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杏色》「all卷」(16)
all卷。
———
16.立风和飒
坐了两天的火车,飒和卷儿终于到了秦荆一城。
秦荆的气候比南方更冷冽,在车上时还没感觉到,一出了火车站,卷儿就冷得跺脚。
卷儿穿着身立领棉服,长长的黑发倾泻肩头,半张脸都埋在黑色的围巾里,正好掩去他的容貌,脖子上挂着个穿了绳子的笔记本和铅笔,晃晃荡荡地搭在胸前。
飒左手提着行李箱,右手牵着卷儿冰凉的手走出车站。
大城市里车水马龙,建筑奇高,各式各样的店门林立街头,尤其临近春节,四处洋溢着热闹和喜庆,卷儿迈着步子小心地跟在飒身边好奇张望,小手很快就被飒捂热了。
飒领着卷儿问了路,去司令府上时,卷儿的脑袋快要扭了个对折,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街头贩卖的那热气腾腾的梅花糕。
飒看了看眼里只有吃的卷儿,脸上淡淡的无奈,嘴角轻勾,一只大手按着卷儿的小脸给按正了,打趣着卷儿:“哥哥我没钱给你买,等到了司令府,一定会有比那玩意儿更好吃的东西。”
卷儿眼睛一亮,脚丫子跳了两下,乖乖地跟在飒身边,脑袋点得欢。
小孩子心里只想着吃,没有烦恼,无忧无虑,飒羡慕的同时,也很欣慰,卷儿就该好好做个孩子,一切有他顶着不是吗。
司令府在临春街,气派的大门口,有穿着蓝色制服的守卫看门,两头石狮子威风凛凛,怒目圆睁,飒拉着卷儿过去前,在远处逗留了很久。
卷儿站得脚都冷了,见飒迟迟不往前走,就拿起胸前挂着的本子写字问:“不过去吗?”
“当然要过去。”飒面无表情,不是他紧张,而是不知道以一种什么面貌去见对方,活了二十来年,突然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哥哥,而自己还是上门来求助的一方。
飒拉着卷儿走了过去,对守卫说:“我要见你们司令,就说是华飒要见。”
守卫见飒过来时,把飒当成了他们的司令大人,还颔首作了礼,只是心中却大为不解,他们的司令大人不是才刚回来吗,怎么一会儿功夫又在外面了,而且还穿着一身寒酸的粗布衫。
守卫一脸迷茫地挠着头:“司令大人,您这……”
飒没有情绪地说道:“我不是你们司令大人,我叫华飒,是你们司令大人的孪生弟弟,你就进去说一声就行,见不见的,也记得出来告诉我一声。”
守卫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飒那一张冷漠的脸,和他们司令大人长得一模一样。
守卫又看看站在飒身边的卷儿,一个矮小的孩子,随后一拍脑袋说:“我这就去。”
守卫跑得很快,跑到花厅时,大喘着气,外面的管家见了皱眉:“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
守卫缓了缓,附到管家耳朵边说了几句耳语,管家闻言色变:“什么?”
坐在花厅上座的立风翘着二郎腿,撑着桌子逗弄蛐蛐罐里的蛐蛐儿,脸上却没有半分玩心,依然冷酷地没有感情:“发生什么了。”
管家提着下摆进了门槛,走到立风面前弯腰答道:“回司令大人,门外有个自称是您的孪生弟弟的人求见,说是叫华飒。”
立风挑弄罐子里蛐蛐儿的手一顿,捏着那根小签子在指尖里转了个方向,声音不咸不淡:“孪生弟弟?”
立风换了个姿势坐,把小签子放到桌上,十指相交,回想着什么:“飒……”
立风并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个弟弟的存在,早年他父亲也提过几句,说他的亲生母亲在他们刚出生没几天时,就带了其中一个孩子跑了。
立风那会儿才十岁不到,对这件事反应并不大,小小年纪就对亲情凉薄透顶。
“让他进来吧。”立风没去猜想自己这个弟弟来是做什么,要钱还是要权,都是一件笑话事,他可是把自己父亲那些所有姨太和他们儿子都杀了个干净才独揽大权,自己这个弟弟就算是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也不会令他手软半分。
立风差人撤下了蛐蛐儿,上了热茶伺候。
司令府壮观奇特,进了大门是一道长长的影壁,上面雕刻着繁琐精美的壁画,卷儿还没多看几眼旁边的小字写的什么,就被飒拉着绕了过去。
越过影壁,里面就像广场一样宽阔,西式的高楼伫立远方,层层叠叠的屋顶呈尖字形。
卷儿紧张地咽口水,跟在飒身边谨慎地走着,他们走了很久才到了房子面前,领路的人带他们拐了弯,往后面的道路走去。
花厅在中间的位置,终于到了以后,领路人退下,候在门口的管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盯着飒那张脸看。
飒神色如常,面对华丽豪宅淡然许多,只是在见到厅内的人时,还是不免有些波动,毕竟世界上,有个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人这件事非常奇妙。
卷儿更是震惊地走不动路,被飒扯着胳膊机械地迈步子,他看见里面的人,竟然和飒长得一模一样。
立风依旧坐着,眯起眼睛打量着飒,要说他们哪点不同,那就只有那一身打扮了。
立风浑身的金玉贵气,举手投足都透着漫不经心,神态优雅从容,又散发着无形的寒气。
飒站在那里,粗糙的棉布衫衣,一身寻常百姓打扮,左手提着个破衣箱,右手拉着个半大不大的少年,飒那张脸却是不同凡响,俊美无双,眉目冷傲,令人多看一眼的,还是飒拉着的那少年,乌黑的长发里夹杂许多凌乱碎发,只露出的眼睛灵动美丽,睫毛忽闪忽闪,身上还萦绕着淡淡花香。
失散多年的兄弟第一次相见,立风第一注意力却是在卷儿身上。
卷儿身上的味道太熟悉,令立风日思夜想,轻轻一闻就能分辨出众多杏花中的与众不同,如果不是卷儿在小半个月前跳河死了,而眼前的杏花孩子又才十五岁,立风一定认为他见到了卷儿的亡魂。
飒见立风的目光一直在卷儿身上,便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了挡说:“我该喊你一声兄长吗?”
立风含有深意的双眸这才从卷儿身上离开,看着自己久别重逢的弟弟的眼神,极其冷漠,没有一丝温度:“看你的样子,我们也不需要做什么滴血认亲了,喊我什么都行。”
立风没有问飒来的目的,兴致索然地坐在那儿喝茶,飒握了握拳,看出了对方并不想收留自己。
卷儿低头看了看飒的手,清楚地感受到飒的力气在变大,他心里有些不安,那边坐的那个人,和飒有着同一张脸,信香也相同无异,却让人无端害怕。
飒也不是个厚脸皮的人,但是既然下定决心上门,就已经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准备:“我来找你,是为了请你给我和我弟弟一个安身之处。”
立风静静地看着他们,示意他们继续说。
飒虽然被立风这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盯着,倒是镇定,仿佛也当对方不是亲人似的:“我弟弟是个坤泽,你是乾元,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坤泽如果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处境极为艰难,所以我想请你给我们一个安全的地方住下,你不认我这个弟弟无所谓,我这辈子,只要求你以我的兄长身份做这一件事。”
卷儿听了飒的话,抬头去看飒,眼里有点不明所以,飒说的话,全是在为了他。
卷儿突然低落地咬唇,他本是怀着高高兴兴的心情来和飒找飒的亲哥哥,但现实并不是理想中的样子,飒的亲哥哥看起来很不好说话。
卷儿拿出了自己的手,飒侧头看了一眼卷儿,随后继续看向立风:“如果实在不行,借我一笔钱也可以,我日后还你。”
立风闻言,眼角弯了弯,其中的笑意却令人捉摸不透,他站了起来朝飒走去:“你既然是我弟弟,有难找我,我当然要帮你,要房子是吗?可以,别的地方我可不放心,就住我这儿,我这司令府,难道还装不下你们两个人吗?”
立风说着兄弟情深的话,语气却是讽刺,唇边的笑意更是藏着些许老谋深算。
飒和立风一样,能非常精准地看清一个人,尤其他们互为孪生兄弟,在某一方面更是心意相通。
飒知道立风没有怀着好心思,正准备说话时,被卷儿拉了拉手,卷儿偷偷地朝他举了举本子:“我去哪里都可以,没有房子住我也不怕。”
卷儿给飒看完后捂着本子在胸前,他知道飒和立风之间关系不对劲,可是他嘴笨,又不知道怎么说明白,但是至少不想让飒为了自己,和第一次见面的亲哥哥是这种言语伤害的氛围。
飒从踏进这个司令府起,就觉得可能来错了,有时候看似很安全严实的地方,其实就藏着最可怕的东西,他这个所谓的孪生兄长华立风,比那些人贩子更让人难安。
飒揉了揉卷儿的头顶,对立风说:“当我来错了,司令大人就当今天没见过我这号人吧。”
称呼一下子从一开始的兄长变成了司令大人,飒撇清了他和立风之间的关系,决定以后靠自己给卷儿一个家。虽然不知道往后的路有多不平,只要能和这个傻乎乎的人在一起,就没什么不能解决的,有人要打卷儿主意,那他就拼了命守着,谁都不能伤害他最后的家人。
飒的眼神坚定且温柔,对卷儿抿唇笑了笑,随后拉着卷儿离开,立风却出声阻止:“等等。”
飒和卷儿停了下来,卷儿回头看看立风,发现立风一直在看自己,就赶紧缩着脸埋进围巾,把眼睛别过去,避开立风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卷儿总觉得立风很可怕,骨子里的发冷。
立风敛起眼眸,越发觉得眼前的卷儿熟悉,世界上除了孪生兄弟,还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存在吗?
“他叫什么?”立风问飒。
飒转了回去说:“这是我收养的弟弟,叫卷儿,说不了话。”
“也叫卷儿?还是个哑巴?”立风抿了抿眉,仔细盯着卷儿的脸看,虽然和死去的卷儿年纪稍有差异,身形也不一样,但那五官却如出一辙,只是更显得稚嫩一些,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卷儿被立风看得躲到飒另一边,立风走到桌边说:“既然你是我弟弟,就留在这里住着,有什么需要告诉我,我能帮的一定会帮。”
飒去意已决,只是还没来得及拒绝,立风就继续说:“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你这说不了话的弟弟想想,不想给他治病吗?”
立风的话一下子就戳中了飒一直以来的忧虑,曾经在那小地方找不到好的医生,可是来到了秦荆,这里医疗技术一定可以给卷儿治好病。
飒低头看向卷儿,卷儿也恰巧抬头。
卷儿眨了眨眼,心底其实也想有人能治好自己,不能说话真的是太难受。
看着那双眨巴眨巴的眼,飒知道卷儿心里的意愿,便答应留了下来。
立风让人准备了两间客房,飒只要了一间,说他和卷儿住一间就好。
立风听后别有深意地看着他们,还是让人准备了两间。
长途跋涉了两天,卷儿早就累得浑身酸痛,在火车上一个觉都没睡好,尤其是给卷儿当枕头的飒,只是飒什么都没说。
客房很大,有客厅,有卫生间,卫生间里还有个浴缸,卷儿没见过这种东西,过去走了两圈,然后在本子上写了写,兴奋地举起来:“这是不是就不用烧热水洗澡了?”
“嗯。”飒并没有太高兴,回答后走了出去,打开了客厅的窗户,此刻是正午,暖洋洋的天气,让人有了些暖意。
卷儿也跑了出去,和飒一起站在窗边,脸上乐滋滋的,像个傻子一样。
飒靠在窗栏,戳了戳卷儿笑出的小脸包:“喜欢大房子吗?”
卷儿重重点头,眼里满是欣喜。
飒说:“以后我会让你住上这么好的房子的。”
卷儿疑惑地歪歪头,不明白飒说的什么意思,他们现在不是已经在大房子里了吗?
卷儿没多想,又跑去卧室,扑在那柔软的大床上翻滚了几圈,张着嘴巴笑得看不见眼。
没一会儿,卷儿又跑出去,举起手里的本子对在发呆的飒说:“我饿了。”
卷儿还念着,飒说这里有比那热乎乎的梅花糕更好吃的东西。
书房内,立风接了个电话,对方是在松城的华银,两人讨论了一会儿过年后的军事安排,最后聊到了过年。
华银在电话里懒洋洋道:“和我那老爹过年真没意思,表哥,我过去找你玩儿?”
立风拿着电话,撑着沙发扶手淡淡说:“随时欢迎。”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立风心里装着其他事儿,便挂了电话。
卷儿跳河自杀这件事,无疑让立风心痛了一阵,更让立风无法解释的是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心痛,卷儿在他眼里,只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床伴,可是见不到的时候,会在空下来的时间里想起卷儿,立风觉得这种情况是不该出现的,他不可能对任何一个人有情感。
在立风本以为自己本不该存在的那块儿柔软的地方,随着卷儿的死亡消失后,捉弄人的事情又来了,现在他的家中,就住着一个和卷儿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哑巴卷儿。
立风留下飒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在自己府中杀了飒更方便,一个是要弄清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卷儿到底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