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人
在老乔的记忆里,自那道比天上的太阳还要亮的光、那阵比寒冬时节还要烈的风将他的故乡——或者说是曾经的故乡扫成平地后,天上的雨就好似永远下不完似的向他与他所驾驶的这辆卡车袭击着,不一会儿便能使得老张的视野模糊起来,就如他曾经看到自己的妻儿的尸体被埋在瓦砾之下时的视野一样。因此,老张并不怎么爱在这种下雨的日子里用模糊的视野同这头当时从废墟里刨出来的铁牛一起行进在泥泞而崎岖的路上。
今天是他出发的第三天了,几日以来,沿途的风景不是早已成了残壁断垣的城镇废墟便是无数具的尸体,昨日他终于开着车进入了曾经几次运货时走过的山区道路上,不时的颠簸从昨日起就几乎没停下来过,以至于让老乔的臀部都被颠得有些许发麻,不过当老张再次望向车窗两旁时,那景色终于有所变化——烟雨之中,远处墨绿色的一座座山峰连成一片又一片,也许千百年来它们都是这样趴伏在那里的吧?老张看到这群山构成的图画,不由得想起了曾经运过的一批印有异国文字的货物,老乔并不识字,但那货物的包装上一片片海浪的图画是能让他记住的——那画就和这山峰是一样的。不过老张无暇驻足停留来欣赏这一好似货物包装纸上的图画的美景,毕竟天色已不早,虽然他手上的那块还沾着干涸血迹的手表的屏幕碎了点,但它仍然能够告诉老乔:他现在必须要尽快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或尽快走出这片山林,否则今晚藏在角落里的某只野猪、熊甚至老虎便能够轻易地要了他的这条从阎王爷那里捞回来的命。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去,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老乔已不知道行驶了多久,无论怎么搜寻,他仍然没有见到有半点人烟,揉了揉自己被震得有些发麻的臀部后,老乔望着四周好似一模一样的群山与树林,他有些困惑——自己难道是迷路了?鬼打墙?他越想越有些发慌,不安感渐渐浮上了心头,他想起了祖父给他讲的鬼怪故事,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山林里的阵阵凉意穿过半开的车窗袭击着驾驶室里的老乔,使得老乔不得不摇上了窗户,试着平静自己的内心继续驾驶。
突然,一只野兔子从草丛中蹿出,跳在了老乔车前不远处,老乔回过神来发现那兔子时,才急忙按下了喇叭,同时为避让向左打了下方向盘,结果老乔只感到车子向左边沉了一下后便立刻震了一下,那兔子则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再次踩油门时,发动机狂吼着,车子却毫无要前进的意思,老乔狠砸了下方向盘,骂骂咧咧地抓起一旁副驾驶座位上放着的斗笠扣在了自己那夹杂着几根白发的黑发丛上,拉开车门去查看车子到底出了什么情况。黑夜里,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在那与周围的黑暗相比之下显得微不足道的车灯的帮助下,老乔这才发现是卡车的左前轮陷进了一处泥坑里,他扶着车门,一只脚在前,一只脚在后,用力向前推去,可这车子就好像一头倔牛一般趴在原地不动,无论老乔怎么咒骂、抽打,他也不动哪怕一毫。雨越下越大,无奈,老乔只好在狂风与暴雨的威逼下退回了驾驶室里,他“砰”的一声用力关上车门,将车灯关掉后又将发着噪音的发动机熄了火,有些绝望地坐在尚有余热的驾驶座位上,在黑暗中苦笑着凭着记忆掏出了口袋里的一包印有外国文字的香烟与一个铁皮打火机,从精美的烟盒抽中将一根往日里他根本抽不起的香烟叼在现在自己的嘴里。“咔嚓”的一声,打火机的火苗随之而出,照亮了老乔那此刻显得有些憔悴的面庞,点燃了那根来自异国异乡的香烟。
老乔凭着这火苗的微弱光亮,又一次回忆起了往事——这烟和打火机是他从一个死去的军官身上搜寻出来的,那时候,早已无人会去关心什么法律与道德了,只要能让自己活下来,无论是偷还是抢,什么方式不能用?什么仁智礼仪信,那套老掉牙的东西在这个遍地废墟与尸体的世界可不适用,早就该被砸烂了,不是吗?老乔这样想着。大雨拍打着车顶棚,好似有节奏的自然之声,夹杂着从玻璃缝隙中钻入驾驶室里的风声,困意向着老乔扑来,他将嘴里仍燃着的香烟丢在地上,狠狠地将其踩灭,就这样,驾驶室里的最后一点火星就这样熄灭,于这片大地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乔就这样坐在这张并不怎么舒适的座椅上睡着了,半睡半醒之间,他感觉自己好像又一次驾驶着车子回到了那个潮湿而阴冷的钢铁丛林之间,驶过人山人海的中山陵,将车停在破旧的公寓楼下,拿出钥匙,打开熟悉的家门,卸去自己那件带着一身疲惫的衣服,躺在那张硬板床上,与自己的妻儿依偎在一起。
过去的日子是多么的温暖,虽然忙碌,但总还是有希望的。
可那过去的日子,如今又去了何处呢?
“砰砰砰”一阵阵有节奏的敲击声从车窗处传来,让老乔从遥远而又缥缈的睡梦之中回到冰冷的现实里,起初,老乔认为那只不过是雨又一次变大了罢了,可连续不断的敲击声令他难以再次入梦,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向窗外,这才发现一个人影正站在自己的车窗外敲着玻璃,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人影身后还背着一支枪——老乔瞬间警惕了起来,他不止一次听说过大车司机被山匪路霸抢劫甚至被抢劫后残忍杀害的事情,自己虽是空车,除了几桶维持车辆前行的汽油外已没什么可被抢的值钱物品了,但老乔仍然拔出了座位下放着的一把为了自卫或撬开什么锁头时才会用上的撬棍,将车窗户摇下,老乔这才发现,自己的面前是一个约莫二三十岁的青年,个子并不算高,戴着一顶斗笠,那有些发圆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而更像是一个老实朴素的猎户或者农民,老张见此,便稍稍松了口气,但手里的撬棍却仍未放下。
“大哥,你这车怎么停到这山沟里头来了?大半夜的,这路上可不是什么休息落脚的好地方啊。”青年将双手扒在窗沿上,老乔隐约看到这青年的左手上有三道很深的伤疤。大雨之中,青年用带着些地方色彩的口音大声地问着老乔,雨滴如水帘般从他的斗笠檐边落下,从他那湿漉漉的蓑衣上流下,滚落在泥路上。
“车子陷到坑里头去咯,又开不起来,天黑雨又大,也没得个帮手,干脆在这里过一夜等雨停了、天亮了再弄,免得危险。”老乔一边回应着,一边探出头来指了指左前轮下的泥坑。
“这可真是够麻烦的......要不这样,大哥你往前开,我到车后面给你往前推——你这车子应该没装什么东西吧?”青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没有。”老乔回答。
“那就好办了,我去后面推了,这大晚上的,我实在不放心大哥你一个人在这山林子里头。”青年望了望那泥坑,又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四周,再次大声地说道。
“我晓得了,你注意安全!”老乔见对方是来帮自己忙的,便将撬棍又悄悄放回了座椅下,除了提醒了一句那青年外没再说其它的什么话。
老乔熟练地将车子点着了后,打开了明晃晃的车灯,引擎发出的噪音好像是什么猛兽被唤醒后在闷叫一般,他将脚紧贴在油门踏板上,猛地狠踩了下去,卡车的引擎发出巨大的噪声,如一头被激怒了的牛在大声吼叫,在这声音面前,即使是“噼里啪啦”的雨声也难以盖过去,飞速转动的车轮溅起阵阵呈抛物线形的泥水,但这次,车子开始缓慢地挪动了。
一厘米,两厘米,三厘米,老乔能够感到车子在不断的回正。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异常漫长。
终于,到第三十二秒时,随着车子的一个震动,老乔看到挡风玻璃前的道路终于不再是倾斜的了,之前那一直看到的道路的熟悉模样又重现于眼前,这令他欣喜万分。老乔急忙踩住刹车,拿着之前放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一包刚打开没多久的香烟和一个打火机,准备下车去好好感谢一下那个刚刚推车的青年,可当他跳出驾驶室,跑到车尾时才发现那青年早已朝着老张来时的方向走了回去,黑暗渐渐将他那不高也不算太矮的背影笼罩住。
“小兄弟,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老乔在雨中对着那背影大声喊着,大风将他的声音切得支离破碎,但还是让青年转过了身来,朝他挥了挥手,随即又一次转身离去,彻底消失在了漆黑的夜里之中,昏暗之间,老乔好像看到那青年挥手时脸上挂着的微笑了——虽然模糊,但其独有的一份憨厚令老乔记忆深刻。
渐渐的,雨停了下来,厚重的云层也随之散去,雨后深蓝色的天空中挂着一轮圆月,洁白的月光洒在大地上,照得湖水与墨绿色的树叶泛着银色的光,周围的一切都是明晃晃的,在此晴朗之时,老乔再一次上路了。
不知怎的,老乔虽不知那青年的名字,却深深记住了那青年的背影与那个憨厚纯朴的笑。当他再次望向窗外的风景时,眼神好像也不再是那么的迷茫了。
一轮明月倒映在老乔的一双眼瞳之中,正闪烁着纯洁而明亮的光芒。
[“那小兄弟可真是个好心人”]
注:这篇文章是模仿《钢铁雄心4》里TNO模组的事件文案,这个文章的背景世界观也是在核战之后的东方某古国,和实际历史无任何联系(迫真),无任何错误政治倾向,请勿过多联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