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评丨千古遗音有传承——评“玲珑国乐”:琵琶专场音乐会

文/朱焱炜
夏日午后,初次与“唐琵琶”相遇。说到琵琶,往往令人联想到遮面的美人。若这琵琶横拿了,这古典端凝的意蕴仿佛也就松散了。但其实作为一种舶来品,琵琶最早出现时确实是以“横弹”为主的。唐代琵琶弦声异于当代琵琶的细腻绵密,在表达上似古琴而无古琴的滞涩孤高,倒是颇有行吟诗人的风格,一种沾染了风尘气的叙事性自白,这或许也是唐时所谓“胡风”的特征之一?仿唐古器与古谱,充分还原了唐曲项琵琶拨弦音的特色,这是一种介于雅俗之间的,适于叙事性自白的乐器,配以现代器乐的伴奏,平添了几许精致。


对《敦煌琵琶谱》的研读、破解和改编是唐乐复原的重要举措。《长沙女引》,据任二北先生考证即《柘枝引》。唐朝的舞蹈有健舞、软舞之分,柘枝舞是健舞的一种,琵琶沉着震荡的泛音,配以大鼓低沉有力的节奏,颇有踏歌而舞的矫健庄肃之美。《西江月》,琵琶的心声,在洞箫渲染的月色中漫吟,果壳撞击模拟的蛙鸣和雨棍营造的沙沙细雨声,有辛弃疾词境的意味。《倾杯乐》,节奏感较强,在横弹琵琶沉着自如的拨弦声中,劝酒的欢快,也带上了典雅庄重的煌煌气度。


《新翻羽调绿腰》,分明是一部女性传奇!尤其是配乐增加了风铃,风吹铃动的空灵之音,更增强了这种奇幻感。第一部分节奏相对舒缓,是一篇凄美动人的自叙状,压抑中带着沦落风尘的悲情,每有心潮泛起,辄被大鼓沉沉压下。琴音渐促,似欲一搏。转而复归冷静,又以轮指快拨,圆珠乱转,似万千心事,绵绵不绝。琴音入破,有一闪而过的复现,在不断加强的与天地共鸣的高潮中戛然而止。《绿腰》属于软舞,此曲却有一种柔中带刚的自我救赎和自我升华的决裂之情。看来,无论是健舞还是软舞,在唐朝都有一种不甘卑下的烈烈情怀。“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如果白居易听到的《六幺》与此相似的话,泪湿青衫也不奇怪吧。


鼓声和着琵琶的《霸王卸甲》,一板一眼,用夸张的写意,把沉着赴死的悲壮层层打开给你看,正在忘我之时,忽然有箫声从舞台外传来,月影姗姗,从树的间隙里洒下光斑,顿时从献身的崇高跌落到切身的痛楚,正是四面楚歌的凄凉。


千古唐音无处觅,绕梁三日不堪持。天书遗世谁人解?万代斯文一捧悲。自1900年敦煌藏经洞古乐谱现世以来,古乐复原工作至今已有近百年的艰辛历程,中外音乐史专家的共同努力,堪堪改变了中国明清之前音乐史的“无声”状态。余响未绝,传承有嗣,音乐的魅力自然吸引了无数爱美的灵魂,为此前赴后继,一往无前,斯可叹,亦可歌也!


(作者为原爱尔兰科克大学孔子学院院长、上海大学国际教育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