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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国志(中) 作者:叶隆礼 南宋

2022-12-29 00:23 作者:拉失德史  | 我要投稿

帝讳延禧,道宗之孙,秦王元吉子也。母曰木拙氏。初封齐王,后为皇太孙。道宗崩,齐王即位,自号天祚皇帝,改元乾统。

乾统元年。春正月朔,有流星烛地,自西南入尾,抵距星。是夕,有赤气起东北方,亘西方,中出白气,二气将散,复有黑气在旁。

夏四月朔,日食,阴云不见。

是岁,女真杨割死,子阿骨打立。

乾统二年。

乾统三年。

乾统四年。

乾统五年。夏四月,辽遣签书枢密院萧良诣宋,言朝廷出兵侵夏国。今大辽以帝妹嫁夏国主,请还所侵之地。

五月,宋徽宗遣龙图阁直学士林摅报聘,见天祚,跪上国书,仰首曰:“夏人数寇边,朝廷兴师问罪,以北朝屡遣讲和之使,故务含容。今逾年不进誓表,不遣使贺天宁节;又筑虎径岭、马练川两堡,侵寇不已。北朝若不穷诘,恐非所以践劝和之意。”天祚出不意,为愕然。

秋八月,天祚以林摅来使而失情,遣使复,宋寻遣礼部侍郎刘正夫来报,酬对敏博,议皆如约。

乾统六年。宋崇宁五年。春正月,彗出西方,其长竟天。

三月,辽复遣泛使同平章事萧保先、牛温舒诣宋,为夏请元符讲和以后所侵西界地。徽宗曰:“先帝已画封疆,今不复议。若自崇宁以来侵地,可与之。”

乾统七年。冬十一月朔,日食。

乾统八年。

乾统九年。

乾统十年。秋九月朔,日食。

天庆元年。秋九月,宋遣郑允中、童贯使辽。贯至,辽君臣相聚指笑曰:“南朝人才如此。”然天祚方纵肆,贪得中国玉帛珍玩,而贯所赉皆极珍奇,至运两浙髹藤之具、火阁书柜床椅等往献。天祚所以遗贯者,亦称是。贯使归,至卢沟河,有燕人马植者,得罪于燕,见贯,陈灭燕之策。贯携归宋,改姓李,名良嗣,荐于朝,遂赐姓赵。后天祚数移檄索取,贯讳不与。复燕之议,盖始此。

天庆二年。春,天祚如混同江钓鱼,界外生女真酋长在千里内者,以故事皆来会。适遇头鱼酒筵,别具宴劳,酒半酣,天祚临轩,使诸酋次第歌舞为乐。次至阿骨打,端立直视,辞以不能,谕之再三,终不从。天祚密谓枢密使萧奉先曰:“阿骨打意气雄豪,顾视不常,当以事诛之,不然,恐贻后患。”奉先曰:“阿骨打诚服本朝,杀之,伤向化之心。设有异志,蕞尔小国,何能为?”阿骨打有弟侄曰吴乞马、粘罕、胡舍辈,天祚岁入秋山,数人必从行,善作鹿鸣,呼鹿使天祚射之,或刺虎,或搏熊,天祚喜,辄加官爵,后至围场司差遣者有之。阿骨打会钓鱼而归,疑天祚知其意,即欲称兵。是年秋,遂并吞诸邻近部族,有赵三、阿鹘产大王者,拒之不从,阿骨打掳其家。二人来诉于咸州详稳司,送北枢密院。时枢密使萧奉先,本戚里庸才,惧其生事,但作常事以闻。天祚指挥就送咸州取勘,欲使自新,阿骨打竟托病不至。

天庆三年。春三月朔,日食。

阿骨打将带五百馀骑,径赴咸州详稳司,吏民惊骇。明日,拥骑赴衙引问,与告人赵三、阿鹘产等并跪问于厅下,阿骨打隐讳不伏供,祈送所司取状。一夕,领从骑归去,遣人持状赴详稳司云:“意欲杀我,故不敢留。”自是追呼不复至,第节次申北枢密院,辽国亦无如之何。

天庆四年。秋八月,女真阿骨打始叛,用粘罕、胡舍为谋主,银术割、移列、娄宿、阇母等为将帅,会集女真诸部甲马二千,首犯混同江之东,名宁江州。时天祚射鹿庆州秋山,闻之,不以介意,遣海州刺史高仙寿,统渤海子弟军三千人,应宁江援。

秋九月,辽兵遇女真于宁江州东,战数合,渤海大败,或阵没,或就擒,获免者无几。复攻破宁江州,无少长,悉杀之。

女真服属大辽二百馀年,世袭节度使,兄弟相传,周而复始。至天祚朝,赏刑僭滥,禽色俱荒。女真东北与五国为邻,五国之东邻大海,出名鹰,自海东来者,谓之“海东青”,小而俊健,能擒鹅鹜,爪白者尤以为异,辽人酷爱之,岁岁求之女真,女真至五国,战斗而后得,女真不胜其扰。及天祚嗣位,责贡尤苛。又天使所至,百般需索于部落,稍不奉命,召其长加杖,甚者诛之,诸部怨叛,潜结阿骨打,至是举兵谋叛。

先是,州有榷场,女真以北珠、人参、生金、松实、白附子、蜜蜡、麻布之类为市,州人低其直,且拘辱之,谓之“打女真”。州既陷,杀之无遗类,获辽兵甲马三千,退保长白山之阿术火。阿术火者,女真所居之地,以河为名也。

是月,天祚出秋山,赴显州冬山射鹿,闻攻陷宁江州,中辍不行。

十月,差守司空、殿前都检点萧嗣先充东北路都统,静江军节度使萧挞勃也副之,发契丹、奚兵三千骑,中京路禁军、土豪二千人,别选诸路武勇二千馀人,以中京虞侯崔公义充都押官,侍卫控鹤都指挥使、商州刺史邢颖副之,屯出河店,临白江,与宁江女真对垒。时辽国太平日久,闻女真兴师,皆愿从军冀赏,往往将家属团结军营随行。

是月,女真潜渡混同江,掩其不备,未阵击之。嗣先军溃,其家属、金帛、牛羊、辎械悉为女真所得。复以兵追杀百馀里,管押官崔公义、邢颖等死之,又获去甲马三千。

初,女真之叛也,率皆骑兵。旗帜之外,各有字号小木牌,系人马上为号,五十人为一队。前二十人全装重甲,持枪或棍棒;后三十人轻甲操弓矢。每遇敌,必有一二人跃马而出,先观阵之虚实,或向其左右前后,结阵而驰击之。百步之外,弓矢齐发,无不中者。胜则整阵而复追,败则复聚而不散。其分合出入,应变若神,人人皆自为战,所以胜也。辽国旧例,凡关军国大事,汉人不预。天祚自两战之败,意谓萧奉先不知兵,始欲改用将帅,付以东征之事。天祚遂召宰相张琳、吴庸,付以东征事。张琳等碌碌儒生,非经济才,统御无法,遽奏曰:“前日之败,失于轻举,若用汉军二十万,分路进讨,无不克者。”天祚谓其数多,且差十万,即降宣札付上京、长春、辽西诸路,计人户家业钱,每三百贯自备一军,限二十日各赴期会,时富民有出一百军、二百军者,家赀遂竭。琳等非将帅才,器甲听从自便,人人就易枪刀毡甲充数,弓弩铁甲百无一二。杂以番军,分出四路:北枢密副使耶律斡离朵涞流河路都统,卫尉卿苏寿吉副之;黄龙府尹耶律宁黄龙府路都统,桂州观察使耿钦副之;复州节度使萧湜曷咸州都统,将作监龚谊副之;左祗候郎君详稳萧阿古好草峪都统,商州团练使张维协副之。独涞流河一路遂深入女真。军马初一战,稍却,各保退寨栅。是夕,都统斡离朵误听汉军已遁,即离辽、奚之兵,弃营而奔。明早,汉军尚馀三万众,遂推将作少监武朝彦为都统,再与女真合战,遂大败。馀三路闻之,各退保本路防城。数月间,遂为女真攻陷,丁壮斩戮无遗,婴孺贯之槊上,盘舞为戏,所过赤地无馀。应辽东界内熟户女真,亦为阿骨打吞并,分拣强壮人马充军,遂有铁骑万馀。

初,萧嗣先出河店之败也,诸蕃汉兵将多不赴都统行营聚合,各逃走归家,或被伤诣行阙而告归者。萧奉先惧弟嗣先获罪,辄奏天祚云:“东征溃兵,惧所至劫掠,若不从权肆赦,将啸聚为腹心患。”天祚从之,降赦应系出河店溃军,并免罪归业,所有遗弃系官器甲,亦不理索。嗣先遂诣阙待罪,但免官而已。自是出征之兵皆谓“战则有死而无功,退则有生而无罪。由是各无斗志,累年用兵,每遇女真,望风奔溃。降赦免罪,不能成功者,此也”。

天庆五年。秋七月朔,日食。

八月,天祚下诏亲征女真,率蕃汉兵十馀万出长春路,命枢密使萧奉先为御营都统,耶律章奴副之,以精兵二万为先锋,馀分五部为正兵,诸大臣贵族子弟千馀人为硬军,扈从百司为护卫军,北出骆驼口,车骑亘百里,鼓角旌旗,震耀原野。别以汉军步骑三万,命都检点萧胡睹姑为都统,枢密直学士柴谊副之,南出宁江州路。自长春州分路而进,赍数月之粮,期必灭女真。一夕,军中戈戟有光,马皆嘶鸣,咸以为不祥。天祚问天官李圭,圭不能对。宰相张琳前奏曰:“唐庄宗攻梁,矛戟夜有光。郭崇韬曰:‘火出兵刃,破贼之兆。’遂灭梁。”天祚喜而信之,遂行。女真师至鸭绿江,人心疑惧。

初,天祚亲征,女真甚惧,粘罕、兀室伪请为卑哀求生者,阳以示众,实以求战嫚书上之。天祚大怒,下诏有“女真作过,大军翦除”之语。阿骨打聚诸酋曰:“始与汝辈起兵,盖苦辽国残虐。今吾为若卑哀请降,庶几纾祸,乃欲尽行翦除,为之奈何?不若杀我一族,众共迎降,可以转祸为福。”诸酋皆罗拜曰:“事至此,当誓死一战。”次日,御营退行三十里。或言于天祚曰:“兵已深入,女真在近,军心皆愿一战,何必退也?”天祚亟召诸统兵官,问策安在?人皆观望,无敢言“不愿战”者。再传令进兵。

十一月,天祚与女真兵会。时盛寒,雪深尺馀,先锋接战,云尘亘天,日色赤暗。天祚亲督诸军进战。少顷,军马左旋三转,已横尸满野,望天祚御旗向西南出,众军随而败溃,始悟矛戟有光为凶兆也。女真亦不急追,徐收所获辎重、马牛而已。天祚一日一夜走五百里,退保长春州。女真乘胜,遂并渤海、辽阳等五十四州。

耶律章奴系大横帐,与众谋曰:“天祚失道,皇叔燕王淳亲贤,若废天祚而迎燕王判燕京留守事,女真可不战而服也。”章奴与同谋人二千馀骑,夜半奔上京,迎立燕王。是日,有燕王妃父萧唐骨德告其事,天祚诏遣长公主驸马萧昱,领精骑千馀诣广平甸,防护后妃诸王行宫,别遣帐前亲信乙信,赉御札驰报燕王。时章奴先遣燕王二妃亲弟萧谛里、外甥萧延留说之曰:“前日御营兵为女真所败,天祚不知所在,今天下无主,诸公幼弱,请王权知军国事。失此机会,奸雄窃发,未易图也。”燕王曰:“此非细事,天祚自有诸王当立,南北面大臣不来,而汝等来,何也?”密令左右拘之。少顷,乙信持天祚御札至,备言章奴等欲行废立之事。燕王对使者号泣,斩萧谛里、萧延留首级以献,单骑由间道避章奴贼众,趣广平甸待罪。天祚待之如初。章奴知燕王不听,领麾下掠庆、饶、怀、祖等州,啸聚渤海盗众数万,直趣广平甸,犯天祚行阙索战。赖顺国女真阿鹘产等三百馀骑一战而胜,擒其贵族二百馀人,并斩以徇。妻女配役绣院,或给散近幸为婢,馀得脱者奔女真。章奴伪作使人,带牌走马奔女真近境泰州,为识者所获,以送天祚。天祚命腰斩于市,剖其心献祖庙,分送五路号令。

初,章奴之叛也,萧奉先以燕王素得汉人心,疑章奴潜与南路汉军同谋,遽以闻。天祚即以同知宣徽北院事韩汝诲诣汉军行营,传宣曰:“将士离家,暴露日久,风霜之冻,诚可怜悯。今女真远遁,不可深入,并令放还。”诸军皆欢呼分散。越三日,复遣使督进发,军中汹汹,迟疑不行,及闻大军已败,亦自烧营逃去,天祚随行卫兵仅三五百人而已。遂降诏募燕、云汉人,护驾到广平甸,有官者转一官,白身人三班奉职。及至广平,再降指挥,若护驾至起离日,依上推赏。

是岁,宋遣罗选、侯益等诣辽充贺生辰及正旦使,入国道梗,中京阻程两月,不得见天祚而回。

天庆六年。春正月朔夜,渤海人高永昌率凶徒十数人,乘酒恃勇,持刃逾垣入府衙,登厅,问留守所在,绐云:“外军变,请为备。”保先才出,刺杀之。是夜,有户部使大公鼎,本渤海人,登进士第,颇刚明,闻乱作,权行留守事,与副守高清臣集诸营奚、汉兵千馀人,次日搜索元作乱渤海人,得数十人,并斩首,即抚安民。仓卒之际,有滥被其害者。小人喜乱,得以借口,不可禁戢,一夜烧寨起乱。

初三日,军马抵首山门,大公鼎等登门,说谕使归,不从。

初五日夜,城中举火,内应开门,骑兵突入,阵于通衢。大公鼎、高清臣督军迎敌,不胜,领麾下残兵百馀人,夺西门,出奔行阙。高永昌自杀留守萧保先后,自据东京,称大渤海皇帝,改元应顺,据辽东五十馀州,分遣军马,肆其杀掠,所在州郡奚人户,往往挈家渡辽以避。独沈州未下。宰相张琳,沈州人也,天祚命讨之。琳先常两任户部使,有东京人望,至是募辽东失业者,并驱转户强壮充军。盖辽东夙与女真、渤海有仇,转户则使从良,庶几效命敢战。旬日之间,得兵二万馀,随行官属、将领,听从辟差。

是春,天祚募渤海武勇马军高永昌等二千人,屯白草谷,备御女真。会东京留守太师萧保先为政酷虐,渤海素悍,有犯法者不恕。东京乃渤海故地,自阿保机力战二十馀年始得之,建为东京。

夏五月初,自显州进兵,渤海止备辽河三叉黎树口。张琳遣羸卒数千,疑其守兵,以精骑间道渡河趋沈州,渤海始觉,遣兵迎敌。旬日间三十馀战,渤海稍却,退保东京。张琳兵距城五里,隔太子河札寨。先遣人移文招抚,不从,传令留五日粮,决策破城。越二日,发安德州义军先渡河,次引大军齐渡,忽上流有渤海铁骑五百,突出其傍,诸军少却,退保旧寨,河路复为所断,三日不得渡,众以饥告,谋归沈州,徐图后举。初七日夜移寨,渤海骑兵尾袭,强壮者仅得入城,老幼悉被杀掠。是时军伍尚整,方议再举,忽承女真西南路都统阇母国王檄:“准渤海国王高永昌状,辽国张宰相统领大军前来讨伐,伏乞救援。当道于义,即合应援。已约五月二十一日进兵。”檄到沈州,众以渤海诈作此檄,不为备。是日,闻探东北有军掩至,将士呼曰:“女真至矣!”张琳急整军迎敌,将士望见女真兵,气已夺,遂败走入城。女真随入,先据城西南,后纵兵杀戮几尽,孟初、刘思温等死之。张琳与诸子弟等并官属缒城苟免,尽失军资、器甲,随入辽州,收集残军,坐是谪授辽兴军节度使。自张琳之败,国人皆称燕王贤而忠,若付以东征,士必乐为用。兼辽东民自渤海之叛,渡辽失所者众,若招之为军,彼可报怨,此且报国,必以死战。天祚乃授燕王都元帅,萧德恭副之,永兴宫使耶律佛顶、延昌宫使萧昂并兼监军,听辟官属,召募辽东饥民得二万馀,谓之“怨军”,如郭药师者是也。别选燕、云、平路禁军五千人,并劝谕三路富民,依等第进献武勇军二千人,如董庞儿、张关羽者是也。又科敷运脚车三千乘,准备随军支遣,境内骚然矣。

燕王既招怨军,合禁军、武勇军共三万人,自八月进发,十月到乾州十三个山札寨。至十一月二十四夜,忽管押武勇军、太常少卿武朝彦率府属马僧辨潜谋作乱,遣百馀骑趋中军帐,先杀燕王。燕王觉之,奔他军,免,馀皆闭壁不应。朝彦知谋不成,拥骑二千欲南奔,道为张关羽所杀。

燕王自被命东征,耻其行,未出境而兵乱,勉率诸军自黎树口渡辽水,欲下沈州,驻兵城下,射书令降,不应,选精锐梯城,复矢石如雨,不能上;或报女真援至,退保辽河。是行虽无所得,亦无所失。既而燕王被召赴阙,留北宰相萧德恭上京路都统,耶律余睹副之;太常衮耶律啼哩姑濠、懿州路都统,延庆宫使萧和尚奴副之;都元帅府监军耶律佛顶显州路都统,四军太师萧干副之,并以屯田为备。

自天祚亲征败绩,中外归罪萧奉先。于是谪奉先西南面招讨,擢用耶律大悲奴为北枢密使,萧查刺同知枢密院使。间有军国大事,天祚与南面宰相、执政吴庸、马人望、柴谊等参议,数人皆昏谬,不能裁决。当时国人谚曰:“五个翁翁四百岁,南面北面顿瞌睡。自己精神管不得,有甚心情杀女直。”远近传为笑端。有人闻于天祚,天祚亦笑而不悟。是岁,止罢耶律大悲奴,再诏萧奉先代之,萧查剌授西京留守事。其后罢吴庸、马人望、柴谊,以李处温、左企弓代之,至于国亡。

女真初援渤海,已而复相攻,渤海大败。高永昌遁入海,女真遣兀室、讷波勃堇以骑三千追及于长松岛,斩之。其溃散汉儿军,多相聚为盗,如侯概、吴撞天等,所在蟠结,以千百计,自称“云队”、“海队”之类,纷然并起,每一饭屠数千人,数路之民殆尽,辽不能制之。

天庆七年。夏,天祚再命燕王会四路兵马防秋。九月初发燕山府,十月至阴凉河。闻怨军时寒无衣,劫掠乾州,都统萧干一面招安。初,怨军有八营,共二万八千馀人,自宜州募者谓之前宜营,再募者谓后宜营,前锦、后锦者亦然,有干营、显营,又有干显大营、岩州营。叛者乃干显大营、前锦营也。十一月,到卫州蒺藜山。遂留大军就粮司农县,领轻骑二千,欲赴显州,处置作过怨军,行次懿州,或报女真前军已过明王坟,即召大军会徽州。

有星如月,徐徐南行而落,光照人物,与月无异。

是年,苏、复州编民百馀户泛海至登州岸,具言女真兵来攻夺辽东地,已过辽河之西。登州守王师中以闻于宋。宋诏童贯、蔡京议,遣人侦其实,委师中选将校七人,各借以官,用平海指挥兵船,载高药师同往。至海北,见女真逻者,不敢前,复回青州。安抚崔直躬奏其事于宋,诏复委童贯措置,应借官过海人,悉寘之法。别遣使女真,讲买马旧好。

天庆八年。春正月,燕王淳将讨怨军而遇女真于徽州之东,未阵而溃。初,女真入攻前后多见天象,或白气经天,或白虹贯日,或天狗夜坠,或彗扫西南,赤气满空,辽兵辄败。是夕,有赤气若火光,自东起,往来纷乱,移时而散。军中以谓凶兆,皆无斗志。燕王与麾下五百骑,退保长泊、鱼务。于是女真入新州,节度使王从辅开门降,女真焚掠而去。所经成、懿、濠、卫四州皆降,犒劳而过。女真别遣阇母国王,攻怨军于显州,怨军大败。

萧干奔医巫闾山牵马岭,招收残卒,不满万人。女真以马疲,破干、显等州,焚掠而归。天祚在中京,闻燕王兵败,女真入新州,昼夜忧惧,潜令内库三局官,打包珠玉、珍玩五百馀囊,骏马二千匹,夜入飞龙院喂养为备。尝谓左右曰:“若女真必来,吾有日行三百五十里马若干,又与宋朝为兄弟,夏国舅甥,皆可以归,亦不失一生富贵。所忧者,军民受祸耳。”识者闻之,私相谓曰:“辽今亡矣!自古人主岂有弃军民而自为谋身计者,其能享国乎?”暨闻女真焚劫新州以归,即以谓威德可加,彼何能为?复自纵肆。

五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秋,女真陷东京、黄龙府、咸、信、苏、复、辰、海、同、银、通、韩、乌、遂、春、泰、靖等五十馀城。内并边二十馀州,各有和籴仓,依祖宗法,每岁出陈易新,许民自愿假贷,收息二分,所有无虑三五十万硕,虽累岁举兵,未尝支用。至是女真悉取之,据辽东、长春两路。

是时有杨朴者,辽东铁州人也,本渤海大族,登进士第,累官校书郎。先是高永昌叛时,降女真,颇用事,劝阿骨打称皇帝,改元天辅,以王为姓,以旻为名,以其国产金,号大金。又陈说阿骨打曰:“自古英雄开国受禅,先求大国封册。”

八月,阿骨打遣人诣天祚求封册,其事有十:徽号大圣大明皇帝,一也;国号大金,二也;玉辂,三也;衮冕,四也;玉刻御前之宝,五也;以弟兄通问,六也;生辰、正旦遣使,七也;岁输银绢二十五万疋两,分南宋岁赐之半,八也;割辽东、长春两路,九也;送还女真阿鹘产、赵三大王,十也。天祚付群臣等议。萧奉先大喜,以为自此无患,差静江军节度使萧习泥烈、翰林学士杨勉充封册使、副,归州观察使张孝伟、太常少卿王甫充通问使、副,卫尉少卿刘湜充管押礼物官,将作少监杨立忠充读册使,备天子衮冕、玉册、金印、车辂、法驾之属,册立阿骨打为东怀国至圣至明皇帝。其册文略曰:“眷惟肃慎之区,实介扶馀之俗。土滨上国,材布中嵚,雅有山川之名,承其父祖之荫。碧云袤野,固须挺于渠材;皓雪飞霜,畴不推于绝驾。封章屡报,诚意交孚,载念遥芬,宜膺多戬。是用遣萧习泥烈等持节备礼,册为东怀国至圣至明皇帝。义敦友睦,地列丰腴。呜呼!戒哉钦哉,式孚于休。”所有徽号,缘犯祖号,改为至圣至明,馀悉从之。使人自十月发行,冬十二月至金国,杨朴以仪物不全用天子之制,又东怀国乃小邦怀其德之义,仍无册为兄之文,如“遥芬多戬”,皆非美意,彤弓象辂,亦诸侯事;“渠材”二字,意似轻侮。命习泥烈归易其文,随答云:“兄友弟恭,出自周书,言友睦则兄之义见矣。”杨朴等面折以为非是。阿骨打大怒,叱出使、副,欲腰斩之,粘罕诸人为谢乃解,尚人笞百馀。次年三月,止遣萧习泥烈、杨立忠回,云:“册文骂我,我都不晓。徽号、国号、玉辂、御宝我都有之,须称我大金国皇帝兄即已,能从我,今秋可至军前;不然,我提兵取上京矣!”天祚恶闻女真事。萧奉先揣其意,皆不以闻,迁延久之,闻上京已破,和议遂寝。后天祚虽复请和,皆不报。

天庆九年。春,有赤色,大三四团,长二三丈,索索如树。西方有火五团,下行十馀丈,不至地而灭。

夏,金人攻陷上京路,祖州则太祖之天膳堂,怀州则太宗德光之崇元殿,庆州则望仙、望圣、神仪三殿,并先破干、显等州如凝神殿、安元圣母殿,木叶山之世祖殿、诸陵并皇妃子弟影堂,焚烧略尽,发掘金银珠玉。所司即以闻,萧奉先皆抑而不奏。后天祚虽知,问及陵寝事,奉先对以初虽侵犯元宫,劫掠诸物,尚惧列圣威灵,不敢毁坏灵柩,已经指挥有司,修葺巡护。奉先迎合诞谩,类皆如此。辽国屡年困于用兵,应有诸州富民子弟,自愿进军马,人献钱三千贯,特补进士出身。诸番部富人进军献马,纳粟出身,官各有差。又因燕王言辽东失业饥民困踣道路,死者十之八九,有旨令中京、燕、云、平三路诸色人收养,候次年等第推恩。官爵之滥,至此而极。

四月朔,日有食之。

天庆十年。冬十月朔,日食。

保大元年。春,日有眚,忽青黑无光,其中汹汹而动,若鉟金而涌,日旁有青黑色,正如水波周回而旋转,将暮而止。

金人自破上京,终岁不出师辽国,然防屯如故。有东南路怨军将领董小丑,坐讨平利州贼逗留不进,被诛。本部队长罗青汉、董仲孙等倡率怨军作乱,攻锦州,月馀不能下,赖都统耶律余睹援兵至,怨军始惧。郭药师等内变,自杀贼魁罗青汉等数人,就招安,都统萧干奏选留二千人为四营,擢郭药师、张令徽、刘舜仁、甄五臣各统将领,馀六千人,悉送燕、云、平三路充禁军,或养济,实欲分其势也。余睹谓萧干曰:“前年两营叛,劫掠乾州,已从招安;今岁全军复叛,而攻锦州。苟我军不来,城破,则数万居民被害。所谓怨军,未能报怨于金人,而屡怨叛于我家。今若乘其解甲,遣兵掩杀净尽,则永绝后患。”干曰:“亦有忠义为一时胁从者,岂可尽诛之?”二人议论不合,交章并奏,卒从萧干之议。辽自金人侵犯以来,天下郡县所失几半,生灵涂炭,宗庙丘墟。天祚尚以四时游畋为乐,工作之费,未尝少辍,遂失内外人心,尝有倦处万机之意。有四子:长曰赵王,昭容所出;次曰晋王,文妃所出;次曰秦王、鲁王,并元妃所出。国人皆知晋王贤而属望焉。元妃兄枢密使萧奉先虑秦王不得立,密图之,未有以发。晋王母文妃娣妹三人,长适耶律挞曷里,次适余睹,会挞曷里妻尝过余睹家,萧奉先密遣人诬告其结余睹,将立晋王,尊天祚为太上皇帝。事发,挞曷里妻等皆伏诛,文妃亦赐死,独留晋王。时余睹在军中,闻之惧,即领千馀骑,并骨肉车帐叛归金国。时方盛夏,途中为霖雨所阻。天祚遣知奚王府萧遐买、宰相萧德恭、大常衮耶律谛里姑、归州观察使萧和尚奴、太师萧干各领本部军马会合追之,至闾山县相及,诸军议曰:“今天祚信用奉先,致晋王之祸,兼奉先平日视吾曹蔑如也。余睹,宗室之豪俊,负气不为人下。若擒余睹,则他日吾曹皆余睹也,不若纵之为利。”皆曰:“喏。”于是绐云“追之不及”。余睹既亡,奉先惧诸将皆叛,乃峻加萧遐买等爵赏,以慰其心。

保大二年。春,金人陷中京。先是,金主阿骨打遣使曷鲁等如宋,自海上归,得书,意宋朝绝之,乃命其弟故碖国相孛极烈并粘罕、兀室,用辽降人余睹为前锋,由奚西过平地松林,驻白水;别遣精兵五百骑到松亭关,邀截本京官民奔逸车乘。天祚在燕京,闻报甚惧,即日出居庸关;又闻余睹为前锋,导兵奄至。萧奉先奏曰:“余睹,乃宗枝也,岂欲亡辽?不过求立其甥晋王而已,何惜一子,伐其奸谋?”遂赐晋王死。晋王贤而有人望,死非其罪,行阙百官诸军闻之,莫不流涕,自此人心益离。

三月,报余睹兵至,天祚率骑兵五千,西奔云中府,留宰相张琳、李处温等,与燕王同守燕。天祚去时,卫士五千,中途溃散,仅诸王并长公主、驸马、诸子弟三百馀骑。过云中城下,抚谕留守萧查刺、转运刘企常等曰:“金兵不远,好与军民守城。”但取马三千匹,由天德军趋渔阳,入夹山,因谓萧奉先曰:“使我至此,皆汝之由。汝急去,人不汝容。”奉先恸哭辞去,行二十里,为左右所杀。金兵至云中,萧查剌等率军民父老开门迎降。金主阿骨打留精兵二百骑,与留守自卫,而追天祚几及,应行宫内库三局珍宝,祖宗二百馀年所积,及其幼女,悉为俘掠一空。金兵自追天祚,旬日未回,府中兵变,推马权、韩执谦为都统,逐出萧查剌等及卫兵,闭门拒守,飞申燕王求救。时燕王僭位之初,无兵可遣,但指挥蔚州发兵应援。金兵回至城下,见留守等被逐,督军民攻城,弥旬破城,执马权、韩执谦等,尽杀诸军,陷朔、应诸州,掳去群牧良马三万匹。天祚自奔夹山,命令不通。燕王守燕,深得人心。李处温与族弟处能及其子奭、都统萧干,挟怨军谋立燕王,告报在府百官、诸军、僧道、父老数万人,于三月十七日诣燕王府,方邀张琳告其事。琳曰:“摄政则可,未可即真。”处温曰:“天意人心已定,岂可易也?”百官班立,独琳有难色。既而王出,李奭以赭袍被之,百官军民拜舞山呼。王惊泣,辞不获免而即位,僭号天锡皇帝,改元建福。改怨军为常胜军,以李处温守太尉,左企弓守司徒,曹勇义知枢密院,虞仲文知参政。张琳守太师,十日一朝,平章军国大事外,虽以元老尊之,其实不欲其位在己上也。李处能、奭等数十人,各以定策功补官。方议降赦,燕中父老再告,随驾内库都点检刘彦良,奸佞之人,导引天祚为一切失德之事,国人呼为“肉拄杖”。盖其倚附而行也。妻云奇者,本倡妇也,日夕出入禁中,以为谐谑。夫妇共为国害,请先诛而后降赦。是日,枭彦良夫妇之首于市,人争脔肉而食之,然后肆赦。

燕王废天祚为湘阴王,诏曰:“大道既隐,不行揖逊之风;皇天无私,自有废兴之数。事贵得效,人难力为。朕幼保青宫,长归朱邸,虽曰人情之久系,谁云神器之可求,欲避周公之嫌,未忘季札之节。奈何一旦之无主,至使四海之求君,推戴四从,讴歌百和,不敢坠祖宗之业,勉与揽帝王之权,实惧纂图之为难,尚思复辟之可待。近得群臣之奏,概陈前主之非,所谓愎谏矜能,比顽弃德,躁动靡常节,平居无话言。室家之杼柚尽空,更资淫费;宗庙之衣冠见毁,不辍常畋。汉子之戮实无名,伋妻之乱孰可忍!加以权臣壅隔,政事纠纷,左右离心,遐迩解体,讫无悛悟,以至播迁,伊戚自贻,大势已去。是谓辜四海之望,安得冒一人之称,宜削徽名,用昭否德。方朕心之牵爱,尚不忍从;奈群议之大公,正复见请。勉循故事,用降新封,可降封为湘阴王。呜呼,命不予常,事非得已,岂予小子,敢专位号之尊!盖徇众心,以为社稷之计。凡在闻听,体予至怀。”

燕王自称帝后,以燕、云、平、中京、上京、辽西六路,奄为己有,而沙漠以北西南面、西北路招讨府诸番部族,天祚主之,犹称保大二年,辽国自此分矣。

夏四月,燕王遣知宣徽南院事萧挞勃也、枢密副承旨王居元充告谢使诣宋,至白沟,等候宋徽宗降旨。以天祚见在夹山,燕王安得擅立,令雄州却之,人使遂回。

是时,宋命太师童贯为宣抚使,以蔡攸副之,勒兵十五万巡边,下诏复燕、云故地,仍以三策付童贯:如燕人悦而取之,因复旧疆,上也;燕王纳款称藩,次也;燕人未服,按兵巡边,下也。贯遣张宝、赵忠赉书往谕燕王,使举国内附,致书略曰:“吴越钱俶、西蜀孟昶等归朝以来,世世子孙不失富贵。况辽之与宋,欢好百年,诚能举国内附,则恩数有加;苟怀执迷,后时失机,恐有彭宠之祸起于帐中。”淳得书,斩其二使。又令赵翊遣使臣说谕易州土豪史成,使起兵献城,为史成执送燕京,斩之。

五月,童贯再遣种师道等率兵数万,压境问罪。先遣阁门宣赞马扩持宋徽宗手招,抚谕燕王,使纳土以归,世世不失王爵,并告燕民,以示存恤之意。王虽不从,心亦怀惧。马扩过白沟,有汉儿刘宗吉者,私出见扩,许开涿州门以献,扩以二榜付之。是时,宋师稍集,种师道总东路之众,屯白沟;王禀将前军,杨惟忠将左师,种师中将右军,王玶将后军,赵明、杨志将选锋军,辛兴宗总西路之众屯范村;杨可世、王渊将前军,焦安节将左军,刘光世、冀景将右军,曲奇、王育将后军,吴子厚、刘安将选锋军,并听刘延庆节制。以刘韐、宇文黄中为参谋,邓圭、邓琯为廉访。

六月,童贯至高阳关驻军,用知雄州和诜计,降黄榜及旗,述吊民伐罪出于不得已之意,如敢杀人,并从军法。若有豪杰以燕京来献,除节度使。

燕王遣大石林牙领一千五百馀骑屯涿州新城,林牙诘以两国盟好,何为兴师?既是信使,安得结刘宗吉献城?马扩曰:“女真兵已至山后,本朝乃是遣兵救燕。刘宗吉见投,安得不纳?”林牙曰:“本欲留宣赞,缘自来通和,不欲太甚。欲和则和,欲战则战,大暑热,毋令诸军徒苦。”语毕,上马驰去。前军统制杨可世信和诜言燕人久欲内附,必有箪食之迎,将轻骑数千过界,趋兰沟甸。乃先遣人以旗榜渡河桥开示,林牙见之,曰:“有死而已。”可世为所掩,被伤而退。燕王益兵二万,遣萧干统之,将渡白沟,宋诸将皆欲迎战,师道曰:“不可妄动。”寻退兵。萧干迎战于范村,甚力,兴宗遣杨可弼救之,仍自督战,乃却。凡驻白沟河十有二日,乃还师。退保雄州。其日,北风,大雨雹,追骑大至,诟以败盟。退至雄州,童贯以其兵尚盛,未可以取,归罪和诜、侯益,谓其探报不实,妄请兴师。既而徽宗降诏班师。当燕王僭号之初,汉军多而番军少,萧干建议籍东、西奚二千馀人及岭外南北大王、乙室王、皮室猛拽刺司。辽民遭金人入寇,往往窜山谷、沙漠间,闻燕王立,无不内向。然人马饥甚,不能远来,遂令州县招之,得万馀户。户选一人为军,支赡家钱三十贯,谓之“瘦军”。既而散处涿、易间,侵掠平民,甚于盗贼。主兵之官,纵而不问。后来常胜军叛归南朝,首杀涿州瘦军家口正罪,以此取悦人心。

是月,燕王病,闻天祚自夹山传檄至天德军、云内、朔、武、应、蔚等州,已会合诸蕃精兵五万骑,约秋八月入燕,并遣近侍小底查剌驰马问劳燕王,并索衣裘茗药。王甚惧,会南北大臣会议,如李处温、萧干谓莫若迎秦而拒湘,召百官共议,有从吾议者东立。独有南面诸行都部署耶律宁处西,谓:“天祚果能复兴,何名拒之?迎子拒父,亦无是理。”处温以宁摇众,欲诛之。淳抚枕叹曰:“此忠臣也。天祚果来,吾有死而已,将何辞以见?”天祚兵出渔阳,仅复朔、应等州,复为金所败,虏其元妃、诸王。天祚复奔夹山。二十四日,淳薨,谥曰宣宗,无嗣。

李处温以其子奭旧与宋赵良嗣善,童贯使良嗣以书约为内应,募牒者投之,并通书马柔吉等,令结义士开门迎降,拘执虏酋以践往者“归朝灭虏”之言。处温亦令奭潜以帛书相赠答。及淳卧病,知必死,授处温都元帅,欲以身后托之。病既亟,萧干与大石林牙矫命宰相侍疾,独处温不至,阴聚武勇军二千为备,绐曰“奉密旨防他变”。是夜淳死,不发丧。干等先集辽骑三千,陈于球场,会百官,议立燕王妻萧氏为皇太后,权主军国事,奉迎天祚次子秦王为帝。从其议者书名押字,无敢有一异者。萧氏遂即位于柩前,改元德兴。

萧后者,燕王秦国妃也。妃兄弟坐章奴诛,天祚囚之上京,女真破,得出,又囚于中京,淳立而归。后以萧干有援立功,封于越王。天祚闻淳死,下诏削其官爵,并妻萧氏亦降为庶人,仍改姓虺氏。后僭位时,独李处温后至称贺,属时多难,未欲即诛,赦其罪,但追毁元帅宣札而已。有弟处能,惧祸及己,落发为僧,萧后送海岛龙云寺。或告云处温父子潜通童贯,欲挟后归宋朝。后引问之,处温曰:“臣父子于宣宗有定策功,宜数世宥,不当以谗获罪。”太后曰:“向使燕王如周公,终享亲贤重名于后世,岂不胜太宁王述轧、楚国王涅里耶?误燕王者,皆汝父子。”并数他罪数十条。处温无以对,遂赐死,其子奭凌迟处斩。命籍其家赀,得见钱十万馀贯,金银珠玉称是,皆自为宰相数月之间,四方贿赂公行所得。初,处温闻天祚播迁,劝立燕王僭号,以图恩幸。及燕王死后,恐辽国将亡,失其所依,北通金国,南结童贯,愿挟萧后以纳土,皆非至诚,欲为身谋,而至此反为身祸。及宋师抚定燕山,追封处温为广阳郡王,子李奭为保宁军节度使,以其家为庙,录其孙一人。

八月,金主趋中京,道闻天祚聚兵于国崖,亟往攻之。大战,生擒都统萧规,天祚脱身走。及夏国引兵数万袭天德军,金主遣偏将帅兵七千,击破之。属秋霖水暴至,夏人溺水不胜计。金主屡胜,兵骄,遂因秋成,并边牧马休兵,屯奉圣州之东。

自燕王死,萧后专政,辽恐汉人应南军,将谋之,管常胜军郭药师遣使奉表降宋,高凤亦以易州降。时宋童贯回雄州,在道中,而郭药师至,授以军八千,并易州义兵五千,并隶刘延庆为向导,军声大振。

九月,萧后遣萧容、韩昉诣宋,奉表称藩。

冬十月,宋刘延庆、郭药师等自雄州趋新城,刘光世、杨可世自安肃军出易州,会于涿州。时兵众五十万攻燕,进驻卢沟河。时燕军萧干亦于燕城十里外筑垒相拒。药师命延庆选常胜军五千骑,间道袭燕,夜半渡河,衔枚而进,质明,常胜军五千骑杂乡人夺迎春门以入。大军继至燕城,遣人谕萧后使降。萧干知宋师入燕,亟往救,人皆死斗,药师屡败,奔门不得出,尽弃马,缒城而下,死伤过半,还者数百骑而已。时宋师屯卢沟河者未动,萧干兵才数千,得汉儿两人,留帐中,夜半伪相语曰:“闻汉兵十万,吾师三倍,当分左右翼,以精兵冲其中,举火为应,歼之无遗。”阴逸其一人归报,既夕而遁,众军遂溃,自相蹂践。干遣骑追至涿水北而回。

十二月,金粘罕趋南暗口,挞懒驸马趋古北口,金主趋居庸关,分三路入燕。萧后既败,奉表于金,称藩请和。金主不许,自妫、儒二州进兵,抵居庸关,辽人弃关走。

保大三年。春正月,金主入居庸关,晡时到燕。萧后闻居庸关失守,夜率萧干及车帐出城,声言迎敌,实欲出奔。国相左企弓等辞于国门,后曰:“国难至此,我亲率诸军为社稷一战,胜则再见卿等,不然死矣!卿等努力保吾民,毋使滥被杀戮。”言讫泣下。后未行五十里,金人游骑已及城。左企弓等方修守具,忽报统军萧乙信启城门,金人前军已登城矣。于是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刘彦宗、萧乙信等迎降,出丹凤门球场内投拜,阿骨打戎服坐,众呼万岁,皆伏拜,待罪于下。译者曰:“我见城头炮绳席角都不曾解动,是无拒我意也。”并放罪。

初,萧后东归以避金人,至松亭关,议所往。耶律大石林牙,辽人也,欲归天祚;四军大王萧干,奚人也,欲就奚王府立国。有宣宗驸马都尉萧勃迭曰:“今日固合归天祚,然而有何面目相见?”林牙命左右牵出斩之。传令军中,有敢异议者斩。于是,辽、奚军列阵相拒而分矣。辽军从林牙,挟萧后以归天祚于夹山。时奚、渤海军从萧干留奚王府,干据府自立,僭号为神圣皇帝,国号大奚,改元天兴。时奚中阙食。

六月,奚兵出卢龙岭,攻破景州,杀守臣刘滋、通判杨伯荣。又败常胜军张令徽、刘舜仁军马于石门镇,攻陷蓟州,守臣高公辅弃城走。又寇掠燕城,其锋锐甚,有涉河犯京师之意。人情汹汹,颇有谋弃燕者。宋童贯自京师移文王安中、郭药师,切责之。

七月,奚兵遇郭药师,战于腰铺,大败而归。药师乘胜追袭,过卢龙岭,杀伤过半,从军老小车乘就粮于后者,悉为常胜军所获,因而招降到奚、渤海、汉军五千馀人。诸军既失老小,忿怨为萧干所误,为其部曲白得哥杀之,传首于河间府安抚使詹度,献于宋朝,徽宗御紫宸殿受贺。

是时,萧干既败于腰铺,其党夔离不在峰山亦败,生擒伪阿骨鲁太师,获耶律德光尊号宝检、契丹涂金印。常胜军因此横甚,药师复佐之,朝廷不能制。

耶律大石林牙领兵七千到夹山。天祚命杀萧后并外甥常哥,馀免本罪。

张瑴者,平州人也。登进士第。建福元年,授辽兴军节度使。因乡兵经过,杀节度使萧谛里全族二百口,劫掠家资数十万。瑴以乡人,能招安息乱,以功权知平州事。燕王死,瑴度契丹必亡,籍管内丁壮充军,得五万人,马一千匹,招豪杰,潜为一方之备。萧太后尝遣太子少保时立爱知平州,瑴有不容之意。由是立爱常称疾不出,瑴依旧权知州事。会金人下燕,粘罕首以张瑴事问,参政知事康公弼曰:“张瑴狂妄寡谋,虽有兵数万,皆乡民,器甲不备,资粮不给,彼何能为?示之不疑,图之未晚也。”粘罕招时立爱赴军前,进加瑴为临海军节度使,依旧知平州事。将发燕民由平州归国,粘罕谓左企弓曰:“我欲遣精兵二千馀骑先下平州,擒张瑴,何如?”左企弓辈以为然,独康公弼曰:“若加之以兵,是趣平州叛也。公弼旧为平州守臣,愿往伺之。”遂授以金牌,驰骑见瑴,谕以粘罕之意。瑴曰:“契丹天下八路,七路已下,独一平州,敢有异志?所以未解甲者,北防萧干侵掠故也。”厚赂而归。报曰“彼无足虑”,粘罕信之。遂改平州为南京,复加同中书门下事、判留守事,而实欲图之也。

五月,金主阿骨打归燕山,北追天祚,以疾崩于军中,谥为大圣武元皇帝,庙号太祖。弟吴乞买立,改天辅六年为天会元年,遣燕相左企弓等文武百官并被掳燕民由平州归国。燕民入平州境,有私诉于瑴者曰:“左企弓不谋守燕而使吾民迁徙流离,不胜其苦。今明公临巨镇,握强兵,尽忠大辽,必能使我复归故土,而人心亦有望于公也。”瑴召诸将议,皆曰:“近闻天祚复振,出没于松漠之南,金人所以全军急趋山西者,恐辽议其后也。若明公仗义,奉迎天祚,以图兴复,先责左企弓叛降之罪而戮之,尽放燕人归业,南宋必无不纳燕人,则平州藩镇矣。假如金人复来加兵,内用平州之兵,外借宋朝之援,又何惧焉?”瑴曰:“此大事,不可草草。翰林学士李石智而多谋,可邀之密议。”石至,与之谋而合。次日,阴遣将官张谦领五百骑,传留守令,召燕相左企弓、曹勇义、枢密使虞仲文、参知政事康公弼至于滦州西岸听候。差议事官赵能就往,疏其十罪,曰:“天祚播迁夹山,不即奉迎,一也;劝皇叔燕王僭号,二也;诋讦君父而降封湘阴王者,三也;天祚尝遣知阁王有庆前来计议而杀之者,四也;檄书始至而有迎秦拒湘之议者,五也;不谋守燕而拜降者,六也;臣事金国而不顾大义者,七也;根括燕中财物而取悦金人者,八也;致燕人流徙而失业者,九也;教金主发兵先下平州者,十也。”皆无辞以对,遂缢杀之。

六月,榜示燕人,除留守外尽许复业。所有逃户抛下田宅为常胜军占佃者,悉还之。燕人方患远徙,得归复业,皆大悦。宋徽宗闻燕民之归,降诏付帅臣詹度多方存恤,有官者津遣赴阙,换授差遣;馀各令安业,与免三年常赋。张瑴闻之,喜为得计,遂以平、营、滦三州降宋。其地乃后唐末契丹太祖所陷,非石晋所割。滦州乃太祖建立也。詹度得张瑴纳土书,不敢受,密奏于朝,仍语瑴毋遽,恐为金人所知。金主闻之,遣阇母国王将骑三千来问罪,瑴帅兵拒于营州。阇母以兵少,不交锋而归,大书州城门曰“夏热且去,今冬再来。”瑴即妄以捷闻于宋,邀求银绢数万疋,并诰敕数道犒赏。

张瑴之拒金人也,外则纳款于大宋,通好于萧干,而缓急求救;内则奉安天祚画像,凡举事,先白而后行,仍用辽国官秩,称保大三年,遣人奉迎天祚,以图兴复。

是时,有燕人李汝弼者,乃翰林学士李石也。高党者,三司使高履也。二人先尝被掳,后缘张瑴放归,往见宣抚王安中,劝朝廷密纳之。燕山路转运赵良嗣力争以为不可,恐开金人祸端,乞斩汝弼以徇,宋朝不从。授瑴泰宁军节度使,世袭平州,其属张敦固等皆擢待制。瑴得宋诏喜,率官属郊迎。金人知之,以千骑袭破平州,瑴挺身走,欲间道如京师,为郭药师所获。由是金人乃归曲于宋,移檄索取,宋朝不得已,命王安中缢杀之,以水银渍其首,函送平州。

八月朔,日食,阴云蔽之不见。

保大四年。秋七月,金人陷应、蔚等州。

是秋,天祚得耶律大石林牙兵归,又得阴山室韦毛割石兵,自谓天助中兴,再谋出兵收复燕、云。大石林牙力谏曰:“自金人初陷长春、辽阳两路,则车驾不幸广平甸,而都中京;及陷上京,则都燕山;及陷中京,则幸云中;及破云中,则都夹山。向以全师不谋战备,以至举国汉地皆为金人所有。今国势微弱至此而力求战,非得计也。当养兵待时而动,不可轻举。”天祚斥而不从。大石林牙托疾不行,天祚遂强率诸军出夹山,下渔阳岭,取天德军、东胜、宁边、云内等州,南下武州,遇金人兀室,战于奄曷下水。兀室帅山西汉儿乡兵为前驱,以女真千馀骑伏山间,出室韦毛割石兵后,毛割石兵顾之大惊,皆溃。天祚奔窜入阴夹山。金人以力不能入,恨其不出,谓出必得之;天祚亦畏粘罕兵在云中,故不敢出。至是闻粘罕归国,以兀室代戍云中,乃率鞑靼诸军五万,并携其后妃二子秦王、赵王及宗属南来。大石林牙谏之,不听,遂越渔阳岭,而粘罕已回云中,复奔山金司,与小胡鲁谋归南宋,又恐不可仗,乃谋奔夏国。计未决,小胡鲁密遣人递报粘罕,粘罕先遣近贵谕降,未复,而金使娄宿驰骑而至,跪于天祚前曰:“奴婢不佞,乃以介胄犯皇帝天威,死有馀罪。”因捧觞而进,遂俘以还。削封海滨王,送长白山东,筑室居之。逾年乙巳而殂,辽国遂灭。

先是,宋徽宗大观年间,林摅来使,辽国命其习仪,摅恶其繁琐,以“蕃狗”诋伴使。天祚曰:“大宋,兄弟之邦;臣,吾臣也。今辱吾左右,与辱吾同。”欲杀之,在廷泣谏乃止。时天祚在山金司,技穷欲将来归,因思往事,恐南宋未必加礼,迺走小勃律,复不纳,至夜而回。复欲之云中,天未明,遇谍者,言娄宿军且至。天祚大惊,时从骑尚千馀,有精金铸佛长丈有六尺者,他宝货称是,皆委之而遁。值天雪,车马皆有辙迹,遂为金兵所及。

初,女真入攻时,灾异屡见,曾有人狂歌于市曰:“辽国且亡。”急使人追之,则人首兽身,连道“且亡”二字,迸入山中不见,变异如此,兴亡之数,岂偶然哉!

论曰:前史称一秦既亡,一秦复生。天祚之阿骨打,即唐季之阿保机也。大势既去,则泾波浊流;适丁斯时,则人事冥合。方契丹之初,起自阿保机,同光酒色之祸,每每鉴为覆辙。数世后,游畋射猎,虽或有之,而四时迁徙,迄未尝有定制。内耗郡邑,外扰邻封,以至捕海东青于女真之域,取细犬于萌骨子之疆,内外骚然,祸乱斯至。重以天祚不道,禽色俱荒,嬖幸用事,委任非人,节制孱庸,部曲纷扰。强盗在门,宁舍婴儿之金;虎狼出柙,谁负孟贲之勇。观夫孱主,可谓痛心!然存亡迭代,亦冥符不偶欤?

太祖述律皇后

太祖皇帝后述律氏,本国契丹人也。勇决多权变,太祖行兵御在众,后尝预其谋。太祖尝度碛击党项,留后守其帐。黄头、臭泊二室韦乘虚合兵掠之,后知之,勒兵以待其至,奋击,大破之。由是名震诸夷。

后有母有姑,皆踞榻受其拜,曰:“吾惟拜天,不拜人也。”

晋王方经营河北,欲结契丹为援,常以叔父事太祖,以叔母事后。

刘守光末年衰困,遣参军韩延徽求援,太祖怒其不拜,留之,使牧马于野。后言于太祖曰:“延徽能守节不屈,此今之贤者,奈何辱以牧圉?宜礼用之。”太祖召延徽语,悦之,用为谋主,后为名相。

吴王遣使遗太祖以猛火油,曰:“攻城以油然火,焚楼橹,敌以水沃之,火愈炽。”太祖大喜,即选骑三万,欲攻幽州。后哂之曰:“岂有试油而攻一国乎?”因指帐前树,谓太祖曰:“此树无皮可以生乎?”太祖曰:“不可”。后曰:“幽州城亦犹是耳。吾但以三千骑伏其傍,掠其四野,使城中无食,不过数年,城自困矣,何必如此躁动轻举?万一不胜,为中国笑,吾部落亦解体矣。”太祖乃止。

太祖之崩也,后屡欲以身为殉,诸子泣告,惟截其右腕,置太祖柩中,朝野因号为“断腕太后”,上京置义节寺,立断腕楼,且为树碑。

先是,后任智用权,立中子德光,在其国称太后。左右有桀黠者,后辄谓曰:“为我达语于先帝。”至墓所,即杀之。前后所杀以百数。最后,平州人赵思温当往,思温不行,太后曰:“汝事先帝亲近,何为不行?”对曰:“亲近莫如后,后行,臣则继之。”太后曰:“吾非不欲从先帝于地下,顾诸子幼弱,国家无主,不得往耳。”乃断一腕,置墓中,思温亦得免。

太宗与晋帝构怨,帝用兵连年,中国疲弊,契丹人畜亦多死,国人厌苦之。太后谓太宗曰:“使汉人为胡主,可乎?”曰:“不可。”太后曰:“然则何故欲为汉主?”曰:“石氏负恩不可容。”太后曰:“汝今虽得汉地,不能居也,万一蹉跌,悔何所及?”又曰:“汉儿何得一饷眠?自古但闻汉和番,不闻番和汉,汉儿果能回意,我亦何惜与和?”其后晋复来请和,卑辞谢过,疑其语忿,谓无和意,乃止。

太宗自大梁回师,崩于栾城,诸将奉东丹王突欲之子兀欲为帝。太宗丧至国,太后不哭,曰:“待诸部宁一如故,则葬汝矣。”

先是,太祖崩于渤海,太后杀诸将数百人。太宗崩,诸将惧死,乃谋奉兀欲勒兵北归,太后闻之大怒,发兵拒之,兀欲以伟王为先锋,相遇于石桥。李彦韬本从晋主北迁,是时隶太后麾下,为排阵使,迎降于伟王,太后兵由是大败。兀欲幽述律太后于太祖墓侧,居之没打河。

太宗萧皇后

太宗皇后萧氏,涿州人,辽兴节度使萧延思之女也。契丹所贵惟耶律与萧二姓,后一入宫,正位椒房,凡后族皆以萧为氏。后之生也,有异于常,及长聪慧,美姿容,帝甚宠敬之。生二子,长曰述律,后为穆宗,述轧篡弑之时,众所拥立;次曰蒙兀。太宗南入大梁,述律后专秉国事,后无所预,弟萧翰性残忍,后每戒其多杀。太宗崩于栾城,后时在国。后崩,与帝合丧;暨穆宗即位,立陵寝庙,建碑颂德。

世宗甄皇后

世宗皇后甄氏,汉地人,后唐潞王时为宫人。世宗从太宗南入大梁,得之宫中。时后年四十一岁,世宗幸之,生六子,长曰明记,后即位为景宗;次曰平王、荆王、吴王、宁王、河间王。世宗既登位,册为皇后。后少而端重,风神闲雅;暨正椒宫,绳治有法。自太祖、太宗连年战争,驱驰戎马,曾无宁岁,至帝嗣位,为部族所推而神志昏惰,国人至以“睡王”目之。后性严明,宫庭之内不干以毫发私。中朝丧乱,刘知远、郭威代兴,自称为帝。帝承强盛之馀,愦愦无立志。后与参帷幄,密赞大谋,然奄奄岁时,既而有火神淀之弑,后并害焉。其后,后之子明记复为部众推立。葬于医巫闾山,立陵其侧,建庙树碑。==

穆宗萧皇后

穆宗皇后萧氏,幽州厌次人,父知璠,内供奉翰林承旨。后初产之日,有云气馥郁久之。幼有仪观,进趋轨则,帝居藩时纳为妃。暨即位,后正中宫。是时,契丹继代恬安,兵势少弱,中朝藩镇如南唐、北汉及李守贞之类,皆用蜡丸帛书求援以为强,帝不能甚应之。后性柔婉,不能规正,黑山之弑,帝酗忍罹祸焉。后无子,众共推立明记,是为景宗。

景宗萧皇后

景宗皇后萧氏,名燕燕,侍中、守尚书令萧守兴之女也。或以燕燕为北宰相萧思温女。景宗自幼年遭火神淀之乱,世宗与后同时遇害,帝藏积薪中,因此婴疾;及即位,国事皆燕燕决之。萧守兴以后父超封魏王,共决大政。景宗崩,后领国事,自称太后。凡四子,长名隆绪,即圣宗;次名隆庆,番名菩萨奴,封秦晋王;次名隆裕,番名高七,封齐国王;次名郑哥,八月而夭。女三人,长曰燕哥,适后弟北宰相留住哥,署驸马都尉;次曰长寿奴,适后侄东京留守悖野;次曰延寿奴,适悖野母弟肯头。延寿奴出猎,为鹿所触死,后即缢杀肯头以殉葬。后有姊二人,长适齐王,王死,自称齐妃,领兵三万屯西鄙驴驹儿河,尝阅马,见番奴挞览阿钵姿貌甚美,因召侍宫中,后闻之,絷挞览阿钵,抶以沙囊四百而离之。逾年,齐妃请于后,愿以为夫,后许之,使西捍鞑靼,尽降之。因谋帅其众奔骨历札国,结兵以纂后,后知之,遂夺其兵,命领幽州。次适赵王,王死,赵妃因会饮毒后,为婢所发,后鸩杀之。后天性忮忍,阴毒嗜杀,神机智略,善驭左右,大臣多得其死力。

统和年间,举国南征,后亲跨马行阵,与幼帝提兵初趣威虏军、顺安军,东趣保州。又与幼帝及统军顺国王挞览合势以攻定州,馀众直抵深、祁以东。又从阳城淀缘胡卢河逾关,南抵瀛州城下,兵势甚盛,后与幼帝亲鼓众急击,矢集城上如雨。复自瀛州抵贝、冀、天雄,南宋惶遽,驾亲幸澶渊,然后为谋主;至遣王继忠通好,及所得岁币,亦后之谋也。国中所管幽州汉兵,谓之神武、控鹤、羽林、骁武等,皆后自统之;其将有南北皮室、当直舍利等。是时,圣宗年少,宋使臣曹利用、张皓之议和,皆后与幼帝引至帐前,问劳设馆。左飞龙使韩杞至宋朝,先授幼帝书,再升殿跪奏云:“太后令臣上问皇帝起居。”此可以知太后专其政,人不畏其幼帝也。是年,帝上后尊号曰睿德神略应运启化法道洪仁圣武开统承天皇太后。

自南北通和后,契丹多在中京。武功殿,圣宗居之;文化殿,太后居之。好华仪而性无检束,每宴集有不拜不拱手者。惟后愿固盟好而年齿渐衰,宰相耶律隆运专权,有辟阳侯之幸,宠荣终始,朝臣莫及焉。其后归政于帝,未逾月而崩。临朝二十七年,年五十七,谥曰宣献。

圣宗萧皇后

圣宗皇后萧氏,父突忽,追封陈王。性慎静寡言,圣宗选入宫,生木不孤,即兴宗,次曰达妲李,又公主二人。册为顺圣元妃。三兄二弟皆封王,姊妹封国夫人。弟徒古撒又尚燕国公主,兄解里尚平阳公主,陈六尚南阳公主,皆拜驸马都尉。又纳兄孝穆女为兴宗后,弟高九女为帝弟妃。前后恩赐,不可纪极;诸连姻娅,并擢显官。齐天后萧氏,本正后也,屡诞皇子不育,圣宗顾待隆渥。元妃妒恩媢宠,谗毁百端,圣宗终不之信。

圣宗崩,元妃自立为太后,乃杀齐天后,详见帝纪。后残忍阴毒,居丧未及一年,先朝所行法度变更殆尽,不俟圣宗服阕,加尊号曰法天皇太后。驸马萧恳得一子疋梯,自景宗朝承天后襁育之;逮至成人,圣宗恩视比之皇子,尚韩国公主,后平渤海,勋业隆重,封兰陵王。后兄弟媢而杀之,连坐如木柮里大师、观音大师、弥勒大师等十馀人,一皆功臣,骈首诛夷,内外叹愤。犯赃等人累朝切齿,虽经赦宥,并不叙用,山陵未毕,后已洗涤用之,一一擢诸清途。毛克和等四十人,后家奴隶,咸无劳绩,皆授防、团、节度使;至于出入宫掖,诋慢朝臣,卖官鬻爵,残毒番汉。自是幽、燕无行之徒愿没身为奴者众矣。后姊秦国夫人,早年嫠居,艳丑私门,后见长沙王名谢家奴,瑰伟美姿容,为杀其妃,而以秦国妻之。后妹晋国夫人,喜户部使耿元吉貌美,后从晋国之请,亦为杀其妻,以晋国妻之。淫虐肆行,刑政弛紊,南北面番汉公事率其弟兄掌握之。凡所呈奏,弟兄聚议,各各弄权,朝臣朋党,每事必知。太后临朝凡四年,兴宗方幽而废之,契丹已困矣。

太后之废也,诸舅满朝,权势灼奕,帝惧内难,乃与殿前都点检耶律喜孙、护位太保耶律刘三等定谋废后,召硬寨拽剌护位等凡五百馀人,帝立马于行宫东之二里小山上,喜孙等直入太后宫,驱后登黄布车,幽于庆州。诸舅以次分兵捕获,或死或徙,馀党并诛。是时乃重熙之二年也。法天既废,仍诏灵州节度使、内库都点检王继恩内侍,都知监门卫大将军、监南北面番汉臣僚,具不便军民三十馀事,并立改之。

后数年,帝听讲报恩经感悟,迎回太后。

兴宗萧皇后

兴宗皇后萧氏,应州人,法天皇后弟枢密楚王萧孝穆之女也。容德兼美,曲尽和敬。生三子,长曰洪基,即道宗;次曰纥根,名洪道,封燕王;又次曰寿千,名洪德,封晋王。帝酷好沙门,纵情无检,后每伺帝有所失,随即匡谏,多所弘益。洪基即位,尊为睿圣洪慈顺天皇太后。清宁五年后崩,与帝合葬。

道宗萧皇后

道宗皇后萧氏,平州人,赠同平章事萧显烈女也。后生有神光之异,后入宫为芳仪,进位昭仪。生空古里,是为秦王,后名元吉,馀子皆不育。道宗登位,后正位中宫,性恬淡寡欲。鲁王宗元之乱,道宗与同射猎,内外震恐,未知音耗,后勒兵镇帖中外,甚有声称。后崩,葬祖州。

海滨王萧皇后

海滨王后萧氏,平州人,节度使萧槁剌之女也。奉先、保先兄弟皆缘后宠,柄任当朝。后性闲淑有则度,遭女真之乱,天祚荒淫,后不能违,以至祸败焉。山金司之祸,后并被擒,粘罕纳为次室。其后耶律余睹云中起兵,兀室诛余睹并及于后。兀室回至燕山,请罪于粘罕曰:“萧氏,契丹天祚元妃也。与兄实乃仇雠,不得已而从,彼素忍死以侍兄者,将有待于今日也。今既见事无成,恐或不利于兄;且兄横行天下,万夫莫当,而此人帷幄之间,可以寸刃害兄于不测矣。事当预防,以爱兄故,已擅杀之。”粘罕起而谢之,既而泣下。

海滨王文妃

海滨王文妃,本渤海大氏人。幼选入宫,聪慧闲雅,详重寡言。天祚登位,册为文妃,生晋王。文妃自少时工文墨,善歌诗,见女真之祸日日侵迫,而天祚醉心畋游,不以为意,一时忠臣多所疏斥,时作歌诗以讽谏,曾有歌云:“莫嗟塞上暗红尘,莫伤多难畏女真。不如塞却奸邪路,选取好人。直是卧薪而尝胆,激壮士之捐身。便可以朝清漠北,夕枕燕云。”词多不备载,其讽切不避权贵如此。又曾作咏史诗云:“丞相朝来剑佩鸣,千官侧目寂无声。养成外患嗟何及,祸尽忠臣罚不明。亲戚并居藩翰位,私门潜蓄爪牙兵。可怜昔代秦天子,犹向宫中望太平。”其诗之感烈有如此者,天祚见而衔之。

是时,契丹缘金人之祸,丧郡县几尽,天祚游畋不辍,尝有倦勤意。诸子中惟晋王最贤,萧奉先乃元妃兄,深忌之。会文妃之姊适耶律挞曷里,妹适耶律余欲睹,奉先诬告余睹欲立晋王,尊天祚为太上皇。帝于是戮挞曷里并其妻,文妃与晋王相继受诛。

论曰:孽吕专朝,则人彘丧妖媚之质;艳武称制,则罗网碎王侯之躯。天下有猜忍阴毒之性,武夫悍卒所无,而于妇人女子乎见之,初兴之述律,继轨之二萧是已。然能忍于诸酋之屠戮,而不能忍于长陵之抆泪;能勇于南侵之涂炭,而不能勇于辟阳之割恩。齐天可杀也,不大横欤;武辙可寻也,不伊戚欤。若乃海滨降号,不见泣竹之妃;贾祸诗歌,空馀忧国之涕。斯亦遭家不造,末如之何矣!

东丹王

东丹王名突欲,太祖长子,母曰述律氏。太祖攻渤海,拔其夫馀城,更名曰东丹国,命其长子突欲镇东丹,号人皇王,时唐明宗初年也。太祖崩于渤海,述律后使少子安端少君守东丹,与长子突欲奉太祖之丧,发渤海。

先是,突欲镇东丹时乃渤海国亦有宫殿,被十二旒冕,服皆画龙像,称制行令。凡渤海左右平章事、大内相已下百官,皆其国自除授,岁贡契丹国细布五万疋、麄布十万疋、马一千匹。太祖崩,述律后爱中子德光,欲立之,至西楼,命与突欲俱乘马立帐前,谓诸将曰:“二子吾皆爱之,莫知所立,汝曹择可立者执其辔。”诸将知其意,争讙跃曰:“愿事元帅太子。”后曰:“众之所欲,吾安敢违?”遂立之,为天皇王,称皇帝。突欲愠,帅数百骑,欲奔唐,为逻者所遏。后不罪,遣归东丹。唐明宗长兴元年,突欲自以失职,帅部曲四十人,越海自登州奔唐。明宗赐姓东丹,名慕华,以为怀化节度使、瑞慎等州观察使,其部曲及先所俘将惕隐等,皆赐姓名。惕隐姓狄,名怀惠。

次年,明宗更赐东丹慕华姓名曰李赞华。

明宗长兴三年,以赞华为义成节度使,选朝士为僚属辅之。赞华但优游自奉,不豫政事,明宗嘉之;虽时有不法,亦不问,以庄宗后宫夏氏妻之。赞华好饮人血,姬妾多刺臂以吮之。婢仆小过,或抉目,或刀刲、火灼。夏氏不忍其残,奏离婚为尼。

赞华之归唐,乘船逾海,因于海岸立木为碑,惟书二十汉字诗云:“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

赞华性好读书,不喜射猎。初在东丹时,令人赉金宝私入幽州市书,载以自随,凡数万卷,置书堂于医巫闾山上,扁曰望海堂。

潞王末年,石晋内叛,求援契丹。潞王已危,乃遣宦者秦继旻、皇城使李彦绅杀之,赞华遇害于其第。石晋诏赠赞华燕王,遣使送其丧归国。其后太宗破石晋,入中原,求得李彦绅、秦继旻杀之,以其家族财物赐东丹王子兀欲。兀欲后即位为世宗,葬之医巫闾山,谥让国皇帝。

恭顺皇帝

自在太子名阮,太祖第三子,母曰述律氏。少豪侠,有智略,善弹工射,太祖奇之,曰:“吾家铁儿也。”征渤海时,山坂高峻,士马惮劳苦,太子径于东谷缘崖而进,屡战有功。后渤海平,封为自在太子。寻薨,葬于祖州,追谥曰恭顺皇帝。一子拽剌,封赵王,为景宗所害。

孝文皇太弟

孝文皇太弟隆庆,番名菩萨奴,母曰萧氏,景宗第二子。生而岐嶷,俨若成人。幼时与群儿戏,为行伍战阵法,指挥意气,无敢违者。景宗奇之,曰:“此吾家生马驹也。”长善骑射,骁捷如风。定州之战,隆庆封为梁王,加兵马大元帅,从其母萧后以行,力战深入,与擒王继忠有功,拜西京留守,封秦晋国王,又拜尚书令。寻薨,葬祖州,谥曰孝文皇太弟。

齐国王隆裕

齐国王隆裕,番名高七,母曰萧氏,景宗第三子。性沉毅,美姿容。始封郑王,遥授西南面招讨使,拜吴国王。自少时慕道,见道士则喜。后为东京留守,崇建宫观,备极辉丽,东西两廊,中建正殿,接连数百间。又别置道院,延接道流,诵经宣醮,用素馔荐献,中京往往化之。后萧太后一年而薨,追封齐国王。

鲁王宗元

鲁王宗元,兴宗同母弟也。少而雄耿,狠愎过人。始封郑王,又加兵马大元帅,封晋国王。性极残忍,每出一囚犯死罪者,命众集射,斩而脔之,流血满前,饮啖自若。意志不臣,每伺时衅。洪基嗣立,奉长乐之命,以为皇叔。后因游猎伺间弑帝,左右遮救得免,宗元并其子洪孝受诛。

晋王宗懿

晋王宗懿,番名查个只,圣宗弟孝文皇太弟隆庆之子也。少有气局,干略过人。圣宗雅爱诸侄,每诫之曰:“汝勿以材能陵物,勿以富贵骄人。惟忠惟孝,保家保身。”始封中山王,历龙化州、饶、建、宜、平州节度使,改封晋王,薨。

燕王洪道

燕王洪道,番名叱地好,道宗同母弟也。颇有武略,库莫奚侵扰,诏洪道讨之。洪道伏兵林中,佯败而走,奚掠辎重,洪道与伏兵合击之,尽殪。后渤海高颓乐反,又命洪道讨之。终于燕京留守,封燕王。

梁王信宁

梁王信宁,番名解里,北大王乌斡之子。始以祗候郎君授林牙,云州、奉圣州、蔚州节度使、同平章事。与帝同谋,逐太后出宫,拜南大王、北大王、惕隐、南宰相,封梁王,加尚父,致仕。

论曰:后不可并,并后则倾;嫡不可匹,匹嫡则危。契丹起自朔荒,吞噬上国,嫡庶之分,亦安知之?元帅太子之称,不以属之突欲,而以属之德光,则其立国之初,已可议矣。既而述轧生问鼎之谋,宗元受皓首之戮,亦何怪其然哉!

述律鲁速

述律鲁速,太祖皇后兄也,蕃部人,世为酋长。少壮武有胆略,部人惮之。从太祖平奚有功,授统军使。卢文进自新州来奔,太祖岁入燕塞,鲁速以兵从。又从围周德威于幽州,机巧善智,城几克,会救至,退师。改授奚王府监军、东路兵马都统军。子屈列,尚奥哥公主。

萧延思

萧延思,涿州人,太宗皇后父也。少习武艺,有材力,能左右持射。自太祖时从平诸番,常率骑数十深入敌阵,屡战有功。太宗南援石晋,时少扫古撒已死矣,太宗每叹曰:“斯人尚在,中原不足平也。”终北面都部署、辽兴节度使。

刘珂

刘珂,平章事晞之次子也。尚世宗妹燕国公主。少善射,以材能称。赋性谨重,未尝有过,为太宗所知。太宗忿石晋负恩,连年南牧,战定州,时深入,帝马陷泥泞中,珂下马奉帝出,身被数十疮,流血满体,太宗壮之。迁林牙、行宫都部署、西北路兵马招讨使。从入大梁,授同知京府事,寻授汉人枢密使,封吴王。

萧守兴

萧守兴,番名喂呱,侍中解里钵长子也。始为祗候郎君、林牙、左宣徽使。景宗居藩,燕燕为妃;即位,册立为后。守兴以后父为侍中,共当国政。是时,景宗婴疾,北汉见僭叛悉平,南宋忧逼,屡遣蜡丸求援,而守兴柱石非材,兵势少弱,石岭关南之败,丧万馀人。后又迁尚书令、封魏王,任遇弥坚。年既昏耄,事多徇私,吏有言韵微讹者,抉摘示明,朝廷以此患之,畏后不敢言。

萧孝穆

萧孝穆,番名陈六,法天皇后兄也。初,后选入宫为圣宗夫人,授大将军。后封元妃,迁北宰相,封燕王。孝穆机悟有才艺,驰马立射五的,时人莫能及。圣宗在位,喜其忠谨,与参军国大谋。时渤海反于东京,有众数万,命孝穆为行营兵马都统讨之。大酋宿石真栅于金闾山上,险峻不可攻,孝穆为宣扬恩意,开其自新,凡所招降七万馀户而还,以功授东辽王。圣宗疾亟,急召赴阙。圣宗崩,以辅立功封晋王。又纳女为兴宗后,授枢密使、楚国王。

萧奥只

萧奥只,番名扫古,燕京统军使挞里么之子。挞里么于统和中攻南宋澶州,为流矢所中,死城下。奥只以父战功为祗候郎君,迁林牙、契丹诸行宫都部署,又迁彰国节度使。奥只虽家门贵盛而虚己接物,汲引诸名士,时论贤之。宋张昪来使,奥只以侍中为馆伴,从容言:“两朝盟好,誓若山河,毋以小嫌,遽伤大信。”与昪论谈移日,曲尽其欢。昪亦云:“侍中,北朝仪表也。”深敬异之。后授北宰相、宣徽使,封郑王。

论曰:汉王诸吕,炎光几曚;唐柄三思,皇运斯厄。古今外戚之家,未有不骄奢恃权,驯至于蹙且败也。述律诸人,起兜鍪,连辉赫奕,有累累金印之封,无彰彰鸱吻之迹,难矣!然考契丹之所以亡,竟不出于外戚之家,岂乱之至匪降自天?时君终当以后族为永鉴欤!如萧奉先诸人是已,别有传。

韩延徽

韩延徽,幽州人也。仕刘守光为幕府参军,守光与六镇构怨,自称燕帝,延徽谏之不从,守光置斧质于庭,曰:“敢谏者斩。”孙鹤力谏,守光杀之。延徽以幕府之旧,且素重之,得全。

守光末年衰困,卢龙巡属皆入于晋,遣延徽求援于契丹。太祖怒其不拜,留之,使牧马于野。延徽有智略,颇知属文,述律太后言于太祖,曰:“延徽能守节不屈,此今之贤者,奈何辱以牧圉,宜礼用之”。太祖召延徽语,悦之,遂以为谋主,举动访焉。

延徽始教太祖建牙开府,筑城郭,立市里,以处汉人,使各有配偶,垦蓻荒田。由是汉人各安生业,逃亡者益少。契丹威服诸国,延徽有助焉。

顷之,延徽逃奔晋王,晋王欲置之幕府,掌书记王缄疾之,延徽不自安,求东归省母。过真定,止于乡人王德明家。德明问所之,延徽曰:“今河北皆为晋有,当复诣契丹耳”。德明曰:“叛而复往,得无取死乎?”延徽曰:“彼自吾归,如丧手目。今往诣之,彼手目复完,安肯害我?”既省母,遂复入契丹。太祖闻其至,大喜,如自天而下,拊其背曰:“曏者何往?”延徽曰:“思母,欲告归,恐不听,故私归耳。”太祖待之益厚。及称帝,以延徽为相,累迁至中书令。

晋王遣使至契丹,延徽寓书于晋王,叙所以北去之意,且曰:“非不恋英主,非不思故乡,所以不留,正惧王缄之谗耳。因以老母为托。”且曰:“延徽在此,契丹必不南牧。”故终同光之世,契丹不深入南牧,延徽之力也。

后,太宗援石晋,得幽、燕,会同称制,以延徽兼枢密使、同平章事。后数年,延徽卒于契丹。

张砺

张砺,磁州滏阳人也。唐魏王继岌征蜀,时为掌书记。继岌死,砺诣王府恸哭久之。潞王时,为翰林学士。

石敬瑭叛,潞王以赵德钧为行营招讨,砺以翰林学士为行营判官。砺随德钧入契丹,太宗复以为翰林学士。砺事太宗甚忠直,遇事辄言,无所隐避,太宗甚重之。后自契丹逃归中国,为追骑所获,太宗责之曰:“何故舍我去?”对曰:“臣华人,饮食衣服皆不与此同,生不如死,愿早就戮。”太宗顾通事高彦英曰:“吾尝戒汝善遇此人,何故使之失所而亡,若失之,安可再得耶?”遂笞彦英而谢砺。

是年,太宗会同改元,参用中国人为公卿百官,以砺为翰林承旨,兼吏部尚书。

太宗既入大梁,一时番将恣横,肆行杀戮,如萧翰、麻答、耶律郎五之类,纵兵杀掠尤甚。砺言于太宗曰:“今大辽已得天下,中国将相宜用中国人为之,不宜用北人及左右近习。苟政令乖失,则人心不服,虽得之,犹将失之。”太宗不从。后改除为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大兵北归,回居恒州,萧翰、麻答以铁骑围其第,砺方卧病,出见之。翰数之曰:“汝何言于先帝,云胡人不可为节度使?又吾为宣武节度使,且国舅也,汝在中书,乃帖我;又先帝留我守汴州,令我处宫中,汝以为不可,又谮我及解里于先帝,云解里好掠人财,我好掠人子女。我必杀汝!”命锁之,砺抗声曰:“此皆国家大体,吾实言之。欲杀即杀,奚以锁为?”麻答以大臣不可专杀,力救止之,翰乃释之。是夕,砺愤恚而卒。

赵延寿

赵延寿,相州人也。父德钧,唐为卢龙节度使。

石敬瑭叛,与契丹会击张敬达,潞王令德钧将幽州兵由飞狐出契丹军后。德钧密与契丹通,许以厚赂,云:“若立己为帝,即请以见兵南平洛阳,与契丹为兄弟国”。契丹以晋安未下,欲许德钧之请。晋高祖亟使桑维翰入说太宗,太宗从之,指帐前石谓德钧使者曰:“我已许石郎,此石烂,方可改也。”会太宗至潞州,德钧父子迎谒于高河。太宗问德钧曰:“汝在幽州所置银鞍契丹直何在?”德钧指示之,太宗命尽杀之于西郊,凡三千人。遂锁德钧、延寿,送归其国。德钧见述律太后,悉以所赍宝货并籍其田宅献之,太后问曰:“汝近者何为往太原?”德钧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天曰:“汝从吾儿求为天子,何妄语耶?”又自指其心曰:“此不可欺也。”又曰:“吾儿将行,吾戒之云:‘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渝关,亟须引兵归,太原不可救也。’汝欲为天子,何不先击退吾儿,徐图亦未晚。汝为人臣,既负其主,不能击敌,又欲乘乱邀利,所为如此,何面目复求生乎?”德钧俛首不能对。又问:“器玩在此,田宅何在?”德钧曰:“在幽州。”问:“今属谁?”德钧曰:“属太后。”太后曰:“然则又何献焉?”德钧益惭,自是郁郁不多食,逾年而死。

德钧既卒,太宗释延寿而用之。其后会同改元,参用番汉,以延寿为枢密使,寻兼政事令。

太宗遣使如洛阳,取延寿妻唐国长公主以归。

会同六年,以延寿为卢龙节度使。

是时,晋少帝初立,构怨契丹。延寿欲代晋帝中国,屡说太宗击晋,太宗颇然之,乃集山后及卢龙兵,合五万人,使将之,委之经略中国,曰:“得之,当立汝为帝。”又尝指延寿谓晋人曰:“此汝主也。”延寿信之,由是为契丹尽力。

会同八年,延寿与其弟延照将兵五万南征,逼贝州,陷之,吴峦死,所杀且万人。太宗逼澶州,屯元城,延寿屯南乐。以延寿为魏博节度使,封燕王。

会同十一年,延寿进言于太宗,陈桥降卒得免死者二三十万人。

先是,晋军降契丹,太宗悉收其铠仗数百万,贮恒州,驱马数万归其国,遣杜重威将其众从,已而南,及河,太宗以晋兵之众,恐其为变,欲悉以胡骑拥而纳之河流,或谏曰:“晋兵在他所者尚多,彼闻降者尽死,必皆拒命为患,不若且抚之,徐思其策。”太宗乃使重威以其众屯陈桥。会久雪,官无所给,士卒冻馁,咸怨重威,相聚而泣。重威每出,道旁人皆骂之。太宗犹欲诛晋兵,延寿言于太宗曰:“皇帝亲冒矢石,以取晋国,欲自有之乎,将为它人取乎?”太宗变色曰:“朕举国南征,五年不解甲,仅能得之,岂为它人乎?”延寿曰:“晋国南有唐,西有蜀,常为仇敌,皇帝亦知之乎?”曰:“知之。”延寿曰:“晋国东自沂、密,西及秦、凤,延袤数千里,边于吴、蜀,常以兵戍之。南方暑湿,上国之人不能居也。它日车驾北归,以晋国如此之大,无兵守之,吴、蜀必相与乘虚入寇,如此,岂非为它人取之乎?”太宗曰:“朕不知也,然则奈何?”延寿曰:“陈桥降卒可分以戍南边,则吴、蜀不能为患矣!”太宗曰:“朕昔在上党,失于断割,悉以唐兵授晋,既而返为仇雠,北向与吾战,辛勤累年,仅能胜之。今幸入吾手,不因此时悉除之,岂可复留以为后患乎?”延寿曰:“曏留晋兵于河南,不质其妻子,故有此忧;今若悉徙其家于恒、定、云、朔之间,每岁分番使戍南边,何忧其为变哉?此上策也。”太宗悦曰:“善,惟大王所以处之。”由是陈桥兵始得免,分遣还营。

天禄元年,太宗初许延寿代晋,后负约,恨之,谓人曰:“我不复入龙沙矣。”

太宗崩,延寿伪称受太宗遗诏,权知南朝军国事,永康王兀欲锁之。后二年,延寿卒于契丹。

论曰:契丹之兴,当朝柄国,率其种人,名曰番汉杂用,然汉人无几矣,而名之彰彰尤著者,莫如延徽诸人。方延徽屈身牧圉,微述律后一言,终其身夕阳牛背间耳。城郭宫室,谁其画之?威服诸番,谁其翼之?太祖之兴,延徽有力焉。砺与延寿自南归北,委质太宗朝,痛番臣之横肆,救陈桥之降卒,谓非忠诚天性不可;而一困于麻答之强,一失于睥睨之误,岂不重可嗟欤!

萧翰

萧翰,本国人,述律太后之兄子也,其妹复为太宗后。翰始以萧为姓,自尔契丹后族皆称萧氏。翰最残忍,工骑射。太宗与张敬达交锋,翰等自东北起,冲唐兵为二,唐兵大败,步兵死者万人。

太宗南入大梁,以天时向暑,难久留,欲留亲信一人为节度使。百官请迎太后,太宗曰:“太后族大如古柏根,不可移也。”又欲尽以晋百官自随,恐摇人心,乃诏有职事者从行,馀留大梁。复以汴州为宣武军,翰为节度使。

滋德宫有宫人五十馀人,翰欲取之,宦者张环不与,翰破锁夺宫人,执环烧铁灼之,腹烂而死。

初,翰闻北汉高祖拥兵而南,欲北归,恐中国无主,必大乱,己不得从容而去。时唐明宗子许王从益与王淑妃在洛阳,翰遣高谟翰迎之,矫称太宗命,以从益知南朝军国事,召己赴恒州。从益、淑妃匿于徽陵下宫,不得已而出,至大梁,翰立以为帝,帅诸酋长拜之。立百官,留燕兵千人为从益宿卫,翰乃辞行。

翰至恒州,以兵围张砺之第。麻答以大臣不可专杀,乃止。

麻答

麻答,太宗之从弟也。会同九年,契丹攻黎阳,麻答先驱,晋博州刺史周儒以城降。未几,周儒引麻答自马家口济河,营于东岸,攻郓州北津。

又陷德州,擒刺史尹居璠。

太宗南入大梁,以麻答为安国节度使,又以为中京留守。

至恒州,崔廷勋见麻答,趋走拜,起,跪而献酒,麻答踞而受之。

麻答贪残猾忍,民间有珍货美女,必夺而取之。又捕村民,诬以为盗,披面抉目断腕,焚灸而杀之,欲以威众。常以其具自随,左右前后悬人肝胆手足,饮食起居于其间,语笑自若。出入或被黄衣,用乘舆,服御物,曰:“兹事汉人以为不可,吾国无忌也。”又以宰相员不足,乃牒冯道判史馆,李嵩判弘文馆,和凝判集贤,刘煦判中书,其僭妄如此。然契丹或犯法,无所容贷,故市肆不扰。常恐汉人亡去,谓门者曰:“汉有窥门者,即断其首来。”

麻答遣使督运于洺州,洺州防御使薛怀让闻汉高祖入大梁,杀其使者,举州降。高祖遣兵万人会怀让,攻刘铎于邢州,不克。铎请兵于麻答,遣其将杨安及前义武节度使李殷将千骑攻怀让于洺州。怀让婴城自守,安等纵兵大掠于邢、洺之境。契丹所留守不满一千,麻答令所司给万四千人食,收其馀以自入。麻答常疑汉兵,且以为无用,稍稍废省,又损其食以饲胡兵,众心怨愤。汉兵谋攻麻答,然畏契丹尚强,犹豫未决;会杨衮、杨安等军出,契丹留恒州者仅八百人,何福进等遂决计。未几,召冯道、李嵩会葬太宗,汉兵突入府中,焚衙门,与契丹战。会日暮,有村民数千,噪于城外,欲夺北兵宝货妇女,北兵惧而北遁。麻答、刘晞、崔廷勋皆奔定州,与义武节度使耶律忠合。汉有白再荣者,拘人取财,恒州谓之白麻答,虐可知矣。麻答归,世宗鸩杀之。

耶律郎五

耶律郎五,即耶律忠,国主族人也。

太宗南攻石晋,郎五扈从,累有战功。太宗入大梁,以郎五为镇宁节度使。

郎五性残虐,澶州人苦之。贼帅王琼率其徒千馀人,袭据南城,北渡浮航,纵兵大掠,围郎五于牙城。郎五闻汉平邺都杜重威,常惧华人为变。未几,郎五与麻答等焚掠定州,悉驱其人弃城北去。方广千里,剽掠殆尽。

论曰:阴山异气,杀伐锺焉,运数所乘,山河改色。太宗德光,铁马中原;翰等诸人,分麾长骛。而谿壑难满,剽掠穷凶,而使忠臣郁愤恚之胸,生灵涂肝脑之血,不亦重可悲欤!

卢文进

卢文进,字大用,幽州范阳人也。文进身长七尺,伟仪容。守光与晋王构怨,时晋王遣周德威攻幽州,文进以骑先降,拜蔚州刺史。

是时,李存矩统山后八军,为新州团练使。晋王时在河上,与刘𬩽血战,会新州兵。存矩募山后劲兵数千人,骁勇难制,又课民出马,民以十牛易一马,怨之入骨,山后兵又惮远行,至祁沟关,聚谋作乱。文进有女少而艳,存矩求为侧室,文进不敢违,而心常内愧,因与乱军杀存矩。攻新州不克,遂帅众其奔于契丹。后引契丹军攻新州,刺史安金全不能守,弃城去。周德威援之,进攻新州,契丹众数万,德威不胜,大败奔归。文进与契丹进攻幽州,围城且二百日,城中危困,晋王亲将兵救之,方始解去。契丹以文进为幽州节度使,又以为卢龙节度使。

文进在新州,岁岁以轻骑出入塞上,攻掠剽夺,无有宁岁,幽、瀛、涿、莫间常被其患。又教契丹以中国织絍工作无不备,契丹由此益强。南兵屯涿州,时馈运自瓦桥关至幽州,严界堠,常苦钞夺,为边患者十馀年,皆文进所为也。后奔南唐。

初,文进攻新州不克,夜走坠堑,一跃而出,明日视之,乃郡之黑龙潭也,绝岸数丈,深不可测。又尝有大蛇,径至座间,引首及膝,文进取食饲之而去。由是自负往来南北,无挫衄焉。

论曰:皇运将倾,则大盗移国;狂谋未败,则桀猾不亡。求之五代,卢文进其人欤?方其自负龙蛇之异,叛乱南北之间,见其不败者,谓之智,考其成败,则谓之天。馈运可掠也,惠彼戎车之膏;燕地可取也,痛哉肝脑之血。此感今怀古之士,睹此未有不为之慨然者。

耶律隆运

耶律隆运,本汉人,姓韩名德让。祖知古,加右仆射、中书令。父匡嗣,追封秦王。隆运性忠愿谨悫,智略过人。景宗婴疾,后燕燕与决国事,雅重隆运,擢授东头供奉官,充密院通事,寻转上京皇城使,超授辽州节度使,改授同知燕京留守,又迁平州节度使,改枢密使,兼行营都部署。

隆运自在景宗朝翼决庶政,帝后少年,有辟阳之幸。

景宗疾亟,隆运不俟诏,密召其亲属等十馀人并赴行帐。时诸王宗室二百馀人拥兵握政,盈布朝廷。后当朝虽久,然少姻媛助,诸皇子幼稚,内外震恐。隆运请于后,易置大臣,敕诸王各归第,不得私相燕会,随机应变,夺其兵权。时赵王等俱在上京,隆运奏召其妻子赴阙。景宗崩,事出仓卒,布置已定,乃集番汉臣僚,立梁王隆绪为皇帝,时年十二,后为圣宗,仍尊后曰仁慈翊圣应天皇太后。寻以辅立功守司徒、同政事,进封楚王,赐姓耶律氏及改赐今名。未几,拜大丞相,充契丹、汉儿枢密使,南北面诸行宫都部署,改封齐王。

隆运孜孜奉国,知无不为,忠孝至诚,出于天性。帝以隆运辅翼功前后少比,乃赐铁券誓文,躬自亲书,斋戒焚香,于北斗星下读之,宣示番汉诸臣。又以隆运一族附籍横帐,列于景宗庙位。契丹横帐,犹宋朝玉牒所也。

隆运自为相以来,结欢宋朝,岁时修睦,无少间隙,帖服中外,靡有邪谋。

未几,改封晋王,授尚书令,赐以几杖,入朝不拜,上殿不趋,左右护卫特置百人。北法,护卫惟国主有之。帝以隆运勋大,恩数优渥,见则尽敬,至父事之,秦国王每日一问起居,至隆运所居帐二里外,已去盖下车,徒步而进;暨其回也,列揖于帐外,隆运坐而受之。帝或至其帐,亦五十馀步下车,隆运出迎尽礼,帝亦先为之揖;及入,内同家人礼,饮膳服食,尽一时水陆珍品。诸国争为奇怪入贡,动骇耳目。隆运疾,帝与太后祷告山川,召番汉名医胗视,朝夕不离左右。

及薨,帝与后、诸王、公主已下并内外臣僚制服行丧,葬礼一依承天太后故事。灵柩将发,帝自挽轜车哭送,群臣泣谏,百馀步乃止。葬乾陵侧,诏影堂制度一同乾陵。又诏诸处应有景宗御容殿,皆以隆运真容置之殿内。其眷遇始终,无与比伦有如此者。

隆运兄弟九人,缘翼戴恩,超授官爵,皆封王。诸侄三十馀人,封王者五人,馀皆任节度使、部署等官。隆运薨,无子,帝特以皇侄周王宗业绍其后。始封广王,未几徙封周王,历中京留守,平州、锦州节度使。宗业薨,葬乾陵侧。宗业无子,帝复以周王同母弟宗范继隆运后,历龙化州节度使、燕京留守,封韩王。

论曰:古今天下有权臣,有重臣。权臣之权,其君危如缀旒;重臣之重,其国安如泰山。耶律隆运因缘中宫,策立明睿,镇服内外,无有邪谋,不可谓之非权臣,亦不可谓之非重臣也。遂乃释肺腑之戚,玉谱联名;席茅土之封,金枝入继。斯不谓之千载之逢而非常之遇欤!

刘六符

刘六符,平州人也。年十五,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长而喜功名,慷慨有大志。历事圣宗朝,为著作郎、中允,又为詹事、国子祭酒。兴宗时,为翰林学士、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

契丹聚兵幽、蓟,来求关南,时宋庆历二年也。

先是,西兵久不决,六符以宋朝为怯。又李士彬、刘平之兵屡败,宋朝旰食,积苦兵间。因说其主聚兵幽、涿,声言南征,而六符及萧英先以书来求关南十县。其书,皆六符所撰也。书至宋朝,富弼为回谢使。弼至没打河,六符馆之,谓弼曰:“北朝皇帝坚欲割地,如何?”弼曰:“北朝若欲割地,必志在败盟,南朝决不从,有横戈相待耳。”六符曰:“南朝若坚执,则事安得济?”弼曰:“南朝不发兵,而遣使好辞,更议嫁女益币,岂坚执乎?”六符引弼入见,往复辨议,兴宗大感悟,乃从弼所请。

是年八月,宋朝再遣富弼赉国书、誓书至契丹清泉淀金毡馆,许增以岁币二十万。时契丹固惜盟好,惟六符画策扬声聚兵幽、涿,以动宋朝。宋方困西夏之扰,名臣猛将,相继败衄,吕夷简畏之。

契丹既得岁币五十万,勒碑纪功,擢六符枢密使、礼部侍郎、同修国史。后迁至中书政事令。子孙显贵不绝,为节度、观察者十数人。

论曰:臣于庆历年间刘六符求关南一事,每为之三叹焉。契丹之祸,始于石晋割幽、燕,而石晋卒有少帝之辱;蔓延于我朝,而我朝澶渊之好、庆历之盟,极而至于宣和之战,祸犹未歇也。何则?天下视燕为北门,失幽、蓟则天下常不安。幽、燕视五关为喉襟,无五关则幽、蓟不可守。晋割幽、蓟,并五关而弃之,此石晋不得不败,澶渊不得不盟,庆历之邀胁亦不得不为庆历也,至于宣和则极矣。六符之来,世以智计归之,而孰知产祸之由,已有所自来哉!

马保忠

马保忠,营州人也。疏眉目丰下,谨重寡欲,斤斤自修,士人贤其行。自力读书,不谒州县,节用以给亲里,大穰则赈其馀于乡党。太平年间,授洗马,改著作郎、殿中丞。兴宗朝为枢密使、尚父、守太师兼政事令,封燕国公。时朝政不纲,溺志浮屠,僧至有正拜三公、三师者,官爵非人,妄有除授。保忠尝从容进谏,帝至怫然怒之,详见帝纪。又尝上言:“强天下者,儒道;弱天下者,吏道。今之授官,大率吏而不儒。崇儒道,则乡党之行修;修德行,则冠冕之绪崇。自今其有非圣帝明王孔、孟圣贤之教者,望下明诏,痛禁绝之。”其笃意风教如此。后数年,保忠卒,赐谥曰刚简。

论曰:官不当,则人多觊觎;源不清,则下皆奔竞。契丹自重熙之时,私谒肆行,除授无法,膜拜之徒,亦授以公孤之官,其滥极矣。保忠虽空臆无讳,然言谆听藐,未如之何哉!

张琳

张琳,沈州人也。为人忠义,慷慨有大志。在道宗朝为秘书中允。天祚立,两为户部使,负东京人望。女真日炽,高永昌继叛于渤海,时天庆六年也。

永昌叛,辽东五十馀州尽没,独沈州未下,琳痛念乡枌,欲自讨之。契丹屡败,精兵锐卒十无一存。琳讨永昌,搏手无策,始招所谓“转户军”。盖辽东渤海,乃夙所仇;若其转户,则使从良,庶几捐躯奋命。命下,得兵二万馀。琳自显州进兵,渤海止备辽河三叉口。琳遣羸卒数千,阳为来攻,间道以精骑渡河,直趋沈州,渤海始觉。经三十馀战,渤海乃走保东京。其后女真援至,师自惊恐,望风而溃,失亡不可胜计。琳遁入辽州,谪授辽兴军节度使,乃平州也。

其后,授燕京副留守,与燕王淳同守燕。淳僭位改元,命琳守太师,十日一朝,平章军国大事,实疏之也。琳竟郁郁而卒。

论曰:张琳丁时孔艰,则痛心于乡国之危;遭家不造,则扼腕于燕王之立。女真之势汤汤方割,扬灰注海,安得不沦?惜其愔愔问鼎之间,曾无死清君侧之志。此奸人得以诳之,而大节不无少贬欤!

萧奉先

萧奉先,天祚后族也。嗣先、保先,皆其弟。奉先在道宗朝为内侍供奉,又为承旨,历吏部尚书。缘恩宫掖,专尚谄谀,朋结中人,互为党与。至天祚朝,球猎声色,日蛊其心,防微不早,女真始乱。奉先是为政事令、同平章事,又兼枢密使。

方混同江诸蕃大会之时,天祚已疑阿骨打,密谓奉先曰:“阿骨打意气雄豪,顾视不常,当以事诛之,不然恐贻后患。”奉先曰:“阿骨打,小人何知,杀之伤向化心;设有异志,蕞尔小国,何能为”?天祚乃止。

天庆四年,阿骨打兴师屠宁江州。次年,阿骨打又至。弟嗣先,以殿前都点检,充东北路招讨使,萧挞勃也副之,未阵而溃。既而出河店之战,嗣先又败。诣阙待罪,但免官而已。由此士无斗志,望风奔溃。保先,亦奉先弟也,为渤海留守、少师,政令严酷,亦以女真之乱,为高永昌所杀。渤海始乱。

天庆九年,女真攻陷上京,发掘陵寝,取其金银珠玉,奉先皆抑而不奏。天祚问及陵寝事,奉先对以“初虽侵犯元宫,不敢毁坏陵寝。”其蒙蔽欺罔,类皆如此。又诬告耶律余睹欲立晋王。余睹叛,奉先曰:“余睹宗枝,非欲亡辽者,不过求立晋王耳。”天祚惑之,赐晋王死。闻者挥涕,众心益离。奉先柄国垂二十年,以至国亡。天祚奔夹山,谓奉先曰:“误我至此,皆汝之罪,宜亟去,不然恐汝及祸,并累我。”行未十里,左右执而杀之。

李俨

李俨,本汉地人,天祚嬖臣也。少而狡桀,倜傥不群,轩然夷倨,才济其奸。与萧奉先雅相厚善。初为内侍省给事,累迁至中书供奉,积官至南面宰相,封漆水郡王。

俨资猾性巧,善谀佞人,在天祚朝秉国枢柄凡十五年。女真连年之乱,俨与奉先蒙蔽为欺,以至于亡,天祚不悟也。俨尝与知枢密院事牛温有隙,各进所亲厚,朋党纷然,恃奉先为内主,温不能胜。及俨死,奉先又荐其侄处温为相,竟至亡国。惜也,俨不逮稿街之戮云。

耶律余睹

耶律余睹,一名余睹姑,国主族人。其妻,天祚文妃之妹也。

文妃生晋王,最贤,萧奉先忌之,诬告余睹谋立晋王。余睹奔归女真,女真以为西军大监军。久不迁,常鞅鞅有异志。其军合董也,失其金牌,女真疑其与林牙暗合,遂质其妻子。余睹有叛心,明年九月,约燕京统军反。统军之兵皆契丹人,余睹谋诛西军之在云中者,尽约云中、河东、河北、燕京郡守之契丹、汉儿,令诛女真之在官在军者。天德知军伪许之,遣其妻来告。时悟室为西监军,自云中来燕,微闻其事而未信,与通事汉儿那也回行数百里,那也见二骑驰甚,遽问之曰:“曾见监军否?”以不识对。问为谁,曰“余睹下人’。那也追及悟室,曰:“适两契丹云‘余睹下人”。既在西京,何故不识监军恐有奸谋”。遂回马追获之,搜其靴中,得余睹书曰:“事已泄,宜便下手。”复驰告悟室,即回燕。统军来谒,缚而诛之。又二日至云中,余睹微觉,父子以游猎为名,遁入夏国。夏人问:“有兵几何?”云:“亲兵三二百。”遂不纳。投鞑靼,鞑靼先受悟室之命,其首领诈出迎,具食帐中,潜以兵围之。鞑靼善射,无衣甲。余睹出敌不胜,父子皆死。凡预谋者悉诛,契丹之黠、汉儿之有声者,皆不免。

大实

大实林牙,林牙者,乃其官名,犹中国翰林学士;大实则小名也,北地间无姓者。

大实既降女真,与大酋粘罕为双陆戏,争道相忿,粘罕心欲杀之而口不言,大实惧。及既归帐,即弃其妻,携五子宵遁。诘旦,粘罕怪其日高不来,使召之,其妻曰:“昨夕以酒忤大人,畏罪而窜。”询其所之,不以告。粘罕大怒,以配部落之最贱者。妻不肯屈,强之,极口嫚骂,遂射杀之。

大实深入沙子,立天祚之子梁王为帝而相之。女真遣故辽将余睹帅兵经略,屯田于合董城。大实游骑数十,出入军前。余睹遣使打话,遂退。

沙子者,盖不毛之地,皆平沙广漠,风起扬尘,至不能辨色;或平地顷刻高数丈,绝无水泉,人多渴死。大实之走,凡三昼夜始得度,故女真不敢穷追。辽御马数十万,牧于碛外,女真以绝远未之取,皆为大实所得。今梁王、大实皆亡,馀党犹居其地。

论曰:亡契丹者,萧奉先、李俨亡之也,非女真也。夫国之盛衰,视其柄国之臣何如耳。天祚荒淫,委政后族,惑于奉先、俨之欺蔽,阿骨打不当信而信之,晋王不当害而害之,夹山之祸,有自来矣。举二百馀年之基业,一朝而覆之,奸谀之误国,其明效大验,至此极也,悲夫!

番将除授职名

高唐英      彰德节度使。

刘晞       西京留守。

崔廷勋      大同节度使。

耿崇美      昭义节度使。

高模翰      河阳节度使。

萧海真      幽州节度使。

潘聿撚      横海节度使。

杨姑       忻州节度使。

留圭       义成节度使。

杨兖       武定节度使。

汉官除授职名

韩绍芳      同平章事。

窦振       三司使。

韩绍升      宣徽南院事。

耿元吉      户部使。

刘玄       兵部尚书、知上京留守。

刘四端      礼部尚书、参知政事、签书枢密院事。

张克忠      守同司徒兼侍中、知枢密院事。

韩绍雍      行宫都部署兼侍中。


契丹国志(中) 作者:叶隆礼 南宋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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