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歌 Part One

2006年8月20日,下午两点。
柏油路被太阳烤的粘软,人们连烦躁的力气都没有。哲英高中操场上,程晓曈机械地跟着队伍蠕动,等着领校服。哲英是程晓曈一直想考的高中,可她心里顶不是滋味儿——她不是公费进来的,就是“自费生”那类的——因为自己发挥失常三万块钱就这么打了水漂,程启涵,就是她爸,因为这些钱没少受程晓曈母亲的脸色。
刘颀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用程启涵,这个同她在婚姻里撕扯了快20 年的男人,的话说就是,她人不坏,就是嘴狠,心冷,不易讨好,让人想躲。
“小姑娘,你东西掉了。”
回身一看,原是背包拉链没拉好,零零碎碎掉了一地。程晓曈捡了这个掉那个。
“小姑娘你自己来报道啊,哪班的?”
“十二班。”
“哎?妈,她和我一班的!”
转身,程晓曈看见声音的主人,目光撞上她的笑容:“嗨,你,叫什么?”
“陈沐夏。“
“哦,哪个‘沐夏’?“
“沐浴的沐,夏天的夏。你呢?“
“程晓曈,呃,晓日曈昽的‘晓曈’。”
“什么?”
“呃,就是春眠不觉晓的晓,日字旁加个儿童的‘童’。”
“啊~!” 陈沐夏用食指隔空比划着,“我对这个字儿不太熟,嘿。”
“没事儿,没事儿,这个字儿确实不常用。“
“哎,同学,别唠嗑了,到你了!“
“哦,好,不好意思。“ 程晓曈笑一下回过身拿好东西。离开时又偷瞄了几眼陈沐夏。
程晓曈乘7路车绕远回家,程启涵是给了她打车钱的,可她不想太早回去。
程晓曈在家门口站住,果然听见里面还在吵架,似乎比临走那会儿还厉害些:
“别跟我说话,我的事,以后你别管!”
“你又开始说混话是不是?!”
“对,我就是混!”
“程启涵,你就是一个自私的人!”
…
从记事儿起程晓曈就被要求选边儿站, 这场景她算是挺熟悉的了,就是还不习惯——任谁都很难习惯。很多时候,程晓曈觉得他们就要离婚了,结果他们在围城里,胶着纠缠,一待就是20年。
现下她大了,哪边儿也不选,就选自己, 钥匙都没掏,转身下楼,沿街走1000米,过马路,右转,推开一家DQ的门:“大杯抹茶暴风雪加红豆。”
“呦,你放暑假啦,考上哲英啦?” 店员小哥一眼认出她。
“嗯。” 程晓曈抬了抬眼,又避开他的目光。
“哎呀,那恭喜你啊!”
“嗯,谢谢。” 程晓曈眼睛盯着小哥操作。
“喏,倒杯不撒!慢慢享用!”
程晓曈大口吃起来,寒气在身体里散开来,拔得她脑仁儿疼。她一激灵,感觉手机在震。是程启涵。
程晓曈按了接听:“……”
“喂?晓曈?还在学校吗?”
“没有,回来了,在家乐福呢,吃个冰淇淋就回去。”
“用去接你不?你妈… 出去了,晚上咱俩吃。”
“啊,行,那我回去了。”
程晓曈解决掉暴风雪,回家看见她爸:“你咋又抽烟啊。“
“刘颀虹又开始作人,不知道她咋想的,好好的日子不过,谁天天和她吵架玩儿!” 程启涵边说边把窗打开:“哎,给你放放味儿,晚上给你炒个滑子蘑再整个虾啊!”
“嗯,都行。”程晓曈并不打算理会“刘颀虹”那段。
饭后程启涵支支吾吾:“晓曈啊,后天早上军训是不?”
“嗯。”
“这刘颀虹也不知道几点回来,爱回不回,明天爸送你去军训啊!”
“嗯,我困了。”
“困了就睡吧,你妈就那样,回过味儿了还得回来。”
程晓曈边关门边把一声“嗯。”夹在门缝。
第二天早起,程启涵围着围裙一个人在厨房煎馒头片儿,桌上已经摆上一大碗蛋花汤。 吃了早饭,程启涵开车送程晓曈去学校,整个早上谁也没提刘颀虹的事儿。
校门前的一段路被送孩子的家长堵得水泄不通。
“爸,我就在这儿下吧。”
“这儿行啊?”
“嗯,行。”程晓曈拖着行李挤过喇叭声和叮嘱声来到操场。哲英高中的操场很大,程晓曈正犯晕,肩上被人拍了一把:“哎,你怎么把行李拖这儿了呢,要送后院儿,统一拉走的!”
程晓曈盯着这张好看的脸想了会儿:“啊,夏…” 她没想出来全名儿,有点儿窘迫。
“哈,是 ‘陈沐夏’! 我帮你一起拿过去吧!“
陈沐夏从背包里变出纸和笔,蹲下身子说:“得先写上名儿和班级。” 刚要起笔就仰着头问:“你是啥‘晓曈’ 来着?
“啊!程,程晓曈,春眠不觉晓的晓,日字旁加个儿童的童。“
程晓曈看着替她写名儿的陈沐夏,她生的可真好,偏还没有漂亮女生那股子“傲气”——长长的睫毛扑簌着,爽利的马尾自然搭在颀长的脖颈,脸瘦得很自然,不像电视上哪些明星,都一个瘦法儿—— 程晓曈心下想着,陈沐夏该是老师家长们常说的那种“招风”的长相。 不知道她学习咋样,估计要早恋。
新生陆续上了军训大巴。程晓曈跟着陈沐夏,俩人儿坐到一块儿。
车里都是夏日清晨微热的香气和少年人新鲜好奇的目光,新环境,新面孔,十五六岁的人怎么安分得下来?目光与目光的碰撞和分离就像探险,偶尔,会让心跳漏掉一拍……
从公路到高速又到山路,车厢里越来越安静,一半路下来,还醒着的所剩无几,只有空调的细微声响。
程晓曈感觉肩膀被轻轻砸了下——是陈沐夏。程晓曈僵着身子,伸出胳膊,把陈沐夏的ishuffle按了关机,又拉了拉遮光帘。 程晓曈看着从帘子缝里透进来的光,能感觉到陈沐夏均匀而稳定的呼吸,想着,上次有这种感觉,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程晓曈看看肩上的陈沐夏,回想整个初中三年,还有这个即将结束的夏天,似乎发生了很多不得了的事:有人从她的生命里被抽离,爸妈的争吵,失利的中考…… 高中,似乎又是一个新的开始,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可以交新的朋友,也不必卷入谁喜欢谁的“情感大戏”, 专心学习,高考折桂……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程晓曈还是把头抵在了陈沐夏的头上。
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唧唧歪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