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康茂德

                          尊神

          （公元189——191年）

                       PART 1

        康茂德对自己地位的脆弱以及士兵和罗马暴民对其政权的威胁感到震惊。他曾以为这两者都是完全忠诚的。赫罗提安指出，康茂德统治的性质在这一时刻发生了改变。他担心暴民的暴力和革命会再次发生，尽管他在处死克里安德及其家人后进城时受到了民众的热烈欢迎。康茂德“断绝了自己对道德研究的兴趣”，而卡西乌斯·迪奥则评论说皇帝现在“转而从事谋杀”，从而反映了这一变化。康茂德亲自负责调查导致罗马暴乱的事件，并“随时听取任何指控，不允许可信的证人出庭”。

        毫无疑问，提出指控的既有检察官，也有元老和贵族，他们都试图铲除政治对手和敌人。康茂德确实接受了证人，但根据赫罗提安的说法，这些证人并不“可信”，这表明他听取了被告的奴隶和自由民提供的证据，而不是仅限于调查骑士和元老阶级提供的证据。康茂德被杀后，元老院的精英们爆发了有节奏的诵经声，他们不仅反对康茂德，还反对贩卖人口者、间谍和贿赂奴隶的人，其中许多声名狼藉的证人被佩蒂纳克斯钉死在十字架上，以威慑下层阶级不要再告发他们。

        然而，来自叙利亚埃梅萨的消息很快让调查工作退居其次。根据卡西乌斯·迪奥的说法，一位名叫尤利乌斯·亚历山大的人在一次狩猎中用标枪射杀了一头骑在马背上的狮子，这引起了罗马皇帝的嫉妒。康茂德于是下令暗杀他。然而，《奥古斯都列传》认定这是一次真正的叛乱：

        但事实上，除了亚历山大的叛乱（亚历山大很快就自杀了，他的近亲也被杀了）和康茂德的妹妹露西拉的叛乱之外，并没有其他叛乱。这位尤利乌斯·亚历山大已被确认为埃米塞尼王朝的成员，埃米塞尼王朝是该城的祭司国王，与古代索菲尼王国和科马吉尼王国的王室有联系。在周边地区的碑文中记录的这个王室家族的名字（Samsigeramus、Sohaemus、Iamblichus、Aziz、Iotape、Alexio 和 Alexander）表明，在被称为 "伟大国王 "的盖乌斯·尤利乌斯·索哈穆斯于维帕芗统治时期去世后，他们在王国被吞并后继续保持着显赫的地位。尤利乌斯·亚历山大的父亲可能是格涅乌斯·尤利乌斯·索哈穆斯（C Julius Sohaemus），他在164年前曾担任执政官，但被卢修斯·维鲁斯任命为亚美尼亚国王。

        作家杨布里科斯将索哈穆斯描述为“阿契美尼德和安息” （古波斯和帕提亚王室），他是“古代王朝的后裔”，“继承祖先”，继而登上王位。

        塞维鲁的妻子朱莉娅·多姆娜与这个王朝有血缘关系，未来的，而且是臭名昭著的皇帝埃拉伽巴路斯和塞维鲁·亚历山大也是如此。罗马皇帝会收到叙利亚猎狮的消息似乎很不寻常，除非这具有某种政治或宗教意义。在罗马征服东方之前，统治东方的波斯和塞琉古国王都曾建造过宫殿，宫殿里有广阔的狩猎公园，里面饲养着许多动物。狩猎是一项皇家活动，象征着统治者对人类和自然的统治权。狩猎狮子可能是埃米西尼王朝的一项皇家活动，曾被禁止，但尤利乌斯·亚历山大在帕提亚人的支持下重演了这一活动，以便对旧埃米西尼客户王国的领土提出要求。181——182年的一枚硬币显示康茂德骑在马背上与狮子搏斗。

        另外，尤利乌斯·亚历山大猎杀狮子可能是为了直接挑战康茂德与半神大力神的关系。图密善皇帝曾因贵族前执政官阿西利乌斯·格拉布里奥在阿尔班圆形剧场的竞技场上杀死一头狮子而将其处死。康茂德认为尤利乌斯·亚历山大的活动是一种威胁，于是派刺客到埃梅萨谋杀了他。

       亚历山大是埃梅萨统治者的姓氏，而尤利乌斯这个名字则与城中的埃拉伽巴路斯神的祭司有关。他没有被驻扎在该省的军队逮捕似乎令人惊讶，除非他和他的家族控制了神的祭司，可以像《奥古斯都列传》中所说的那样用来煽动叛乱。赫罗提安描述说，祭司们穿着“野蛮的服装”，可能是帕提亚人的服装，也就是长袖、绣金的紫色外衣和裤子，头上戴着镶珠的头饰。

■

【埃拉伽巴卢斯(/ˌɛləˈɡæbələs/), Aelagabalus, Heliogabalus,(/ˌhiːliəˈɡæbələs/)或者只是Elagabal(阿拉姆语：𐡁𐡋𐡄𐡂𐡀𐡋 ʾĕlāhgabāl，或𐡁𐡋𐡄𐡀𐡂𐡀𐡋 ʾĕlāhaʾgabāl；Arabic：إله الجبل Ilah al-Jab，山神)是阿拉伯-罗马的太阳神，最初在叙利亚的埃梅萨(今霍姆斯)受到崇拜。虽然这个名字有很多变体，但从公元218年埃拉伽巴路斯皇帝统治时期开始，这位神在罗马硬币和铭文中一直被称为埃拉加巴卢斯。】

■

        这一描述可能解释了《奥古斯都列传》中的一段奇怪记载，即皇帝“在许多地方杀害了许多其他人，有些是因为他们穿着野蛮人的服装出现在他面前，有些则是因为他们高贵英俊”。康茂德会下令处死尤利乌斯·亚历山大的近亲，并可能亲自审问了埃拉伽巴路斯的祭司，这些祭司身着祭司的盛装出现在皇帝面前，希望以此提醒皇帝他的宗教角色可以让他们免于一死。尤利乌斯·亚历山大得知刺客进城的消息后，连夜将他们杀害。然而，这只是暂时的缓和，更多的刺客被派来刺杀他。他骑马逃离了埃梅萨，在被《奥古斯都列传》描述为亲戚的少年男宠的陪伴下，前往帕提亚。

       作为一名熟练的骑手，他本可以轻而易举地逃脱，但他年轻的同伴却拖慢了他的脚步，因此，在被追兵追上时，他杀死了自己的情人，然后自杀。马里乌斯·马克西穆斯、卡西乌斯·迪奥和赫罗提安等历史学家掩盖了埃米塞纳王朝的叛国意图，他们的亲属和后代都曾担任罗马皇帝。其中，朱莉娅·多姆娜嫁给了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塞维鲁失去了他的朋友克里安德，又因为妻子与埃梅塞尼王朝的家族关系而遭受了牵连，因此地位不稳。

        到190年7月，尤利安努斯已经成为了唯一的禁卫军长官，因为碑文上就是记载的。雷吉勒斯被康茂德判处死刑，在190年年底之前，尤利安努斯也将一样遭受牢狱之灾。皇帝执政团的许多其他成员也被指控犯有阴谋罪，并被赶出了宫廷，他们最终的命运尚不确定。但根据记录，帕皮里乌斯·狄奥尼修斯是在皇帝的命令下被处死的。皇帝的调查显示，除掉克里安德的密谋非常普遍，而且已经渗透到了他的亲信圈子里。皇帝的主要顾问包括现存的皇室成员：马尔库斯·佩杜卡乌斯·普劳提乌斯·昆提利乌斯和康茂德的妹妹法迪拉；安妮娅·科妮菲西亚和马库斯·彼得罗尼乌斯·苏拉·马默蒂努斯；佩蒂纳克斯最近被任命为城市行政官；埃克洛图斯则接手了克里安德的内侍职位。

       在克里安德垮台后幸存下来的其他著名内侍包括卢修斯·奥勒留·阿波罗斯图斯·孟菲乌斯、皮德拉斯和皇帝的重要妃子玛西娅。她被描述为皇帝“最宠爱的情妇”。随着康茂德将自己与元老院和骑士精英隔离开来，皇室中的自由人获得了越来越大的影响力。昆图斯·艾姆利乌斯·拉伊特斯（Quintus Aemlius Laetus）和埃克洛图斯是康茂德的朋友，因此他被选为禁卫军长官，这充分体现了佩蒂纳克斯的影响力。拉伊特斯来自非洲，祖籍泰奈。他将挽救塞维鲁的事业，因为塞维鲁自担任执政官以来就没有被分配过指挥权或省份，而他的兄弟埃米利乌斯·普鲁登斯（Aemilius Prudens）也以随行总管（comites）的身份进入了皇室。

        剩下的一个禁卫军长官是莫蒂伦努斯，《奥古斯都列传》称他是被皇帝用有毒的无花果谋杀的。使用毒无花果作为谋杀对手的工具在古代资料中已是老生常谈，奥古斯都的妻子利维亚据说是使用无花果的高手。如果康茂德想除掉莫提莱纳斯，他可以很容易地让他因“大逆”而被定罪。此人更有可能是自然猝死，但在宫廷政治的险恶氛围中，人们相信有更阴暗的原因。

       190年的硬币表明，随着埃及运粮船队的到来，饥荒问题已经得到解决。传说中，朱庇特是皇帝的保护神，而塞拉皮斯和西布莉也与保护皇帝和成功解决粮食短缺有关。西布莉主要是一位与生育有关的农业女神，而塞拉皮斯则是非洲谷物船队的保护神。其他一些纪念康茂德就任第六任执政官的钱币则展示了这位皇帝因胜利而加冕的场景；但更重要的是，钱币上的康茂德不再仅仅将自己与赫拉克勒斯联系在一起，而是明确表示他是半神的新化身。安东尼·庇护、卢修斯·维鲁斯和马库斯·奥勒留都曾发行过带有赫拉克勒斯形象的硬币和纪念章，作为公民美德的象征，但这次的表现形式有所不同。

        186年至 191年间发行的康茂德钱币（但通常被认为是186年至 189年发行的）将康茂德称为赫拉克勒斯之子。图拉真和哈德良曾在他们的钱币上使用过赫拉克勒斯的形象，但从190年开始，在带有《Herculi Commodiano》和从191年12月开始的《Herculi Romano Augusti（罗马至尊的赫赫拉克勒斯）》图例的钱币上，赫拉克勒斯的形象大量增加。

        奥里斯金币是富裕阶层使用的钱币，上面印有皇帝的神谕（HERC COM）。同时代的阿特纳奥斯（Athenaeus）在康茂德死后撰写的《欢宴的智者》(Δειπνοσοφισταί)中写道，皇帝“……在我们这个时代”坐在他的战车上，旁边放着赫拉克勒斯的棍棒，下面铺着一张狮子皮，试图模仿神却没有成功。

■

【阿特纳奥斯(Ἀθήναιος)，活跃于1至2世纪的罗马帝国时代作家，生活埃及的瑙克剌提斯(Ναύκρατις)，生平不详，用希腊文写作，留下《欢宴的智者》(Δειπνοσοφισταί)一书，该书以对话体写成，为后世保留了大量珍贵的风俗和文学资料。】

■

       这种变化只能说是康茂德被突然出现在他别墅外的暴民吓了一跳的结果。他将自己描绘成大力神势必会疏远罗马的精英阶层，但这位皇帝有意识地决定将其政权未来的基础建立在罗马和外省军队和人民的支持之上。

        191——192年的一枚徽章清楚地表明了这一点，徽章上的皇帝身披赫拉克勒斯的装束——狮子皮，身边有四个描绘四季的孩子，徽章上则写着“Temporum Felicitas”（幸福时光）。康茂德以赫拉克勒斯的神格，将给整个帝国带来全年的幸福和繁荣。190——191年发行的更多钱币宣称，SAECULI TEPORUM FELICITAS（幸福安宁的大时代）将带来一个新的黄金时代。这一年的一枚纪念章上，太阳神索尔头戴光芒四射的王冠，留着与康茂德相似的胡须，而在圆盘的右下角，大地之母泰勒斯女神手持丰饶之角：这是对黄金时代的正式宣告。190年的康茂德皇帝无须半身像描绘成太阳神，宣告皇帝既是神圣的，又是超人。

        元老院为了赢得皇帝的认可，“投票决定将他的时代命名为《黄金时代》，并将其毫无例外地记录在所有的记录中”。人们认为，神圣的康茂德的生存对诸神的持续庇佑至关重要。对康茂德本人的这一描述已融入了罗马和帝国的传统，但却达到了人们认为可以接受的极限。

        然而，在希腊化的东半部，这一传统在亚历山大大帝及其希腊化继承者的介绍和宣传中有着更为坚实的基础。亚历山大曾要求为他死去的情人赫菲斯提安以及后来为他自己提供神圣的荣誉，而塞琉古国王安条克三世则在他庞大的东方帝国建立了一个皇家崇拜机构，作为一个帝国机构，拥有自己的祭司。埃及的托勒密王朝继承了其领土上前任法老统治者的传统，要求人们崇拜神灵。崇拜是自愿的，地方政要和市议会授予统治者神的荣誉，并不一定认为他们的国王等同于奥林匹斯诸神，而是承认统治者的世俗权力，因为统治者的行为和决定对他们的生活产生的影响比不朽诸神的“行为”更真实、更直接。

        作为年轻的凯撒，康茂德在巡视东部行省和逗留埃及期间，曾被视为半神并受到尊称，现在他利用这一点来确保大多数臣民对他的忠诚和爱戴。这并不像古代和一些现代资料让我们相信的那样，是康茂德日渐疯狂的表现，而是一种政治算计，在他死后一个世纪成为罗马皇帝的惯例。从根本上说，与所有罗马政府一样，这不是一个主动的决定，而是一个被动的决定。

        康茂德的这些行为摒弃了传统的帝国统治形式，也摒弃了通过与罗马精英阶层建立互惠交换关系，以恩惠（benefitia）换取忠诚和恩惠来发展政治凝聚力的做法。皇帝允许他的伙友建立自己的网络，作为自己的伙友和客户的赞助人。塞内加断言，“受自己恩惠保护的皇帝不需要侍卫”。从露西拉及其元老院支持者的阴谋到布鲁斯的阴谋，再到导致克里安德倒台的阴谋，康茂德从自己的亲身经历中感受到了彻底调整帝国统治原则的必要性。

        与卡里古拉（他与卡里古拉同月同日生）一样，他不再让元老作为赞助的经纪人和调解人，而是越来越多地依靠皇室中的行政专业人员、他的自由民、仆人和官员。康茂德现在以最高庇护者自居，帝国的其他人，包括骑士和元老精英，都成了他的客户。

        帝国政府一直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的；无论贵族元老对自己的血统和财富多么自豪，他们怎么可能与皇帝平起平坐呢？所谓的“好皇帝”的统治是建立在与执政皇帝假装平等的假象之上的，如马可·奥勒留，他要求元老院提供所有人都承认属于帝国公库的资金。他的儿子拒绝了这种表面现象，而选择了残酷的政治现实。他因此受到元老院的谴责并被谋杀。

       皇帝现在采取措施重申民众对其统治的忠诚。他向每名合格的男性公民发放了140第纳尔的“恩惠”，并在发行的硬币上加以庆祝。然而，根据《奥古斯都列传》的记载，他发放了725第纳尔，这在当时的紧缩时期是一笔巨款，可能会导致国家破产。这个数字肯定是指他在位期间九次分配的总金额，其中两次是在与他父亲共同执政期间。七次分配140第纳尔，共计980第纳尔。因此，卡西乌斯·迪奥认为他“经常”发放140第纳尔是夸大其词，有些钱币的发放额明显少于140第纳尔，这反映了当时康茂德的财政拮据。钱币上所宣扬的“第七解放救星”（liberalitas VII）、“罗马的幸运者”（Roma Felix）、“协和女神”（Concordia）和“信义女神”（Fides），强调在康茂德的指导下恢复秩序和幸福，同时提醒他的观众他们的互惠义务：忠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