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原创文章:破碎基因

2023-03-10 11:20 作者:裝置術  | 我要投稿

大概又过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再次想起了那个男人。在前几年,我极少次数的谈及他,一旦想起,心绪不知道又会被拉扯到哪个次元和维度。再后来,索性就有意识的遗忘。这种遗忘,事实上并不能让我心安,就像脸上的脓疮,稍一挤压,原本面无表情又想隐藏情绪的脸会瞬间扭曲,总是这样的,所以人类总是在不断进化,变得无情和漠然,到头来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1

时间差不多是晚上的8点半,我有意在门口停留了几秒钟再进去,不知是调整自己的情绪还是什么,总觉得应该有某种信念和仪式感。如何在一小时内完成见面和脱身,这是我今晚需要做的事,某种任务机制让我望向了门。

大门依然是木头的,从一开始就没有更换过。这种几十年前国企分配的房子到现在还能保持最初的模样,多多少少有些魔幻。进了门,这个男人端着一个盆进了里屋,我也跟着他的脚步走了进去。里屋除了电视、饭桌、一张小床和一套老旧的白色组合柜子外,就没有其他的物件了,就连我的回忆也不曾存在,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2

“坐,愣着干什么。”
“我给你说了吃了饭再过来,你看,你做那么多怎么吃得完。”

他笑了,也不说话。其实我只是想把多年来都不曾回来过的老房子看清楚而已,但看了一眼桌上的菜,才明白是为我准备的。抬起头,又看了一眼墙面上从我记事起就有的带钟摆的挂钟,已经过去五分钟了,我得抓紧时间才行。虽说胃部已填塞不下任何食物,但我猜想这一个小时内我还是会机械般地进行夹菜,再进入口腔,最后吞咽一系列的动作。

“来,吃点菜,牛蛙,你四伯做的,他今天又走了,一般呆上两三天就走了。为了陪我,在这支了一个小床。”

他指了指那张床,这才明白它的作用。他开始旋开白酒的瓶盖,倾斜酒瓶,他一向如此。直到这时,对话才正式开始,然而对话中发出的声音混响能够维持多久,我不知道。

他说,他最近过得还行,但老人走了以后,他其他几个哥哥就会轮流过来陪他。有些奇怪,老人还在世时,他们几个是轮流照看制,现在倒开始照看他了,好像他变成了一个将死之人,我又觉得可笑。他又说,他妈走之后,家里的床和生活用品都销毁了,所以看起来有些空,我一个人过得也挺好。他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说完他嘬了一小口酒,剥开了一颗煮花生,剥的过程非常细致。我有些走神了,在这过程中,发现他越发的颓靡,到后来才发现它真实存在,衰老是一种不可逆的法则。

3

八月的晚上依然闷热,他裸着上半身,又剥了一颗花生放进嘴里,嘬了一口酒。他望着我。他喜欢望着我,只要和他见面,他总会这样望着我。他的面部表情中猜不出内心,以前猜不出,现在还是猜不出。

“这次回来呆几天。”
“明天就走了,时间很紧,每次回来都是。”
我心虚地摆弄着筷子。

“那可不,每次你都很急。你吃点菜,是我刚才炒的,可能有些凉了。”
我没有夹菜,看着菜的品相,我知道他的厨艺有些退步了。

“你的头发越来越白了,比上次还要白,你去染染。”
“我不会染成黑的,前几年我还想着全部染成白色的,这样生出来的白发就不会那么明显了。”
我听着对面独辟蹊径的逻辑,还是觉得可笑,但脸上不会有太多的表情,这几年和他见面都是这样。

“看来我以后的头发也会跟你一个样子,你看看,这都是遗传。”
我用左手指着眼镜框,敲了敲镜片。他的大笑声让我心安,但我还是听见了由于他瞬间的晃动把藤椅压出了某种异响。已经8点50分了。

“不过唱歌倒是你教的,我从小就唱。”
“从小你就受我熏陶,那些歌怎么唱的。”
我以为他要唱上一两句,但是他没有。

这个男人端起酒杯又想灌醉自己,每次都是这样,从我记事起就是这样。和他没话说的时候就只会低着头,拿起酒杯,又放下酒杯,这串动作在那天晚上重复了两三次。

他突然说又要去那边上班了,是上头临时决定的。我点点头,夹了一小块牛蛙放进嘴里,他们家的男人对烹饪都很在行,好像一切都是一种习惯机制牵引着。我说牛蛙的味道还不错,又问他去那边多久。他说还不一定,其实并没有正式的通知他,只是上头让他随时做好出发的准备。

那边是一个电厂,算是国有企业,他在厂里当仓库保管员。这个工作可以说是任何人都能胜任,可他还是做了很多年,况且听他说那边也不错,能拿到三千多。三千多对他来说,已经很多了。

“你都还没尝这个菜,我炒的,你尝尝。”

他的手指向我面前唯一的青菜。为了让他获得某种荣誉,我夹起来吃了两口,违心地称赞了两句,我说不清这类荣誉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似乎很重要。我吞完青菜抬头一看,他又拿起一颗煮花生,然后剥开放进嘴里,看着我,但这次他似乎要说些什么。

4

墙面上的挂钟响了起来,突如其来的整点报时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我看向指针,已经9点了,距离这次任务结束还有30分钟。我有些不安,隔了好几秒才望向对方的脸。

5

“家里都还好吧。”
“都好。”
“你妈,你姥姥都还好吧。”
“都好,都好。”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对话的语速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如果有事就先走吧,也不早了,我没事。”
“哪有,再陪陪你。”
“真的没关系,我再喝点儿。”
“你少喝点,吃点菜,牛蛙,你也没吃。”
“我知道,我知道。”
他好像有些失落,又或许是我太敏感了。
我又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9点37分了,真的要离开了。

都结束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和他道了别,掰开了那把从未换过的门锁。可笑的是开门的手却有些发抖,尝试了两次才退出了这个家。在这之前,我还是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老旧家具、一个人、一张小床和散碎的花生壳。我离这些真实的事物越来越远了,直到楼下的防盗铁门合上,我才喘了一口气,很累,但又觉得异常轻松。

这时,手机上的时间是9点40分,太过仓促地情绪会让双方都变得有些不堪。但这一个小时原本就是破碎后再重组的,可谁又知道呢。

原创文章:破碎基因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