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 续写

“竹均,刚才的话是你的真心话?好——好,那竹均,那我们,再见了。” “再见啦?那——我们永别了。” “对!永别了!” 谁也没能想到,一语成谶。 谁也没能想到,这一永别,竟是阴阳相隔。 迎着日出,橙黄色的金光细细地铺开,可是呼出去的气却仍然化成白雾,悠悠地消散了。 “竹均......” 方达生叹了口气,那草率的石碑上分明刻着歪歪扭扭的“陈白露”三个大字,上面还挂着一层清晨薄薄的霜。 他扭过头去,握紧了拳头。 “小东西,和你干妈在这里好好休息。” “我一定会给你,给你讨个说法的!” 可是,这一地狼藉,如何下手呢? 要怎么样才能找到金八呢? 难道我要去找那些“鬼”吗?去找那群无耻的、肮脏的、下流的“鬼”吗? “正找您呢,方先生,陈小姐的事您不要太伤心。”回到旅馆,王福生便顶着一张万年不变的笑脸相迎,方达生哪里看不出他是在谄媚的笑,没有说话,定定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句。 “您不能再住在这了,还有,您住这一晚......”福生点头哈腰地比划着,想必方达生也明白,这一晚,他是要付钱的。 他在口袋里掏了个底朝天,但是这可怜的几个子肯定是不够的,他一股脑把仅有的钱都放在福生手里,很硬气的说:“我只有这些,不够我再补,我要在这里住下来。” “好的,那我给您记账上。”虽然语气中的恭维不减,但是嘴角上和眼神里倒是充满了鄙夷,他紧紧攥着那几张可怜的纸钱揣进了自己兜里。 他小声的嘟囔着:“穷鬼一个。” 福生转身正要出去,方达生叫住了他。 “唉,你认识金八吗?” “金八爷谁不认识啊,只是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嘞!”福生提起金八爷油滑中多了一丝谨慎,但是心急的方达生只听到了前半句。 “你认识!那你知道怎么才能见到他吗!”方达生激动的上去钳着王福生的肩膀,狠狠的摇动着,福生嫌弃的打开了他用力的手,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后慢悠悠的开口道 “您就别想了,金八爷怎么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见得到的,也别想着得罪他,看陈小姐,您还不明白吗?” 不等方达生开口,他就赶紧退出去了,留下方达生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里,刚刚燃起希望的小火苗就这样被一盆冷水泼灭了。 这天地,曾是这么小,实业家、企业家、银行家、做小官的和交际花都在这间房,谈笑风生,萎靡奢侈。 可现在呢,只有一个人了,一个从乡下来的、可怜的、固执的————书呆子。 “我能找谁呢......能找谁呢.....”方达生喃喃着坐在松软的沙发上,耳边还是外面传来的嘈杂的音乐声,吵得他脑袋生疼。 他失意地抱着头,这屋子里冷的不得了————原来是窗户没有关啊。 他想到了一个人————张乔治。 张乔治并不难找到,在旅馆里每隔几天就能见到他,方达生一边出去打工赚钱,一边算好时间,在他来的第三天拦下他,问他关于金八的事。 “Oh,是你,我欧洲留学回来的老朋友,long time no see啊!”张乔治看着眼前面熟的人,一眼就认出了方达生,但是由于陈白露的事情,他多少有些顾忌,但仍然“绅士”地打着招呼。 而方达生没工夫和他揶揄,单刀直入地问他:“你知道怎么才能见到金八吗?” “金八爷?你有求于他?”张乔治的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起来,声音都带上了明显的揣摩。 “不!我怎么会有求于那个混蛋!我要去和他讨个说法!”方达生咬牙切齿地瞪着张乔治,即使眼前的人是个博士,但自己仍然看不起他。 张乔治听完眉头一松,仰天哈哈大笑起来,讽刺和滑稽在这笑声中一览无余,他宽慰地拍着方达生的后背,在他耳边说道:“Funny啊Funny啊,你要和金八爷讨说法?真是Terrible!” 方达生厌恶地一把推开他,他也就顺势搂上身旁的美人,消失在通往楼上的旋梯中。 方达生又吃了闭门羹,身边的人滴水不漏,正事一点进展没有,反倒是打工和房租成了他最大的负担。 他为了找到一份可靠的工作已经走遍了附近所有的地方,从一开始教书,后来整理文案,到现在去小店卖货,他都毫无怨言,他甚至能抛弃自尊心去干体力活。 早起晚归之后,他则奔波于各个曾经与白露有关系的人,希望得到一点点关于金八的消息,可是死的死疯的疯,所以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丧气地回到旅馆之后,福生则在他面前见缝插针地提起账单的事情,围绕一个“钱”字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他:用“钱”来恐吓他,用“钱”来逼迫他,用“钱”来挖苦他。他打工那一点钱,不要说房租,连吃饭都是问题。 他耳边是没日没夜吵人的音乐,他身边是打麻将输五六百也不在意的富豪,他眼前是一条越走越窄的路。 他身心俱疲,他这次真的累了,并且没有兴奋。 他第一次明白了竹均问他的问题 “你有多少钱?” 方达生呆呆地盯着天花板,他思来想去,还是上了楼,走到了那个他不愿意再去一次的地方,敲响了门。 “我要找你们这里的头,我要问他点事情。” 黑三一见便想起了他,他不就是当初来找“小东西”的那个疯子吗? “有何贵干啊?” “我要找金八。” “哦?找金八爷?” “你知道怎么找他的吧?” “知道是知道,不过......” “我没钱了。” “那就没得谈。” “不!我一定要见到他!我有钱了再给你。” “放开!放开!没钱就没得谈!” 黑三不是吃素的,见方达生如此固执,便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方达生一瘸一拐的下了楼,回到房间,福生还是那一副笑脸模样,看到一脸伤的方达生,他有些惊讶但是并没有客套,毕竟这几天他已经摸清了方达生的底细,所以他只是佯装热情地说:“方先生,您看这三天的房租......” 方达生把所有的钱都给了福生,福生眼疾手快地数了数,摇了摇头,冷冰冰地甩下一句话“我看在陈小姐的面子上已经很宽限了,您这老欠着也不行,今晚就搬出去吧。” 方达生无助地瘫在地上,许诺一定会还上房租,可是福生只是撇了他一眼,让他赶紧收拾收拾搬出去,就走了。 方达生看着外面漆黑的天空,就像是窒息似的,他机械的打包着行李,走出歌舞升平的旅馆,在刺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不知不觉走到了石碑前。他竖了一大一小两个石碑,石碑上歪歪扭扭的字是他自己费好大劲才刻上去的。 他冻紫的嘴唇和颤抖的牙齿在眼眶的热泪中沐浴,他坐下来,坐在冻得硬硬的泥土上,几颗小草尖尖的刺着他,他裹紧了衣服,面对着白露的石碑。 “你们为什么会允许金八这样一个禽兽活着?” “我告诉你,不是我们允不允许金八活着的问题,而是金八允不允许我们活着的问题。” “我不相信他会有这么大的势力,他只不过是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一个人?” “在这种地方金八到处都是,大的,小的,不大不小的,就像臭虫一样多。” 这次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他冻得僵硬的手摩挲着崎岖不平的石碑,准确来说,他只是勉强找到了一块相对来说比较平坦的石头。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的手也许被石头刮破了,被蹭出血了,但是他看不清,他也感觉不到。 他倚靠在那两块石碑旁,看着天一点点有了光亮,从星星的一闪一闪过渡到了月亮细软微弱的白光,方达生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暖和,他不禁放松了紧紧握着外套的手。 不远处旅馆的橙红色的灯光在夜幕中格外显眼,而方达生只觉得它刺眼。 方达生抱着冰冷的石碑昏昏欲睡,遥远的天幕从下到上,慢慢散发出辐射状的金光,和旅馆灯光一样的,橙黄色的金光,洒满了整片大地。 他闭上了眼睛。 “太阳升起来了,黑暗留在后面,但是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 黑暗里沉沉睡去灵魂啊———愿来世能活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