安人,想要宰了我!你为何想要我的命呢?”
“你知道这其中的原因!”赞比比崩溃了,大哭起来。她知道她处心积虑的复仇计划要失败了。
“你还在想着你的小情人。”托特拉斯梅克不屑一顾地说,“不过既然你来了,就说明他已经喝下了我给你的药水。嗯,美人儿,这不是你想要的吗?你要什么,难道我没给吗?看我是多么爱你呀。”
“我跟你要的,是能让他暂时迷糊几小时的药!”赞比比痛苦地说,“可是你仆人送来的,却是让他吃了变疯的药!我居然这么傻,竟然信了你的话!我早就应该知道你所说的友谊全都是骗人的鬼话,不过是掩盖你阴谋诡计的幌子!”
“那你为什么想让你的小情人儿睡过去呢?”托特拉斯梅克反击,“如果他睡着了,你就能偷他的东西了,不是吗?你要偷他那个宝石戒指——科瓦拉之星,对吗?这宝贝本来是俄斐王后的,她老人家为了找回这个宝贝,可是拿了满满一屋子的黄金当赏金呐。你的小情人儿可不会心甘情愿地把这个宝贝给你。他知道这个宝贝有魔力,使用得当的话,能俘获所有异性的心。你想从他那里偷来,害怕一旦他的巫师们发现这颗戒指的魔力,他就会去勾引别的王后们,把你给忘了。你偷来之后,再把它卖给俄斐王后——那个曾经利用这种魔法征服男人的女王。”
“那么你要这枚戒指又有什么用?”赞比比冷笑道。
“我知道这枚戒指的魔力所在。如果它在我手里,我的魔法就能——哼!”
“那么,”赞比比猛的吸了一口气,“你已经到手了!”
“我?没有,没有——你错了,美人儿。”
“你用不着撒谎!”赞比比挖苦道,“他把我赶到街上的时候,手上还戴着这枚戒指。可是当我再找到他时,他手上的戒指却不见了。你那些仆人们肯定在监视我们,所以我一逃出来,他们就把戒指抢来了。去他的科瓦拉之星吧!我要你把我的爱人治好,健健康康的回到我身边。戒指你已经拿到了,你也惩罚过我们了,为什么不让他重新恢复正常呢?你难道做不到吗?”
“我当然能办到。”托特拉斯梅克向她保证。显然,她伤心欲绝的样子让托特拉斯梅克有种快感,他从袍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这里面有金莲花的花汁,给你的小情人儿喝下去,他就会恢复正常。当然,我当然会仁慈一点儿。不过,你碍了我的好事,蔑视我本人,这可不是一两次,是很多次了。而你那个小情人儿,他屡次反对我的意愿。不过,算了吧,我还是要仁慈一点儿。来吧,这个药瓶,拿去吧。”
赞比比盯着他,浑身发抖。她想去把药瓶拿过来,可又怕这是一个骗局。她往前挪了几步,一只手伸了出去。托特拉斯梅克狂笑,又把手缩了回去。赞比比张开嘴,想要骂他几句,可是某种直觉却让她的眼睛朝上望去。镀金的天花板上突然有四个镶玉器皿掉了下来。她躲了一下,避开了。这些东西摔在地上,在她周围围成四个角,把她围了起来。她不禁失声尖叫起来,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尖叫。从四角各爬出一条大蟒,有一条正要舔她的腿。她一躲,又撞上另一条。她要跟闪电一样迅速,才能躲开那些丑东西让人恶心的头。
赞比比被困在一个死亡陷阱里。四条大蟒扭来扭去,袭击她的脚、脚踝、小腿、膝盖、大腿、臀部……那群丑东西能碰到的任何部位。她没有逃路,既不能跳出去,也不能从缝里跑出去。她能做的就只有不停地转,不停地躲,避开那些丑东西。而她躲开了这一条,又会碰上另一条,所以她必须跳得像闪电一样快。不管朝哪个方向躲,她都只能挪一小步,如此反复,那些丑恶的家伙每一秒都在威胁着她的生命。在赞博拉,只有舞女才能够做出如此敏捷的躲避。
丑东西们虽然离她很近,可是怎么也碰不到她。突然从某个地方响起了一阵哀怨的音乐,伴着大蟒嘶嘶的声音,两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就像坟地里传来的声音。即使赞比比还在快速扭动身体,她还是机敏地发现大蟒的扭动不再是随机的了。它们伴着诡异的音乐有节奏地扭起来。这恐怖的一幕让赞比比一阵心惊肉跳,她必须得顺着它们的节奏摆动手腕、腰肢,以躲避它们邪恶的獠牙。她的扭动变成一阵狂野的舞蹈,甚至赞博拉城里最下流的舞蹈也没有这一幕猥琐。
“是蛇舞,美人儿!”托特拉斯梅克淫秽地笑了起来,“几百年前,少女们在哈奴曼的祭坛上也是这么舞动的,可是她们从来都没有你这份妖娆美艳。美人儿,舞起来!你还能撑多久呢?几分钟,几小时?你总有累的那一刻!美人儿,你敏捷的小脚会有跌倒的时候,那时候,你的腿就弯下来了,你的屁股也不能再扭了。那些毒牙就会趁机咬到你白嫩嫩的身体……”
就在这时,托特拉斯梅克身后的窗帘颤动了一下,似乎一阵大风吹了进来。托特拉斯梅克大叫一声,吓得瞪大了双眼。一把刀伸到他的胸前,他不禁伸手去挡。
音乐戛然而止。赞比比转得有些头晕眼花,四条毒蛇变成四缕蓝烟消失在空气中。托特拉斯梅克四脚朝天躺在沙发上。
柯南从窗帘后面跳了出来,还顺便擦了一下自己的武器。从幔帐里他看见赞比比在四缕青烟之间疯狂起舞,当时他就觉得从赞比比的角度看,这些景象也许会有不同。不过他确信自己已经杀死了托特拉斯梅克。
赞比比瘫坐在地上,浑身颤抖。当柯南朝她走来时,她还是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不过两条腿早已筋疲力尽。
“药瓶。”她带着哭腔说,“药瓶!”
尽管托特拉斯梅克的手已经僵硬了,可是还紧紧地攥着小瓶。赞比比使劲掰开他的手指,又在他身上一阵乱搜。
“你在干嘛?”柯南质问道。
“戒指——他从阿拉法德哈尔身上抢过来的。他肯定是在我爱人流落街头的时候抢过来的。这个魔鬼!”
赞比比搜了一圈,发现戒指不在托特拉斯梅克身上,于是又开始在房间里搜,沙发套,幔帐,甚至还有摆设里,一处也没放过。
她突然停下来,捋了捋眼前湿透的头发。
“我忘了巴尔·普陀!”
“这会儿他已经在地狱了,只是脖子断了。”柯南笑道。
这时赞比比才放下心来,不过只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始大声痛骂:“我们不能待在这里。马上天就要亮了,有少数祭司喜欢在半夜里来这个神祠,如果他们发现我们在这里,还杀了托特拉斯梅克,那些人会把我们撕成碎片。那时,满城的图兰人谁也救不了我们。”
她打开暗门上的门闩,几分钟后,他们就顺利地出现在大街上,匆匆忙忙地逃离了这片安静的广场。
没多远的地方是条弯曲的街道,柯南走到那里停住了脚步,搂住了赞比比赤裸的肩膀:“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交换条件……”
“我没忘!”赞比比挣开他,“我们现在得先离开这里,去……去阿拉法德哈尔那里!”
几分钟之后,黑奴为他们打开了侧门。那个年轻的图兰人还躺在沙发上,手和脚都用天鹅绒绳子捆得严严的。他的眼睛是睁开的,但那不是普通人的眼睛。此时他像一条疯狗,眼里透出癫狂的神态,口吐白沫。赞比比又打了一个寒战。
“把他的嘴给我掰开!”他命令道,柯南的钢铁般的手指扳开了他的下巴。
赞比比把药瓶里的药全倒进他嘴里。药效非常神奇,他马上变得安静了,眼睛里的狂热也慢慢散去了;他甚至有些迷惑地看着赞比比,不过似乎已经有了意识,没过多久,他又睡着了。
“一会儿他醒了就应该恢复正常了。”赞比比自言自语道,然后给黑奴做了个手势。
黑奴深鞠一躬,提上来一个小巧的皮包,还给她披上绸缎披风。她示意柯南跟她到外面去。不过此时,她的神情有一丝变化。
在一个拱门下,她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直视柯南。
“看来我必须要告诉你实话了。”她平静地说,“主儿乞汗发疯的时候就只有我们在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如果外人知道赞博拉的总督疯了,肯定马上就会有起义和暴动。这样我们就掉进托特拉斯梅克的陷阱里了,是他策划了这一切。
“现在你知道你想要的报答有多么不切实际了吧。总督大人的情妇不能……不可以这样做。但是你的行为绝对值得嘉奖。这是一袋金子。”
她把黑奴给她的袋子递给柯南。
“现在你可以走了。天亮之后我就会让主儿乞汗任命你为卫队长,但是你要接受我的指挥,当然,这要秘密进行。你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明天带领一批人马去哈奴曼神祠,表面上是带兵搜查杀死大祭司的凶手,实际上是寻找科瓦拉之星。它肯定藏在某个地方。你找到后就带来交给我。现在你可以走了。”
柯南点了下头,没有说话,大步走开了。女子望着他的背影,有些生气,为什么听了她的一席话,柯南没有表现出丝毫愤怒或沮丧呢?
柯南走到拐角处后,朝后望了一下,然后加快脚步,转身朝另外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他就到了城里的马市上。他在一个马贩子门前停下脚步,用力猛敲大门。这时头上窗户打开了,伸出一张胡子拉碴的脸,不情愿地问他干嘛要在这个时候叫门。
“我要买马。”柯南凶狠地说道,“把你最快的马给我牵来。”
“晚上这个时候我不做买卖。”马贩子嘟囔着说。
柯南甩了甩手中的金币。
“你这个狗娘养的,你没看见我是白人吗?没看见我是自己来的吗?快点儿给我下来,不然我就砸了你的大门!”
没过多久,柯南就跨上一匹骏马,朝阿兰·巴克什的房子奔去。
他没走大路,反而选择了那条处在空屋和椰枣林之间的小巷。到了门前,他并没有下马,却沿着北墙朝东北角方向骑过去,一直骑到离墙角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他才停下马来。墙附近没有树木,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丛。他把马拴在灌木上,正当他想勾住马镫上马时,墙脚一阵阵嘀咕声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把脚从马镫上抽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角里,侧耳听去。有三个人正沿着大路朝棕榈林走去,从他们的步态里柯南看得出他们都是黑人。柯南手持宝刀抬脚朝他们走去,低声喊住他们。那群黑鬼听到柯南的声音马上停下脚步,围成一团。月光下,他们的眼睛泛着白光,乌黑的脸上带着野蛮的兽欲,不过他们知道自己的三根大棒是无法战胜利刃的,这一点柯南也很清楚。
“你们要干嘛去?”柯南挑衅道。
“去林子里告诉我们兄弟把坑边的火给扑灭。”其中一个公鸭嗓面带愠怒,“阿兰·巴克什答应我们兄弟今晚会有一个男人上钩,他在骗我们。我们在他屋里只发现一个死去的兄弟。今晚我们要饿肚子了。”
“我可不这么认为。”柯南微笑道,“阿兰·巴克什今天晚上肯定会给你们一个男人。你们看见那扇门了吗?”
他指了指西墙中间的那扇小门。
“在那里等着。阿兰·巴克什会把货给你们送来的。”
柯南没有转身,而是非常警惕地慢慢朝后退去,一直到黑鬼的大棒够不着他的地方才转身走开,消失在墙的西北角上。走到马身边的时候,柯南又确认了一下黑鬼没有跟来,跟马悄悄说了些什么,这才勾住马镫,站在马上。他站直之后,就按着墙头,翻身跳进院子里。进去之后他先研究了一下地形。这栋房子建在围墙的西南角上,空地上满是小坑和花园。院里没人,整栋房子漆黑肃静,而且他知道每扇门窗上都插上了闩。
柯南知道阿兰·巴克什的睡房,那间房子前面是一条种满柏树的小道,房门就在西墙上。他像个幽灵一样潜进树丛里,轻轻地敲打房门。
“谁呀?”屋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阿兰·巴克什!”柯南故意小声说道,“那些黑鬼溜进院子里来啦。”
话音刚落,房门立即打开了,房东阿兰·巴克什就站在他面前:半裸着,只穿一件衬衫,手里拿着一把匕首。
他伸长脖子,诡异地发现门口站的居然是柯南。
“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是你?”
柯南复仇的手指早就掐住了他的喉咙,他们扭作一团,跌倒在地。柯南从他手里抢过匕首,金属在月光下发出寒光,鲜血涌了出来。阿兰·巴克什痛苦地大叫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口中喷出鲜血。柯南把他踹倒在地,又朝他身上捅了几刀,然后将他提了起来,用锋利的匕首削掉了他卷曲的胡须。
柯南还紧紧攥着猎物的喉咙——因为即便有人被割了舌头,还是会时不时地尖叫几声——柯南拖着他出了昏暗的房间,走过柏树小道,一直到外门的铁皮门旁边。他一只手拉开门上的门闩,打开了门。外面那三个黑影犹如三只秃鹫般等待着他们的猎物,柯南一把将阿兰·巴克什丢进三个黑鬼怀里。
阿兰·巴克什拼命地大声嘶喊起来,不过那安静的小客栈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当地人早就习惯了门外传来阵阵尖叫声。阿兰·巴克什挣扎了几下,他突出的眼睛满脸恐惧地望着柯南。不过柯南表现得很冷漠,心里在算计到底有多少人死在了这个男人的手里。
黑鬼们把阿兰·巴克什拖到路边,嘲笑着他那疯狂的胡言乱语。他们怎么能知道眼前这个半裸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就是阿兰·巴克什,眼前这个剃着阴阳胡、满口胡言乱语的男人可跟昔日的阿兰·巴克什有天壤之别呀。柯南听着那挣扎的声音,站在门旁,直到那些黑影消失在远方的棕榈丛中。
柯南关上身后的门,回到了马旁边,翻身上马朝西边空旷的沙漠飞奔而去,他故意绕开了那片棕榈林。跑出一段路后,柯南从腰带中取出一只镶嵌着宝石的戒指,那宝石在夜光下如彩虹一般。柯南拿近这枚宝贝,仔细欣赏。马背上的袋子里金币哗哗作响,仿佛在告诉柯南,他真的要发财了。
“我很想知道,如果赞比比知道我第一眼就认出她是奈芙塔莉,那个阿拉法德哈尔就是主儿乞汗,她会作何感想。”柯南自言自语道,“我当然也认得科瓦拉之星。我在绑她男人的时候就悄悄把这个宝贝给偷来了,她要是知道这件事该是什么反应呢?她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不过他们永远也抓不到我了!”
他又朝后望了一下,背后的棕榈林里,一阵红光升了起来。仿佛是夜色里一朵娇艳的红玫瑰,正伴着野蛮的快感狂野地舞蹈。不过这其中还夹杂着另一种声音,一阵歇斯底里的断断续续的尖叫声。显然这狂乱的尖叫里具体喊了些什么,没人听得清楚。柯南扬鞭策马,伴着满天的星光,一路向西飞奔而去,大漠里唯余阵阵黄沙。

※关于这个“夜柔神教”,明显有印度文化圈的影子,从罗伯特原文的描述中看,原型应当是印地语中的ठग्गी,英国人写作thuggee,后来逐渐就成了 thug。
从文化意义上来说,ठग्गी本身指的就是印度斯坦地区的匪徒,更确切点,是一群供奉萨克蒂派女神,以特定手法谋财害命的暴徒。
在印度这种凡事与神明高度挂钩的世界里,连劫匪都有自己信仰的神明。ठग्गी的带头大哥既是首领,也是祭司,在组织行动之前,他会带头做一场小小的仪式——向女神焚香祷告,礼毕之后等待女神的旨意。而他们对女神的最高献祭方式就是杀生。
暴徒们奉行的业就是杀人越货,但区别于滥杀,他们会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在献祭女神。这种献祭有一种不见血的方式,就是“扼杀”。
ठग्गी对扼杀的手法可谓十分讲究,甚至还有师徒传承。譬如两人作案,一人和点子唠嗑相互熟络,打消对方的戒心;晚上围着篝火,等聊的差不多了,一人拿烟杆敲地三下,早已埋伏在暗处的同伙就用膝盖顶住点子的脊背,把质感粗糙的头巾缠在脖子上将其快速勒毙……有兴趣的可以查阅相关资料,这里不再细致赘述。
综上所述,ठग्गी在印度斯坦地区臭名昭著,由于影响甚大,此事在19世纪中叶成了英国普通民众对于印度的想象中最精彩的一笔——戴着头巾,留着八字胡,专门勒死商旅的暴徒。罗伯特估计也是早有耳闻,于是在柯南故事里塑造了这么一个徒手杀人的“印式邪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