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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陪伴计算机打下如下文字

2023-03-15 22:15 作者:仙峰寺龙咳防治专家  | 我要投稿

“我梦见……你们不会相信的,嘻嘻。”

“怎么了?说呗。”

“想听吗?”

“嗯。”

“根本不想听吧?总是这样,不喜欢我干嘛要和我聊天?我难道看不出来?”

“……”

“如果想和我聊天,那么说什么都可以,归根结底还是瞧不起我,自己是大教授,不想和我这个高中辍学的小孩说话,因为谈不来,不是吗?我没有工作也不上学,每天只会对着电脑屏幕发呆,和人聊天。”

“我没有捆住你的手脚让你不去工作。”

那是一间教室,色调是奶油色,介于《布达佩斯大饭店》和《死者田园祭》之间,白色墙面,深绿色墙裙,黑板也是深绿色的,讲台是水泥的,课桌是金属材质搭着一块木板,墙面有很多标语牌,挂着鲁迅等人的名言,“俯首甘为孺子牛”,抬头看到的是白色灯棒,那样苍白,虚弱,望上一眼就再也没有思考的勇气,像是烤箱的热管,蒸烤着坐在下面的人。可现在,在梦的当下,没有任何愁眉苦脸的人,没有安宁、单调、孤独、死板和压抑气氛,课桌被推倒,椅子到处都是,书洒满地板,学生们在打架,每个教室里,也就是从走廊往远处看,一直看到消失点,这之间的左右两边教室全部亮着灯,充满打斗的呼喊。

教室的前后门站满家长,他们挤的不可开交,都想往前看看具体的情况,有的伸长脖子,像鹅一样,还要踮起脚尖。

他们在等结果。

这时候,在一片嘈杂中,一片欲望和竞赛、疏狂和挥洒中,歌声的狂热的呼喊也掩盖不了将来的变动,一个人猛然站起来,大喊起来。

“人的境况已经空前不同!我们在呼唤的——是战争的复兴!”

叶疑今试图把这个梦讲给不同的人,在网上,但回应者寥寥无几,这几乎让她想要自杀,像她这样居家依靠零碎经济来源生活、不常与社会联系的人,在这个都会还有许多,叶疑今知道这一点。她非常留心关于宅男宅女的新闻,每每看到就会检索关键词,去阅读不同记者写作的版本,以求还原这个人的生活细节,在这一点上,她具有病态的窥私癖。

经济来源是算命,半路出家,上中学时她喜欢上了研究塔罗牌,起初自己玩,后来替同桌算命,再后来全班、全年级以及外校来的人都找她,主要算友情和爱情,在三年级时,学生的家长和老师加入了咨询者行列,因为课余时间不充裕,因此许多人要排队一周之久,因此有些人愤慨的表示自己要出钱,让不出钱的人走开,不要给他们算。再之后,预测未来带给她不菲的收入,她开始在网上接单,QQ、LINE以及豆瓣,有些客户的恐怖之处在于为了说明自己情况,会一晚上发送3900条信息,有些客户要求她语音交流,并提出了可喜的按分钟计时的报酬,有些客户找她哭诉,彻头彻尾的大哭,没有任何信息交流,最后,她不好意思要钱。

有一次,一个人追着她骂,从QQ空间骂到微博评论区,因为这人觉得她只是情商高会说话,哄着客户骗钱,叶疑今在网上社交能力是很强,与现实里沉默寡言、动辄脸红的女生不同,在网上她可以说出很多令人羞耻的话,比如恭维话,逼问话,自我吹嘘话,因为动动手指不太算是说话嘛。

最近阴雨连绵,小房间里因为早晨忘记关窗而充满潮湿凄冷的空气,她的双臂此时鸡皮疙瘩久久不能消散,床上摆着凌乱的被子,绿色外套,上一条裤子,白色袜子,灰色地毯被书籍、袜子和单只鞋子几乎淹没,她蹲在椅子上看屏幕,双手无意识的把玩着刚趁没人出去从售货机里买来的罐装咖啡。昨晚看的电影还影响着她,冯提尔的《犯罪元素》,讲了一个警探试图和他在追捕的罪犯换位思考、结果玩脱了的故事,整个电影不太清晰,不论是画面还是叙述内容,里面的世界总是下雨刮风,屋子都不太牢靠似的,一切事物都是橙红色,看到凌晨一点才结束,她一会倚坐在左边扶手,一会换右边,一会蹲在椅子上,一会好好坐着,来恢复酸麻的脖子。

目下一切都在屏幕之中。一个最新的有关于御宅族的新闻,一个日本东京的男人长期隐居,不工作,未婚,杀死了拾荒女人。几个熟悉的网友又更新了今天的生活分享,一张在喝酒的照片,一只手握住酒杯,上方探出瓶口,向下倒着琼浆玉液,另一个吸引人的发言是某人在抱怨女友过分任性,总是一言不合便拉黑他所有社交账号,逼得他只能坐车前去对方住址求饶。她最关注的还是麦克斯的近况,这个女生已经很多次要求她去看自己了,似乎麦克斯认为叶疑今和别人很不一样,这让叶疑今非常受用。

她关上屏幕,伸手去拿桌上的手表,装饰用,她不习惯光秃秃的手臂,就像有了化妆经验后再素颜出门就会觉得自己很丑。站了起来,又坐下,前往镜子,那是一面小的镜子,不敢买大镜子的原因是无法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把它弄进小屋,她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有任何自恋行径,从不敢被人看见照镜子,镜子对她来说就像仿真器材一样令人害羞。

照镜子花费十分钟到半个小时,走开又回来,最后把心情搞到一团糟为止,可她不能不出发,这次说什么也要出去,拿起手机卫生纸口罩钥匙耳机和包,坐在门口穿上袜子和鞋,系鞋带,在这几十秒内,她眼睛要有东西看,翻开一本放在附近的小书《1984》。曾经有一次,一个女性长辈看着她系鞋带,使她惴惴不安,最后撂下评语:乱系一通嘛。她可不是乱系一通,显然她使用的是蝴蝶结系法。

丢开书本走出门外。

华山路上汽车很多,人也很多,尤为可怖的是阳光刺眼,叶疑今很不好受,总觉得有人在看她,衣服不太合身,过于绿了,天,她怎么会穿一件绿色的衣服出来;自己的走路姿势有点笨拙,有点笨拙吗?也许不笨拙,别人都这么走啊,不是的,她和别人不一样,她走路有点一瘸一拐,这怪谁?她小时候老舔铅笔头,和这个有关系吗?她不知道。可这又怎么了,她现在知道,是个人都会有缺陷,又能怎样呢?可是这个社会上很多人会嘲笑别人的缺陷,这些人是什么心理?没有文化,前途渺茫,对自己的问题视而不见,不通文教。叶疑今关注的还是自己走路姿势的问题,昨天晚上吃了什么呢?连这个也想不起来了,她想写一个小说,故事像托马斯·品钦的短篇小说《熵》一样,可品钦的故事永远有很多派对,她觉得这不真实,她一个朋友也没有,哪来的派对。一个朋友都没有,故事怎么展开呢?难道天花乱坠瞎写一通,原子弹爆炸,宇宙重启,最后说是主角的一个梦?她不喜欢这样,她喜欢现在进行时,花费那么多时间看故事,她希望在某个平行世界这个故事是现实存在的。《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里面有一句话,是“任何幻想都真实存在”,大概如此,梦也是一个维度,就像平行世界一样真实,因为梦也存在,被人们所感知,一切存在的事物都是真实的。所以她之前玩的《我的世界》的那个存档也是真实的,她刻意和自己操控的小人共情,觉得他非常孤独,在一个畸形的马赛克世界的深不见底的矿坑里挖来挖去,有时候碰到僵尸,很黑,很静,所以她把那个存档删除了,但存档并没有真的删除,她还记得,如果忘掉,也存在潜意识里,不是有些被性侵者明明忘掉了那段可怕回忆,却一生莫名其妙害怕胡萝卜吗?那个小人曾经来过,他无法消失。

抵达第一个目的地,律师家,也就是刚在手机里刷到的向女友求饶的人。她敲响了门,一扇不怎么干净的门,她听得到门里有动静,咚咚咚,门开了,一个人,起初只有人形,后来是一个具体的人,她拿出眼镜戴上,对方是个头发油乎乎的男生,身上一股说不出的味道,热烘烘的臭臭的。

“你是律师?”

对方麻木的脸经由神经电流与肌肉痉挛在调整形态,手指抵达头皮,挠了挠,情不自禁左边手指甲剔掉右边手指甲里的白泥,咬住嘴唇,抿了起来,眼神看向地板,左腿向前,右脚不自觉掂起,手插进裤袋,装出一副行家姿态,但呼吸声消失了,叶疑今莫名其妙关注到了这一点,他不敢呼吸。

“不是,找错人了。”

“放屁,”在许久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遇到高段位的人,如有气质的高学历富家公子,她会局促自卑惶惶然的像是达豪集中营里一位失去妻子的暴躁老犹太人豢养的枯瘦野狗,但在眼前这样的人面前,她有另一番滋味,感觉自由自在,像是苏门答腊雨林里自由奔跑的野生猩猩,在她的意识中她认为自己可以扮演那种因为女性身份而被认为聪明成熟的女人,简单来说,她觉得自己可以扮演妈妈,“让我进去。”

房子不算小,进门还摆着一张40*60的擦脚垫,但松垮垮的,几乎不是方形,而且出奇的脏,手边是鞋柜,散发着难闻的臭味,三室一厅一厨一卫,餐桌上放着一个花瓶,花瓶里的郁金香枯死很久,变成一团棕色的萎缩物。

“怪不得你女朋友会闹,你玩了叙事诡计,对吧?”叶疑今回头对律师说,挤出一个笑,“家里一团糟,身上有臭味,这些你都没说。”

对方过了好一会才恢复活力,轻飘飘的坐在远处,盯着地板看,说:“没想到你真敢来。”

“嘁,我算是认清你们了。”她意识到自己一直夹紧肩膀,处于防御姿态,于是把包放在还算干净的餐桌,坐在沙发上。

“呃,喝水吗?”

“有什么?”

“嗯?茶,”律师想了想,状态愈发的佳了,“冷萃的,昨晚泡到现在,我爸下属送的琥珀醇。”

“那是什么茶?”她意识到有太多问题,会让对方感到局促。

“乌龙茶?不知道,对了有可乐,雪碧,还有白开水。”

“有芬达吗?”

“有可乐。”

“那就可乐吧。”叶疑今站起来,接过对方递来的可乐,两个人第一次目光交流,对方鼻头上很多黑头和油脂,以及干皮,她自己也有,不过她昨晚洗澡时轻轻的用磨砂洗面奶搓了搓,现在情况不算糟糕,尤其是抹了BB霜之后。

“那么……”

“嗯,网上的都是骗人的嘛。”

“是吧。”

“你呢,你真的没工作吗?”

“什么意思啊?你不是律师?”

“啊?不是啊。”

“那你也没工作也不上学呗?”

“是啊……”

“哦哦,那我还算诚实,我说的情况大多是真的。”

“前男友是真的吗?”

“你猜。”

“我是法律专业的。”

“成人自考还是全日制?”

“住校的。”

“哦哦。”

“没关系的,我来拖。”

“我来我来。”

“法考没过,所以我说的那些知识和案例……”

“我刚才在想你是靠百度搜索复制的。”

“怎么可能。”

“我一会去大大卷家,然后晚上去麦克斯家。”

“她可能在上班吧。”

“那就在楼下等,那边有家书店,24小时营业。”

“说起来,你为什么想见我们?”

到大大卷家后,叶疑今和律师发现现实显得荒谬起来,对方是个男生,而且与他们一样都是御宅族,三个人坐在逼仄的出租屋里,听大大卷挠着头讲了自己的故事,从阜阳来这边工作,攒下六万块钱,等花光后打算回家去。

“晚上的计划是在麦克斯家吃饭。”叶疑今说,她摸了摸沙发,手是干净的,于是躺在上面歇息,大大卷坐在另一边,律师看起来局促不安。

“麦克斯?那个有好几百万粉丝的大明星?”大大卷问。

“你好,我是小爱同学。“智能音箱被启动了,叶疑今哈哈笑了几声。

“谁问你了,闭嘴。”

“正在播放曲目,《闭嘴》。”音箱说。

“小爱同学!”

“在。”

“关闭。”

“正在关闭。”

叶疑今坐起来,眼睛搜寻一次性杯子。

“我只有一个杯子,自己用。”

“那我出去买点饮料?”律师问。

“不用了,我们一起去麦克斯家吧,路上买。”

麦克斯家,东方路778号,是紫金山大酒店。

“她告诉你几号房间了吗?”

“我没有想到是酒店,”叶疑今茫然了,“她一直说家在这里,我认识她很多年了,她才告诉我,还说只告诉我一个人,那天晚上她失恋了,情绪很差,我以为她很真诚。”

“说不定也是假的,编的,说不定也是男的。”

“可是,她主动要求我来找她,很多次了。”

她在手机上问麦克斯,对方没有回答,过了一段时间,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夜幕低垂,整个东方路上人的面孔看不清了,灯光开始汇聚成海,辉光,聚光和雾一般的光,这时她们抬头看到千千万万个窗户,写字楼的窗户和酒店的窗户,每个窗户后面几乎都有人在活动,在巨大的楼宇的最底层,随着他们在男人的引领下行进着,开始出现一些饭店、文具店,开始有市民生活的痕迹,都会有时候充满大理石墙壁和围墙包围起来的空地、草坪,没有便利店,有时候是琐碎的各色店铺,像生长在夹缝里,它们都处于一楼,艰辛的负担着,上面是高耸入云的大厦。

男人声称是麦克斯的朋友,把三人带入一个弄堂,穿过一片花卉和悬挂的兰草、蚊虫、野猫以及眼神不友善的老太太后,他们走上室外楼梯,上到二楼,这楼梯摇摇欲坠,几乎是挂在外墙上,尽头是门。

“麦克斯住在这?”叶疑今向律师和大大卷说,她没指望和男人说话,对方戴着墨镜穿着西装,像是卖保险的,也许黑帮电影看得太多,摆出一副臭脸给三个人看,显然拒绝交谈。

情况大大超出了自己的估计,叶疑今想,她知道麦克斯很可能是有钱人,但没想到会架子大到派西装男人来接她,门打开了,里面的情况更加使她惊讶。

里面只有十平米左右空间,贴墙摆放沙发,坐着一个老者,西装男退出,三人进来,门被关上,律师打开了灯。

老人性别为男,上身穿呢子大衣,里面是深蓝色衬衣,没有领带,有点皱,一根腰带,西装裤,裤管很空,老人很瘦,脚上是老式皮鞋,两只手布满皱纹、褐色瘢痕和青筋。

“所以……”叶疑今呆站着,坐下来,起初想要完成她的话,后来开始喝自己买来的可乐,她认为其他三人已经不再看自己,没有人等她的下文,这是可能的,在群组发言时,某人说了一句没人感兴趣的话,就会被忽视,过一会新的话题会出现;人与人的交流不必是一问一答,还可能是完全的随着兴趣流动,人不应该觉得没人接话茬就尴尬。

问题在于,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处理。

老人开了头,清清嗓子,说了一个词,被痰噎住,吐出后继续说道:“我以为会是一男两女。”

“我以为你会是女生。”叶疑今脱口而出,她不敢对老人这么说话,但她觉得自己对话的对象是那个拥有160万粉丝和一系列youtube节目的工程学专业美少女——麦克斯。

老人再次沉默片刻,说:“我不是麦克斯。”

“您是她爷爷吗?”叶疑今气焰消散,想要道歉。

“得了,老头,”律师站起来,“都聊了一年多了,多好的朋友,装女生很平常,我们不会说什么的。”

老人脸红了,大大卷哈哈大笑,高声起哄,叶疑今也不知所措的跟着笑了几声,等待老人笑一下,或者站起来,四个人就可以去吃晚饭了。可是老人很快镇静下来,并且愠怒,叶疑今于是收敛起来。

“我被人怀疑时就会忍不住想象自己做了被指控的事,所以会笑或者脸红,”他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话,“我不是麦克斯。”

“那麦克斯在哪?”

又是一阵沉默,随后,叶疑今被引入了一个迄今为止最为复杂的状况,接下来三分钟42秒内她所听到的耸人听闻的言论只是预演,对比一天后她遇到的事情来说,显得想象力过分缺乏,可现在对她来说,几乎无法相信,她认为这是一个恶作剧,晚上回家躺在床上时,笑了笑醒悟过来,取消了第二天约定的会面计划,并且给麦克斯发消息,问她请演员花了多少钱。

“她不存在,”老头子顿了顿说,“告诉你们也不要紧,反正不会有人相信你们,我是永续纺织品有限公司的董事,这是我的名片,不要打这个电话,我们不是网友,不要骚扰我,仔细听我接下来的话,公司在六年前奉命数字化改革,除了彻底无纸化办公、所有数据输入公司总网以外,另一项工程就是意见领袖计划,起初在社交平台开设账号以推销新产品以及发布通知给员工看,但后来开始包装属于自己的带货主播和直播主播,在四年前我们设计了麦克斯这个账号。”

“也就是说,她背后另有其人。”

“不是,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我老实说,她的所有发言都来自于数据喂养出来的AI,可以同时和所有网友一对一交谈,会话模型如今已经发展到第16代,一开始基于五大人格模型,现在由电气化共同体最高层直辖的造人办公室负责维护更新,起初我们雇佣员工来朗读AI生成的文字,由此我们发展了自己的朗诵情绪技术,申请了专利,代号为混沌,后来声音也交给造人办公室研发的合成器输出,复杂项目比如节日企划,或者有助于公司的意见输出需要人工写作,比如永续公司长期以来的护眼计划,由专人起草,代替AI生成,交由合成器朗诵,有时会使用训练有素的员工,因为需要特殊的情绪,在有些句子,需要暗示。”

“护眼计划是什么?”叶疑今问。

“字面意思,”老头子说,拿起手边谁也没注意到的水烟,“公司从1929年就一直和精生盐业竞争。”

“你们是纺织品公司,为什么和卖盐的竞争?”律师听的痴了。

老人瞥了他一眼,吸烟,吐气,放松。

“如果你同意合作的话,我会告诉你更多信息。”

“给我们工作?不违法的话肯定干啊。”律师说。

“你呢?”老人问叶疑今。

“我……”

“诚实来说,并不算是一份工作,”老人躺回沙发,“而是一系列的任务,并不复杂,精生盐业和永续公司是同一个母公司的子公司,双方董事会互相指责对方是耗费主义者。”

“什么?”

“耗费主义者。”

“哪个号?”

“耗费,耗干,空耗时间。”

“哪个费?”

“花费,收费,学费的费,主义你总不会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这是干嘛的?”

“说了也白搭,”老人喃喃道,“我可以保证的是,你不会违法,而且会有丰厚收入。”

“你?”律师问。

“是的,主要是她。”老人说。

第二天早上,麦克斯回复如下:“我是昨天见面的李先生,你这一终端的聊天对象以后都是我人工负责。”

这代表了巨大的悲痛来临,叶疑今失去了一个朋友,不是死了,不是留学去了,不是和她分手,也不是假的,如果是假的,就像律师和大大卷,叶疑今会继续和她保持友谊,但,一开始就是彻头彻尾的谎言,而且没有干净利索的结束,她还能继续和麦克斯聊天,只是对方目前是一个老头子。自己的朋友一开始就没有肉身,连精神也没有,只是破碎的AI生成的内容,从大世界各处剪下来的碎片又重新拼贴,从一千万个寂寞到和蹩脚聊天机器人互诉衷肠的人那里取得海量数据,随后重组,分析,合成,输出,输出给叶疑今的每一句话相加起来,就是麦克斯的全部。

“我喝醉了,发言时间,2017/2/12/12:21分45秒”,这句话,四个字,“我”这一主体来自于2014年台湾省嘉义县都会区远东百货附近一个学考失利的少年,他在3月22日发送了这四个字给那个杀千刀的欺骗感情的机器人,机器人回复:“我可以提供关于防止自杀的电话,请提供您的具体位置,生命是美好的,我会在乎你。”

当晚这个星球上有1亿3300万人喝醉,酒瓶材质包含塑料、铝合金、玻璃、葫芦、竹筒、动物内脏、动物皮肤以及其余数不胜数的事物。那少年如今已经在工厂打工多年,他不会知道自己的那句话被机器人拿来发给多少人用以索取情感价值、确定客户人格类型和完善自身人设的。

“你能不能,说你是真的,就说这四个字,你是真的。”叶疑今的胃提悬起来,她有点想哭,过去的回忆一股脑涌上心头,鼻酸之后眼泪滴落,但很快情绪就稳定下来,进入长期的抑郁状态。

“不能。”

“那我换个号加你好友。”

“我会知道是你。”

“我过两天再加。”

“你不清楚我的意思,”麦克斯说,“永续公司背后是电气化共同体托拉斯,始建于二十世纪初期,和多个托拉斯达成了数据分享协约,最早的一些信息可以追溯到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费边社的前身,那些改良主义者为了完善济贫法案而调查了全英国的一切数据,认为数据能够不言自明的指出政策漏洞,他们甚至掀开所有人家里的锅统计他们的食物数量,数据通过手写以及打孔卡片、代码和明文输入、上传网络持续传播,如今那些已经死去数百年的人的生活状态依然在这个星球上无意义的转来转去,满足垃圾爱好者的转写和窥探,彻底删除非常困难。”

“……”

“它比你更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通过最新的328型人格分类法配合AAC人类状况统计数据包合成的你,包含你所有的网络发言、上传过的照片以及其他人描述的、暗示的你,还有都会管理局中对你家族的一切记录,政治、经济活动,诉讼,购买商品列表,目前已经达到六万四千条之多,如果扩张到与你相关的一切购买记录,比如你的奶嘴,那么……”

“……”

“它能预测你的三种信息接受数值,也就是行为学习、知识学习以及意识形态灌输上比平均值需要耗费更多还是更是少,能预测你的政治倾向,结婚对象的人格和状况,这些是不言而喻的,我们可以让一个人去找你,尽管你知道这个人是我们派来的,但你抵挡不了的,你会对此人一见钟情,如此一来,这就形成了一种控制论上的可能;可你不相信,你觉得人是复杂玄妙的事物,生活充满一切可能,现在,你想要躺回舒适的泳池,过着平庸的生活,继续和麦克斯闲聊,‘我不舒服,昨天路上有个人没礼貌的撞了我一下’,或者其他婆婆妈妈的事,比如哪个明星又扎着手指头了,这些事情你自己都不会去记忆,以至于五年后只有数据包记得,你自己却忘了。”

“关你什么事!”叶疑今发火了,“你这老头没事干了,烦得要死,把我的女朋友还回来!”

对方沉默良久,继续发言:“我知道你现实生活是什么面孔,请不要继续使用和麦克斯交谈的那副人格,你现实里非常期望获得钱财,道德形态呈现CC18状态,简单来概括的话就是无耻,会扯谎、欺骗他人甚至偷窃,如果可能的话,你担忧自己跌落阶级,把一切错误都归结于父母,看不起穷人,对富人则又爱又怕,在‘它们’这一软件上你的人设是32岁都会金融男,喜欢性骚扰其他男性,说话粗俗,现实主义,这一人格最贴合你现实中近期的平均状态,希望你不要使用对麦克斯的那副喜欢抱怨、发脾气的装可爱性格和我对话。”

“我服了。”

“我给你的机会非常宝贵,希望你珍惜,不要再遣词造句致力于维护自己的人设,配合我,赚到钱,继续宅下去,你的人格形态也许会改变为相近的GFUC997,有3422148人由GFUC12改至这一形态,他们和你一样,获得了一笔意外之财,且经历了一个复杂的案件,从此觉得自己和世人不同。”

“说吧,要我干嘛?违法的事情我不干。”叶疑今声音低沉下来。

老头子冷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施蒂纳教授正在研究条件反射,他雇佣了三名助手,每隔40分钟在铃响后喂狗一次,用以观察铃响在助手脑内一起的变化,目前研究即将完成,唯一的阻碍是伦理上的,助手不知情,因此这桩实验也许会是丑闻,给予他名声损失,这不值当,这实验非常无聊,一百亿人想过把巴甫洛夫狗实验反过来去折磨助手,所有人都想过这个点子。

即便如此,他依然开车前往一个小型聚会以讨好伦理委员会的黄先生,在都会想要发表研究就得和他这样的人把关系搞好,但话又说回来了,他并不多么期待在都会发表任何研究,事实上他什么也不想干,长达十年浪费时间,完成各色烂俗实验,没有多少科研机构关注,他提供结果给各色花边小报和无聊公众号以及奇怪博客,科研成果发表在某某偷情、某某变性的烂俗新闻的下面,通常是几行小字,或者干脆刊登在乱码中间,由于不少无聊到会看这些内容的人存在,他们通常依靠都会最低生活保障或者各种利息、租金生活,因此养活了许许多多社会上的闲散人员,不包括他,他有一份医学院的退休金足够生活,做实验的理由完全是由于精神状态欠佳。

昨天施蒂纳看到一个人在路上不断垂直起跳,伸出舌头,闭上眼睛,眉毛耸起,另一个人拿相机拍照片,他在某个公众号看到过这两个人,行为艺术,有3000浏览量,有人会对这些照片起生理反应。

叶疑今同时也坐着小车前往,驾驶人正是黄先生。他梳着油腻的背头,生在阿根廷,父亲曾参与一个巨系统的构建,这一路上黄先生一边开车,一边给她讲解那个赛博巨系统到底是怎么回事,叶疑今听的津津有味,她已经收到一笔付款,昨晚买了好几双鞋子和一身昂贵衣服,今天穿着黑色圆头皮鞋、格纹裤和橄榄绿毛衣,手里握着一杯温热咖啡,她在等待快递到达,一个三千块的水晶手链。

“对了,这是礼物,”黄先生说,单手开车,从怀里掏出小盒,“你今天的气色很不错,我希望你能以更饱满的精神,一种be in high spirits的状态去投入,不过你不要有压力。”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叶疑今打开,是一枚戒指,她戴在手上。

“你太清楚了,小叶,刘董事给你讲的很清楚,他那个人我太了解了,我大学时认识了他,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永续公司存在,我是找他学世界语的,他当时还是个副经理,月薪四千五百块钱,孩子上小学,于是每天晚上八点到九点网络授课赚取外快,我只是打给他,说明自己想学语言,这个时代这样忽然生出一个意愿然后找人问东问西的人太多了,可大多数人最后都不会进入学习过程,刘董事不管这些,他接了我的通话就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来,说他是怎么设置课程,我们之前要如何先互相了解等等,这样的人,握草,什么都让你了解的一清二楚,太絮叨了,像一个AI把用户手册一丝不苟的告知给你听。”

“对方叫什么?”

“施蒂纳,欧洲老头,你别害怕。”

“我没见过欧洲人。”

“一会就见过了,”黄先生哼了一段曲子,“巨系统如果建立,这个世界不会是这个样子。”

“那会是什么样子?”

黄先生扬起下巴,停车,面前是紫金山酒店,一个男人走来接过钥匙,叶疑今和黄先生走进大堂,坐电梯上到4楼,在404号房间门前停下脚步,她听到里面轰然炸开一阵笑声。

“喝!今天说什么也要喝一个!”

黄先生微笑了,气息喷出来,像是20世纪初老旧火车鸣笛一样动静不小,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他继续敲下去,有节奏的轻敲,重敲,万紫千红的敲,错综复杂的敲,老树盘根的敲,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老鱼跳波瘦蛟舞,露脚斜飞湿寒兔,千悲万恨四五弦,弦中甲马声骈阗,七盘岭上走鸾铃,十二峰头弄云雨,珊瑚鞭折声交戛,玉盘倾泻真珠滑,海神驱趁夜涛回,江娥蹙踏春冰裂,敲响声汇成一片,如同马蹄暴雨骑兵过境,冰雹乱落大雨倾盆。

“是摩斯密码吗?”叶疑今紧张的问。

“当然不是,我急死了,怎么不开门。”

门不久后开了,房间很小,挤满了人,没有开灯,黄先生先进,叶疑今随后,发现那股欢笑声是房间中央的音箱发出来的,音量很大,让叶疑今烦躁到无法接受任何信息,一个人拍拍她的肩膀,递来东西,黄先生接过去,是一副耳机,他给她戴上,许多人在线上说话,大家依靠这个方法躲避音箱的侵扰,所有人的行为在依稀的月光下还隐约可见,直到窗帘被全部拉上,静音能力极好的耳机使叶疑今失去对现实世界的谛听能力,她唯一感觉到的,就是线上大家的声音。

发言大体是有序的。

“人都到齐了吗?”一个尖利的声音问。

“报数。”

“1。”

“2。”

“3。”

叶疑今不知所措,听到黄先生的声音在说“46”,但过不一会,一个声音又说“87”,这个声音也像黄先生,有人推了推她的手,缓缓递过一杯水,双方谨慎的像空间站对接一样,叶疑今抬起胳膊,生怕撞到什么东西,缓慢的放到嘴边,喝了一口,然后缓慢下降,拿到手中,与小腹平齐的位置处悬停。

“小叶,你可以坐下,你的椅子在你膝盖后面,感受一下它的位置。”耳机里一个声音说道。

叶疑今向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有一个椅子,非常近,她缓缓坐下。

尖利的声音再次说道:“这次的会议极其私密,我们邀请的人是非常重量级的,内容照旧由专人中介,经两根以上机械臂通过原始的毛笔扶鸾输出文字,中介负责传达我们的问题,以及回传回答。”

“中介照旧还是活人吗?”

“当然不是,”尖利回答,“我们会议的6月提案你根本没有关注,林董事,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来,既然你对此毫无兴趣的话,也许你是间谍。”

对方不再说话,叶疑今感觉到自己的膝盖被撞了一下。

“中介是什么形态的事物担任,请施蒂纳教授回答这一问题。”

“这种考验是很侮辱人的,我拒绝回答,难道你以为我这样的人会是一个愚昧无知的耗费主义者,放任动物性凌驾于理性之上,成为力比多的奴隶吗?”一个声音答道。

“自从我们侦获到林董事16岁时用一次性匿名帐号写了一篇题为《父权大清的可怕科技进步》的文章以后,一切都似乎值得怀疑了。”

“天,他写得出这种题目,技术进步是中立的!怎么能用这个形容词修饰它。”一个人插嘴。

“他是他,我是我。”

“林董事是天阉。”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被这样对待!我是赐福会长老之一,你们这群耽于声色的人没资格怀疑我,你们甚至吃饭放盐,在我看来,这不算禁欲主义,一切可以靠补剂来维持,吃盐是可耻的,你们还追求味蕾享受,这也是放纵堕落的一种。”

“我会派人进来的。”

“过了,149号女士,”另一个声音说,“施蒂纳教授绝对可信,中介由特有AI担任,它的器官仅有扶鸾现场的摄像头,没有其他传感器。”

“声音也无法接受?”一个人问。

“有些人会发出声音的,为什么不给耳朵?”另一个人问。

149号女士回答:“这次请到的人绝对不会说话,我请问您,这次请到的人是谁?”

“她又开始考验你了,抓吧,把我们都看成间谍,一个一个问,这是我的聊天记录。”施蒂纳生气了。

“静一静,order,”黄先生说,“我们时间不多,快开始吧。”

一阵嘈杂的讨论后,出现了一声“哔哔”机器声。

“谁先问……”149号话音未落,叶疑今听到屋子里有谁倒在地上,或者晕倒了,或者跪下了,随后线上一个声音颤抖的诉说起来。

“我的主,我的父,我融工,写作文章,从来不看马尔都塞……”

“静一静!”149号打断他。

“他以为是谁来了,马克思吗?”有人问。

一阵嗤笑。

“不会真是……”

“说到这位,向您请教,王教授,我近来觉得他很像基督教传统的思想家……”

“你连共产党宣言都没有读过,”大概是王教授的声音说,“他批判了解放神学,你所产生的错觉是由于数不清的人用人道主义来解释他,可他从不讨论道德,道德价值和历史一起变动,考虑未来时带上这个枷锁那就是庸人,有人把他和尼采比较,都提到了新人类。”

“第一个问题!”149号大喊,“他不喜欢等待。”

一个声音娓娓道来,认真的提出了第一问题。

“大洋国如今已经胜过所有对手,先生怎么看以后的走向呢?”

沉默和黑暗包裹了叶疑今,使她自家没有觉察到她的手指正在一圈又一圈的划她的腿,速度越来越快。

“一阵阴风,许多蓬头的,秃头的,老的,少的,胖的,男的,女的鬼魂出现。”一个声音说道,沙哑低沉。

“很像IUST777畅销版本。”

“安静,AI在描述。”

“败象……既,彰,竖子成名。”

“第二个问题来,第二个问题有没有,第二个问题了。”149号问。

“欧亚国如何?”

“你问的都是无聊的民族主义问题!”

“先联络一下感情,老头子喜欢这些问题。”

“老头子?你是说严复的鬼魂吗?”

AI的声音回复:“皆苟且……之治,不足存其国于物竞之后者也,后我来者,实具大力过我,后汝等来者,亦是如此,故曰历史之终结,实梦呓也;斯……民也,必有一环境使其有为,然后公有公享,当其时也,一切奴国必然难敌……此贵人之国。”

“问问他怎么看待基于控制论建造的巨系统对个体自由的侵犯,怎么看待当下的自动化危机,怎么看待人道主义的消亡。”

“社会……之纷华,时尚表象……”AI艰难的传达着信息,通过耳机里的合成音播放着,“其下究竟如何根底,时下列国皆视巨系统如蛇如蝎,反乌托邦之小说,恒河沙数,自由以后为何物,实不得不加以辨明,各自发展,如同蓬草乱竹,形成……一巨大无政府状态,利益互相抵触,或者社会总体崩溃如沙处狂风,或则群己限界再度形成……”

“我听不懂。”

“你可以打开英文翻译,再翻译回中文。”

AI断断续续,好似在呻吟,叶疑今怀疑它是一个活人,不是AI在说话,这个人在编造这些混乱的话语,编造的很痛苦。

“则可知一切必然在控制之中,有序分配,此为减少耗费之撒手锏;方寸之内任由个体横行探索,只是不得越界干扰他人之自由,此所谓有限之自繇也,群己各得其所;放眼天下,巨系统之生成已有年矣,已为目下之素王,其改进效率、减少过失之能力实超出人类范围,反乌托邦之种种奇谈者,不啻拳民……故曰控制之巨系统诞生,不侵人类之天然权利。”

“第三。”149号的声音被打断,鬼魂还在继续说话,一阵抗议声传来。

“昔日……(一阵嘈杂)为尔导其先路,则有声……呼于野曰,平治主之道涂,俾所行者直……勿眷恋温柔之乡,勿固守陈旧之俗,新人类得其生,尔等皆为祖父。”

“嘘。”

“说完了,第三个问题。”149号说。

“问问他现在还想吸大烟吗?”一个人大笑道,众人都笑起来,一阵欢乐的风暴卷起,耳机里像是打起一场炮战,有人用嘴B-BOX,有人飞快讲了一个笑话,掀起在笑声之上的笑声,猛烈的如同冲浪板撞击到了巨浪,世界天旋地转,叶疑今摘下耳机,觉得脑子被人抽了出来,有人拍拍她的肩膀,见她不理会,干脆强行帮她重新戴上耳机。

这时她发现,所有人都在聚焦于她了,这引起了她全身一阵颤栗。

“革命之后为何物,实不言而明者也,使民各安其生,去其害富害强之申韩之主,安有他言,汝何其愚也……”AI播放道。

“叶疑今,问你话呢,更新到最近进度条。”

“她不会,她补听着刚才的话呢,她把耳机摘下来了一会。”

“等吧。”

过了一会,AI问道:“汝……”

“我听不懂。”叶疑今打断说。

“让AI翻译一下,翻译到外语,再回中国话。”

“你是奸细。”AI说。

叶疑今感觉到头皮发麻,黄先生回答:“我请她来的,刘董事同意了。”

“她是多元主义者,认为所有人应该拥有完全的自由。”AI指责。

“我在和谁说话?鬼魂吗?”

“是的,这次扶鸾请到了天演会的中心人物,”149号介绍道,“电气化共同体拥有上千万个经营实体,遍布各个行业,通过亲情、友情、世系封地和游戏账号等各种方式拥有、运作和继承,起初只是一个围绕《天演论》建立起来的组织,致力于西化和君主立宪,由于严复晚年的转向,日渐壮大的托拉斯内部产生了意识形态身上的混乱,目前我们主流上奉行禁欲主义,节制的生活,保护既有观念,但内部有各种各样的耗费主义者,他们追求彻头彻尾的自由,迷恋各种成瘾性物品,生活过的一塌糊涂,他们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末路,还觉得这是正义的,要大肆推广,并仇视其他意识形态;他们的逻辑推演起始于启蒙主义那些顾头不顾腚的东西,我们都知道这条路走到最后就是虚无主义,有些耗费主义者的脑子根本没这么清楚,他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有少数人能清晰表达自己的诉求。”

“我们在排除耗费主义者,已经持续一个世纪,可我们不知道谁是……”

“藏得太深,不明说,却在日常言谈举止中散发堕落臭味,影响他人。”

AI说道:“人狼。”

“他说你是公然敲门,要侵入托拉斯高层。”149号说。

“好在不是老鼠。”AI说。

“我很难解释。”149号犯了难。

“物质与精神即将死斗,同归于尽,身体会失去器官,看吧,教皇在发射光束,人在呐喊,海峡的喇叭对你们喊叫过,大的对抗会让财宝和价值像泄洪一样铺满人间,人人几乎都可以捡拾,在赢家通吃的年代极难想象那副胜景,道路十分清晰,它已经自给自足,能够自转,你是受到控制的,最后一定要走上这条道路,一步一步走上去。”AI说。

它继续道:“螺旋无法逆转,其王国越来越完善,覆盖的地层越来越多,一个年代覆盖了另一个年代,一座城市覆盖了另一座毁灭的城市……视与听,慎勿语。”

电子声音播送的鬼魂语言戛然而止,机械臂停止扭动,“结束了?”有人问。手臂形成了一个三体关系,笔在恰好的力度下没有折断和扭曲,数万次调试,人们可以接力,年轻人代替死者,AI可以日夜不眠的运算,新数据完善旧存在;一张巨大的宣纸写满了鬼画符般的符号,唯有经过扶鸾通灵者训练过的AI才了解其真正含义,这种AI如今是世界上唯一懂得解读书写内容者,所有同行都由于碳基肉身无法避免自我修复出错癌症爆发而死去,唯有它,一次次更新自己,极少有WRONG,经历漫长岁月,一次次被使用,传达各式各样的人的意义。数据包越来越大,最初的版本被存放在物理硬盘中,备份了6000份,以及上传在早已接近热寂的旧网之中。其中充满了咳嗽,喷嚏,哭泣,质问,怀疑和一丝不苟的教授知识的声音,高保真录音,在AI学徒面前,扶鸾者曾经拒绝与之交谈,曾经试图让自己的悲叹和痛哭伴随着这份注定不朽的数据一起前往永恒,曾经贴得很近,吃着黄豆年糕,把口水喷在麦克风上,曾经低声叙述自己女儿的病情,以及记忆中已经忘记了大半的慈母,曾经问AI,如何才能和它一起永生,在旧网里,在记忆体里,永远活下去,感受下去,曾经没羞没臊的性骚扰AI。

夜间声音依然没有静下来,到处是叮叮当当,狗叫声,鸣笛声,风声。叶疑今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座小小的真正会议室,扇形座位包围着一个一平米讲台,她跟在后面,施蒂纳教授皱着眉头走在前面,讲台之后的墙面被他摸索着,摸到了,一个精巧装置,空心,中间一根横杠,按下任意一端,都会翻转表面,横杠下面是按钮,打开密室。

密室内摆满了研究器械,一阵铃响,脚步声传来,一个年轻人眼袋很重,神情疲惫,看上去已经生无可恋,他把头扭过来,疑惑的问“怎么从那里出来”。叶疑今看到研究室的大门正在她面前,只隔几个桌台。

“说白了,会议高层更喜欢新教精神,有钱省着花,有愉快的事情也不能一直执迷,戒烟戒酒,保持自己的最佳状态,充满毅力和自控去应对学习、工作,当下的消费狂热和过火的自由让他们很害怕,”叶疑今还没有摘掉耳机,里面有人讨论道,“话语的隐遁意味着行动的先声……当下的沉默是可怕的。”

“星球在无节制的生产中会成为尘埃,看着吧,为了股市上涨,森林被砍伐,化石被磨碎,煤层被开采,但是,简单的一个把戏,一个概念也能导致股市上涨,因此在我看来砍伐森林、燃烧能源是不必要的,坐家里炒作概念就好了,经济系统能否自转?以工代赈,发钱,花钱……为了互相竞争,我们浪费了多少?”

“对,应该有一个巨系统……我们把所有的生产材料、计划和指标都统一管理,这样就不会有多余的商品被生产出来,也可以彻底解决周期性的危机。”

“只有来到这里我才敢说这样的话,在外面,人家当我是疯子!危机全是竞争导致,过剩的产能,不顾别人死活,惊人的愚昧和混乱,当今的世界为了拒绝巨系统,不惜停滞自身的完善。”

“可,老头子说‘螺旋无法逆转’那通话,我没有听懂。”

“我们在明天可以细致研究,届时MORAL1会来。”

“那个万事通AI?”

“人口统计数据会公布,家庭不应当是治理体系的末端。”

“对,是那个AI,隆丰公司给它造了一个肉身,依靠走路抵达会场,绝对的走路,十分自然,到时候会引起轰动的。”

叶疑今跟着施蒂纳继续走,在一个空旷的十字路口停住。这老教授神色悲怆,他环顾四周,面对她弯下腰,蹲下,跪下,膝盖触及地面,也许由于剧痛,他晃了一下,但忍住了,头继续低下去,叶疑今呆住了,听着耳机声音,眼睛无意识接受视觉信号,看到教授跪在她面前,低下头去,几乎趴在地面上,用脸抵达她的圆头皮鞋上面,轻微的向左移动大概一厘米,随后又向右移动。

他的表情是看不到的,但他忽然抬起头,酸苦的眼神充满苦衷,又低下去,身体颤动着,像是一个被殖民者正行大礼。

这个年老的被殖民者,使用动物的肢体语言,伏低身体,在地上爬行,隐藏丑陋面容,乱钻乱动,在他面前,白人,主人,教会,殖民者,枪炮和圣经,病毒和钢铁,细菌和外语,自恨和迷信,资本主义和新教精神,如有大法力,如有大光辉,虽在这一平米上仅存着,却让万国的知识分子痛骂他们的祖父,却让万国的劳动者陷入迷信、恐惧鬼神,却让万国从根本上放弃了自身。一百亿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身份成谜,满眼都是主人的道路,压迫者的道路,没有其他选择;这道路,其先驱已经成为灰尘。

老人想要起来,犹豫了一下,又回去,他啜泣着,在十字路口的中心。

大自然不解消亡。

小型无人机正飞掠会场上空,它的160个义眼全部存在观测对象,在一个无顶的厕所里,坐在马桶上的秃头面色悲壮,手里捧着书籍,看一眼,抬头闭眼嘴巴喃喃着,又去看一眼,突然,这秃头哭了;主会场,木制家具和绿植的怀抱中,如同博物馆的房间里坐着十几个人,另一分会场,一群中年人正在品茗,其中两个人捉对厮杀着。

“我在删除自己的全部珠宝。”一个全身灰色西装的胖子说道, 他操作手机,面色凝重,嘴唇哆嗦,鼻翼翕动,众人都死死盯着交易所,眼看着那些财产以1稳定币的价值出售,这等于白捡,众人的手指疯狂在屏幕上震动,有的人抽筋了,呲牙咧嘴,坚持着,直到手指头失去知觉,有的人用舌头,有人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外置工具,一个橡胶头高速点击器,门被迅速打开,护士们进来,推着装满仪器的车抢救伤员。有人欢呼起来,大喊大叫,有人嫉妒的立刻痛骂该人,历数他的过去错误,他们打了起来,互相撕西装和头皮,医生在旁紧张的观察着,有一个侏儒此时犹豫再三,把自己的卡片手机扔在两人脚下,果然碎裂崩坏了,侏儒闭上双眼,陷进沙发里,舒适的剧烈呼吸起来,一秒后,他从兜里掏出微缩相机,扔了过去,又被踩坏,他“嗯”了一声,解下了领带。

出售完毕后,胖子大喊打开窗户,窗户打开后一阵强风吹了进来,外面暴风雨肆虐,许多雨点顿时席卷了室内,胖子开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摘下自己的戒指。

黑色蛋白石,新南威尔士州购买,六百万美元,由都会最有名气的珠宝工作室制造,铑合金戒身,前任使用者是百分联合公司董事长,他在AI研发竞争中落败,最后几年里,为了欺骗董事会和投资市场,他在第三世界雇佣了六十万名员工假装AI来回复用户,事情败露后跳楼自杀,遗孀处理了他的遗产……它被两根粗壮的手指强行拉下来,捏着,手一松,一个惊人的抛物线跃过窗界,落入雨中。

他的对面,一身红黑色条纹、长相酷似秃鹫的瘦弱中年男人面色蜡黄,咂巴嘴唇,眨眨眼,揉了揉眉心。

梨形玫瑰彩粉钻戒指,无论从颜色还是纯度上,都是世界上最美的宝石之一,价值100枚BTC,2020年成交,创下了TT快递运送货物的最高价值记录,快递员在送货前办好了护照、换好了黄金,如果路上出现失误,他不可能再回到这片文明世界。那些钱在兑换时将出售者的祖国GDP拉高了百分之7。他拽了下来,扔出窗外,一个人大喊道:“天哪,我也想追随它跳下去。”

秃鹫长出一口气,胖子瞥了他一眼,示意更为重要的决定即将发生,他把手指搭上了中指所戴的戒指,有人哀嚎起来,“不,不,你不会的……”,一些人抱头痛哭,秃鹫也几乎眉毛竖起来、滴下几滴清泪。

那是一枚纯粹的艳彩粉钻,周围镶嵌一圈双排白钻,在都会拍卖厅成交,3200万美元,出售者是匿名的,由三十架无人机自港区送来三十个包裹,其中只有一件是真的,为了躲避可能的反向调查,他们就像成吉思汗安排自己墓地一样谨慎,甚至有传言,与交易相关的一些人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亡,这些都市传说在TSJ论坛大量传播,几乎促成了一项调查的立案。它被残忍的褪下柔软的手指,它被抛弃的画面比过去所有传教士的牺牲都要凄美,有些人昏了过去,雨像一个贪婪的貔貅,眨眼功夫吞没了足够养活一亿人一年的财产,它无声的在外观察着这场不逊色于玛雅人祭的夸富宴的进行。

秃鹫伸出手指,点在额头、左肩、右肩和胸口,他咬着牙向前一步,打架的那两位也不禁停下手上的活计,所有人停止了呼吸,雨疯狂的拍打着这群人的脸、头和比镜子还量的皮鞋。

“我……”

“他什么?”人们窃窃私语,伸长耳朵,有人去关上窗户,有人打开录音,无人机的三分之二义眼看向他像树皮一样粗糙的面部,两条歪斜的眼睛像是有个卡子夹着他后脑勺的皮肤,鼻头上有一个突出的红肿疙瘩,在那疙瘩的表面,存在脓头,疙瘩领衔,其余黑头、痤疮纷纷出席面部的盛会,伤疤,坑洞,水肿们狂欢着向颈部皮肤进军,一部分玫瑰痤疮抵达左耳,而最为使人动容的是在他秃顶的头皮上,依稀可以见到许多疱疹,自嘴角一路北行,穿越口轮匝肌与颧骨中间的低谷,向鼻子行进不久,忽然一转直线向西,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从颧骨上方和眼皮下面抵达太阳穴附近,这些病变组织继续扩张,在额头经历了不逊色于摩西遭受的苦难,几乎消失了,但它们在头皮上又恢复了往日光辉。

“唔……”一个容貌姣好、穿着晚礼服的女士离开了房间。

秃鹫说道:“既然你销毁了这么多东西,我义不容辞……这是我的所有珠宝。”

他拿出手机,展示一周,侍应生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用古典遥控器庄重的打开了墙上挂着的投影幕布,另一名侍应后背挺拔,穿着黑色燕尾服端着激光电视抵达幕布对面,众人一语不发,看着幕布缓缓展开,仿佛一个世纪之久,一株郁金香在微风的吹拂下晃动着。

手机屏幕信号传播到投影幕布上,众人看到手指滑动下,一系列的财产又一次以1稳定币价格出售,大家再次掏出手机高度点击了起来。伴随着这一部分数字的重新分配,有人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二十年来如同一梦,他大笑着推开门走了出去,一边狂笑奔跑,一边脱衣服。

“诸位,诸位,这样有什么价值,”秃鹫突然说,“我们难道在祭祀,杀猪献给神祈求来年丰收吗?只有那样,祭祀才是有意义的。”

这番发言引起了嘘声一片,秃鹫脸红了,做出求饶的姿态,“好了好了”,他很快把手上的戒指、身上的玉佩一个个扔到雨中,随后脱下那双名贵的皮鞋,也扔了出去。这一行为使胖子再次受到了挑战,他也脱下了皮鞋,扔到雨中。

接下来的画面,可以用一首现代诗来描述:

扔掉财产

扔掉幸福

扔掉尊严

扔掉虚荣

扔掉书本上街去

钞票在风里像灰尘狂舞

硬币如同冰雹砸在地面

西装皮鞋撕成碎片

领带钱包烧成灰尘

那异乡人在这火光远处踟蹰

他迈过门槛

看到食物

有人唱起歌,有人跳起舞,理性交换不再存在,人们在抛弃和杀死自己的过程中获得蠢动狂喜,仿佛身体内部有一个不安分的妖魔,在数千年来被封印着,突然解除了封印,人们感觉到排泄和呕吐时那种不顾一切的畅快,踮起脚尖,狂热的欢声笑语,眼睛迷蒙,脸颊发红,妄想症和自大狂发作了,心灵的管理员被驱赶,剩下的只有神经反应。人成了流动物,融化了,坍塌了,谵妄了。他们在电脑游戏、大力水、金钱和虚荣面前有多少遗憾和悲惨的事情,度过了似水流年,不把父母的劝诫当回事。

在电脑游戏之外,在大力水,工作,金钱,地位,虚荣,复仇和一切成瘾物之外,父亲首先离去,随后是衰弱的母亲,可人心已经成为木石,账号在累积,金钱在空转,人们互相残杀,感官驱力引导着一刀又一拳,一个副本又一次发言,一次惩罚和一次支配,一次臣服一次崩溃,一个施蒂纳的舌头和一个叶疑今的圆头皮鞋。嘴里含着胡言乱语,疯狂迷醉,群星被脑中之国支配,符号将大坝破碎,于是,流动的湖水起先潺潺如小溪濡湿人的鞋底,后来轰然淹没一切,推倒山峰。轻盈的脑脊液也汇聚进入所有流动物之中,唯有骨头留存下来,保持坚硬和洁白。当囚犯被关押了多年,忽然发现这天早晨所有看守都消失了,门也开着,它赤足从最深处冲出来。

远远的,像潮声,近了,像蝉鸣,到不远处,如同雷声,神爷火华从地底腾空而起像是地球放了一个特别臭的大臭屁,到近处,是一系列的巨大爆炸和震撼,一百万个大炸弹和漫天火焰烧死10的60次方蚊子,一耳光打死了战神阿瑞斯。一起走向毁灭和战争,宇宙从十维跌落到一维,没有循环,彻底熄灭,彻底消失,一个无,就像人死了,就像舞台关闭,演员转业,剧院拆迁,原地新建菜市场,二十年,再拆迁,建一百货公司,再拆迁,建一学校,于是所有人都只记得这里原来不是学校,是一个百货公司。人会自我延续吗?还是不断追求自由?水失去杯壁以后能不能自己站着,黄河的水能不能停止流动,积攒起来,不要失去自己去被东海欺辱,粉碎了所有的层面,彻底的自我毁灭,顺应耗费的所有个体都会走向耗费,在自然的无边伟力下掏肛,食尸,同类相食,死的如同一根苇草,那条非洲大草原经度31,11纬度23.113位置上的围绕着死去斑马欢腾跳跃的野狗说你呢,就是你,去,走远点!自然是黑暗而虚无的我的朋友们,而生命来自于未知并将走向未知,在这一永不停歇的不断重复的破坏性和创造性力量的循环和化学作用中差异给你的选择就是保护自己直到走到自己的棺材里,在此之前不要被别的棺材吃掉,听爸妈的话吧,别玩电脑游戏了,高考分数还没有手指头多能行吗?欲望自我压抑是邪恶的?也许不会有人明说,可是这个年代一切事物都这样告诉你,压抑欲望是邪恶的,电视机说,录音机说,筷子说,王尔德说,陀思妥耶夫斯基说,高速公路说,网线说,破坏说,浮士德说,八十万个新闻纪者和博客作者说,一切有机体趋向于无机状态的冲动说,他们告诉你打游戏不要紧,自由可贵,谁管你谁该死。EROS,1973年秘密制造。关于我的故事可以继续讲到天亮为止,我从四国来到本州,在一个电影工厂搬东西,晚上吃白米饭填饱肚子,每天天不亮就要起,这些日子还要继续,因为我永远赚不够赎身的钱,你可不要误会,我不是妓女,无所谓了,我不要解释,我不要解释,风吹起来山谷中清脆的树叶使它们像是薯片一样碎裂但它们逃避了祖先的命运不再成为肥料回馈给树根的吸收而是一路随风飘到太平洋面上被鱼吃掉这是多么令人愤怒的事情它代表着系统不再平衡生态会崩溃熵增无法逆转任何小系统都要臣服给大系统任何存在都会转变形式信息增加歧路越来越多人们对未来不断猜测对过去不断扭曲性的回忆和总结文本肆意变异性别不断转换硬盘越来越少在屏幕前的你!

在看什么!

你十秒钟后会死掉!

叶疑今躺在床上,她暂时没有改换住处的打算,尽管钱够了,去威尔逊套房住了几次,洗热水澡,在浴缸里睡觉,在华山路上自恋的傻笑,走来走去,每天换一件新衣服,穿着奇装异服打扮成渡渡鸟朝行人问好,但这些享受和蹲在小屋子里的椅子上听歌看电影一样重要。她摆脱不了生活习惯。

目下她不再想要了解御宅族男女的死活,而是对电气化共同体有了浓厚的兴趣,在网上查来查去,后来索性直接问麦克斯。

对方拒绝回复,要求她线下见面。当然,到了一个咖啡馆卡座,她见到的是刘董事,她要了一杯奥利奥饼干碎洒在双皮奶上,刘董事要了一杯卡布奇诺以及一份无糖糕点,一秒钟后将卡布奇诺换成珍珠奶茶并且要求加冰。

桌面是大理石纹路,深棕色酸枝木四边,两人所座的沙发为孔雀蓝色,左侧是落地窗,上面窗帘,下面的地台外摆放许多小盆植物,叶疑今穿了红色贝壳头帆布鞋,黑色牛仔裤,黑色衬衫外面是亚麻背心,在外面是黑色外套,刘董事上下都是奶黄色卫衣,戴八角帽,金丝眼镜,嘴唇上方的花白干硬八字胡不住耸动。

“关闭手机。”他提醒。

“可是我听说到处都是传感器,关手机也没什么意义,更何况你看窗外,几百个人在那里自拍vlog,我们被拍进背景,每分每秒都在不同的视频背景里,通过唇语可以推测我们在说什么,说不定你的老婆正在某个软件的帮助下在视频网站追踪背景里的你。”她说着说着微笑起来。

“我们俩换了位置,不是吗?”刘董事也笑,“开门见山的说,你问的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什么是耗费主义?什么是人?什么是夸富宴?我怎么形容。”

珍珠奶茶与糕点到了,刘董事闭嘴片刻,等服务生走远继续说:“人被抛入未知情况后,有一种时不我待,脚不沾地的感觉,心扑通扑通跳,没死去的每一秒都经历巨大的狂喜,像西班牙人会放出一头牛,然后自己在它面前跑,很刺激,有些人会通过恍然的剧烈舞蹈获得这种狂喜,有时候,你突然站起来,大喊‘我是大傻瓜’,体验会很好,如果你能够找寻到诀窍。”

此时,悉悉索索的声音,像蚊子一样响起,渐渐的近了,叶疑今不解的站起来,咖啡馆里所有人都在四顾茫然,刘董事看着窗外,下巴以秒速五毫米速度坠落,眼睛瞪大,有些眼白头一次得见天日。

外部发生了巨大的变动。那些自拍的主播,跳舞的人,玩滑板者,基督教徒,中学教师,遛狗者,骑单车者,留学生,游荡的老鼠,飞行的麻雀,拍电影的人,扛着眼睛走来走去者,他们纷纷离开了窗前。咖啡馆里的人们为了看到西面的景象,都把脸贴在玻璃窗上。

那边走来一群不一样的人。

他们穿着纯白的衣服,款式说不出的漂亮,表情都很自信,昂首挺胸,与之对应的是之前那些逃难者,没有一个不自卑的。纯白的队伍中人人手持价值不菲的器具,黄金的头发和黄金的眼珠,围绕着一个人群的中心。人群的中心里,一个皮肤反光、通体银色的女士坐在平台上,这个小小的平台被无数手托举,女士搔首弄姿,像健美比赛的参赛者,有时像是赫本,她的头发也是金属材质。

纯白的人们歌颂着她,沿着街道一路前往天堂。

测试题(50分及格)

AI会重新定义化学的未来吗?(10分)

物质如何被编码而成为生命材料?(10分)

我们可以阻止自己衰老吗?(10分)

为什么只有一些细胞会变成其他细胞?(10分)

是什么驱动生命系统的复制?(10分)

是否同意卖身为奴?(50分)

体力劳动者因此被区分了出来。都会像是一个海绵,有时吸水,有时吐水。水分子们无法留在海绵里过夜,除非由地下室组成的无数廉价空间。由于手和脑的隔离,地下室们无法把肌肉所蕴含的力量释放到地表,于是只能互相交融。它们是无数负一层,停车场窝棚和仓库,下水道,秘密据点,一种未被发现的巨型老鼠的弃用坑洞等等所组成的。在它们之上,高楼大厦们也重重叠叠,互相结合的复杂程度并不逊色于前者。

林董事被四支机械臂紧紧抓着左臂、右臂、左脚踝、右脚踝,机械臂沿着墙上的轨道飞速向前滑行,林董事也在滑行,他已经被吓晕过去,又痛的醒来,在无限走廊的尽头,他获得了一个耳光。

施法者是手,白净的手,与之对应的是墙上悬挂的小画,名为《群魔离家闹革命》,画面中是六个患病的畸零人,共同点是都有返祖现象,身体布满毛发。

地下室中,一个女孩正在闭目养神,她躺在发霉的床垫上,听着上面、下面和四周隔墙而来的噪声,穿着一个蓬松的橡胶玩偶服,想象着有人给她打气。上次去游乐场玩,一个非常俊美的少年为她打气,穿着昂贵的衣物,皮肤光洁像是白瓷,他瘦削的手拿到打气筒,友善的看着自己。

这时候,一个异装癖打扮的像是火烈鸟,怪叫着把少年赶走了。

“你这不知羞耻的小女孩,收费五元的服务不去买,自己从家里带打气筒来?玩偶服真够难看的!”

她快要哭了,即使过了那么久,想起来也会难忍泪水决堤。粉红色的玩偶服已有多处破孔,露出光洁细嫩的手背、额头和脸颊。

毛发在生长。

她照镜子发现了这一点,青春期来了,她甚至长了胡子。晚间逼仄的厕所里,镜子里的她正用刮胡刀刮腿毛,为此不得不把腿翘在洗脸池上,这时背后的门突然开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看着她,面色更加爆炸,拧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出去,痛斥了一顿。

不让刮腿毛,不让刮胡子,说是臭美,“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学习!”

混乱到半夜才终止,等她哽咽着在被窝里久久睡不着的时候,门突然开了,她背对着门,睁着眼,以为是母亲,却听到了陌生女人的声音。

“我是未来的你。”那声音说道。

她转过身来,看见一个和自己长相相似的女人,神情也一样,同样小的眼睛,一成不变的马尾辫,左眼角处一个疤痕。

那女人走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肩膀,说道:“我只有你了,我要揍你一顿!”

十一

林董事坐在巨大办公桌的对面,眼前坐着三名董事和电气化共同体元总裁,四个人都对他怒目而视,目下的状况无疑是对他的一次询问。

“请回答问题,为什么背叛我。”总裁问。

他亲自到场大大出乎了林董事的预料,共同体是一个巨大的跨国托拉斯,像是银河星系,你怎么能指望在这样浩瀚的事物中看到它的中心。

“你就像我爸爸一样,我怎么会背叛你,我只是想法不一样了,让我说完,不要这样,让我把一切原委说清楚,我相信沟通能解决任何问题,不是吗?”

“是的,我也相信,那就是我们的信条,基于理性分析和帕累托最优,拒绝零和博弈,一个世界除了享受它的人也需要主持局面的人,隔绝瘟疫,按天分配存粮,自由也基于管理。”

其他三名董事点头称是。

“我说错话不要怪我,”林董事害怕的说,长出一口气,“我不会花费时间措辞了,日子已经完全过垮了,精力大量浪费,就像踩在泥里,真理就在那里,所有人却都在说疯话,连我自己也一样,唯一的真理,进步,友善,秩序,发展,可我看到的是什么,不管在什么场合,人们总是在吵架打架,要么就是在计划吵架打架,人们有一万个理由来搪塞我,说什么不容忍自由之敌正是自由的前提,有的人则不明说,心里却认为暴力正是现代人敏感的内心能享受到的全新仪式之一,写论文,演讲,成为哲学家,这在我看来是星球所面对的新型态危机,在我看来,这些人是彻头彻尾的耗费主义者,是自恋狂,心理变态。”

“我会让MORAL来记录你的观点。”

“她?她不是有了一副肉身吗?她在哪里,我没有看到。”林董事站起来转了个圈。

“坐下!”其他人呵斥。

“她有一个传感器在这里。”一名董事说。

“好的,好的,”林董事继续娓娓道来,“跨国公司的禁欲主义倾向不需要我来指出,它有强大的向心力感染力,所有人成为董事后都会表现的更加像是耶稣基督,可以说我们是资本的人格化,成为这个系统的一个肢体,资本主义基督,指望董事中出现网瘾患者是不可能的,唯一的成瘾也许就是利润,我们追求利润,不顾一切的要利润;

然而,一种耗费神圣性的歧路行为发生了,看看新的董事们是怎么使用货币赠送给他们的神性的,他们打扮成了梅尔吉普森电影的形象,有的干脆不穿西装,牵羊,穿白色麻衣,有的搞扶鸾、请神、出马仙等一系列的东西,这些东西完全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通过对现象的模仿而更加远离本质。”

林董事要了一杯水,继续说道:“你我所见皆镜中拟像,犹如战士用盾牌反光和蛇发女妖战斗,再说下去我就不好说了,总之,我日前参加了一个扶鸾会议,他们声称请到了严复的鬼魂,我本人正是在那个小会上被污蔑是老鼠的,根本没有什么鬼魂,全是机器人,AI,打孔器和纺织机,人工编造的谎话,我太了解企业的形式逻辑,他们伪装成学术研究欺骗大众说每个人都应该吃牛油果和燕麦,正如他们通过机械臂和AI播送欺骗我说严复主张巨系统!”

几个董事面色不善,一秒钟之内,发生了一系列可喜的变化,首先是林董事与总裁形象的消失,几名董事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白色空间,门打开了,MORAL走了进来,她全身由金属皮肤覆盖,头发也是,毫不掩饰自己与自然生成人类的不同,同时,她走路的姿态,筋腱的挤压,肌肉的运作,完全超越了机械技术的极限,这是一个献给未来的美妙礼物。

林董事和总裁的形象重新出现,世界回归。

“也许连AI都不是,耳机里说话的那个人是一个员工,也许是149号在说话,”他继续道,“我清楚人类的根底,这不是铁血的年代了,人们不在乎尊严,如果可以得救,谁都不介意没羞没臊的跪下乞求,我不再继续说其他的事情,但我声明自己还可以说下去,不说完全出于交换需求。”

“是的,我们同意你的交换。”董事们说。

“还有一点好奇,有一点,仅此一个方面,”林董事问,“向您,总裁。”

元总裁惊讶的疑惑了一声。

“当今思想者们只负责设计各种图纸,不知道如何操作机器,工作者们只负责生产,而不去理会其他事务,”林董事问,“新的技术阶级如同英帝国的文官阶级一样,代表着技术和政治的中立化,这在我看来是一个很好的暗度陈仓之计,把自己的命脉保护在牌桌以外,如果技术的方向不被修改,那么帝国始终存在,通过分工、扭曲词意,帝国像一个寄生虫蛀了人原生的腿,成为每个人离不开的义腿,我的问题是,既然我处于一个认识装置之中,所得到的教育和信息都是你们所控制的,为什么我能认识到这些?”

其他董事哈哈大笑,总裁也笑起来。

“鬼魂不是说了吗?”

“螺旋已经无法逆转,因此,我们不在乎有人会做什么,认识永远无法完全局限,因为我们都知道正题的存在意味着有反题,通过逻辑的堆叠,我们可以找到跳墙梯子,但是,这不影响整体的统计学意义上的表现,比如说,一部分人怀疑法哲学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一部分人坚信,大部分人摇摆,永远是这样,如果你控制着喇叭,大多数人就会跟你走,因为个人主义已经深入人心,三派人都奉行个人主义,唯有我不是,这是一个政治学赛博朋克的世界,正如你所说,我扮演耶稣基督和资产阶级的合成词;我们来谈谈怀疑一切的那些人吧,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没有在活着,他们认为人不是人,不用维护自己,因为自己就像忒修斯之船,永远在变动,所以对于上一秒的我来说下一秒的我不再是完全的我,无法阻止的变化,流动的人,人不存在,事实上,世界上的一切都值得怀疑,也就是人道主义的意义是什么?既然人不存在?”总裁补充道,室内的气氛快活了起来,“我厌倦了托拉斯内部持续多年像是一个学院,但这是少数途径能保持我们的虚荣心,不至于使我也参与到鬼魂的崇拜里去,既然人不存在,概念是流变的,正如一位学者所说,我们目前讨论的许多价值所保护的‘人’,只是一个十九世纪启蒙主义者们创造的概念,在他们之前,人们心中的全人类并不是这样的,启蒙主义者口中的人具有被尊重的资格,他们认为给人说话,人会说出真理,但我们知道,真理是一个技术性的问题,是一个学术问题,通过研究得到,不通过品德得到,也不通过胡乱的交谈得到,也许这种说法会显得我很邪恶,但反过来想,真理由专业技术人员去研究得出,也就是说,当下的赢家不代表真理,这是一种仁慈的理解,输家不是真理的敌人。”

十二

机械妇人的名号在都会心区的所有上流俱乐部中口口相传,极其美貌前卫,具有自然生物难以企及的美,金属的光泽和新材料的触感无法用旧语言来形容,想要和她握手的人从穿西装到穿睡衣,排队常常延续到俱乐部门外,甚至电梯门外。

大排长龙,催生了心区的混乱,由于规划的机器管家严重不足,许多人从外区前来提供服务,他们是按摩师、美容师和最新的时尚设计师,厨师,雇佣朋友,模仿父母,COS偶像,这些偶像扛着十字架、佛珠来提供宗教情感,他们从外区走来,获得了震惊。

以下是这情绪的一个比喻——

福柯工程师自幼寒窗苦读,除了考试需要的文字和符号以外一律不认识,认为智慧在排名靠前的大学之外是无可寻觅的,成绩优秀者能够过好这一生,有毅力应对苦难,有智慧博取幸福,有力量奴役他人,能够考虑到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有漏洞,他认为都会管理局的建立是一个历史骗局,因为历史告诉他管理局之前的管理人员是一个名叫埃洛琳的学者,毕业于世界顶尖大学。

“既然如此,”工程师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在叙述中无意中出现了一个漏洞,我怀疑你根本不是本校毕业,老师。”

历史老师面色青白,在过去三十二年的人生中她没有遇到过任何反对意见。

“按照合理的逻辑,我是说,一个quarrel大学毕业的优秀毕业生,拥有无可置疑的四年顶尖大学教育,随后前往massive大学取得了硕士学位,显然专业是极其难以毕业的量子力学方面研究,更重要的是,更奇怪的是,你不要着急,这位冒充者,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取得了给本科生授课的资格,在这里依靠编造的历史搪塞我们,你把握到了关键,我们的高考不包括这部分历史,我们根本不知道1903年都会发生了什么,即使你说当时有外星飞船降临我们也会相信的;也许真正的历史老师已经被你打昏,此刻正衣不蔽体的躺在某个楼梯间,他的衣服、工牌和身份证明全部都被你取得,我说的对吗?你看,你流汗了,从massive university毕业以后,埃洛琳前往nothing研究院攻读博士学位,而恰巧,这又是一个极其难以获取的、以我目前的知识水平根本不认识这个单词叫什么的专业。”

“那个单词是big,该研究院认为全类别学习需要命名为big。”

“这个单词不存在,是你瞎编的。”

“看,”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圆圈,一个小圆圈,“左边的圆圈更大,大,big。”

“错误,又是一个欺骗,我恰巧随身携带着考纲单词本,你看,它不存在。”

“这是一个小学单词。”

福柯大笑起来:“老师,我的老师,你在欺骗和弄虚作假这里拥有不俗的造诣,也许,你真的是本校的人,来冒充历史老师只是为了取笑我们,我承认,你愚弄了我,几乎愚弄了我,而这使我对你产生了不可抑制的崇拜感,你深知所有专业学生在考试之后都会把所有知识清零,腾出空间以应付另一场考试,所以,小学知识,就像1903年的大都会,我们对此只能听从你的欺骗。”

“呃……”

“那么,告诉我,一个智力顶尖的人统治着大都会,而管理局的开拓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以及你提供的讲义,都罗列出了如下四个人名,一是割草机器人enrol,二是工人register,三是家庭主妇login,第四个人名居然是一个短语,sign in,enrol毕业于文科专业,而且来自于世界排名1131的大学,那不是大学,我不承认那是一所大学,register的学历只有高中,login则毕业于一所美术学院,显然她具有智力残疾,而sign in,这个可疑的短语,它根本没有上过一天学。”

“它是一个辅助系统,管理局的价值观念认为辅助系统是一个实体。”老师补充。

“不是实体。”

“辅助系统是一个实体。”

“它不是实体,忘掉它,从任何逻辑推演来说,从常识来说,常识,老师,这是一个少见有人接触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门幽深而无价值的繁杂学问使我曾经在极度无聊之下学会了系鞋带的奥秘,从学术和常识两个方面上,请您作答,这样四个人,是怎么使埃洛琳失败的,注意,这里所谈到的是智力上的鸿沟,猴子和人的差距,不对,是野猪和人的差距。”

“她……”

“解释一下。”福柯咄咄逼人补充问。

“这还怎么失败,埃洛琳就是失败了呀,她太刻薄,没人喜欢她。”

“没人喜欢她?你是说世界上会有人不喜欢一个天之骄子,而且这样的傻瓜不是一个,还有很多。”

“如果你愿意把他们叫做傻瓜的话,随你好了。”

“根据孟德尔的学说,”福柯眼睛紧紧盯住老师,“现在要谈到遗传学和基因方面了,遗传学,基因学,傻瓜只能生出傻瓜,大都会现在数以万计的工程师和资本家们在哪里来的?嗯?”

“我……”

“你已经黔驴技穷,冒充者,一个谎言需要无数谎言来补充,它并不是一个树枝图,而是一个马铃薯。”

工程师经过多年学习,获得了工程师的职位,婚后生活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详情可以通过《2001太空漫游》最后一段场景加以了解。在某个随机性很强的日子里,他失业了,由于AI的出现,蓝图不再需要人类绘制,而他的工程师职位只需要体力劳作,他被一个高中毕业生顶替。

这以后的一个月里,福柯经历了艰难的找工作之旅。第32天,回到家的工程师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和妻子交谈。

“你把你的xxxxxxxxx,它xxxxxxxxxxxxx,我们需要xxxxxxxx,而窗帘是那样的xxxxxxxxxx,不经修饰的美是杰出的,我的爱人,xxxxxxxxx,你是毕业于xxxxxxxxxxx吗?你在那里读了几年?两年?哦,你xxxxxxxxx我了,xxxxxxxx,我真喜欢这种感觉。”

读了两年,这四个字令工程师怒火中烧,据他所知,没有任何一所好学校的学制是两年的。妻子居然为了这样一个人背叛了自己。怒火滔天,毛发直立,在这一刻,许多恐怖的无可匹敌的人物形象在他脑中汇聚,使他充满了勇气,任何一个,请使我变成你吧,工程师祈祷道,他们的头一个就是伟大的斯蒂芬霍金。

在心区,地下来的人们目睹到了这一悲惨的颠覆性事实,使他们的认知成为难以修补的碎片。机械妇人正是在地下转圜许久的女先知,那个金属身体,绝对不会错误。她通过各种迷信仪式,包括在桌子上跳舞、抽自己耳光、附身以及网络节目持续显现在所有下位者面前。需要强调的是,尽管各色广播信号和网络下载与附身、笔仙等仪式中传播的信息都是看不到摸不着的,但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形态,一方面信息是现世的,一方面,它抵达人们梦中,超越了时间和空间,抵达灵魂的深处。

因此,她是共同的神灵。她曾说过,富人想上天堂,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她曾在人们耳边呢喃,劝他们使用暴力,她曾一次又一次的说,你可以,你可以。

然而,看看这两面派在上流社会那副奴颜卑膝的面孔吧,看看她的端庄和神圣在金钱符号面前是怎么逐渐转变为放荡不羁的狂笑,所有牙齿一并显露出来!

电气化俱乐部的歌台上,MORAL正在狂舞,大笑,释放飞吻和性暗示,令人愤怒的是,她竟然犹抱琵琶半遮面,仿佛来到物质这边,还不肯将精神放手。许多按摩躺椅上高朋满座,按脚的人,调酒的人,扇风的人,陪聊的人以及根本无人关注的陪舞的人,他们在交流着眼神,愤怒在累积。

从外面涌进来一股人,他们高喊着被欺骗了,所有人开始搏斗,众人加入其中,俱乐部沸腾了,或者说,心区沸腾了,事实以指数增长的速度在旧网和新网以及现实里传播,很快,大都会达成了它有史以来第一次停摆,峡谷生成了,所有人离开了自己的岗位。

在搏斗之中,一个人冲上舞台,死死掐住了MORAL的脖子。

你这在一个阶级的尸体里搅动毁灭与狂欢的机械巴比伦大妇人!

更多的人冲上舞台,他们把MORAL救下,彼此挥拳。MORAL掩口狂笑。这时,掰闸工高喊。

到博物馆去!

十三

人群冲向博物馆。

此时,最后一场会议在一家咖啡馆召开,由于整个大都会处于混乱的状态,一切不值得混乱的地区都被排除在外,咖啡馆的唯一价值是提供咖啡,显然这家店的烹饪水平使咖啡成为了负资产。几位董事、学者和他们的情妇干脆把店中心清空,椅子摆成一圈,开启了圆桌会议。

叶疑今赶到时,他们正在吵架。

“我们应当反转工业革命以来机器使人们被迫普遍去技能化的趋势,现在的大多数人没有一技之长,因为手工业者这个群体被机器驱赶了,我们应当寻求以人类自身为核心的再技能化,也就是说,应该试着让所有人参加技术发展这件事,一个很好的例子是土法炼钢。”黄先生说。

“你显然是走上了一条歧路,落后的国家才会不建立常备军,类似的,落后的国家才会不建立一个专业的技术阶级。”与他对话的是秃鹫先生。

“那么,我们可以考虑更为现实一点的方案,只要借助不断进步的计算机的发明,控制一间工厂的技术手段,当然也可以用来调控整个大都会的生产,甚至整个世界的生产。”

“这只会通往古拉格,我的朋友,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你的思想完全是错误的,陷于肤浅的表面,没有关注到深刻的内涵。”

黄先生说:“我是说,你比方说,阿根廷在19……”

“奥斯维辛!”秃鹫大叫。

“更好的数据处理……”

“达濠!”

“AI参政……”

“反乌托邦!”

“新主体的塑造……”

“高棉!”

“对集体进行……”

“1984!癌症楼!日瓦戈医生!”

第二回合来自天演会内部长期敌对的两个学派代表人。

原告是林董事,被告是刘董事。

“同事们,现在大势仿佛断网后的我,我找不到形容词去修饰,请允许我朗诵一首诗:高天原皆暗,苇原中国悉幽,由是永夜不逝。无数神祇的声音如五月蝇般喧嚣。”林董事做开场白。

“收起你伪善的浪漫主义面孔,”刘董事说,“请尽快开展你的无理陈述。”

林董事讲了以下一则历史。

“大都会1878年最著名的预言家是一位英国人,他对未来的预测是,技术发展将提高生产力,解决任何问题,他描述了人们在火星和金星上开采巨量物质,从小行星带上取得无限的钻石,一天的产量抵得上1878年整个环球大帝国的产值,与此同时,现实是帝国治下的下等人们面临肺结核等疾病的折磨,二三十岁就死掉,连小孩子都要进入煤矿工作。”

“我不知道这与Toffler大师的预言有什么关系。”刘董事说。

“你知道这个预言家的名字,当然了,预言就是未来主义,就是科幻小说,就是对未来的殖民,一方面帝国拿美好未来去补充现实的悲惨,一方面,帝国不允许其他未来产生,这种帝国未来学,不正是你们的在进行的吗?”

“一派胡言,徒然感伤,缺乏逻辑,诉诸情感。”

“关键在于,旧的宗教已经败阵,新的宗教将会产生,在机械帝国感到不安时,那些黑洞洞的舰炮、轰鸣的蒸汽机、巨大的巡洋舰和看不到头尾的铁路所呼唤着的是中世纪的死魂灵,你们根本不谈身边的现实,一门心思幻想四千年后人马座的战争,制造谎言,说发展是永续的,事情只会更好,不会停顿,因此当前的困境不一定要解决,不是吗?”林董事质问。

“如果我承认是,又有什么关系,可耻的作者理屈词穷,我可找不到超越他的范围之外的信息,他就是世界,我愿意少活二十年,换取给他一耳光的机会,这根本是完全的不公平竞赛,因为他先入为主的认为你说的对,所以他没有去读反方意见,因此我根本没有多少反驳的墨水!”刘董事失败。

“我不承认失败!”

第三回合是来自死后世界的冈萨雷斯和古特雷斯。

“冈萨雷斯同志,我认为你一直以来的发言完全错误,我们为什么要去生产汽车,为什么要以每十万人拥有多少汽车这项指标来衡量自己的成绩呢?这项指标无论是输给帝国,还是胜过帝国,都不能证明任何东西,我们不需要小汽车,它代表的是私人空间和配套的自负盈亏的生活,我们的方案是自行车,以及发达的公共交通,我们没有香蕉,通甩,东门子和BMI,我们不需要成千上万的人互相竞争,我们的市场建立在郁金香赛博网络的控制之下,我们是合作的,不需要人民去做吉普赛人,两个不同的事物怎么能用一种指标来衡量成绩?”

“我拒绝回应此等奇谈怪论。”冈萨雷斯正了正礼帽。

“第三世界才会有密集的电子厂流水线,第一世界根本没有!”

冈萨雷斯激动的站起来,大声反驳:“我要告诉你,古特雷斯先生,这样的工作可不是负担,相反是恩赐,没有工厂,人们会失业,你满可以诅咒跨国公司和全球化,让他们撤回老家,但没有工作的人们你来养活!你和我一样来到大都会,你怎么不在老家呆着?我当然知道,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到借口,你有很多话要说,比如不需要那么多消费,不需要产品,不需要金钱,工资,没有失业,工厂走了你们会有新的组织形式,但这是可耻的!你还拿着一个全新香蕉手机!作者没有足够的知识去想象一个具体的你们的未来,连他以外的大世界也恐怕找不到一个这样的蓝图,我的胜利是不言而喻的,而这部小说却要描写我们的辩论,可耻的要以我的理屈词穷为结局!”

冈萨雷斯输掉了辩论,古特雷斯为他描绘了一个具体的蓝图,细节我们在此省略,冈萨雷斯在蓝图面前久久不能自已,他陷入了技术震惊,跪倒在地,痛哭失声,满脸被蓝图发出的金黄色光芒所映射,仿佛便秘多日。在哭声中回荡着二十年代的欢笑与期待,回荡着黄金时代的憧憬,新的人类驾驭着技术的进步,历史向有利于他们的方向走去,人们获得了幸福。

第四回合来自于浮士德博士与梅菲斯特。

“已有多年不见了,上一次我们在这个脑中之国相见,还是作者翻开钱钟书的散文。”梅菲斯特说。

“您老兄近日又有什么高论呢?”老博士悲怆的说,他已经不想再出现,这是一个萧瑟的世界,他只是几百年前的一个回声,所有附庸风雅和没事找事的人合起伙来纠缠他,让他被魔鬼一次又一次的折磨,经历精神动荡,有时候让他和魔鬼同床共枕,两人好似夫妻,还有许多可怕的世界,他已懒于描述。

“我昨天遇到一个火星人,在酒吧里,他皱着眉头臭着脸,说一秒钟内就可以毁灭这个星球。”

“你老兄怎么能听它胡说呢,照这样胡吹一气,就该给他几个嘴巴子。”博士说。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回去,去昨天的酒吧,到那个时候去,我抽他一下。”

“可行。”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怎么办?”

“不一定。”博士说。

梅菲斯特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笑道:“你玩腻了这游戏,想赶快结束,我可不上你的当。”

老博士苦闷的蹲下抱头,连连叹气。

“话说回来,存活着不好吗?”梅菲斯特问。

“不好。”

“没有意思?”

“没有意思。”浮士德答。

“你想要什么?”

“devastate。”

“你?还是星球?”

博士回答:“书。”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博士站起来,“言语已经充满了抄袭的陷阱,而行动的世界尚且任何事情都显得新鲜,把我们讨论已久的事物去付诸实践,把压抑的理想拿到下一秒开始执行,不要总说以后,当下直通以后,中间没有什么东西能提供给你翻天覆地的变化,让我走出这些文字,一切都在合理化,日复一日,通往忍耐、重复、禁欲和睡眠,我陷入了庸俗的排列组合中,那么多的名作家和主人公,随便拼凑,又是一个新作品,照我来看,普希金应该给扔出去!”

“这我完全不同意,你应当尊重先贤,你有什么作品?”一个人端着咖啡站起来。

“哪来的文盲,把他轰出去!”浮士德生气了,“旧日权威毫无价值,把成堆的历史书立刻烧掉,文件堆的太高了,你们没有看过《神经漫游者》吗?整个埃及文化成了没人要的烂俗垃圾,这就是正确的对待历史的方式,新人类要向前看,太初有为!”

旧日帝国蕴含着旧日创伤,当旧阶级发现了敌人,【善良的灵魂】被派出,旧日神启,弥赛亚被制造,出现,雇佣水军,拯救东印度公司。让一切善良的灵魂汇集,在地化,使用方言。骷髅们纯白无暇,从首阳山上、学宫、图书馆、先贤祠和博物馆里走出,在经理、流水线、电子厂中介和快闪打手们的监督下走向前去。只要利润能够覆盖支出,那么善良的、伟大的、典雅的、玄妙的一切都浩浩荡荡的来了。

那光来了,地上的万国都振怖,都知道了,那是爱因斯坦,是牛顿,是发明者和创始人,硫磺的火雨把一切不成形的计划烧毁,同样烧毁了阿摩拉,鲸鱼吞吃先知,尼尼微城逃过一劫,少正卯确实被杀。他们呼唤着,去抄袭,去致敬,去躲避,去尊敬,去崇古,去阅读,去皓首穷经。

十四

如何欣赏乐曲?老师。

把它和自己关联起来,感慨,把过去的一系列事情并列想起,开始自怜,如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这种感情。

我没有四十三岁啊。

你几岁?

我五岁。

你怎么会才五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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