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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同人】Summer Burns Red(三)

2022-12-24 17:23 作者:ShillingX  | 我要投稿

加藤家的仓库不大。

和寻常的一户建比起来,还要小上一些。

四面的墙壁上抹了一层石灰,已经脱落了不少。

为了加固墙体,墙面上钉着一层横纵交错的木制框架。

厚实的木板上满是时间的陈迹。

房梁上悬挂着两个没有灯罩的灯泡,发出的光线时亮时灭。

每天清晨,阳光从焊着铁栏杆的窗户外面照射进来,在凹凸不平的地板上投下一块梯形的光斑。

虽然外面天气很热,仓库里却始终凉悠悠的。

如果没有这些多到让人无从下脚的杂物,这里应该能改建成一个舒适的书房吧。

「我说,识」

在共同工作的第一天上午,我这样问她。

「外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当时她正踩在梯子上,伸手去拿书柜顶端的一个笔盒。

「羽依里没见过她吗?」

她一边把笔盒递给我,一边问道。

「没有啊」

「我只在照片上见过外婆和外公的样子」

「从前也没来过鸟白岛」

「……那可真是遗憾啊」

识微微别过头来。

「羽依里,你的外婆是个很有见识的人呢」

「毕竟环游过世界嘛」

这我倒还记得。

小时候每年过生日的时候,总会收到外婆从世界的各个角落寄来的小东西。

有冰箱贴,邮票,钱币,甚至还有用看不懂的语言写成的书。

……外公好像也是在异国他乡去世的。

在那之后,外婆就回到了鸟白岛,并且一直待在这里了。

「她为什么要搭建这么一个仓库啊」

「识你知道吗?」

「在我认识她的时候,这里就已经很有规模了呢」

把书柜顶摆着的东西都拿下来之后,她轻轻一跃,就跳到了地面上。

「我想,最开始的时候,肯定是为了归置和你的外公一起收集的物品吧」

「毕竟,他们真的是很恩爱的一对夫妻呢」

我们跪坐在地上,开始一件件地给东西贴上标签,顺便给它们起个名字。

而识也对我讲起了仓库那简短的历史。

「在这个小岛上,偶尔会有一些人搬到别的地方去」

「他们的东西不可能全都带走,留下来的本来只能扔掉」

「但每到这个时候,加藤奶奶就会帮他们存放一些带不走,扔掉又觉得可惜的东西」

「反正本来也没想过携带,那些人也就让她把这些东西拿走了」

「慢慢地,她有个存放旧物的仓库的消息就流传开来」

「逐渐有人主动拜托她存放一些物品」

「甚至连图书馆,镇公所这样的机构都联系过她」

「加藤奶奶也不拒绝,全部都放在这里面」

「久而久之,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啦」

「你的外婆她,意外地相当念旧呢」

「……」

念旧吗?

看着这一仓库说不上用途和意义的古物,这个结论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只是,我总觉得外婆建起这个地方,应当还有着更深刻的原因。

兴许当我们整理完仓库的那一天,能够知道问题的答案吧。

至于现在,还是先专注于眼前的活计比较好。

处理着地上摆放的东西,不时和识讨论着各种事物的来历。

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经升到了天空的正中央。

也是该吃午饭的时候了。

「镜子阿姨?」

我走到仓库门口,喊着她的名字。

房里空荡荡的,无人应答。

「……她是不是不在啊」

识站在我身后,探着头往仓库外面看。

「……好像是的」

我们一路走到客厅,都不见镜子阿姨的身影。

这个家里,似乎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样子。

……两个人?

心脏突然跳得好快。

我又没有图谋不轨,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啊。

是因为在男校待太久,不会和女孩子相处了吗……

「看来我们得自己找东西吃了,羽依里」

识转过身来,对我说道。

「嗯,对啊,是这样的,没错」

……感觉有点心慌。

不过她没有在意我的支吾其词,直接走进了旁边的厨房。

「这里还是有一些食材嘛」

我跟在识身后,看着她在厨房里翻来翻去。

「……唔,勉强可以」

站在打开的冰箱门前,她头也不回地问我:

「想吃点什么,羽依里?」

「……随便」

说出口之后,我才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

「识你打算在这里做饭吗?」

「总不能整天去食堂吧」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个西兰花,还有一条说不上名字的红色海鱼。

「还愣着干嘛啊,羽依里」

「来帮我找找装米的袋子」

「……来了」

我还是有点不大习惯目前的状况。

本来打算一个人独自整理仓库的。

没想到,来了一个女孩子和我一起干活。

并且她还要给我做饭。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中。

……说实话,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怎么说呢,感觉有点不太现实。

「羽依里,米袋子有那么好看吗?」

听到她的声音,我才惊醒过来。

原来我正盯着装米的袋子发呆。

「……我只是看看里面有没有长虫而已」

我顺口找了个理由,连忙把米袋提了过去。

在厨房里,我能做的事其实不多。

充其量只是往电饭煲里放米,把菜洗干净,打开放调味料的罐子这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杂活。

真正能称作料理的部分,全部都由识一人完成。

看着她行云流水地切配,开火,起锅,调味,然后出菜。

感觉我才是那个小孩子,而她反倒成了家里的大人。

「准备吃饭了哦,羽依里」

「我来端盘子吧」

在走到饭桌的路上,我突发奇想,从她刚做好的一碟烤鱼中用手撕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真是美味啊」

我一边咀嚼,一边想着。

这下真的变成偷吃东西的小孩了。

不过这种久违的感觉也不坏。

过了一会,我们面对面地坐上了餐桌。

「我开动了」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餐桌上不仅有鱼,还有各种蔬菜和味增汤。

而她的烹饪水平即使不是顶尖,也可称作一流。

「……味道,真好啊」

嘴里塞满饭粒的我口齿不清地说道。

「把东西吞下去再说话哦,否则会呛着的」

「唔咕……我想再添一碗饭」

「没问题的,还有很多呢」

识笑眯眯地接过饭碗,重新装满之后递给我。

「话说,识你是从哪里学来的料理功夫啊」

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东西之后,我问她。

「一个人住的话,就不得不学会做饭啦」

她轻描淡写地举起筷子,在空中晃了晃。

「要不然只能顿顿啃御结了」

「那样会营养不良的吧」

「所以说啊」

看来她的确是独自住在神社里。

既然这样的话,那她的家人呢?

是在岛外面的地方,还是……

……我隐约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并不适合去了解。

于是我继续埋下头去,吃着她为我盛好的又一碗饭。

午饭时间就这么愉快地度过了。

饭后,我们休息了一会儿,又回到了仓库里。

按照我们讨论出来的思路,把东西按照顺序排好。

然后,再用一个更容易找到的方式把它们放回去。

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才整理完了书柜上所有的东西。

「……今天就到这里吧」

放下最后一个木盒,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成效很卓著呢」

识面对着书柜,上下打量着被我们整理好的东西,点了点头。

「不过,还有这么多要处理啊……」

看着仍然乱成一团的仓库,我叹了口气。

「别那么着急嘛,羽依里」

识拍了拍我的肩膀。

「俗语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而一屋不扫,又何以扫天下呢?」

看她抑扬顿挫地背着古文,我不禁笑了起来。

「识的汉文学得挺不错嘛」

「我还会用毛笔写书法哦」

「不愧是姬巫女大人,对古典文化了解这么多」

「常识而已啦」

我们说笑着走出仓库,迎面碰上了镜子阿姨。

「羽依里,家里发生了很了不得的事呢」

我们还没来得及和她打招呼,她就用一种惊异的语气和我们说起话来。

「刚才,我去冰箱里面看了看,竟然发现了好几盘做好的饭菜」

「那是我做的哦」

「啊……原来是姬巫女大人的好意吗」

镜子阿姨看上去好失望的样子。

她原本以为这些饭菜是哪里来的啊,食材自己变的吗。

「中午剩的菜还有不少」

「再补上一两道,晚上接着吃如何?」

「……不麻烦您吗,姬巫女大人?」

「没关系的」

「按理说,是我擅自拜访,打扰了你们才对」

「并且,我自己也是要吃东西的啊」

「……那就有劳您了」

镜子阿姨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看来她也是吃够了方便食品吧。

……

晚饭的时间,过得和午饭一样愉快。

「明天早上再见了,镜子小姐和羽依里」

「加藤家随时欢迎您,姬巫女大人」

「……再见,识」

饭后,识和我们道别,然后像来时那样轻快地走了出去,消失在大门外面的夜色中。

我站在玄关的入口,慢慢地拉上房门。

「没想到,她也会来啊……」

在身后的客厅里,镜子阿姨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感叹道。

「……外婆她,和识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

「……我了解的也不是太清楚」

镜子阿姨摇了摇头。

「毕竟,在姬巫女大人和你外婆认识的那段时间里,我暂时不在鸟白岛上」

「现在知道的,也不过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罢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其实姬巫女大人,并不是一生下来就具有现在的地位的」

「小时候的她,跟岛上其余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虽然带着神山这个姓氏,但也没有特殊能力一类的东西」

「直到她八岁时候的夏天……」

「听说,在那个暑假,她什么地方都没有去,而是在加藤家的仓库里待了将近两个月」

「在此期间,只有你的外婆和她在一起」

「等走出这间仓库的时候,她突然就学会了许多古代的知识」

「不管是岛上流传的各种隐秘,还是种种历史事件的个中细节,全都了如指掌」

「并且,她还以一己之力,还原了江户时代传统祭典的全部流程」

「就连从岛外请来的大学者,都对她的知识赞叹不已」

「在那以后,岛民们便把她视作新一任的姬巫女」

「有些迷信的老人还说,她是当年那位姬巫女转生之后的孩子呢」

「……识这么厉害的吗」

「就是这么厉害的哦」

「有不少游客远道而来,专门为了一睹她的尊容呢」

我之前还以为姬巫女的身份是一个世代传承的头衔。

可结果,识原来是靠自己的能耐取得这一称呼的吗?

「那识的家人呢?」

「唔……怎么说呢……」

镜子阿姨显得有些困扰。

「小识她,之前是作为鸣濑家的养女而长大的」

「养女?是亲戚家托养的吗?」

「……不是哦」

她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她,是被捡来的孩子呢」

「……」

我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在午饭的时候问出这个问题。

「在小识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原本的父母就把她遗弃在了神山神社里面」

「要不是白羽的母亲及时发现了她,后果真的很难说呢」

「也正因如此,她的姓氏才不是鸣濑,而是神山」

「毕竟在鸟白岛上,很早就不存在神山这一户人家了」

「当然,姓名毕竟只是一个符号而已」

「鸣濑家的人,始终是把小识当成真正的亲人一样对待的哦」

不同的姓氏吗……

我蓦然联想到,镜子阿姨的姓氏好像也不是加藤。

看来她也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啊。

「小识一个人搬到神社里去住,是前两年的事情了」

「本来是打算等到她成年之后,再把管理神社的责任交给她的」

「但她坚持自己能履行好作为神山家传人的义务,代管神社的鸣濑老伯也就没有拒绝」

「而现在看来,小识可不只是一名合格的姬巫女」

「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呢」

……

那天晚上,我有些失眠。

我想起了那个和我相处了好几天的女孩子。

虽然猜到她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过很多有意义的事情,

但镜子阿姨所告诉我的一切仍然让我有些难以置信。

我小时候的夏天,一天到晚都在干些什么啊。

……似乎整天都惦记着去泳池里玩水的样子。

比较起来,简直让人有些无地自容。

「……还是先睡觉吧」

我闭上眼睛,翻过身去,试图把自己投入无梦的睡眠当中。

可当我好不容易睡着之后,眼前出现的又是那无边无际的海面。

漫长的旅途,让人心生疲倦。

 

「唔……」

「还在睡吗?」

「时间到了哦」

我这是在哪里啊。

睡得迷迷糊糊,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地方。

甚至,连身份都想不起来了。

「我是……」

名字叫鹰原羽依里没错。

但时间是什么时候?

小学?初中?高中?还是更久远的未来?

「起来吃早饭啦」

有人喊我。

好熟悉的声音。

这个人是……

「识?」

我睁开眼睛,正对上另一双蓝色的瞳孔。

识正坐在我的脑袋旁边,垂着头看我的脸。

……我是不是还在做梦啊。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我伸出一只手指,慢慢往上伸去。

「……」

然后,正按在她的鼻尖上。

触感好细腻。

「……玩够了吗?」

那双蓝色的眼睛皱了起来,略带不满地看着我。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我瞬间清醒过来。

「……!」

我慌忙把手收回去。

「姬巫女大人?!」

「您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卧室里啊?」

听到我的声音,她也一下站了起来。

「你睡得什么都忘记了吗……我是来帮你整理仓库的啊」

「不是这样啊!」

我急忙把被子拉到下巴上。

「突然在卧室里看到其他人很可怕的!」

「万一我习惯裸睡,又没盖好被子怎么办啊?!」

「噗诶?难道我现在正和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吗?」

「当然不可能啊!所以说……」

我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以看都看不清的速度窜了出去。

……幸好我一直有好好穿着睡衣。

托她的福,睡意倒是一点都没了。

虽然头还晕乎乎的。

「……」

收拾好过后,我有些迟疑地来到客厅。

识正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

感觉刚刚自己的反应有点太激烈了。

「那个,识」

我试着喊她的名字。

「啊,羽依里……」

她有些害羞地回头看了看我。

「……你穿好衣服了呢」

「早饭在桌子上」

「你先去吃吧……」

说完这几句话,她就又回过头去了。

……气氛好尴尬。

还是先吃过早饭再说吧。

餐桌上,摆着几个冒着热气的御结。

一望而知是识的手笔。

在一片沉默中,我一口口地吃了起来。

里面还有夹心,是某种鱼肉。

「……好吃」

即使是普通的御结,识做出来的感觉也不一样。

「……」

又过了一会,我才回到客厅。

「……对不起」

听到我的脚步声,识转过身来,对我微微低头。

「……我不该进你的卧室的,羽依里」

「……没关系的」

我用尽可能温和的声音说道。

「刚才是我反应太夸张了」

「哎呀,羽依里你终于起床了吗?」

这时,不知从哪里回来的镜子阿姨从我们身边走了过去。

「姬巫女大人七点钟不到就过来了喔」

「等了你将近一个小时呢」

「……是这样吗」

原来如此。

是她起得太早,又在这里坐的太久,才忍不住到我的卧室里来看看我到底醒了没有吗。

……感觉有点对不起她的样子。

「……话说,识啊」

「……嗯,羽依里?」

「……真是对不起啊,让你等太久了」

「没,没关系的,羽依里」

「多休息一下,对身体有好处的,是吧」

「嗯,说的对呢」

我们干笑了几声,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既然现在没问题了,那我们就去仓库吧?」

「毕竟还有那么多杂物等着我们收拾呢」

「……是啊,羽依里,我们的任务还很重呢」

「快点到仓库去吧」

「好,咱们走吧」

「嗯」

我们佯装出什么事都没有过的样子,再次走进了加藤家的仓库。

而这便是我们共同工作的第二天,开始时候的模样。

之后,我们一直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这件事,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当天剩下的时间。

所幸这样的事后来没有再次发生。

……

 

加藤家的仓库是个不大的地方。

里面的杂物从地面一直堆到天花板,总量无法确定,感觉似乎是无穷无尽的。

这些东西有小有大,有轻有重。

我负责把东西搬出来放到地上,识负责把它们分类,起名。

这是我们最终确定的分工。

但即使有了额外的人手,整理仓库的工作也并没有显著变快。

一方面,这是因为杂物的数量实在太多,甚至有些让人绝望。

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

「羽依里,这是什么东西啊?」

这一天,识又从我递给她的物件中找出了一个她搞不明白用途的玩意。

「是刚才那个手提箱吗?」

我转身从梯子上跳下来,蹲在识的身侧。

「嗯,外表看上去是这样啦」

「但里面的结构是干什么用的呢?」

……每当碰到这种奇异的物件,我们都要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去研究它原本被制造出来的目的。

没错,姬巫女大人那旺盛的好奇心就是使我们不得不慢下来的另一个原因。

不过这样也算是符合镜子阿姨的要求吧。

毕竟,她已经让我们按照自己的方式来整理仓库了。

弄清楚它们的来历,也是工作的一个环节嘛。

「让我看看……」

识所打开的这个手提箱,里面是某种机械结构。

直立着的箱体内部,正对着我们的是一块梯形的镜子。

而平铺在地上的这一侧,则是涂有黑色油漆的金属箱,上面放着一块半透明的屏幕。

「……有能移动的部件吗?」

我话音刚落,识就把那块屏幕立了起来。

底下立刻弹出两块三角形的金属板,一左一右撑起了玻璃屏。

而在屏幕背后的空洞里,可以看到好几块镜子和下面的机械结构,隐约形成了一条光路。

「……是不是用来放幻灯片的机器啊?」

识观察了一下这台机器,提出了她的想法。

「这里好像并没有插槽的样子……」

我绕着它看了一圈。

黑色的机身上只有几排为散热而开出的凹槽。

正面倒是有一个圆柱形的孔洞,但里面已经有东西了。

虽然它应该是基于光学原理而工作,但应该不是放映幻灯片的机器。

「难道是用来玩手影的吗?」

这样说着,识在屏幕后面比划起了手势。

「那种游戏,用手电筒就可以玩了吧」

「专门造一台机器,是不是有点浪费了啊」

「也是呢……」

我们讨论了半天,仍然一筹莫展。

「要不要拿去问一下镜子小姐啊?」

到最后,识向我提议道。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呢」

当天吃过晚饭之后,我们提着这个神秘的箱子找上了镜子阿姨。

她把它放在茶几上打开,仔细端详着里面的结构。

「嗯……」

镜子阿姨伸手翻出屏幕,又伸过头去察看内部构造的细节。

然后,她又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下,让那个圆柱形孔洞里的东西弹了出来。

看起来是一卷胶卷。

「你们发现了好东西呢,小识和羽依里君」

她把玩着手中的胶卷,微笑着对我们说道。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镜子小姐?」

识抢在我开口之前问道。

「这是胶片投影机哦」

「已经停产很久了,相当稀有的」

「仓库里的这一台,起码有四五十年的历史了吧」

……竟然比镜子阿姨的年龄还大吗。

话说回来,我好像还没了解过她的真实年龄的样子……

「胶片投影机……是放电影用的吗?」

「那是放映机啦」

镜子阿姨耐心地解释着它的用途。

「一般而言,用照相机拍出来的照片都要洗过之后才能够看到」

「那样会消耗很多时间和精力,相当的不方便」

「因此,为了规避这种麻烦,就有人研制出了这种胶片投影机」

「只要把拍好的胶卷放进去,再打开机器,就能直接在屏幕上看到自己拍出来的照片了」

「这样的话,不也是只能在有投影机的情况下才能看到照片吗?」

我忍不住问道。

「是这样的哦」

「人们很快就发现,与其整天提着一个手提箱,还是等着照片洗出来要好一些」

「所以它被造出来不久就停产了」

「目前存世的估计也不剩多少了吧」

……感觉像是某个聪明的工程师一时心血来潮的产物。

「那这一台还能用吗,镜子阿姨?」

识看上去倒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她把手里的胶卷塞了回去,然后从箱子的内侧摸出一根电源线,插在了旁边的插座上。

紧接着,她把手放在了另一侧的开关上,轻轻按了下去。

「嗡——」

一阵璀璨的白光猛然从黑色的金属盒中亮起。

正在我们试图看清屏幕上投影出来的内容的时候——

「啪」

光芒熄灭了,一切归于寂静。

「啊,我忘记了」

镜子阿姨一拍脑门,显得有些懊恼。

「这种老电器不能用现代的电压运行啊」

「要不然会烧坏电路的……」

「……这世上的胶片投影机又少了一台吗……」

「唔……好不甘心……」

闻着里面传来的焦糊味,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又失望地看着眼前坏掉的机器。

「……我还是把它拿去修一下吧」

「毕竟这也算是比较贵重的物品,如果找到物主,是要还回去的」

「可不能给人家一台坏掉的机器啊……」

「这台机器不是有四五十年的历史了吗?」

我问道。

「过去了这么久,找到物主的可能性很低了吧」

「那可不一定」

她说着,又拿出了那卷胶卷,指着上面的一行小字。

「看胶卷的生产日期,只是十多年前而已」

「兴许人家是在旧货市场淘来这部投影机的,也说不准哦」

「……」

镜子阿姨把投影仪扣了回去,变回手提箱的样子,然后提着它去别的房间了。

「我说,羽依里啊」

身旁的识显得有些遗憾。

「你觉得那卷胶卷里面都有些什么内容呢?」

「……十年前的老照片吧」

「这不是废话吗……」

「就算你让我猜,我也猜不出来啊……」

「好想看看里面的照片啊……」

她沮丧地摇着头。

说实话,我理解识那种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解开秘密却不得不放弃的感受。

「等镜子阿姨把它修好了,我们再来看吧」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看着识垂头丧气的样子,我也无能为力。

……和这件事类似的还有一件,发生在这之后的一两天里。

当时我们正从一个大箱子里把一堆堆的古书搬出来。

书页间的灰尘飞散在空气中,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

「这些书你都看过吗,识?」

她搬完一趟,拍拍手,返回来帮我搬着下一趟。

「要做姬巫女,就要对各种从前的知识都了解才行」

「所以自然什么书都要读才是」

「识真的很喜欢古代的东西呢」

我不禁感叹道。

「倒也说不上啦」

「……只是不希望有些东西被轻易遗忘而已」

说着,识拿起一本古书,翻阅起来。

「嗯……这本好像没看过的样子」

一拿起书本,她就沉浸其中。

我凑过头去,想搞清楚上面到底是什么内容。

「好多汉字啊」

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迹,我感叹道。

「古文都是这样的啦」

识一边翻页,一边回应着我。

看她专心致志的样子,我转过身去,继续搬着箱子里面的书。

「……这本书挺有意思的」

「是关于什么内容的啊?」

「讲推演的」

一个陌生的名词从她的嘴里蹦了出来。

「推演……是推理的意思吗?」

「古代可不这么讲哦」

「按照现在的说法,其实就是命理学啦」

原来是算命啊。

「那种东西真的可信吗」

「怎么说呢……」

识把头从书页上抬起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在这个世界上,意外实在太多」

「无论是谁,都没办法确定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所以,人们才想尽各种办法去尝试触摸遥不可及的未来」

「即使只是模糊不清的幻影也好」

「在这种情况下,有人便提出了一种理论:」

「虽然未来是如此捉摸不定」

「但产生它的那些因素,不也是当下就存在于世的吗?」

「那么,是不是通过某种机制,我们也可以模拟这个世界的运作呢?」

「这就是推演之道的来历了」

「……」

听上去很有道理。

不过,感觉预知未来这个词,已经从识的口中听过一遍的样子。

好像是在……

「……鸣濑家的巫女,就是这么知道会有海啸来临的吗?」

「不是的」

识摇了摇头。

「据说,她们不需要任何额外的手段,自然而然地就能预见灾祸的到来」

「也正因如此,岛民对鸣濑家的巫女,与其说是敬爱,不如说是敬畏更加准确」

「毕竟,预言灾难和带来灾难之间的界限,是很微妙的」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
她笑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一扫之前凝重的气氛。

「和羽依里一样,现在这个时代已经没多少人信这些东西了」

「至于预言灾难的工作,也被气象厅接管了」

「鸣濑如今也只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姓氏而已」

「所以这本书才会一直不见天日嘛」

「……」

我不由得开始想象一百五十年前那名预言了大海啸的鸣濑家巫女。

可无论我怎么努力,脑海中浮现的都是白羽的脸。

……正如我每次想到当年那位拯救了小岛的姬巫女时,眼前看到的都是识站在船头的场景。

「别发愣了,羽依里」

「要不要来推演一下自己的命运呢?」

识再一次把我从想象中叫醒。

「……姬巫女大人还提供这种服务吗?」

「平常在神社里面,只有求签这种项目啦」

「但这一次是特别的哦」

「翻出一本好书,是很难得的事情吧?」

「所以不用客气,羽依里」

「想知道自己哪一方面的运势呢?」

她翻到像是图表的一页,把书在书堆上平摊开,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我想想……」

命运吗。

感觉是个玄而又玄的领域。

不过看识挺感兴趣的,就让她推演一番吧。

我现在最关心的领域,似乎应当是学业,或者游泳的成绩。

但不知为何,在这种重要的地方,我并不希望知道未来的具体发展。

兴许是我想把前进的方向握在自己手中吧。

至于身体的健康与否,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财运嘛……我还不到需要关心这种事情的年龄。

这样看来,我想要问的只有……

「能帮我推演一下恋爱的运势吗?」

「果然男孩子都关心这个呢」

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识低下头去看着书上的内容。

「羽依里的出生年月日,如果能精确到小时最好」

「1983年5月21日,时间应该是下午吧」

「嗯……我看一看」

她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东西。

「鹰……原……羽……依……里」

识一边念着我的名字,一边伸手在空中比划。

然后,又闭上眼睛,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请问,羽依里君」

「嗯?」

过了一会,她才睁开眼睛。

「你是喜欢年龄大一点的女生,还是小一点的女生呢?」

「……这都要问?」

不是听说只靠出生的时间和名字就能算出结果的吗。

怎么还要问如此具体的问题啊。

「这很重要,不问不行的」

识坚持道。

「……和我差不多的吧,最好同龄」

这样的话,相处起来没有代沟,应该会容易一些。

「好,下一个问题」

「喜欢活泼一点的女生,还是文静一点的女生呢?」

「真的要问吗?」

「要的」

「……文静一点的吧」

「那好,最后一个问题」

「喜欢身材好的女生,还是平——」

「——这是哪门子的推演啊?」

「上面就是这么写的,我也没办法啊」

识有理有据地说道。

「哎……身材适中的吧」

我无可奈何,只好如实回答。

「好,我来推算一下」

这样说着,识闭起了眼睛,比划起手势,一副凝重的表情。

「……」

过了好一段时间,她才默默放下手指,睁开眼睛。

「对不起,羽依里君」

「……不要用这种语气说出结果啊……」

我想我已经知道她推演的结论了。

「书上告诉我的,是‘大凶’啊」

「……那有多严重啊」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非常严重」

「难道要孤独终老吗?!」

「有可能」

她点了点头。

「唔啊……怎么办啊?」

难道说,我的青春恋爱物语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我双手抱头,发出了痛苦的哀嚎。

「没关系的,羽依里君」

这时,识向我伸出了援手。

「所谓未来,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哦」

「真的吗?」

「是这样的」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只要你从现在起,更改一下自己的标准」

「运势说不定就会开始好转」

「……那我什么时候能找到女朋友啊」

「这个嘛,就说不清楚了……」

识幽幽地叹了口气,把书合上,放在书堆顶端。

「继续搬东西吧,羽依里」

「……来了……」

我带着懊丧的心情,继续和识工作起来。

……

 

就这样,我们日复一日地整理着外婆那小小的仓库。

时间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从身边流过。

我时常觉得,自己才走进仓库没多久,太阳就已经快要落山了。

是一成不变的工作让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还是同识在一起的时间过得实在太快呢?

很难说,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

虽然每一天的进度似乎都不怎么样,但积累起来,仍然相当可观。

短短十多天之后,仓库的一半区域都被我们整理好了。

「……竟然完成这么多了啊」

这天上午,看着比之前井然有序了不少的仓库,我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永远都整理不完这个地方呢」

我把手搭在门边的书柜上。

「是啊……真没想到,进度比想象中快上不少」

「再过一两周,应该就能收拾得整整齐齐了吧……」

不知为何,识的语气似乎有点遗憾的样子。

兴许她已经爱上了整理仓库的感觉也说不定。

毕竟,能够亲手发掘一个个尘封已久的秘密,也是很难得的体验嘛。

「继续工作吧,识」

「今天我们就处理……」

「叮咚」

门铃一声响。

这次没听见镜子阿姨的脚步声。

不知道她又上哪去了。

「我去开门吧」

这样说着,我走出了仓库,快步走到玄关,推开大门。

「来了……」

门口站着的是背着水枪的野美希。

「好久不见,鹰原」

「早上好啊,野美希同学」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自从欢迎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你了」

「难道说,你一天到晚都在整理仓库吗?」

「差不多吧」

想一想,还真是她说的这样。

「嗯……你是个很勤奋的人呢,鹰原」

「不过,一直整理仓库,也有点无聊吧?」

「……还行吧,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如果只有一个人,或许的确会很无聊。

但和识在一起,感觉就不一样了。

「不愧是加藤奶奶的孩子啊」

野美希点了点头,感叹道。

「算了,不说别的了」

「我今天……」

「……来的是谁啊,羽依里?」

正在这时,识从我身后的玄关走了过来。

「诶?识?」

「哟,这不是野美希吗」

「别来无恙啊」

「好久……不见,姬巫女大人……」

看到和我站在一起的识,野美希显得很诧异。

「……您为什么会出现在鹰原的家里啊?」

「嗯?我这几天一直在这里的啊」

识好像说了一句不得了的话。

「这几天都是吗?!」

「没错喔」

「……鹰原」

「……嗯?」

野美希凛冽的眼神让我背后一凉。

「如实交代」

「……你到底对姬巫女大人做了些什么啊?」

我注意到她的手已经放到了水枪的把手上。

……看来得快点解释清楚。

「识是来……」

「我是和鹰原一起,来整理加藤奶奶的遗物的哦」

比我的反应更快,识抢先一步向风纪委员作出了解释。

「毕竟,是加藤奶奶帮助我成为姬巫女的」

「整理她的遗物也有我的一份责任嘛」

「……是这样吗」

野美希皱起眉头瞥了我一眼,但还是放开了水枪。

「所以,这次登门拜访有什么事吗,美希前辈?」

面带笑容的识换了一个称呼。

「唔……别这么叫我啊」

她的脸顷刻间红了起来。

……和刚才的反差有点大。

不知道识是从哪里学来这个技巧的,很管用的样子。

「……算了,还是直接说吧」

野美希飞快摇了摇头,恢复了平静。

「今天晚上,有一个公益放映队会来到鸟白岛」

「哎?有电影可以看了吗?」

识的眼里瞬间充满了期待。

「对的哦」

她又露出了刚刚敲开我家门时那副愉快的模样。

「八点钟开场,地点就在镇公所旁边的广场上」

「到时记得带着板凳过来就是了」

「是那种露天电影吗?」

「是哦」

这对我而言是件新鲜事。

毕竟在城里,只有那种又闷又挤的放映厅。

在开阔的场地上看电影,还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电影的标题是什么啊?」

身旁年轻的姬巫女也变得雀跃起来。

「我也不知道呢」

「总之是那种大人和小孩都适合看的电影啦」

「晚上一定要来哦」

「感谢你特意跑过来通知我们了,野美希」

「没关系的」

她挥了挥手。

「整天待在仓库里面,偶尔也得出来活动一下嘛」

「不过,我还以为整理仓库的只有鹰原一个人呢……」

野美希说着,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游移不定。

……感觉有点脸红,是怎么回事啊。

「嗯,我们一定会去的」

「再见啦,美希前辈」

像是完全没察觉到有些尴尬的气氛,识笑着向野美希挥手作别。

「唔……都说了不要这么叫了……」

野美希露出了十分困窘的表情。

「……我继续去巡逻了,你们慢慢整理仓库吧」

「……再见」

「晚上再见啦」

同她告别之后,我们又回到了仓库里面。

「电影,嘿嘿~」

识开心得像是马上要去春游的小学生一样。

走起路来都一蹦一跳的。

「……话说,识你不怎么看电影啊」

为了摆脱刚才的感觉,我尝试着和她搭话。

「是啊」

「鸟白岛这种小地方,怎么可能专门修一座放映厅呢……」

「大部分时候,只能在电视上看重播」

「只有别人把放映机带到岛上来的时候,才有机会看一场正式的电影」

「这种事从我小时候到现在,一共也没有几次的」

「数一数,好像有……」

她掰着自己的手指,认真地计着数。

「五次左右吧」

这么少吗。

在城里,我一个暑假进影厅的次数都不止五次了。

「……为什么不到鸟白岛外面的地方去看呢」

「这个啊……」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有点空落落的。

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突然蔓延在仓库之中。

……我好像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因为总是有各种事情吧」

过了一会,识才重新拾起笑容,糊弄过去了我的问题。

「……毕竟是姬巫女大人呢」

我也给她打着圆场。

「没关系啦,以后肯定会有更多机会的」

「羽依里,你觉得今天会放什么类型的电影啊?」

「……兴许是好莱坞的大片?」

我提出了自己的猜想,或者说希望。

「像是骇客帝国,终结者这样的动作片之类的」

「那种电影,不是会有很多少儿不宜的场景吗」

「不可能拿到这种地方放的吧……」

「……说的也是啊」

对,忘记了这是老少皆宜的公益放映。

「难不成是爱情片吗?」

「会被要求剪掉所有男女主接吻的镜头吧」

「那不就没法看了吗……」

我几乎已经听见了观众们不满的喊声。

「这样说来,放动画的可能性最大吧」

说到大人小孩都可以看的电影,果然动画是最适合的吧。

「嗯……很有可能呢」

识抱着双手,缓缓点头。

「不知道是国产片,还是引进片就是了」

「识你比较喜欢哪边的画风啊?」

「这个嘛……各有千秋吧」

「国产片的绘画要更细腻一些」

「而外国的动画虽然线条比较简略,但表现力也很强」

「很难分出高下来呢」

就这样,我们在那天的工作中不断讨论着关于电影的话题。

吃晚饭的时候,镜子阿姨也回来了。

「公益放映吗」

「很难得的机会哦」

「镜子阿姨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呢?」

「那是当然啦」

她看上去也有点期待。

「只不过,我还要收拾一些东西」

「羽依里和小识就不用等我了,先去占个好位置吧」

我们飞快吃过了饭,然后拿着板凳就出发了。

太阳刚刚落山,白天的燥热还未完全褪去。

脚下的小路正从白色一点点地变成淡蓝色。

四周蟋蟀的叫声和蝉鸣此起彼伏。

晚风一阵阵的吹过,不断地带来凉意。

「快一点啊,羽依里」

识几乎是小跑着在往前走。

虽然我的步伐比她更长,但也始终被她甩下一截。

「离开场还有四十多分钟呢」

我走到她身旁,看了看手表。

「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都说了要去占位置啦」

她有些不满地看着我。

「……行吧,那就快一点」

于是,我也跟随着她的脚步小跑起来。

当到达镇公所旁边的广场之后,我才明白了识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多人啊」

望着眼前乌泱泱的一片人群,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感觉整个岛上的人都聚集在这里了。

「哎……就是这样啦,羽依里」

识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责怪。

而我也只能接受这一切。

真没料到,这个岛上的人对这种活动能有这么大的热情。

「……还是先找个位置吧」

我和识开始绕着嘈杂的人堆走起来。

在广场的最前方,已经拉起了白色的幕布。

投影机也在广场中央架设完毕。

寻找位置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比如几个坐在一起的少女。

那个笑得花枝乱颤的应该是苍,而中间微笑着的是蓝。

至于坐在蓝的另一边,默默等待着电影开场的白发女孩,就只能是白羽了。

「看来人足够多了啊……我脱!」

根本不用把头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都知道是谁干出了这种事情。

「在这种场合都敢造次,良一你太过分了——」

野美希举着水枪,从我们面前一下就冲了过去。

看来她还肩负着维持场内秩序的责任啊。

「嗯……这边也没有……」

正当我们走在人群当中,寻找空位的时候。

「哟嚯,羽依里」

有人扯了扯我的裤腿。

「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呢」

「没想到,羽依里君的效率这么高啊~」

我回过头去,鸥正坐在身后的行李箱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真是个多功能的箱子。

「好久不见,鸥」

我有些迟疑地和她打了招呼。

「……你的胡子猫团重建的怎么样了啊?」

「嗯……招不到船员,只能自己干了呢」

「没能帮上你的忙,真遗憾啊」

「没关系啦」

「毕竟人各有志嘛」

「你说是不是呢,羽依里~」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冲着识的背影眨了眨眼。

这家伙,是怎么看待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的啊。

「你在和谁说话啊,羽依里君……」

听到我和鸥的对话,识也转过身来。

看到鸥的时候,她明显怔了一下。

「哈喽」

「我叫久岛鸥哦」

鸥很大方地和她打着招呼。

「……你好啊,鸥前辈」

是我看错了吗,识的笑容似乎有点苦涩。

「我是神山识」

「前辈吗……诶嘿嘿,好有感觉的称呼啊」

被识这么叫的鸥显得神采焕发。

看来前辈这个称谓,对谁都很管用呢。

「话说回来,鸥怎么知道今天有电影放的啊」

我接过话头,向她问道。

「我不知道啊」

「只是看到大家都在往这里走,就顺着人群跟过来了」

……好自然的回答啊。

「……鸥前辈」

识目不转晴地看着面前的黑发少女。

「胡子猫团的海盗船,现在怎么样了?」

「船体太破旧了,还在翻新中喔」

「估计得等明年才能起航了」

「唔,谁叫人家找不到帮手呢」

「不过,你竟然也记得胡子猫团这个名字啊」

「……以前的确听人提起过啦」

「嗯哼哼,看来我们的名声仍然在世上流传着啊~」

鸥露出了十分得意的笑容。

「喂,姬巫女大人!」

背后猛然传来一声豪迈的叫喊。

我和识循声看去,发现人群当中,一个体型精干的老人正朝着我们挥舞着双臂。

「咱们特地预留了位置,就等着您过来了」

「快来坐吧!」

「谢谢您,堀田老伯!」

识也喊着回应那位老人。

「走吧,羽依里」

「诶?我也跟着去吗?」

被她指名的我有点不明所以。

「我们本来就是一起来的吧?」

「一个人坐和两个人坐,也没什么区别啊」

「大不了挤一挤就是了」

「可是……」

「再见了,鸥前辈」

「以后再见啦,小识」

「再见……」

和鸥告别之后,识突然拉起我的手腕。

「喔……」

鸥看到她的举动,有些惊奇。

「运气不错嘛,羽依里」

……总感觉她这句话指的不仅仅是座位的事。

「好好享受电影吧」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识拉得连连后退。

「慢一点啊,识……」

接下来,我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被识拉进了人群当中。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我们来到了堀田老伯身边,坐在他为我们留好的一小片空地上。

两个人坐起来,的确有点挤。

……身体的侧面,几乎是贴在一起了。

「很好的位置啊,羽依里」

「正对着银幕呢」

识兴奋地指着面前的幕布,对我说道。

「……是很好的位置呢」

我一边回应着她,一边四处张望。

……感觉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

而且,人群中似乎还能听见一些议论:

「……姬巫女大人旁边那个男的,是什么人啊?」

「听说是从城里来的,加藤奶奶的孙子」

「和加藤家的人一样,是个整天待在仓库里,足不出户的人呢」

……我本来是运动型的好不好。

只是在这个暑假接下了整理仓库的任务,才不得不暂时宅在家里而已。

默默吐槽着这些发言,我再次伸手看了看表。

只剩不到十分钟就开场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放映机在银幕上投出五彩缤纷的测试图案。

圆锥形的光束中,蚊虫来回飞舞。

广场上的嘈杂声也小了不少。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期待的气氛充斥在四周。

「还有多久啊,羽依里」

靠在我身边的识低声问道。

「很快就来了」

我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回应。

突然间,从广场四周的音箱里传来放映员的声音: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请大家保持安静,我们的放映马上开始!」

话音刚落,全场立马一片寂静。

……也太安静了。

人头攒动的广场上,只能隐约听见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

过了漫长的一小会,身后不远处的放映机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紧接着,银幕上开始出现制片公司的商标。

同我们的预计不同,这次放映的并不是动画片。

而是一部,从一艘大洋上的轮船,开始叙述的电影。

「是海呢」

我听见识的喃喃自语。

不知为何,这个镜头让我也心头一动。

也许我对海洋,也有着特殊的感情吧。

很快,我们便全身心地沉浸在电影的世界当中。

故事的主角是这艘船上的钢琴师。

刚出生不久,他就被父母遗弃在船舱底部,被一名船工收养。

他就这样在船上长大,从来没有上过陆地,也谈不上什么祖国和故乡。

非要说的话,轮船就是他的家,他的整个世界。

在他八岁的时候,收养他的工人在风暴中被断裂的缆绳抽中,不幸去世了。

他就这样再次变成了孤儿。

如果不是因为他展现出的钢琴天赋,船长早就把他赶下船去,让这个孩子自生自灭了。

可结果是,这个从未摸过钢琴的孩子在一场即兴演奏中大放光彩,征服了船上的所有人。

于是,他顺理成章的成了这艘船上的随船钢琴师,很快又成了首席演奏家。

在那之后,电影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来展现这位才华横溢的钢琴师如何逍遥自在地在船上生活,又如何凭借音乐的力量征服一个个崇拜者和对手。

当我们看到他弹着华尔兹,让庞大的钢琴在空无一人的大厅中随着暴风雨的颠簸四处晃荡,最后狠狠砸碎了贵重的彩绘玻璃时,一阵发自内心的笑声响彻在整个广场上。

再后来,这位钢琴师在一次航行中见到了一位女客人,并对她一见钟情。

在她下船之后,他也决定离开这艘船,去追寻自己的爱情。

……按理说,应该是这样的。

可接下来,剧情的发展却出乎我们的意料。

我们看着这位钢琴师走上了下船的舷梯。

第一级台阶,第二级台阶。

但是,当他走到第三级台阶的时候——

他突然停下脚步,把帽子扔进了海里。

然后,他转身回到轮船上,在舱门里消失了。

看到这里时,广场上起了一小阵骚动,不过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大家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银幕,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很快,电影的叙述者——钢琴师的朋友——离开了轮船,也离开了那位钢琴师。

我们的视角也不得不暂时挪开。

而当我们再一次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时,竟是一条冰冷的新闻:

那艘轮船经历漫长岁月的航行后已经破旧不堪,即将被炸毁。

而钢琴师却还没有从上面下来。

作为朋友,我们的叙述者历尽艰险来到了废弃的轮船上。

他穿过一排排的炸药和雷管,在那里见到了钢琴师。

而到这时,钢琴师还是不愿意下船。

在那个即将毁灭的船舱当中,他想劝钢琴师跟自己一起回去,可都无济于事。

钢琴师优雅地回绝了他,还说了很多话,来解释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

说实话,我没有听懂钢琴师的解释。

只知道那些词句很美,而又十分悲伤。

像一首诗歌。

……就这样,那位朋友一个人离开了将要被炸毁的轮船。

「呜……」

一阵抽泣声从旁边的过道上传来。

我向那个方向瞄去。

「……野美希?」

没错。

哭得抑制不住声音,不停擦着眼睛和鼻子的,是之前还威风凛凛的风纪委员。

……没想到,她也有如此多愁善感的一面啊。

我转过头去,电影也来到了最后的尾声。

轮船被炸毁了。

毋需多言,钢琴师也一起粉身碎骨。

他在这个世上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就只有他那位朋友录下的一张唱片而已。

在最后一个镜头中,伴随着悠扬的钢琴声,叙述者走上了街道,消失在广阔无边的城市当中。

……电影结束了。

「本次放映到此结束。感谢各位前来观影,我们下次再见!」

音响里再度传来放映员的声音。

直到这时,广场上的人们才被拉回现实。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阵掌声。

当然,这是献给公益放映队的成员们的。

然后,嘈杂的交谈声才再度响彻整个广场,大家也纷纷起身。

由于坐在人群内部,我们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坐在原地等待周围的人散去。

「请……请各位居民有……有序离开,不要推……推挤他人……」

野美希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哭腔。

「……好难懂的电影啊」

我听见有人如此感叹。

「我要是他的朋友,就把钢琴师打晕了,再扛下船去」

说这话的听着像是和我同龄的男生。

「有人知道电影里的曲子叫什么名字吗?」

「我家里有这部片子的光碟,上面应该写着的」

声音实在太多,我已经分不清说话的人在哪个方向了。

又过了一会儿,四周总算显得空旷起来。

「走吧」

我感到身旁的识牵了牵我的袖口。

「好」

我站起身,拿起身下的板凳。

「多谢您了,堀田老伯」

「我也是,十分感谢您」

我和识一起向身后那个精干的老人行礼。

老人的身后背着一个小女孩,应该是他的孙女吧,已经睡熟了。

果然小朋友还是看不懂这样的电影啊。

「谈什么谢」

「我们这些老头子应该感谢您才是」

「行了,咱先回去了」

「回头再见,姬巫女大人」

老人豪迈地一挥手,然后背着女孩子转身走掉了。

我也陪着识离开了广场,走上了通往居民区的道路。

深沉的夜色围绕在我们四周。

漆黑的山林背后,繁星渐渐升了起来。

银河在脚下投出淡淡的灰色影子。

「把板凳给我拿吧,识」

「你直接回家就好了」

「嗯,那就麻烦你了」

我从识的手中接过板凳,拿在另一只手中。

「……话说」

走了一会,我忍不住问她。

「识你觉得那位钢琴师为什么不下船啊」

「……羽依里是怎么想的呢?」

她把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来。

「这个……」

对此,我的心里的确有一点模糊的想法。

思考了一下后,我试探着开口说道:

「我想,应该是害怕吧」

「害怕吗」

「是的」

「那位钢琴师不是一直生长在轮船上吗」

「让他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去到比轮船大得多的世界生活」

「肯定是很困难的吧」

「就像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鸟,无法再回归野外一样」

「再加上,钢琴师一辈子都只和琴键打交道」

「现在要骤然面对如此广阔的世界,和数不胜数的选择」

「他肯定会无从下手的」

「所以,他只好放弃选择的权利,继续躲在他所熟悉的船舱里面了」

我越说越觉得自己的看法有道理。

「也就是说,钢琴师是为了逃避未来的生活,才一直待在轮船上吗」

「我想是的」

「……那样的话,可真是个胆小鬼啊」

听完我的想法,识微微叹了口气。

「我的解释,和羽依里有点不一样哦」

「识的想法是……」

「你觉不觉得,钢琴师其实根本没有存在过呢?」

一阵有点寒冷的夜风,毫无征兆地从身边刮过。

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这是什么意思啊,识」

「其实很明显吧」

她抬起头来,望着远方夜空中铺展开的银河。

「一个来历不明,连名字都没有的孩子」

「从小在一艘船上长大,一直漂泊不定,没有任何国籍和住址」

「甚至,就连抚养他长大的亲人也去世了」

「唯一使他生存下去的,就只有他那不知从何而来,却又浑然天成的钢琴技艺……」

「到最后,能证明他存在的也只有一位朋友,和一张声音失真的黑胶唱片」

「这难道不像是一场,充满了音乐的梦境吗」

「开始得莫名其妙,中间的过程又精彩无比」

「但在醒来的瞬间,一切都被遗忘」

「最后只剩下模糊的记忆和淡淡的遗憾」

「从这个角度上看,钢琴师和轮船一起葬身海底」

「其实是最好的结局吧」

「毕竟,没有一场梦能够永远延续下去」

「而要是一直赖在梦里,不愿意醒过来」

「……对人是没有好处的」

说完之后,识便一言不发。

而我也无言以对。

夜间的小道静谧无人。

在我们的周围,只听见蟋蟀的鸣叫声。

……刚才识说这些话时的神情,竟让我有了一种疏离感。

好像她不在我的身边,而是在更加遥远的某处。

为了摆脱这种感觉,我试着继续和她搭话。

「识」

「还有什么问题吗,羽依里?」

「……你是生来就在鸟白岛上的吧」

「没错喔」

「……那你有想过,去其他地方看一看吗」

「想倒是想啦……」

她用脚踢着路上的石子,把它们踢进路边黑漆漆的草丛中。

「……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呢」

「先说一句,我可不害怕外面的世界哦」

这我也觉得。

看她这副率性而为的样子,就不像是会在下船的途中折返回来的人。

「如果有时间的话……」

我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去鸟白岛外面一趟,怎么样?」

「嗯?羽依里你说这种话……」

识转过头来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是想要和我约会吗?」

在黑暗中,我只看见星光在她的眼瞳里闪耀。

「不是这个意思啦……」

我竭力寻找着合适的词句。

「……之前识不是给我当过向导吗」

「我就想着,自己能不能给识也当一次向导什么的」

「也算是报答你了」

「唔……当然可以啦」

她轻快地同意了我的提议。

「只不过,起码要等到夏鸟仪式结束之后,才会有时间吧」

「那个仪式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还有半个月就是了」

既然这样,那也不算久。

「那么,就说定了哦」

「好啊,一言为定」

我就这样许下了要带她出岛的诺言。

那天晚上,我们在路口处分开的时候,她似乎笑得比以往都要开心。

那个笑容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只不过,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

为了实现这个愿望,我们将要付出比想象中多得多的努力。

甚至,还差一点和它失之交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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