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没者
我看见刚分开的两个酒杯从高处落回，送至两人唇边，一饮而尽。
无聊的人扯皮的话大概也没什么更多的差别吧，于是那两个人也就那么吹着牛皮讲着自己所见所闻。一边滔滔不绝一边叙着旧，不时能看到他们流露出感伤的神色。
“你呢？这几年，在学校有没有遇上什么奇葩的同学？”刚刚讲完自己那位为了高考和七位女朋友分手的舍友的“传奇”经历的人，看起来酒已经喝上了头，脸红得厉害。
“哎哟……让我想想。”刚刚听完对方那位为了高考和七位女朋友分手的舍友的“传奇”经历的人，似乎酒量比另一个人更好一些，不过也许只是因为皮肤更加黝黑而没有显出红晕吧。
“我有个同学，高二时候的。不知道算不算”
“说来听听？”红脸人似乎来了兴趣，眉毛高高挑起。
“让我想想……从哪说起。”黑脸人盯着酒杯，似乎正在把回忆从酒里捞出来。
那家伙，是个很奇怪的人，我很难找到一个词来形容他。如果非让我找一个词的话……我会选“疯子”。
哪怕我和他坐了半年时间的同桌，我都搞不清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完完全全捉摸不透。
完全没有机会去了解，也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但是吧……只要一接近他，就能感觉到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丧得不行的气质。
平常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下课的时候也不聊聊天。找他说话他也像是爱答不理一样，点点头摇摇头或者说句不知道，我也不好意思再追问，每次想和他拉近关系也就不了了之。
但他好像不止是对我一个人这样……好像对大家他都一副自闭的样子。
包括就，没怎么看见他去过食堂，偶尔撞见一两次也看到他买了包子或者饼之类的带在路上吃，结果一年过去了都没人和他一块在食堂吃过一次饭。
据他同宿舍的人说，他在宿舍的时候也是，不和人说话，再加上本来我们时间就很紧……结果就是，直到我们高二结束都没人和他真正聊过一次天，就连偶尔上一次的体育课他也一个人在角落里躲着，我们几个人在那边打篮球，也没人注意到他。
在班里的时候也是这样，哪怕老师把他叫上去表扬他的时候他也没主动说过一句话，一直一副阴沉的样子。
还有一次，我们班主任把我们班每科成绩比较好的同学叫上去分享学习经验，你懂的，就是那种叫学霸上去吹逼的那种。
然后他吧……就很怪，其他人哪怕有人念稿也都是自己写的或者借鉴了网上的，只有轮到他的时候，他念了一篇是个人都听得出来是从网上扒下来的“学习经验”。
……大家也没多怪罪他，大概是因为他一直都很自闭的样子，感觉老师叫他上去念稿子对他来讲已经很勉强了吧。
说真的，能感觉得出来，他似乎完完全全不想告诉我们他心里在想什么，自我封闭到了一种快要病态的地步。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非常阴郁的家伙……又一次发生的事情让我对他的看法有了一些改变。
那次我记得是在夏天，我们刚升上高二的时候，就在教学楼和食堂中间的那段路上，人最多的那条。当时我正喝着从小卖部买来的饮料往教室走。
然后，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歌声”——好吧我甚至不敢说它到底算不算歌声，那几乎可以算作一种噪音，完全没有固定的曲调，也没有歌词，或者说歌词就是各种语气词的叠加，啊啊嗷嗷地乱叫。
不过我好歹还是能听出来这声音是谁发出来的……对，和你想的一样，是他的声音。
这让当时的我很诧异，毕竟我那会和你对他的印象估计差不多，感觉他是个自我封闭的家伙。
嗯……继续说，之后吧，我毕竟也只是听声音确认是他，还不敢完全保证，循着声音看去确认了一下那个声音的来源确实是他。
然后我也没多想，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就用东北话问他“干啥呢？”
我本来以为他会一下子停住，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用一个诡异的姿势转了一百八十度从我的手掌底下溜开，用刚刚那种唱歌的声音说“没干啥”。
……别想了我是不会学给你听的！太羞耻了！
……咳咳，说回刚刚的，反正就是那种贼神经病，周围全都是人，大家都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在大街上嚎，没人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法，也没人制止他，但是又能感觉他绝对不是那种单纯的阴郁。他这家伙……跟我们的大脑构造不太一样也说不定。
嗯，毕竟他的成绩相当好，虽然平时没看见他刷题或者是什么，就算课间他不和我们聊天他也只是拿着一本字典在那里，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听课的时候也没看见他的状态有多认真，我每次瞥他的时候，都能看见他在草稿纸上写一些乱七八糟的我看不懂的东西，但是每次考试他都能考得很好。
感觉他脑袋挺好使的吧？每次做题都能把我们都费老大力气做不出来的题做出来，不过就算这样老师叫人上去讲题的时候他也没举过一次手。
大概这就是所谓“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吧？说真的……我还挺羡慕他这种人的，不用太努力也能比我这种学渣考的强这么多——哈哈，跑题了，继续继续。
刚刚说到哪了了来着？对了，我和他在路上碰见过那次。就是自从那次之后我就感觉他可能不止是普通的悲观或者说自闭什么的，感觉他可能是个有故事，有思想的家伙。
虽然说基本上是臆测吧？但是还是绝对很有趣，毕竟世界上可很少有能这么直截了当地犯“神经病”的家伙……
然后，也算是为了验证这种猜测吧？又一次和他高一时候的同学聊天的时候聊到了关于他的事，算是得到了一些印证，稍微了解了一点他高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据那个人所说，他似乎从高一开始就这个样子。不和其他人交流，而且我还知道了另一件关于他的有趣的事。
他的理科成绩，在高一的时候是相当好的，理科成绩远远高于文科成绩，于是他的家长和老师就要强行给他报理科。他听说这件事后依然一句话也没说，但是自那之后，他似乎就没再学过一点点理科的东西。不论他的老师家长给他做过多少次思想工作，软硬兼施，他也一句话不说。
最后他们也是没了办法，最后才给他报了文科，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有机会能和我分到一个班。
感觉他是那种，特别倔的牛脾气。只要下好决定的事情，只要他觉得是对的，就不会更改，或者说不会给别人改变他想法的机会……毕竟我们都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我也说不清，他这样究竟是好是坏，不过说真的，我还挺羡慕他这种人的，至少能活得比我们更像自己一点。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我也大概明白了一点他为什么会是这样子的性格了。
那次应该是在春天，我因为生病请假出学校看病刚回来……你知道的，我春天的时候就容易过敏，那次很严重。
碰巧的是他也生病了，也正准备出学校看病。然后就这样，我在回学校的时候在学校门口遇到了正在等他出来的他的父亲，他和我的父母聊了起来。虽然我记不太清他具体说了什么，但当时那种感觉，给我印象非常深刻。
他的父亲是那种，非常自信的人。和别人说话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就是“这个样子肯定是对的，我让他这么做一定是为了他好，他心里觉得这么做不对就是他的问题”。
而且，给人一种完全没机会反驳他的感觉，无论你说什么他都毫不在意，换句话说就是“杠精”……虽然这么说不太对，但是也能差不多概括了。
你可以想象一下，假如你在自己的家庭里，无论说什么都没有用，父母完全不会听你的话。这样的话，你大概也会很自然的也不再愿意和别人说话，和别人交流吧。
他的父母我想就是那种人，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即使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也会强烈的否定，让孩子完全听命于自己。
但是这个样子，却没有办法束缚住他，反而只会起反作用。我想，他小时候大概经常对父母说出自己的想法，却完全不被父母放在心上，甚至强烈反对。一次次这样之后，他便也不愿意和别人倾诉心声了吧。
但是这个样子的他，又为什么会发出那种歌声呢？
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这一点，感觉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需要释放，但又感觉不是这么简单。我没有想明白，而且大概永远也想不明白。
不过其实吧，我也没有多少机会去想这些问题，学习一直都很忙。忙忙碌碌地学习着，就结束了我们的高二学期，他以一个很好的成绩考上了高三，而我则因为退步严重被分到了比较差的班级。我们俩也就不再当同学，也不再坐同桌了。
我和他之后就再没了交集，不知道他后来成绩有没有进步退步，我没再碰到过他，也不知道他高考考了多少分。
反正总之……他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总结，但是他真的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也不知道，这样子，算不算奇葩？
黑脸人一口气讲了很长时间。红脸人看起来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那之后，两个人又聊了很多，谁也没再提起这个话题。
最后我走过去，问黑脸人，能不能把他那个同学的QQ账号给我。
他告诉我，他没加那个同学的好友，但是班级群里有他的账号，他把手机递给我指给我看，我打开了那个人的个人页面。
头像是灰色的，一片海。
打开他的个人空间，最后一条说说是6月8号，下午，再往上就可以追溯到今年新年。
内容是“晚安”。
没有配图。
于是，我看着说说上面的，他给自己起的名字发呆。
淹没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