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逝去日子

　　“独……独角兽。”奥德丽瘫倒在椅子上。

　　天琴点点头，在她对面床上找位置坐下，“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当初是怎么到小马国的，总之我从这个世界消失后就到了那边，然后就一直住在那里。”

　　“所以……这么久你一直在隐瞒，是因为……你是独角兽。”

　　“我曾经是。”天琴纠正道，“之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也是最近……不到一个月才发现的。我研究人类都研究了几乎一辈子了，结果塞拉斯蒂娅公主最近才告诉我人类是真的，你们就住在这——”

　　奥德丽举手打断，“停停，先……先别说了。”

　　天琴耸耸肩，“你不是想让我告诉你嘛。”

　　“是，我是很想知道，你之前说你家乡的时候七零八碎，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独角兽。”奥德丽顿住，想起她之前说过的，“比如……你之前说你妈妈会制造天气。”

　　“哦这个，她不是独角兽，她是天马，在云中城的天气工厂工作，专门生产雨云。”

　　奥德丽摇头，“不，不可能……那……简直太扯了。那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之前一直在骗我吗？”

　　“我没骗你，我只是没有告诉你全部，但我没有撒谎。”天琴低头看着自己的七弦琴项链，用手将其托起，“你看这个，这是我来这之前公主送我的礼物。”

　　“怎么，你现在要说它有魔法还是怎么的？”

　　“不是，魔法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独角过后就不能用魔法了。”天琴说，“我变成人类之后就再也没法用了，不过我觉得也没什么，因为我有了这个。”她举起自己双手。

　　奥德丽几乎都想笑话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听着跟疯了一样。”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所以我之前才闭口不谈啊。再说，我也不想再回小马国，我得去找到我的亲生父母，人类父母，你懂吗？”

　　“那……这么久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都是因为你是匹想融入人类社会的独角兽？”

　　“算是吧。”

　　奥德丽笑容无力，“你说的话自己相信吗？”

　　天琴盯着她，“那当然，我到人类世界还没多久，现在还在适应。我刚来的时候简直是手足无措，得梅因实在比小马镇大太多了。”

　　“小马镇？”

　　“嗯，我之前就住在那里。”

　　“你简直——”她找不到词，“算了。”

　　“你是我交到的头一个人类朋友，在遇到你之前，人类都显得那么遥远，可能是我也没想到你们和我有那么多共同之处吧。但是你让我看到了人类是什么样子，让我学会了好多，要不是你帮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会卷入什么麻烦里呢。”

　　“那我们见面之前，你一直都是独角兽？”

　　天琴点点头，“我就是那天离家的。你……信我的，对吧？”

　　“我怎么信你？独角兽之类的玩意根本就不可能！我也许说话难听了点，但是天琴，独角兽是假的！”

　　这句话宛如昔日的回音，她之前听过无数遍，现在却反过来了。她盯着奥德丽，“你和糖糖一模一样。”

　　“谁？”

　　“我之前的室友，她也不相信我。”

　　“那还用说！她都不相信，你凭什么就指望我会相信？”

　　“不是，她不相信的是人类。虽然到处都是人类存在的证据，几乎随处可见，但小马们就是觉得我们都是古书里编造出来的，甚至大多数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我们，在我知道自己是人类之前就是这样了。”

　　奥德丽居然被逗笑了，听起来有些刻薄，“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是作家的女儿了，故事编得有模有样的，讲故事一套一套，但是……”她冷静下来，“你真的相信你说的这些，对吗？”

　　“当然。”天琴毫不迟疑。

　　但问题是她没有证据。就算有，她会信吗？不管她当初找到了多少证据，糖糖仍是半点都不动摇。现在塞拉斯蒂娅公主证实了她的猜想，她还和活生生的人类生活在一起呢。

　　“我没想到，居然有一天我会和人争独角兽是不是真的……”天琴嘀咕着。

　　“相信我，我也没想到。”奥德丽说，“但是真的，半点都别向我父母提这些事情。”

　　“我根本就没打算提啊。我只是想当个普通人，本来一开始我都不想告诉你这些事的……”

　　“嗯，那就行。他们喜欢你，这么久他们一直愿意让你住在这，但要是你向他们说那些独角兽和小马谷（Ponyland）之类的——”

　　“小马镇。”

　　“管它是什么。关键是，要是你说这些，他们肯定会觉得你疯了，你知道吗？到时候你想解释都解释不清了。”

　　天琴真是后悔一开始说了出来，她早该知道会这样的。人类世界和小马国真是方方面面都神似啊，是不是？“好吧……”她嘟囔着。

　　“我们先去联系你父母，看看他们究竟是不是你父母，先找到个稳定的住处也好摆脱你那些胡思乱想……”

　　“就说一件事，”天琴举起一根手指，“你知道独角兽是什么，对吧？”

　　“当然知道，但是我不觉得——”

　　“你怎么知道它们的？”

　　“那个……有很多故事啊，但是都是假的，都是编造出来的。”奥德丽说，“要是你爸爸经常写的就是这些，他总该告诉你这些都是——”

　　“在小马国也有一些人类传说，不算很多，但只要你仔细找就可以找到，因为人类本来就确确实实存在，而那些故事都是基于事实。”

　　奥德丽以手掩面，“虽然你可能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但还是根本站不住脚。”

　　“我不知道我们的世界究竟相似到哪种程度，但从我看到的来说，有好多事物都是相通的。比如，虽然绝大多数小马都没意识到法国是个真实的地方，但他们都听说过，他们绝对不会相信我能来到法国的。”

　　“你什么时候又去了法国？你不是从宾夕法尼亚来的吗？”

　　天琴歪着头，“但你不是说……你不是说得梅因是法什么的吗？”

　　“拜托，我们在美国啊，文化交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啊？我们在……”天琴呆望着自己脚下，“但我从来没听说过美国啊，我读了那么多小马国历史，一点记载也没有。”

　　“你连听都没听说过美国？”奥德丽起身摇摇头，“天琴……你真的-真的需要专业的援助，你简直……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了。我先联系你父母，我自己来吧。”

 

 

　　天琴返回客房，瘫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发呆。最开始她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小马国的事情，原因很多，一是她想真正融入，就像她原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二是她真的很不愿提到，另一个世界里的人类导致了自己的绝种。

　　与此同时，现实摆在面前，她毫无证据证明另一个世界的存在，她光是这样说说，别人就会认为她异想天开。奥德丽根本就不相信独角兽。

　　现在与一周前小马镇的境遇太过相似，糖糖觉得她是发疯，勒令她停止关于人类的那些胡思乱想，因此她不得不闭嘴。生活倒是渐渐趋于平静，但她就是心里难受。

　　小马国里到处都是人类的遗迹，他们曾经在那生活，也留下了自己的造物，最后却消逝殆尽。她现在还没有告诉奥德丽这些事情。现在她变成了人类，想到灭族战争，心中便更加艰难。

　　而且，过去在小马国的生活……甚至都不像是自己的。她虽然才到达这里不久，但她早就已经习惯每晚和奥德丽一家坐在一起共进晚餐，一想到自己正跟曾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证明存在的生物生活在一起，她就不胜欣喜。

　　但是……他们一辈子活了一辈子，却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独角兽。不管这里的小马怎么样，它们与小马国里的都大相径庭——它们甚至连话都不会说。

　　天琴随意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要是她想，她也可以像最后那周对糖糖只字不提人类那样，只字不提小马，没准这样奥德丽就会觉得她只是开玩笑，她没疯。

　　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远不如自己预想的多。这么久以来，原来自己一直待在一个叫做“美国”的地方，但从奥德丽的反应来看，法国还是应该真实存在，只是她不知道究竟有多远，但总之感觉近不到哪里去。

　　她叹息一声，该怎么跟自己的家庭说啊？

 

 

　　奥德丽看见父亲正在卧室电脑前劳作，她缓缓接近。这事得小心处理……

　　“呃，爸？”

　　“嗯？”他头也不抬。

　　“事情说来有些突然，但是……我们找到天琴的父母了。”

　　他停下手中打字的动作，转过头，“真的？”

　　奥德丽点点头，向他从头到尾地解释，天琴乐队里有人认出她父亲了，刚刚找到的网页报道也和线索相吻合，但是有意规避了刚才和天琴的对话——就算不算她刚才胡言乱语的一大堆，事情也够扯淡了。“我也不清楚怎么之前就没人想到……托马斯·米开朗科斯，你听说过吗？他好像还很出名。”

　　“没印象……你确定吗？要是很出名的话怎么可能——”

　　“之前没人认出来吗？”奥德丽接过话。好吧，天琴的理由倒确实很充分……“具体我也不清楚，但是照片确实吻合上了，而且当时他们确实有个女儿失踪了，按着年龄来算，今年恰好就是她这么大……虽然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但我觉得有可能。”

　　“我先看看再说吧。她还是没说她从哪来的吗？”

　　呵，说了啊，到头来根本就不是绑架，她一直和独角兽生活在一起呢，每天无忧无虑，都是阳光和彩虹。但说出口的却是，“没……还是没有。我觉得她可能经历了些事，比如……”

　　他点点头。已经不必再说了，相同的话已经讨论过好多次。

　　“天琴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你把找到的给她看了对吧？”

　　“嗯，她说……她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们俩陷入沉思，“但是，奥德丽……”

　　“怎么了？”

　　“如果最后到头来发现那不是她的家怎么办呢？我们总得想想办法。她人是很好，但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吧。”

　　“我也很头疼……”

　　“等我先把手头的事情弄完吧，我待会就来看看你的发现。”

　　她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

 

 

　　奥德丽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屏幕的荧光打在脸上。她妈妈刚也来了，她说自己听说过天琴父亲的系列书籍，但是从来没看过，因为她不怎么喜欢太奇幻的东西。天琴的一切似乎都和那个失踪的大女儿相吻合，现在的问题就是得想办法联系他们。天琴连什么是电子邮件都还不知道，却还催她呢。

　　要是当初她不离开不就没这么一大通事情了嘛……

　　其实平心而论，她现在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她们头次相见的时候那才叫无可救药呢，奥德丽都怀疑她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她只是想稍微帮个忙，让她住几天，结果一住就住了这么久……但是当时她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独自离家出走跑到大城市来，这不是自找麻烦吗？要是她不插手，天知道天琴现在会怎么样呢，她可能连活着都成问题——这么说可能有点过，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

　　当初她劝服自己的父母，说她——这个路边遇到的、偶尔还想吃两朵花的绿头发女孩——不是疯子的时候，也费了好些功夫。她绝不能让他们听说什么独角兽的事情，她得想办法说服他们，让他们把这件事情全权交给自己处理。

　　奥德丽一开始以为直接问她问不出什么结果，先建立信任会让她比较好开口，结果，呵。

　　她觉得自己来自“小马镇”（别出心裁，这名字肯定当初想了很久吧），还曾经是独角兽，被一位魔法公主变成人类，想要融入人类生活。这不仅完全是异想天开，而且处理还很棘手。

　　她一开始就很怀疑，但现在还不能排除虐童的可能性——其实要说的话，她感觉这是最有可能的了。种种迹象都表明，先假设她真是那个天琴·米开朗科斯，那她肯定是婴儿时被绑架了，天知道她被拐去哪了呢。她肯定是部分失忆了，肯定是，她开口吐露她的“机密”时一举一动自然无比，不像是装的，她是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

　　她们头一次见面时，她只是觉得天琴很有意思——好吧，到头来她确实很有意思。奥德丽双手掩面，有苦说不出，赶快把这事了结了算了吧。

　　她焦急地敲着键盘空格把自己的电脑唤醒。她打开浏览器继续浏览托马斯·米开朗科斯的官方页面，上面全都是他系列书籍的花哨广告。他靠创作一个个幻想世界扬名立万，却让天琴真的以为自己来自其中之一，就算他们真是她的父母，将她送回去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一方面，她好像根本就不想当独角兽，考虑到她在“小马镇”受的那些苦，想要逃离倒也合情合理。她只是想找到自己的父母，当个正常人而已，这总没什么坏处吧。

　　但是话又说回来……她觉得自己曾经是独角兽，天下那么多东西，干嘛偏偏得是独角兽？这到底让人怎么想？

　　只能说她有病，得治。只要她的幻想还不算太严重，好好加以看护、治疗，可能还有希望……虽然这样得花很多钱了。虽然将她跨越半个美国送回家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除此之外，奥德丽一家也别无他法。只要她能联系上他们，天琴就有人照顾了。

　　奥德丽翻遍一张张页面，终于找到了作者的E-mail链接。也许这是用来给粉丝来信的，但也只有这样了。父母刚和她讨论过，信该怎么写，哪些该写，哪些不该。

　　她费了好一阵，终于敲出一小段。她不想把信写得跟篇校报似的，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会不会不够正式？还是说过了头？她想把天琴的问题稍微轻描淡写一点，要是她自己听起来神志都不够清醒，就算天琴的故事是真的，也肯定不会有人相信的。

尊敬的米开朗科斯先生：

　　您好！我是奥德丽·洛伦，一个住在爱荷华州得梅因市的十六岁学生。几周之前，我碰见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生路过城里，她说自己叫天琴。目前她暂时住在我家，靠参加业余的音乐演出维生。她说她不知道自己的姓氏，在发现自己是被领养的后，就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天琴随身带着一张照片，但也是直到最近，我们才认出您和您的妻子。她声称自己从未听说过您，但她的名字和年龄确实和您失踪的大女儿相符。

　　她不愿谈及过去这些年的生活，也不愿告诉我她养父母的信息。我发觉她精神上似乎有点恍惚，可能会需要专业的医疗或看护。

　　奥德丽顿住，要不还是先别提天琴的那些幻觉吧。他们的女儿被拐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能与他们相见，总不能在这里插一句“哦，顺便说一下，她告诉我她曾经是匹独角兽哦”吧，这样只会把信写得像场卑劣的恶作剧。

　我明白您的女儿早在十五年前就失散了，许多东西也不翼而飞，但除非她当时真的就在现场，否则她不可能会有那张照片。

　　请求您的回复。

　　奥德丽随信附上了一张拍的天琴相框的照片。她没有扫描器，再说，把相框一起照下来没准还能帮助他们辨认呢，表示这张照片不是复印的。她顺便把天琴本人的照片也传了上去。

　　“上天保佑，希望真的会有人看这封信吧。”奥德丽喃喃，按下发送键。

 

 

　　距离找到她父母已经过了好几天，天琴在家里已经有些焦虑不安了。她现在只是抱着自己的吉他呆坐在床上，既没有弹，甚至连插头都没插。她现在整天独自待着，只是发呆。

　　奥德丽的父母最近也在问她，记不记得养父母的事情。他们每次询问时她都注意到奥德丽的脸色——都几乎是在求她了——因此她也半点都没有提起。

　　虽然他们还是相当热情，但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天琴现在一心只想回到喙城——费城，她纠正自己——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正常人的生活。她过去几周一直在假装融入，但真的，她其实一直都是个局外人而已。但现在，她与人类世界终于有了实实在在的联系。

　　……也许吧。他们还没有回——

　　“有消息了。”

　　她瞪着刚踏进门的奥德丽，她脸上的表情似乎表明事情并没有按预想的那样发展。

　　“是我爸的吗？他怎么说？”天琴微微皱眉，将吉他放到一边。

　　奥德丽在她身旁坐下，两手叉在胸前，看着自己大腿，“呃……大概嘛……他还没有完全相信你是他的女儿。”

　　天琴贴近，“啊？但是你电脑上那些不是都说——”

　　“自从你失踪后，他们找你都找了好多年了，他们当然很想要你回来，但这么多年徒劳无果，他们都已经不抱希望，以为你死了呢。”奥德丽说，“关键是……在你之前，还有其他人也说自己是他们的女儿。”

　　“你意思是……难道还有人假扮我？为什么啊？”

　　“他家财万贯，并且有个女儿失踪了，你自己想一想这个问题。”奥德丽评论道。“他不想再重揭家人心里的疤，但他又确实认得那张照片，他说那张照片就是和你一起消失的，好多东西最后一样都没找回来。”

　　天琴直松了一口气，“看嘛，我就说嘛。这下事情总该迎刃而解了，是吧？”

　　“除非你去做一场基因检测，在检测结果出来之前什么都不敢保证。不过他给了我个电话号码，说他想先和你聊聊。”奥德丽说。

　　“电话号码……”天琴大致记得这是什么，她当初就是通过这个头次找到的兰德。“是不是用那个我就可以和他说话啊？”

　　“那本来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嘛。不过别跟他扯那些稀奇古怪的，记住没？”

　　“你是说小马——”

　　“对对对，就是那些。千万别说。”

　　天琴尴尬笑笑，“那-那当然了，我肯定知道自己不是独角兽啊，我之前只是……说着玩而已嘛。”

　　“那你打算告诉他们，之前十五年你都哪去了吗？我敢肯定他们求知若渴。”

　　“那个……”

　　奥德丽摇摇头，“不管你打算怎么办，都记得长个心眼，你肯定不会想让他们觉得你是想占他们便宜吧。”

　　“我肯定不会的。”

　　“天琴……虽然这些这么多，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疯了，但我还是很想相信你，不要让我后悔。”她递给她一小张纸片，“这是他给我的电话号码，准备好就打过去吧。”

 

 

　　天琴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拿着纸片，她大概还记得怎么拨号码。虽然操作很简单，但是……她之前就打过一次啊，而且还是好久之前了，更别说，这次可是头一次和她亲父亲通话啊。

　　她深吸一口气，她观察奥德丽一家已经有些时候了，他们多数时候都很融洽，但问题是，奥德丽一直都是人呀，她一生下来就认识自己的父母，而自己的父母——人类父母——对她来说却像是完全的陌生人。自她从第一次和人类交谈以来，她还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天琴咬咬牙，狠劲按下了号码。

　　“呃……嗨……”电话铃还在一阵阵响，却没有人的声音，“听得见吗？有人——”

　　“您好？您是哪位？”一个男人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那不然呢？

　　她愣住，又终于回过神来，“我是天琴。”声音很轻，她说完等着他的回答。可他却什么也没说。好一阵后，她又继续，“你是不是……托马斯·米开朗科斯？”

　　“是……”他的音调低沉了好多，可能他现在也和她一样紧张吧，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我看到你的那封邮件了。”

　　“哦，你……真的？”她惊喜交加，不知说什么好。

　　“你的……朋友说——”

　　“你是说奥德丽？哦对，她寄的邮件，因为我不知道怎么用电脑。”她尴尬地笑笑。

　　又陷入一阵沉默，“你什么时候有的那张照片？”

　　“从……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有吧。但是我一直也不知道你是谁，直到我另外一个朋友读你的书，就是那些关于魔法的，跟我谈论我才知道。”

　　“天琴……”他的声音并不自然，就好像多年没念，觉得绕口了似的，“这么多年，你都去哪了啊？”

　　该来的问题终究还是没能躲掉。虽然他想知道合情合理，但要是她说了，他却绝对不会相信她的。要是她的家人——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坚实的纽带，她永远的家——都抛弃了她，那她就一无所有了。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那是她在小马国待的最后一晚，杜威向她展示了她父母的照片。亲眼见过他们之后，虽然她对他们还知之甚少，但却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他们，而现在她就在和他们谈话。

　　要是她想住回宾夕法尼亚的家，那她最好与小马国撇清关系，永永远远，从此一刀两断。

　　“其实……”她抓着自己脑袋，“其实我也不知道。”

　　“邮件中说你……记不太清了。”

　　天琴的声音在发抖，“嗯，全都模模糊糊的。”

　　电话那头又陷入寂静，“你没事吧？”

　　“当然没事，我一直好好的，只是记不太清我来得梅因之前的事了，奥德丽他们照顾了我一阵，但是在那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这的了。”

　　不行啊，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假。最近几天她一直冥思苦想，但实在苦于对人类世界缺乏了解，怎么编都编不像样——她甚至连什么是“美国”都不知道，就算她正站在其土地中间。

　　“一点都不记得了？”他问。

　　“我也希望我记得啊。”

　　天琴如坐针毡。打电话最不方便的一点就是看不见对方了，不知道他们的样貌，也不知道他们的动作，让本来就不容易的对话变得更加艰难。

　　“那……你是绿头发吗？”

　　“啊？”天琴环顾四周，房间里就她一个人啊，他怎么知道的？

　　“你朋友奥德丽发了一张你的照片给我。我确实没想到啊，你居然长这样。”听得出来他想稍微缓和下气氛，但音调却显得僵硬。

　　“呃……哈哈，确实……想不到哈。”天琴的笑容无力。其他人全都以为她染了头发，但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头发本来应该是什么样——总不可能一生下来就是薄荷绿吧？她的父母也许知道，但她还没有概念。

　　“你是做音乐的，我没记错吧？”

　　“嗯，主要是弹吉他。”

　　电话那头又不说话了。“我看见你写关于魔法的书。”

　　“啊，差不多吧……不过现在的奇幻作品可不是随便加点魔法就能写好的。”

　　“我对魔法没什么感觉。”天琴坦白。

　　“那你可算找我的人当中的另类。我的妻子做美术，其中好大一部分都是我作品的封面和插图；还有你妹妹，她……”

　　自从奥德丽还在查找信息时起，她就一直在好奇自己的小妹妹，“她叫什么啊？”她不自觉地向前。

　　“克洛伊（Chloe）。”

　　“我好想见见她。”天琴笑了。虽然自己一直是家里的“独生子女”，但她向来和其他小幼驹很玩得开。也许她妹妹也和童子军们差不多大吧？

　　“我还没有告诉家里其他人，因为……”她听见他在叹气，“我真的很想相信你，天琴，但我必须小心。关于那张照片，你真的没有撒谎吧？”

　　“我当然没有！我真的从……从我还记得的时候就一直有了。”

　　“但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哎呀，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但那张照片，我肯定我已经有了——”好几周了，“好几年了。”她撒谎道。

　　其实按道理说，至少杜威保存这张相片很多年了呀，不然他还能从哪里弄来人类的相片？再说，是他们不愿意告诉她事实呀，到最后他们也一直想让她当一匹普通独角兽，难道他们就没有意识到这不可能吗？

　　“你可以说说你消失后都去了哪，经历了什么吗？就是那些……呃……”

　　“唉……对不起。”

　　他们俩都没有再说话。好一阵，他才开口，“你能到宾夕法尼亚这边来吗？”

　　“啊？应该……应该也可以吧……”她不知道宾夕法尼亚和得梅因是什么关系，但应该总有办法可以过去的吧，“那你是……真的愿意信我？”

　　“我有点重燃希望。”

　　“我真的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谢谢你愿意信我……”她释然。

　　“最后一件事，我能和你现在住的家庭谈谈吗？”

　　“呃，行啊……我去找找他们……我只要把电话给他们就行了吗？我确实是不太熟悉……”

　　“嗯，没关系。”

　　她从耳旁放下电话，自己应该可以拿着它到处走，去找奥德丽的父母吧？虽然自己已经观察这个小玩意好久，却从来没能理解它的原理。握着它感觉就好像有一个文质彬彬、西装革履的人跟在身后。

　　不过不管怎么说……她总算是要回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