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
序言
“摩天轮要倒了!”
——死难乘客的遗言
一
陈冉有些失力地站在那里,摇摇晃晃。
周围的空间,一片黑暗,黑到几乎可以触其形体。
地面看起来很平静,陈冉向前看,眨了眨眼,她迈动着步子,开始向前走,脚步踏得轻飘飘,仿佛是不着地,但是每一步都走得细碎而且坚定。
她就这么往前走着。
周围的黑暗使她头脑中模糊一片,一脚踏空,然而不是飞起来的感觉,即使张开双臂拥抱空气,没有声音的尖叫回荡在黑暗中。陈冉在下坠,空气阻力令她很是不适,她扭动身体,然而黑暗猛地向上一推,坠地像棉花,但地板坚硬得像大理石,一脚踩上去发出“嗒嗒”的声音。
很远,很远的面前,有一个白色的光圈,散发着祥和的光芒,那么温暖,那么安抚人心......简直像冬日下午斜照的暖阳,陈冉被它吸引了,她一路小跑,来到虽微弱但巨大的光圈前,仿佛是蝼蚁在仰视无视一切的神明。
光圈平定了她的心智,周围的黑暗却无法被这光芒照亮,仍旧漆黑一片,隐约间,她仿佛听见了光在移动奔跑发出的唰唰声,不,那是从不知多少远处传来的风刮的声音与冰冷美丽的雪花落到地上的声音,以及夹杂着的人或者是动物的喘气与奔跑,脚触地的微弱声响。
陈冉有些慌了,她并不知道这究竟是哪里,她那双清亮明澈的眼里此刻闪的不止有光圈那一块白色的光亮,还有一刹那但是刻到骨子里的深刻的恐慌与令她深陷其中的恐惧。
她眯起眼,向光圈内看去,那仿佛是一个童话世界,游乐园里的一切看上去那么美好,散发着人间的烟火气息,伴着孩童与大人欢畅淋漓与稚气未脱或是童心未泯的笑声。
那么美好。
“冉冉!”
身后传来焦急而充斥了恶意的呼喊声,“你在哪里?”
陈冉缩成一团,那个男人......
她无法再多作思考。
身后的那个男人,是她的父亲,但也是一个卑劣无耻的家伙——一个赌徒,一个人贩子,一个酒鬼。这次喝酒没钱,竟想把她卖了换酒钱!此时那个男人身上应当是一股恶臭的劣酒气味。
陈冉想都没想,纵身一跃。
光圈刹那变大变亮,转成了不祥的暗红色,光圈接纳了她的存在,不,应当说是吞噬,光圈在她进入之后即刻变小,迅速地变小,乃至成一个点般大小。
光圈消失了。
黑暗深处又传来了男人的咒骂与跺脚的声音。
最后一丝光消逝之后,黑暗再次遁入黑暗。
二
陈冉闭着眼,光圈在她的背后消失,她在期待着那色彩缤纷的游乐园,美好的人间,不是吗?她用手遮住眼,尝试让自己觉得这是光圈背后的世界,然而,身旁久久没传来孩童欢愉的笑声,寂静,只是一片死寂。
快乐无影无踪,陈冉缓缓睁开双眼,在手指间的缝隙间看出去,她看到了一片焦黑的土地,枯黄的杂草以及......生锈的铁柱。
人总是在面前的不幸中忘了自我,在慌乱中找到一丝幸运,殊不知这一丝幸运是绝望的导火索,不幸转变为更大的不幸,希望这时才露出爪牙。
陈冉叹了一口气,移开双手。
她看见前方的路口有一个蓝白相间的物体,她走上前,拾了起来,拍去尘土,按下像扳机一样的按钮,她马上明白了这是什么,刺耳的声音从播音喇叭的扬声器中传出:“欢迎来到......乐园,这里是......请各位准备开始今天的游玩!”
她又按了一次,这次令她毛骨悚然——原本的女声变成了一个极为怪诞的声音,离奇的是声音清楚,开头便是一串诡异的笑:“欢迎来到失乐园,这里是导游,请各位做好准备开始今天的游玩!”
陈冉皱了皱眉,将扬声器丢到一边。
面前是她小时候最爱玩的滑梯,她爬上滑梯的梯子,扶住扶手,滑了下去,她不住地滑着,不住地。她享受着这种刺激,但很快她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五米多的滑梯她已经滑了将近十秒了,还没见底,她惊恐地大叫起来,左手捂住双眼,睁开眼的那一刹那,她觉得身体触到了坚硬的地面,她立刻站起。
再一次看到梯子,它已经锈得不成样子,根本无法供给哪怕是一个60千克的人攀爬。
我刚刚是怎么爬上去的,又是怎么滑下来的?陈冉撑着头,坐在地上。
这个滑梯......滑入了四维空间?它让人重复着一个时间段的多次轮回?不得而知,但是如果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它有问题。
她伸手摸了摸滑梯的把手,冰凉透心。
滑一回滑梯的时间,天转眼已经黄昏,残阳如血,照在露珠上,映出点点 红色,不细看,露珠也正似刚从伤口滴落的滚烫的血珠。
只是,哪个黄昏会有露珠?看惯了夕阳的陈冉也不禁怅然。
三
夜色渐深,月亮却久久不升起,周围是似曾相识的漆黑一片。
陈旧的路灯嘎吱响了一声,仿佛老化生锈的灯丝忽地亮了一下,紧接着,迸出“嗞啦”一声,灯泡烧了。
令人惊奇的是,清晰似墨画泼洒的天空上却没有一颗星星。
陈冉缩起身子,蜷起双腿,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手臂里。
她看上去快要睡着了,又好像不是,她的身子小幅度地左右摇晃,仿佛在听一首夜晚的催眠曲,周围安静得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
忽然间,怎么了?
细微的声音传入陈冉的耳朵,她动了一动,屏住呼吸,仔细聆听,深夜里,离这里还有些远,似乎有孩子的笑声?但是细听,即使是幼稚的声音,为什么有一丝空洞与悠长?就像是经过了深渊与悬崖千次百次的回响。
难不成......
想到这里,陈冉睁大了眼睛,拼命晃动头,想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挥去,这是个极为恐怖,也是极端的念头,现在它破了茧,像只蚕食一切过后无法归还的巨大飞蛾。
难道......
这是个死去的地方?
这个念头足以把心灵最坚固的人打穿。
那么......这笑声,便是曾死在这里的孩子的声音。
如何便会这样?陈冉百思不得其解。
她摸索着朝北面走去,天开始微微亮,天空变到了深蓝。
往北面走些路,有个小花园,陈冉回头,已不见了来时的路,晨雾厚重压抑,空气中充斥了水分,迷糊不清。
花园里本该有不少花的吧......陈冉如此想着,看着一地的残花败叶,有些失神。
花园中央的秋千,铁链断裂,球状的秋千深深嵌入一片枯黑的土壤,板结,上面满是亮红或者是暗红的锈斑,一段枯骨露出地面,恰巧被压在锈迹斑斑的秋千下,白森森而稍有泛黄的骨头在黎明犹显得可怖
这是死去的人的骨头吧?陈冉在心中一遍又一遍默念,看形状,这似乎是一个成年人的臂骨,明显,有人死在这里,只是死因不再清楚。
她找来一截树枝,碰了碰骨头,刹那间,骨头缩入泥土中无影无踪。正当陈冉惊愕时,身前的秋千悄无声息地转了过来,椅子上,赫然是一个幼童的头骨.......她猛地一颤,大声尖叫。
四
梦,陡然破灭了,留下令人印象深刻的残影。
陈然从床上一跃而起,像条受惊的游鱼。
床头柜上放着一张病例。
“陈冉,24岁,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确诊妄想症,经过三个疗程,无效用。”
这是她的病历单,病因更是触目惊心:、
“因发现一具男子尸体,心理受到严重的不可逆的创伤,进而导致了精神疾病。”
根据调查报告,陈然在幻觉中经常看到或者说是进入的地点往往只有一个——荒废的光耀游乐场,现在的名字叫:失乐园。
每一个噩梦都来得很突然,就像她正在床上躺着,梦便来了。广义地,这不能称为幻觉,因为这次发生在梦中,未免过于虚假。
梦中的她走在街上。
陈冉认得很清楚,这条街道直通游乐场东大门,但是在游乐场甲方地那一段时间里,东门似乎总是无人问津,东门通向的正是那个埋下死者的秋千,似乎也是在出事后才变得格外地受人欢迎,不过那是群“冒险者”凑的热闹,这也是光耀游乐园成为全市焦点的一个事件,起始事件。
路边的野草,焦黑的菊丛,长了不少青苔的石砖路,都在暗示着这条路同样废弃,自死亡事件发生后,游乐园附近的24条道路全部强封。
东门的大门采用了复古式的铁栅栏门,已经生锈得不成样子,红色的铁锈布满了整个大门,看上去只要打一下就会尽数摧折。幸运的是,年久失修的保安室的窗户开着,陈冉从窗户爬进,从内部打开门,果然,碎裂的石砖还像记忆里那样。
雾很大,似乎是在凌晨。
陈冉开始有点害怕了。
她怕五年前的记忆在梦里再次变成现实,她宁可过去发生过,也不愿它再一次在自己面前发生,她无言地祈祷着,希望愿望成真。仿佛上天眷顾了她一般,秋千下再无尸体,血痕也无影无踪。陈冉暗自到了声谢,坐在久违的秋千上,黯然。
“这里曾埋过尸骨”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仿佛幽灵缠身,她使劲晃了晃头,努力使自己清醒一些。
但是,人在梦中不会知道自己在做梦,“只缘身在此山中”这句古诗似乎直白地解释了这个道理。
陈冉面无表情地跳下秋千,向着摩天轮走去,正当她走到摩天轮面前时,一根钢丝“咝”地抽动了一下。
五
随着钢丝的抽动,摩天轮两边极度的不对称开始逐渐显现出来,一对钢条迅速倒塌,导致的是整个摩天轮剧烈的晃动,这时,摩天轮下一个忽隐忽现的人影引起了陈冉的注意:
那个人手里拿着扳手和螺丝刀!
他正在拆毁摩天轮的底座部件!
“摩天轮的倒塌并不是自然原因,是人为导致的!”
陈冉一刹那就清醒了,她睁开眼,面前是白色的天花板;门开了,护士走进来,陈冉十分清楚自己不能直接对护士说,因为她此刻的身份是精神病人,更是重症科的妄想症患者。
她仔细考虑,最后还是将这个可能对她最信任的老护士说了。
出她意料的是,老护士竟将她说的话转告给了警察。
警局立即出动一个小队前往调查,队长过于疏忽竟忘了带无线电,这下子能回来都是个奇迹,完全与总部失去联络。
报纸上刊了头条:
探索小队搜索“失乐园”一周未回,生死未卜。
过了几周,头条换了:
探索小队全军覆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