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途》 永夜日志(24)
当利刃,枪弹,灰布带,包括那两个侍卫争先恐后赶着往奥卡身上招呼的时候。
奥卡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施展神威的话,百分百就凉透了。
他对上格列夫癫狂的神色,他对上残殇漠然的眼神,他对上埔行狂妄的目光,他对上芬里尔焦急的视线。
这些进攻有些是为了争夺他的,有些是为了杀死他的。
格列夫排除,他应该急切需要门后的东西来完善他的研究成果。不然刚才就不会只下令让手下砍断他的双手双脚,而是直接下令一刀捅死自己。自己目前,不,是活着的自己目前对他肯定还有利用价值。
埔行和残殇的态度也很显而易见,极端的两派。前者,及赫玛斯教廷同样迫切需要这个机会;后者,也就是杀手组织想扫除意图触及禁忌的兽人。
芬里尔的目的不明。
如果能活着出去的话,好的,老子和你们的梁子就结下了!
“我可不是被争来抢去的售罄品!神……嗯?”
奥卡停止施展神威。
他眼睁睁看着这些攻击狠狠穿透自己的身体。没有一道攻击是命中他的要害,但会让他受到重创丧失行动能力!
奥卡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那些攻击就像是投入水面的石子一样,在他身体表面荡出几层涟漪之后,没有什么阻力地穿透了他的身体。
奥卡毫发无伤,身体却逐渐虚化消失。
“不好,这小子竟然有某种传送能力!阻止他!”
尽管奥卡对眼前发生的情况十分茫然,但还是忍着痛苦,微笑着打个招呼:“拜拜了您们勒,大爷我不陪你们玩了,告辞。”
表面上波澜不惊。可奥卡内心在不断祈祷。
拜托拜托,千万别再次出现在这里,不然就尴尬大发了!
奥卡的身体消散,等再次出现的时候,是在一间光线极度昏暗的,狭长的客厅内。披着金丝红布的欧式长桌尽头,坐着一名长相俊美的男人,他正摇晃着红酒杯,淡淡注视着出现在这里的奥卡。
“谢谢。”奥卡说。他丝毫不客气地找了张椅子坐下。他拿出绷带,熟练地为自己包扎左肩膀。
俊美男人挑了挑眉,略微有些惊讶。
“我记得你。”奥卡说,“在河神庙那处秘密实验室中。”
那个实验室被奥卡诱骗过去的克劳德搅得一片狼藉。那时候的确有一只落网之鱼——假扮河神镇渔民,煽动河神镇愚民们信奉假河神的家伙。
可不论奥卡如何对他严加拷打,威逼利诱,那老头就是挤不出更多有用的讯息。他说痛恨河神镇的兽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报仇。
于是奥卡就把他给放了。
总不能无缘无故扣留吧,超过24小时的话那就算非法拘禁了。
“我也记得你。”俊美男子说,“同样在河神庙那处实验室,当时你就躲在铁笼后面注视着一切。”
“先感谢你当时没有揭穿我了。加上这次,我一共欠了你两次。”奥卡把绷带放进背包内,摸索着什么,抬头贼兮兮地问俊美男人,“请问你想要俗气的报答方式还是……其它?”
俊美男人笑了一下:“你很有趣。”
“您是这里的主人吧?”奥卡说。
男子微微点首,算是承认了。
“那些兽都在你家里打起来了,你不管一下?”
“我这不是管了吗?我的能力是幻象映变,算上现在,已经施展了两次。”
“瞧我这脑子,把我这把‘钥匙’弄走了。就算是他们再厉害,停在锁头面前,他们的武力也没有任何用武之地。我可以冒昧问你几个问题吗?”
“请说。”
“按理说,如果我在河神庙实验室内没有耳背的话,你和格列夫应该是合作伙伴。既然如此,你如果需要我寻找并打开石门的话,大可直接将我五花大绑双手奉给格列夫。”奥卡最后那句话的含义比较重了。他想要通过这句话试探出眼前这个血族男子和格列夫的合作程度如何,是双方互利互惠还是主从关系,以此来判断眼前这位对他的威胁程度多大。
“哈哈哈。”男子摇晃高脚杯内猩红色的液体,优雅的衣角也随着摆动。他意味不明地说,“你不用激我了。我可以告诉你,曾经格列夫的实验研究确实让我心动,为了弥补我父亲曾经犯下的过错,我病急乱投医和他合作。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并不该去信任他。
“而且,我对你也没有任何危害,你身上的金色火焰只需要一点就能让我灰飞烟灭。我可以坦诚告诉你,我的能力是——幻境。
“就刚才而言,施展了两次。”
奥卡点点头,问:“那您是否是传说中神秘莫测,长生不死的血族?”
“如果只有一个兽人也能被称为种族的话,那么算是吧。”男子淡漠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神闪过一丝落寞,他神色暗淡地说。
“按照你们的说法,称我为血族人也没错,不过,长生不死吗?”他自嘲一声,“那不是永生,而是一个诅咒,一个永生永世也无法被抹除的诅咒!”
“正是这根断禁的黑色钢笔,构出了一场延续了几百年的荒诞悲剧!”他越说越激动。
等平复情绪后,他对奥卡说:“有兴趣听我絮叨一下吗?我已经有好几百年没和兽正儿八经聊过一次天了。”
“愿闻其详。”奥卡发现自己的肚子没那么疼了,示意俊美男子继续讲。既然人家愿意充当NPC为他讲故事补充设定,那自己也不能自讨没趣弗了人家的好意。
“还没自我介绍呢。”男子说,“我是德拉,原本应该是一个长相丑陋的蝙蝠兽人。”
“我叫奥卡。”奥卡说。
“奥卡小兄弟,这一切事端发生的原委就跟你看过的那些壁画内容相差无几。”
“我的父亲,曾经担任莱弥亚这个偏远城市的领主。父亲一直尽心尽责,待民如子,殚心竭虑地履行自己身为领主的职责。
“这个地方地小偏僻,不受两大帝国的管束,但在父亲的治理下也算是安居乐业,因此这里的居民都非常敬重我的父亲。
“哪怕我们一族因先天劣势,相貌普遍丑陋可怖,可他那面目狰狞的脸上总会浮现那种没有丝毫违和的慈和笑容,就连三岁稚儿也丝毫不惧怕父亲。我至今还记得他的音容笑貌……抱歉,脱离了,此刻不是缅怀我父亲的时候。”德拉轻咳一声。
“无妨,请继续。”奥卡说。
“天灾总会在你出其不意的时候突临而至。你知道吗,旱灾对于这个小地方而言意味着什么?”德拉自问自答,“灭顶之灾!”
“小地方,但兽口不少。在干旱这头摧枯拉朽的猛兽的荼毒下,农作物理所当然颗粒无收。哪怕是向离莱弥亚最近的城市购买物资或者寻求帮助,来回一程即便是快马加鞭也最少需要一个月时间。
“一个月,在粮食溃泛的条件下,会发生什么情况不言而喻。争抢为数不多的食物,争抢所剩无几的水源,平和安定的外表经不起灾难的丝毫考验。
“在饥饿和干渴的折磨下,友善的面具被一张张撕下。所有兽都将自己最丑恶的一面暴露出来。
“我父亲派出去寻求帮助的兽使还没回来,整个莱弥亚就已经染上一层猩红的血色。哀嚎,惨叫,曾经对父亲的敬仰变成铺天盖地的怨毒诅咒。
“父亲心急如焚,整日郁郁寡欢。就在这一段时间,他和好友不知因为何种原因发生争执,好友不告而别。父亲伤心欲绝可又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职责。
“不论父亲如何发声安慰群众,让他们稍安勿躁,同心协力度过这次难关。可是,下一秒可能就死了,所谓的同心协力只是脆弱的稻草,在干旱的灼烧下一扯就断。我们都最不愿意看到的自相残杀出现了!很多次我都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们丑陋的面孔惹怒了兽神,祂打算将这种丑陋的,不该存在于世间的种族包括他们统治的小地方给抹除。
“再这样下去,坚持不到援助,这座偏远的小城市就将覆灭。不是被旱灾打败,而是被自己击垮。
“父亲已经走投无路了,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去拯救他的子民。面对着骨瘦如柴的群众们的漫天咒骂,他的精神濒临崩溃。
“他剑走偏锋,想起祖先留下的禁制。和你一样,又和你不一样,他是自愿在身体内种下那些虫卵。
“找到并打开石门的那一刻,我亲眼看着父亲身体上爬满了那种软体生物,和我们一样丑陋的软体生物。
“承受莫大痛苦的父亲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找到了他的救赎,他找到了他的终点。
“他认真地叮嘱我一切,随后,在那些虫子的啃食下含憾而终。
“亲眼目睹父亲惨死在我面前的一幕,我竟然没有太多悲伤的情绪波动!石门后的东西,吞噬了我的情绪,改造了我的躯体,我的相貌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秉承父亲的遗志,我将石门内部的一部分禁忌之物带出,它赋予了莱弥亚那些已经丧失理智,毫无道德伦理可言的兽人们新生。
“这里的每一个在灾难中幸存的兽人,在门后东西的影响下,生命代谢出乎意料地缓慢。这几百年来,莱弥亚的居民几乎就是最开始的那批兽。
“对,这可能就是你们口中所说的长生不老,也是那伙兽人想要追求的东西。”
奥卡问:“代价呢?”在他看来,天地万物此消彼长。违背生物代谢规律擅意延长生命的代价,肯定是相对巨大的。
“代价是每一个兽人都承受不起的。”德拉苦笑一声,“如果这个故事能划上一个句号的话,那倒是我梦寐以求的。可是,后续确是残忍的真相!平息了一个灾难,另一个灾难却接踵而至。”
“你知道门后的东西是什么吗?”德拉问。
“魔罗拉?”奥卡试探性回答。
“对,就是魔罗拉!”德拉语气平淡,但眼神流露出一股罕见的激动,“和外界存在的魔鬼蛞蝓不同,石门内的魔罗拉体积极其小巧,和普通的蛞蝓一般大小,通体血红,生活在门后的血池当中。
“不,与其说是血池,倒不如说那池子是因为这些蛞蝓的存在才错以为是鲜红色的。
“一个宿主体内最多只能寄生一条生活在血池中的魔罗拉。这些虫子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能够修补宿主老化受损的细胞,让宿主的衰老程度大大减缓。
“可代价就是,宿主将会变得极其害怕阳光以及火焰,任何灼热或者高强光都能对宿主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甚至能在顷刻间杀死他们!
“鱼和芥菜内的一些成分会让寄生的特殊魔罗拉陷入休眠并自我破坏内部组织。因此,除了阳光之外,莱弥亚的居民同样十分惧怕这两样东西。
“更可怕的是,由于这种特殊的魔罗拉是寄生在宿主的大脑皮层的位置。在白天,它会休眠,这时候宿主才可以拥有自己的意识。可一旦到了晚上,宿主会在魔罗拉的操控下失去意识,成为一具傀儡,成为这些虫子掌控的提线木偶,在夜晚出去觅食。
“由于魔罗拉和宿主处于一种特殊的共生状态,这些虫子在生存的本能下不断释放某种激素修复宿主的受损衰老细胞,但这是以宿主神经细胞受损甚至凋亡为代价!
“短时间内没有太大变化,可是时间一长,宿主将会变成没有智力的皮囊。这时候,他们将真正成为魔罗拉的躯壳。
“这种魔罗拉寿命不长,每隔一段时间会自我毁灭,会对宿主大脑造成无法修补的伤害。如果不及时再让另一条魔罗拉寄生宿主的话,那这个宿主将会迅速衰老干瘪,直至化为一具枯骨般的尸体!
“除了阴天之外,莱弥亚的居民都必须躲在屋子里,避免受到阳光的灼烧。加之这里地方偏僻,几乎没有什么兽人会来到这里。因此这几百年来,基本就没兽人发现过这里的异常。
“这所谓的永生禁忌,其实就是那些虫子的生存阴谋,它们将这座城市的一切硬生生改造成供其驱使的不折不扣的怪物!
“所以,这几百年来民间流传的血族传闻,世界上是你在夜晚外出寻找能解决这个‘诅咒’或者说解决这种状况的方法?”奥卡猜测道。
“差不多。”德拉忧愁地说,“如今莱弥亚几乎所有居民的思想已经完全丧失了,沦落为一具具只剩下本能的行尸走肉。我能感受到他们强烈的想要解脱的想法。
“但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不敢去否定当时父亲的做法,我不认为他做错了,他用自己认为对的方法救了这里的兽人一命——在他不知道存在必然弊端的情况下。但这座城市的兽人却在这几百年间饱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之苦。
“几百年太长了,当然不可能完美掩饰一切。这座城市的一些状况还是被有心之兽发现。金狮子一族的格列夫亲王找上了我,他和我做了一个交易。
“他可以帮我摆平一切觊觎这座城市的兽人,但同时,我必须全力支持他的实验——包括把那些已经失去思考能力的居民给他们充当实验体!
“没有兽会认为莱弥亚的居民获得了永生的赐福,在他们眼中,这些早已经丧失思想能力的兽人只是活成了时间的傀儡,是这项伟大进化的残次品,失败品。
“他们的实验,就是为了不断更正这些失败数据,打造出真正不死不灭的兽人体质。明明知道他们不过是痴心妄想,可是我却又妄想着他们的实验成果可以解救我的子民们。
“而在最近一段时间,不知道从哪里流传出当年我父亲开启石门获得永生的传闻。那只贪婪的狮子很快就找上了我,屡次要求我将知道的一切手段告知于他。
“我不想莱弥亚的悲剧再次发生。那种禁忌之物就该永久尘封,不该现出世间。我借由古项链丢失,明确拒绝了他。没想到……命运还真是讽刺。
“那条项链竟然横空出世,又横空消失,一切,一切……”
德拉意味深长地说。这段往事,他埋在心底里几百年了,终于能找一个对象倾诉。眼前这只小狮子长得很像他几十年前遇到的那位,或许这就是自己愿意和这头小狮子诉说一切的原因吧。德拉想。当时那头金狮子也是这样年轻,几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他如今如何了?
奥卡接过话茬:“一切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双大手,把觊觎着血族永生之谜的所有势力全都推向莱弥亚!”
不死不灭的兽人实验?这铁定和河神庙那狂化兽人的实验存在什么关联,结合他不久前还被几百只狂化兽人围追堵截的情况来看……奥卡那时候就在疑惑到底需要什么背后势力的支持才能搞出这一切,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金狮子一族的亲王,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如果是金狮子皇族授权,不应该是这样偷偷摸摸地搞,依奥卡看八成就是想要谋反争夺皇位!
也不知道远在阿波罗帝国深处高位的那位有没有什么动作。
话题扯远了。就德拉讲述的这些,说实话,得知这段秘辛,奥卡说不震撼那是不可能的。原来莱弥亚所谓血族的神秘传说不过是一场延续了几百年来不曾谢幕的悲剧。
这座城市在白天几乎不见兽人出行,晚上那些居民就跟一堆丧尸一样到处游行的诡异现象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德拉意义不明地注视着奥卡,淡然点了点头:“但这一切的关键因素都在你身上。”
奥卡回过神来。他早就意料到德拉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想告诉我‘你被骗了’的话就不用说了。有些事,还是当面对质比较好。”
奥卡内心有些酸涩和苦涩,他一路上的猜测,那不愿面对的真相还是得去揭开。不到一秒,奥卡很快就将这股感伤的情绪隐藏。
德拉微垂的睫毛睁开,淡淡地说:“这是你个兽的事,我不想多嘴。但是,这里你躲不了多久。我的做法就相当于和格列夫撕破了脸皮,等他回过神来就能猜到是我救下了你。”
“不过我想,短时间内不会有事,说不定他现在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奥卡突然说道。来到莱弥亚的,可不止有他一只兽。
“嗯?”奥卡突觉不对劲。
不会又来吧?
撕裂般的痛苦从肚子内传来,这如同一万只手不停扒拉着他肚子的疼痛感,就跟惊涛骇浪一样不断打击着奥卡,将他拖入万丈海渊。
短短不到一秒,奥卡疼得几乎快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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