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列王志·野史乡谈狂王心

华夜倾看着古湮羽的伸出白皙纤细的食指在熏香的白雾中搅动，不由得想起多年前她向着自己伸出的手，漫天的烟花映照着流云纹底的袖带，女孩含蓄温柔的笑着，风吹起的长发被星光淋湿了。

“我会让这片星空开满绚烂的花海，然后把最漂亮的那束留给你。等你把它放到天上，我就能在天空中找到你了。”

古湮羽将手在他脸前晃了晃，把他带离了年少的梦境。变幻着奇异图案的烟雾有凝结成了一条小龙，绕着香炉上下翻飞。

“从来没有人在我卜卦的时候走神。”她微皱了眉，手指轻点了一下这位年轻皇帝的额头。

“结果如何？”

“你不得不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万人都要将火熄灭，你独将此火高高举起，”古湮羽盯着他的脸，“你借此火得渡一生的漫漫黑夜。”

华夜倾沉默了片刻：“我原本以为占卜都是用的古语。”

“你在意的是卜辞的文体？”

“喔，我们也可以讨论一下卜辞的内容，”华夜倾脱下披在身上的青玄外袍，搭载了扶手上。

“这么说的话，我的梦想将是一束渺茫的火把，而我的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黑夜中狂奔，做一个万人敬仰的小丑，或是令人发笑的烈士？”

“可以这样解读，”古湮羽认真地说，“卜卦的结果可以预示很多不同的结局，但只有一条是真正的未来，而《云溟心衍》认为那是被预言者自己认定的那条。可以说，占卜最重要的一环其实是你自己。”

“但是，这样的卜算，终究是天给定的。”

“是的，不管是云溟还是青玄，一切都是天命。”

华夜倾把香炉拿下了小桌，接过古湮羽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既然人的命运已经被天注定了……”

是啊，被天注定了，古湮羽默默地想着，想起云都城楼上激扬的刀光，和他眼中惊飞的云海，仰头欲饮。

“……那我们就来算算天的命运吧。”华夜倾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玉质的骨片，兴致勃勃地在桌上摆了起来。

古湮羽已经举到唇边的茶杯停住了。

“你是想要摆出一副不屑的姿势嘲笑我么？”华夜倾只是低头拨弄着骨片，“我不像你，小时候那么多东西学，大部分时间都去练剑了，《青玄骨算》只看了几遍。”

古湮羽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桌子。

“你不是在算卜，你只是在摆卦象。”

“天摆好了人的命运，那我就摆好它的。”华夜倾说着拍了拍手。

“成了。”

龙战于野，血流千里，死劫加身。

古湮羽看着卦象沉默了很久，终于将手中的凉茶一饮而尽。华夜倾看着她的侧脸明灭的光影，突然笑了起来。

扶风四年星月朔望，后世无数的学者们都质疑着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的真实性，而诗人们则饱含深情的传颂着，不论是故事本身，还是故事中的两人。

那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黑夜里，羽帝为他废黜了的云帝煮茶对饮，云溟的家主则为她曾经的死敌卜卦祸福，而最终，这个本是两人冰释前嫌的故事却以羽帝为苍天摆下的大凶之命结尾。

那一晚之后，羽帝带着他纵横天下的北冥铁骑向着先民来时的西陆进发，去寻找千年前的仇恨与宿命。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毫无留恋的丢下了他统治的一切，去追寻一个古老的预言。云帝坐在已经不属于她的王座上，静静等待他归来。

据说，后任的青玄家主华夜行读到此处时曾在记述的古籍上写下批注：带着狂心腾渊的鲲鹏，终于飞离了尘世，抵达了青天。

但也有人认为，孤独的宿命早已在云羽二帝松开彼此握住的双手时就已经缠绕在年少的君王心间。

至少，在传说还未启程的前夜，他们曾隔桌对坐，在还未烈火燎天，风暴也没有席卷天下的时代，男孩对女孩倾诉了宏远的梦想，女孩为男孩种下了满山的花海。而他们从不曾忘记，直到弥漫着茶香的再次相逢，追忆起转瞬即逝的温暖。

而他们再一次的别离与相遇，已是相距许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