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渐入佳境

　　第二天，奥德丽将天琴带到几条街外的一座房子前。天琴看着奥德丽一根手指按响门铃，然后后退几步，双手叉在胸前，耐心等待。

　　天琴穿着她的新衣服。一条蓝色牛仔裤，还有一件绿T恤，它们比她刚来时穿的衣服更加合身，毕竟那些是在小马国做的嘛，可能最开始根本就不是打算给人类穿的。她的新衣服简直完美。

　　“我有好几周都没见到内森了，”奥德丽说，“正好借此机会好好过去骚扰骚扰他。”

　　从天琴了解的来说，内森应该是另一个人类。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奥德丽要给那个她一直手指敲敲打打，偶尔还贴到脸上说话的那个小东西取一样的名字。

　　“他是音乐家吗？”天琴问。

　　“他想做音乐家。”奥德丽答道，“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一直也没什么进步。他想把他的旧吉他，合着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起在易贝上卖了，我跟他说了你有点兴趣。”

　　天琴正想对奥德丽说，你不是天天都见到内森吗，这时门开了，一个人出来招呼她们。那是个男人，黑色的头发刚过耳，穿着一件正面印着“Aperture”字样的深色衬衫。和大多数男性一样，他比她们俩都要稍高一点。他挠着自己脑袋。

　　“你们好……”他的神情好像他根本不知道她们要来似的。

　　“你记得我们要过来的，对吧？”奥德丽说。

　　“嗯，当然记得。”他看向天琴，“那你就是……？”

　　“天琴。”她伸出手想要握手，她已经很熟悉这套礼节了。

　　“我叫内森。”他接过她的手，“你就是想买吉他的那位，对吧？”

　　她点点头。

　　“那进来吧，我马上去给你拿。”他转头朝里面去了，奥德丽跟了上去，于是天琴也紧随其后。

　　房间里放着音乐，他们走进客厅，乐声也越发清晰。人类甚至比小马们还要喜欢音乐，他们到处都在放音乐——商店里、餐馆里，甚至街上的车里。天琴本来想在房间里找到台留声机之类的东西，可是她还是没找到。

　　副歌那几句是什么意思啊？“这边走，这样说；这边走，这样说……①”虽然听不懂，但这音乐真的令人难忘。天琴认出来这是摇滚乐，与她在小马国听到的摇滚截然不同，要更重，用的乐器也不同——不过话又说回来，这里不是好多东西都大不相同么？这就是她要学的东西了。

（译者注①：此处提到的音乐来自歌曲 Walk This Way - Aerosmith/Run-D.M.C.）

　　“好久都没见你了，最近在干嘛？”

　　“也没啥，享受快乐暑假，顺便挣点小钱。你俩怎么认识的？”他点头指向天琴，她现在正忙着观察桌上那个半空的激浪（Mountain Dew）②包装瓶。

（译者注②：激浪，一饮料品牌，生产柠檬口味碳酸饮料。）

　　“说来话长，我之后跟你细说。”

　　“行，再怎么我终于找到个买主了。”

　　“呃，也不是，我们更可能是先借。”

　　“行吧……”他慢慢点头，“那这是怎么个情况？”

　　“噢，呃……”天琴一直都兴致勃勃在看着他俩，突然问到自己反而有点措手不及。

　　“她现在死脑筋想进个摇滚乐队，”奥德丽帮她解释道，“但她根本连吉他摸都没摸过。”

　　“别的先不说，光是她看上去……还真是这块料。”内森在开玩笑。

　　天琴笑了，“谢谢！”

　　“你应该还没把吉他挂上网吧？”奥德丽问。

　　“淡定，我动作哪有那么快。”内森说，“易贝要卖大东西就是麻烦，我弄了半天也没搞清楚那个系统。而且我东西卖相不好，太旧了，一把吉他我卖得出 200 就算我走运了。”

　　天琴希望自己听他们说话能再听得懂一些，但光是看着他们，就很让她着迷了。

　　她注意到他的客厅里也有那么一个黑盒子，如果没记错的话，她之前听到奥德丽父亲将其称为“TV”，管他那是什么意思呢。房间里的那台上面显着一排字——“继续”“选项”“退出”。

　　奥德丽也注意到了，“感觉你最近挺忙啊。”

　　“呃呃，还好吧，前段时间比较忙。”内森说，“我卖了不少东西，一些老游戏机，书，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挣得还算不少，但就是卖不出去这把吉他。”他转向天琴，“你说你是初学者？”

　　“噢，呃……其实我之前从来没弹过。我弹七弦琴，但我听说七弦琴在这不是很流行，所以我就想再学点新的东西。”

　　“七弦琴？”内森说，“是不是再找个吹长笛的，你就可以组乐队了。”

　　“真的？”天琴两眼放光。要是她真找到，可以省下不少事情啊。

　　“她真的听不懂反话。”奥德丽很无奈。

　　内森笑了，“不管怎么，我这还有几本初学者指南，你可以看一看，学些基本。我放楼上了，我去给你拿吧。”

　　“太谢谢了。”天琴说。

　　“不客气。”

　　天琴和奥德丽在客厅里等待，听着楼上传来的脚步声。

　　“不知道他有心仪的大学没有，”奥德丽在沙发上坐下，又往电视瞄了几眼——那些字还在那里，一动不动，“他读书一直也不算太努力，他连以后打算学什么都不知道。”

　　“他也还在上学吗？”天琴问。

　　“那肯定。不过他最好赶紧开始找大学了，毕竟没两年就毕业了啊。”奥德丽说。

　　天琴离开学校已经四年多了，但很可能，她还会再回校园的，人类的学校可能与中心城里的完全不同。她一直也没能系统地学习过她自己种族的历史和文化，这让她感觉很难融入这里，她一生所学的在这里只能算是冰山一角。

　　不过还好，她的音乐才能在这里也没有贬值，现在她只需要找到一份稳定收入，然后就可以去考虑别的东西，比如上学，或是去寻找她的家乡……

　　不一会，内森背着一个黑色的大袋子回来了，那个袋子似乎只是粗布做的，完全不像她的硬七弦琴琴盒。他拉开拉链。

　　“天，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想到我居然还会再把这玩意拿出来。”

　　“呃……我能不能……”天琴盯着他目不转睛。

　　他点头，“试试吧。”

　　天琴看着吉他，内森教他怎么把背带挂在头和肩膀上，她把手摆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右手摸弦，左手握琴颈。

　　“这是款莱斯·保罗（Les Paul）③，不过先别激动，这只是易普丰（Epiphone）④，基本上是市面上最便宜的一种。”

（译者注③：莱斯·保罗，美国著名吉他演奏家，发明了实心电吉他，摇滚音乐史上最著名的一款吉他就以他的名字命名。）

（译者注④：易普丰，美国乐器制造商，主要生产中低阶产品。）

　　“呃……好的。”天琴说。人类又给这些无生命的东西取了名，就像给自己取名一样，有点意思。

　　这把吉他和天琴之前在画里见到的不太一样，与她之前见过的其他小马们弹的也有所区别——吉他本来通常是木制的啊，这把的面板却又黑又光滑。她用指尖轻轻拨动琴弦，感觉太松了。她调紧琴头上的弦钮，却还是弹不出声。

　　“呃，我觉得听上去不大对……”

　　“你还没插插头。”内森说。他捡起一根长线，把金属尖端的一头递给她，指着说：“这头插这里，等我去把音箱拿来。”

　　他再次上楼去了。天琴找遍整个琴身，终于把内森说的那根线插进去了，再弹几下，不行，还是太轻了。她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插一根线就会有用，但内森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她意识到，这吉他缺了中空的共鸣箱，没有共鸣箱，它根本就发不出声音，甚至比她的七弦琴还要安静。

　　内森拿着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回来了。他牵着线另一头，把它插了进去。“你多半想再调一调音吧。”

　　她看着他转动那个盒子上的小旋钮，它们很小，刚够他用食指和大拇指夹住。手指竟然还有这么多用途，真是太神奇了。

　　“这些是干什么的？”

　　“这是音箱，你就是用它调的音啊。”他一边调，一边一个个指着说，“你把这调到 5，通常还要把高音调高一点，再加点混响……”

　　她现在完全听不懂了。

　　“再试试吧。”

　　她用手指随意拨了两下，结果被巨大的声音吓得直跳起。

　　“这这这……本来就那么大声吗？”

　　“那我帮你调小一点吧。”内森又在音箱上调了什么。

　　她又试了几下，她发现自己其实还挺喜欢这声音。它的音质很不同寻常，和她所知的任何弦乐器——或者这么说吧，任何乐器——都不相同。多听一阵后，她发现自己最近几天听到的许多人类音乐里都有它的声音。

　　至于弹奏的触感……也很棒。一只手要拨弦，已经和她的七弦琴有所区别了，另一只手还要按琴颈，更是为这乐器的演奏增添了一个全新的维度，她的双手、她的每一根手指，都得各自分工，才能弹好这乐器，但正是挑战性，才让它更加激动人心。她感觉就像又回到小时候，在音乐课上学习她的第一首歌。

　　“我还有调音器，应该就放在……”他在琴袋里东找西找，“我教你怎么用。”

　　天琴正忙着摆弄琴头上的弦钮，她一次只弹一根弦，以便听准音高，“我觉得我能行。”

　　“只凭耳朵听？”

　　“我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她又弹了几下，点头说道。

　　“那就试试吧，”内森抠着自己头皮，“其实我一直也没找到这方面的窍门，虽然这样确实会更好一点。”

　　天琴笑了。她用左手滑到琴颈上不同音品，细听它们发出的声音。“我挺喜欢的，我觉得再过会我就能全部理清。”

　　她继续尝试，很快就摸索出了该怎么弹奏它们。

　　“你介意我们出去说两句不？”奥德丽指着门外说，“我想和内森单独说些事情。”

　　“嗯，去吧。”天琴头也不抬，专心盯着自己左手在琴颈上移动。

　　“你先继续弹着，尽量熟悉熟悉。”内森说。

　　她点点头，仍然全神贯注。奥德丽把内森领到门厅，过程中一直听着天琴弹出的乐声，一个个低沉的单音重复，直到音高调准。

　　“你觉得她怎么样？”奥德丽说。

　　他看着她，“什么意思？我觉得她还蛮可爱的，就是——”

　　奥德丽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觉得她是不是有点……落后？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啊，算是吧，我觉得她是有点不太‘寻常’。你说你是几天前遇到她的对吧，她是怎么个来历？”

　　“她就只告诉我她最近才发现自己是领养的，现在想找到自己真正的父母，但她离开家时就只有一张她小时候和她一起被找到的她父母的照片，别的什么都没有。” 

　　“那……是有点夸张。”内森说，“你怎么遇上她的？”

　　“那是几天前，她当时就在州议会大楼旁边那个小公园里弹她的七弦琴，算是她的头发引起我的注意了吧。”

　　他点点头，“确实，看得出来。”

　　“但是……我跟她聊了几句之后，我就发现她有点奇怪。”

　　“嗯，也看得出来。”

　　“你根本没有概念。”

　　他们听到隔壁房间传来走音的乐声，还有音箱的尖刺声，他们俩同时一阵吃痛。

　　“她真是掌握到电吉他‘精髓’了。”内森说，“你刚说啥来着？”

　　“就是这啊，”奥德丽说，“你也看见了，她一点都不知道电吉他是什么，还有其他好多电器，都是这样，就好像她从来没见过似的。”

　　“没准她是阿米什人（Amish）⑤。”内森提议道。

（译者注⑤：阿米什人，以拒绝汽车、电力等现代科技，生活简朴而闻名。）

　　“这样的头发？我不觉得。”

　　“太空阿米什（Space Amish）？”

　　“认真点，别开玩笑。”奥德丽瞪了他一眼。

　　内森摆摆手，“好吧好吧，你先从头说起。”

　　“哎呀，就接着说也能说清。我跟她聊了几句之后，她问我哪里可以买些东西吃，于是我就把她带去了麦当劳，我本来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可哪知她根本就没去过麦当劳，她连里面的食物是什么都不知道，最后搞了半天，她是个素食主义者。”

　　“哦。”内森说，好一会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哦，那确实……确实不太妙。”

　　“她脸上那个表情……就好像她犯了谋杀似的，可能她觉得她已经……”奥德丽说着摇摇头，“总之我们在那边吃饭的时候，我就跟她友好地随便聊了两句，结果她又说了些很让我担心的事情。”

　　“比如？”

　　“她告诉我她自从十二岁就开始独立生活了，和另外一个女生住在一起，她说是她的室友。”奥德丽说，“她们可能是离家出走，但天琴甚至都没意识到在她那个年纪就独自生活有多么不正常。”

　　“你当真？怎么可能两个小女孩生活在一起还不被儿童服务机构发现？要是被坏人发现可怎么得了？”

　　“她根本就不告诉我，每次我问她她从哪来的，她就只告诉我‘那不重要’，我甚至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奥德丽顿了一阵，“要么就是她也不知道，要么就是她不告诉我。”

　　“你对她一点都不了解，你还让她就这么待在你家？”

　　“她说了这些之后，我很担心她。她真的不明白自己待在外面有多危险，”奥德丽说，“我已经尽力劝服了父母，说让她待在家里不会有什么坏处，而且她也相当固执，一定要挣她自己的钱……这就是为什么她想加入乐队。”

　　外面的声响渐渐听起来像是音乐了，内森驻耳倾听，“在这之前，她还说她只弹过竖琴……”

　　“她之前说她要弹吉他时，我还以为她至少会一点呢，就这样我还是不觉得她一时半会真的能去参加乐队。”

　　“不过竖琴倒是挺有趣的，她究竟在哪学的那东西啊？”

　　“相信我，我也很想知道，我现在只希望我们再熟悉熟悉之后，她能再放得开一点。”

　　内森靠在墙上，手叉在胸前，“那她都告诉了你些什么？”

　　“没什么实际有用的信息。她说她妈妈——我猜指的是养母——是个气象学家；她还提到了她的几个朋友。”奥德丽停住，他们俩听见天琴奏出一系列音符，是她在尝试弹音阶，而且已经弹得相当快了。“我想想……有一个叫暮暮，还有个叫戴安娜，不过她最开始叫她萍琪，而且她还说暮暮不是小名。”

　　“要是这些是她编的，她再怎么也会编得更合理些。”

　　“我真的觉得她说的是实话，这些应该都是，但是关于她的来历，还有为什么她离开家乡，她一直都在含糊其辞。我一开始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比如……虐待什么的，”奥德丽有点犹豫，“但她的生活似乎很快乐，而且她离开家乡似乎还有点难过。”

　　“那你觉得她有什么问题吗？”

　　“也许没什么问题，至少不是‘精神不正常’的那种，但是她太缺乏常识了，而且我觉得像是文化层面导致的。其实我真的感觉她挺聪明的，但唯一的问题就是，她究竟来自什么文化，她究竟是怎么在几乎完全不了解美国社会的情况下到了爱荷华州正中的。你刚刚也看见她是怎么对吉他反应的，她甚至都没料到吉他是这么个声音。”

　　“那你打算怎么办？”内森问，“我是说，你还打算让她在你家住多久？我感觉她要找清父母是谁已经不可能了。”

　　“我也意识到了……”奥德丽说，“我一开始以为她就只需要稍微帮一把，她相当愿意为自己的需要付出，她只是需要个暂住一会的地方而已，所以我就想尽力帮帮她。”

　　“我只能说，你是在做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

　　“那天琴不更是在做自己能力之外的事吗？”

　　这时他们听见一段简单熟悉的旋律，不久前才听过的。内森和奥德丽面面相觑，然后走去天琴练习的房间。

　　“我觉得我会了。”天琴说。

　　她又将那一小段弹了几遍，内森盯着她难以置信，“史密斯飞船的歌……”

　　天琴放下吉他，用背带将其挂在身上，“我刚刚来的时候听到的，所以我就想试试。”

　　“你当真之前从来没弹过？”奥德丽觉得不可思议。

　　“我一直学东西都很快，音乐是我的特别天赋嘛。”天琴倒轻描淡写。

　　“说是这么说，可这……”

　　天琴低头看着吉他，仍在让自己熟悉这种全新的乐器。她从没想象过自己还会学第二样乐器，它的音质是她之前闻所未闻的。

　　“我自己不算是个很好的音乐家，”内森说，“而且我觉得虽然你不是乔·佩里（Joe Perry）⑥——”

（译者注⑥：乔·佩里，史密斯飞船乐队的吉他手。）

　　“当然不是，我是女生嘛。”天琴说。

　　“——但要是你想的话，你应该够格去当地乐队面试了。”内森继续说完，“不知怎的，你现在已经和我水平相当了。”

　　“你究竟是怎么学得这么快的？”奥德丽问。

　　“我告诉你了啊，音乐是我的特别天赋，我学东西一直都很快。”她转向内森，“我真的可以带走它吗？”

　　“先别急。”

　　天琴皱眉，“可是——”

　　“我还是想从中获点利，”内森说，“不过我可以让你先借一阵。”

　　“我可以买的，再给我些时间挣钱就好。”她喜欢这乐器，它适合自己，她或许可以开始全心全意练习了。

　　他点点头，“好啊，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这样也行。”

　　“只要我负担得起，我立马就来你这里买了它，我保证。”天琴小心翼翼地将吉他装入琴袋，拉好拉链，用琴袋上的肩带将其背在身上。

　　“我帮你拿音箱吧。”奥德丽从顶部提起音箱。

　　“我去拿初学者指南，不过我在想你究竟还用不用得着它们，”内森说，“你已经弹得不错了，一下子就掌握了诀窍。”

　　“你真这么觉得啊？”天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见一个人类称赞自己弹自己种族的音乐弹得好，真是莫大的荣誉！“只要我一到家，我都想立马开始练习了！”

　　“你真是铁了心要继续走下去了。”奥德丽说。

　　“那当然！我父母一直都告诉我我应该专心自己的音乐事业，自从我第一次拿起七弦琴，他们就告诉我我可以在音乐上大有成就。”

　　“他们多半不是指加入某些家伙的车库乐队吧。”

　　天琴笑了，“多半不是。”

　　她不会告诉他们，其实她的父母从最开始就不想她变成人类，更别说练习人类的音乐了。她真希望他们现在能看看她，让他们知道自己一切安好，事情已经渐渐走入正轨。

 

 <本章完>

对于文中提到的关于吉他（特别是电吉他）的专业术语，译者还缺乏了解，如有不准确的地方还敬请各位读者大胆指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