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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国志(上) 作者:叶隆礼 南宋

2022-12-29 00:19 作者:拉失德史  | 我要投稿

经进契丹国志表

臣隆礼上言:伏惟契丹立国,强盛逾二百年;秘苑脩书,鉴诫垂亿千代。不量愚瞽,冒渎渊聪,臣诚惶诚惧,顿首顿首。恭惟皇帝陛下天挺英奇,神资睿圣,纵观前史,纡览宏图。印五帝三王之心,有意建极;陋三国六朝之事,奚取乱华。然道判污隆,载存媺恶。中朝不竞,漠北方勇于争衡;五闰纷拏,毡庐遂安于徙宅。载观大辽之纪号,其谁小朝以自居。八际洪流,顿起兴亡之慨;九州重雾,忍无夷夏之嗟。其契丹国自阿保机初兴,迄于天祚之亡,立统乘家,凡二百馀载。臣奉敕命,谨采摭遗闻,删繁剔冗,缉为契丹国志以进。浅短自惭,笔削莫措。尊王而黜霸,庶几有备于将来;外阴而内阳,益宜永鉴于既往。所有契丹国志随表缮进以闻。臣诚惶诚惧,顿首顿首,百拜昧死谨言。

淳熙七年三月,秘书丞臣叶隆礼上表。

契丹国初兴本末

契丹之始也,中国简典所不载。远夷草昧,复无书可考,其年代不可得而详也。本其风物,地有二水。曰北乜里没里,复名陶猥思没里者,是其一也,其源流出自中京西马盂山,东北流,华言所谓土河是也。曰袅罗个没里,复名女古没里者,又其一也,源出饶州西南平地松林,直东流,华言所谓潢河是也。至木叶山,合流为一。古昔相传:有男子承白马浮土河而下,复有一妇人承小车驾灰色之牛,浮潢河而下,遇于木叶之山,顾合流之水,与为夫妇,此其始祖也。是生八子,各居分地,号八部落:一曰祖皆利部,二曰乙室活部,三曰宝活部,四曰纳尾部,五曰频没部,六曰内会鸡部,七曰集解部,八曰奚嗢部。立遗像于木叶山,后人祭之,必刑白马杀灰牛,用其始来之物也。后有一主,号迺呵,此主特一骷髅,在穹庐中覆之以毡,人不得见。国人有大事,则杀白马灰牛以祭,始变人形,出视事,已,即入穹庐,复为骷髅。因国人窃视之,失其所在。复有一主,号曰㖞呵,戴野猪头,披猪皮,居穹庐中,有事则出,退复隐入穹庐如故。后因其妻窃其猪皮,遂失其夫,莫知所如。此复一主,号曰昼里昏呵,惟养羊二十口,日食十九,留其一焉,次日复有二十口,日如之。是三主者,皆有治国之能名,馀无足称焉。异矣哉! 毡中枯骨,化形治事;戴猪服豕,罔测所终。当其隐入穹庐之时,不知其孰为主也,孰为之副贰也,荒唐怪诞,讹以传讹,遂为口实,其详亦不可得而诘也。自时厥后,牛马死损,词讼庞淹,复遭风雨雪霜之害,中遂衰微。八部大人后稍整兵,三年一会,于各部内选雄勇有谋略者,立为之主,旧主退位,例以为常。至阿保机为众所立,后并七部而灭之,契丹始大。原其立国,兴自阿保机,至耶律德光而寖张。遭五季之衰,天未厌乱,石郎胎衅,产祸诸华。毒痛四海,飞扬跋扈,贪残僭儗,中国帝王名数,尽盗有之;冠屦倒植,薰莸共染,干戈之惨极矣。迨宋真宗屈己和戎,不复以一矢相加遗,含容覆护,百有馀年。圣、兴、道三主以来,天诱其衷,革心慕义,贪婪岁币,顾惜盟好,销烽寝柝,号称无事,南北民不知兵,各保首领以没,兹非以德怀远之明效欤?嗟夫,宋列圣之兼爱,其德可谓至哉!若辽之威服诸夷,奄有全燕,何其强也。天祚昏孱,女真生心,深入一呼,土崩瓦裂,何其弱也。且隹兵者,不祥之器也,天道好远,盛极而微,理故然也。故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悲夫!今摭旧闻,裒其本末,虽未能考其异而订其同,要之大略,甚不相逺,后之英主、忠臣、志士,游今洄古,可以鉴矣。

契丹九主年谱

太祖大圣皇帝,梁王贞明二年丙子称帝,国号大契丹,改元神册,辛巳改元天赞,至丙戌天赞六年秋七月崩,在位十一年。

太宗嗣圣皇帝,丙戌岁即位,丁亥改元天显,丁酉改元会同,国号改大辽,丁未会同十一年夏四月崩,在位二十二年。

世宗天授皇帝,丁未岁即位,改元天禄,辛亥天禄四年秋九月为燕王述轧等弑于新州火神淀,在位九年。

穆宗天顺皇帝,辛亥岁即位,改元应历,至戊辰应历十八年秋九月为庖人弑于黑山下,在位一十八年。

景宗孝成皇帝,戊辰岁即位,改元保宁,甲戌改元乾亨,至壬午乾亨九年十二月崩,在位十五年。

圣宗天辅皇帝,癸未岁即位,改元统和,癸丑统和三十一年改元开泰,复改国号大契丹,壬戌改元太平,辛未太平十年六月崩于上京,在位四十九年。

兴宗文成皇帝,辛未岁即位,壬申改元景福,癸酉改元重熙,至乙未重熙二十三年八月崩,在位二十五年。

道宗天福皇帝,乙未改元清宁,乙巳改元咸雍,丙午咸雍二年复改国号大辽,乙亥改元寿昌,至庚辰寿昌六年崩,在位四十六年。

天祚皇帝,辛巳岁即位,改元乾统,辛卯改元天庆,戊辰天庆八年辛丑改元保大,至甲辰保大四年,金太宗举兵攻辽,天祚逃窜夹山,金国擒之,削封为海滨王,送长白山东,筑城居之,逾年乙巳而卒,辽国遂亡,在位二十四年。

契丹自太祖神册丙子称帝,至天祚保大甲辰,计九主,在位首末二百一十五年,实历二百丹九年。

太祖皇帝讳亿,番名阿保机,乃斡里小子也。父斡里,为夷离巾,犹中国刺史。帝生而拓落多智,与众不群。及壮,雄健勇武,有胆略。好骑射,铁厚一寸,射而洞之。所寝至夜曾有光,左右莫不惊怪。部落惮其雄勇,莫不畏而服之。

先是契丹部落分而为八,以次相代。唐咸通末,有习尔者为王,土宇始大。其后钦德为王,乘中原多故,时入侵边。及阿保机称王,尤雄勇,五姓奚及七姓室韦咸服属之。太祖击黄头室韦还,七部之于境上,求如约。太祖不得已,传旗鼓,且曰:“我为王九年,得汉人多,请帅种落居古汉城,与汉人守之,自为一部。”七部许之。其后,太祖击灭七部,复并为一。又北伐室韦、女真,西取突厥故地。击奚,灭之,复立奚王,使契丹监其兵。东北诸夷皆畏服之。梁太祖开平元年,契丹遣其臣袍笏梅老之梁通好,梁遣太府少卿高颀、军将郎公远报聘。太祖尝入攻云州,共三十万。晋王李存勖与之连和,面会东城,约为兄弟,延之帐中,纵酒握手尽欢,约以今冬共击梁。留旬日而去,晋王赠以金缯数万。太祖留马三千匹、杂畜万计以酬之。太祖既归国,更通好于梁。

神册元年。是年,阿保机始自称皇帝,国人谓之“天皇王”,以妻述律氏为皇后,置百官,建元曰神册,国号契丹。

初,唐末藩镇骄横,互相并吞邻藩,燕人军士多亡归契丹,契丹日益强大。又得燕人韩延徽,有智略,颇知属文。与语悦之,遂以为谋主,举动访焉。延徽始教契丹建牙开府,筑城郭,立市里以处汉人,使各有配偶,垦艺荒田。由是汉人各安生业,逃亡者益少。契丹威服诸国,于延徽有力焉。顷之,延徽逃奔于晋,晋王欲置之于幕府,而掌书记王缄疾之。延徽不自安,求归省母,遂复入契丹,太祖待之益厚。至是以为相,累官迁中书令、平章事。

神册二年春二月,晋王之弟威塞军节度使李存矩在新州,骄惰不治,边人嗟怨,为小校宫彦璋谋杀。其裨将卢文进,帅其众奔契丹。

三月,卢文进引契丹兵马攻晋新州,刺史安金全弃城走。文进以其部将刘殷为刺史守之。晋王使周德威合河东、镇、定之兵攻之,旬日不克。太祖帅三十万众救之,德威大败奔归。太祖乘势进围幽州,扬言有百万,毡车毳幕弥漫山泽。卢文进教之攻城,为地道,昼夜四面俱进,城中穴地燃膏以邀之。又为土山以临城,城中镕铁汁以洒之,日死千计而攻城不止。周德威遣使告急于晋王。

四月,晋王命李嗣源、李存审、阎宝来援德威。契丹围幽州且二百日,城中危困。晋李嗣源等步骑七万,会于易州。自易州北行,逾大房岭,循涧而东。距幽州六十里,与太祖遇。太祖行山上,晋师行涧下,每至谷口,太祖以万馀骑遮其前,晋师失色。嗣源以百馀骑先进,免胄扬鞭,胡语谓曰:“汝无故犯我疆埸,晋王命我将百万众直抵西楼,灭汝族类。”因跃马奋檛,三入阵中,斩酋长一人,后军齐进,太祖兵却,晋师始得出。李存审命步兵伐木为鹿角,人持一枝,止则成寨。太祖骑环寨而过,寨中发万弩射之,流矢蔽日,人马死伤塞路。将至幽州,太祖兵列阵待之。存审命步兵阵于后,先令羸兵曳柴燃草而进,烟尘涨天,鼓噪合战,乃趣后阵起乘之。太祖大败,席卷其众自北山归,委弃车帐、铠仗、羊马满野。晋师入于幽州。太祖以卢文进为卢龙节度使,居平州,岁入北边,杀掠吏民,卢龙巡属,为之残弊。

先是,幽州北七百里有渝关,下有渝水通海。自关东北循海有道,道狭处才数尺,旁皆乱山,高峻不可越。北至进牛口,中国尝置八防御军,募土兵守之,田租皆供军食,岁致缯纩以供衣。每岁早获,清野以待,契丹兵至,则坚壁不战,俟其去,则选骁勇据隘邀之,契丹常失利,不能轻入。及周德威镇卢龙,恃勇不修边备,遂失渝关之险,契丹始刍牧于营、平之闲。卢文进来归,常居平州,帅奚骑岁入北边,杀掠吏民,卢龙巡属,为之残弊。

神册三年。太祖弟撒剌阿泼,号北大王,谋乱。事觉,太祖数之曰:“汝为吾手足,而汝兴此心,吾若杀汝,则与汝何异?”乃囚之,期年而释之。撒剌阿泼帅其众奔晋,晋王厚遇之,养为假子,任为刺史。

神册四年。

神册五年。

天赞元年。夏六月朔,日食。

十二月,晋王围镇州,讨张文礼。时义武节度使王处直在定州,以镇、定为唇齿,恐镇亡而定孤,乃潜遣人语其子王郁,使赂契丹,令犯塞以解镇州之围。乃说太祖曰:“镇州美女如云,金帛如山,天皇王速往,则皆为己物也,不然,为晋王所有矣!”太祖以为然,悉众而南。述律后曰:“吾有西楼羊马之富,其乐不可胜穷也,何必劳师远出,以乘危徼利乎?吾闻晋王用兵,天下莫敌,设有危败,悔之何及!”太祖不听。遂长驱而南,围涿州,旬日拔之,擒刺史李嗣弼,进攻定州。王处直之子王都告急于晋王。

天赞二年。春正月,晋王亲率铁骑五千来攻,先进新城北,半出桑林,太祖见之稍却。晋王之军来,遂获太祖之子。契丹兵遂退保望都。晋王至定州,王都迎谒马前,请以爱女妻王之子继岌。晋王趋望都,遇奚酋秃馁五千骑,为其所困,力战,出入数四,不解。李嗣昭引三百骑横击之,乃退,晋王始得出。因纵兵奋击,太祖兵败,遂北至易州。会大雪弥旬,平地数尺,人马死者相属,太祖乃归。晋王引兵蹑之,随其行止,见其野宿之所,布藁于地,回环方正,皆如编翦,虽去,无一枝乱者,叹曰:“契丹法严,乃能如是,中国所不及也。”晋王至幽州,使二百骑蹑契丹之后,曰:“如出境即还。”晋骑恃勇追击之,悉为所擒。太祖责王郁,絷之以归,自是不听其谋。

天赞三年。夏四月己巳,晋王李存勖称皇帝于魏州牙城之南,国号大唐。以魏州为兴唐府,建东京,又于太原府建西京,又以镇州为真定府,建北都。时唐国所有,凡十三节度、五十州。

冬十月朔,日食。彗星见,出舆鬼,长丈馀。

是月,梁主均王自杀死。

契丹日益强盛,遣使就唐求幽州以处卢文进。时东北诸夷皆服属,惟渤海未服。太祖谋南征,恐渤海掎其后,乃先举兵击渤海之辽东,遣其将秃馁及卢文进据平、营等州,以扰燕地。师攻渤海,无功而退。

天赞四年。春正月,契丹攻幽州。

十二月,攻蔚州,唐遣李嗣源御之。

天赞五年。夏四月朔,日食。

天赞六年。夏四月朔,唐庄宗如汜水,严办将发,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叛,帅所部兵攻兴教门,缘城而入,近臣宿将皆释甲潜遁,庄宗为流矢所中而崩,年四十三。左右皆散,善友敛乐器覆尸而焚之。是月,李嗣源自罂子谷而入洛阳,拾庄宗骨于灰烬而葬之河南新县。百官劝请嗣源监国,既而即位,是为明宗。

七月,唐遣姚坤如契丹告哀。太祖闻之恸哭曰:“我朝定儿也。吾方欲救之,以渤海未下,不果往,致吾儿及此。”哭不已。又曰:“今天子闻洛阳有急,何不救?”坤对曰:“地远不能及。”曰:“何故自立?”坤曰:“新天子将兵二十年,所领精兵三十万,天时人事,其可得违?”其子突欲在侧,曰:“使者毋多言。蹊田夺牛,岂不为过?”坤曰:“应天顺人,岂比匹夫之事。”太祖即慰劳坤曰:“理正当如是。”又曰:“闻吾儿专好声色游畋,不恤军民,宜其及此。我自闻之,举家不饮酒,散遣伶人,解纵鹰犬。若亦效吾儿所为,行自亡矣!”又曰:“我于今天子无怨,足以修好。若与我大河之北,吾不复南侵矣!”坤曰:“此非使臣所得专也。”太祖怒,囚之。旬馀复召之,曰:“河北恐难得,得镇、定、幽州亦可也。”给纸札笔趣为状,坤不可,欲杀之,用韩延徽之谏,乃复囚之。

太祖攻渤海,拔其夫馀城,更命曰东丹国,命长子突欲镇之,号人皇王。以其次子德光守西楼自随,号“元帅太子”。

先是,渤海国王大諲譔本与奚、契丹为唇齿国。太祖初兴,并吞八部,继而用师,并吞奚国。大諲譔深惮之,阴与新罗诸国结援,太祖知之,集议未决。后因游猎,弥旬不止,有黄龙在其毡屋上,连发二矢,殪之,龙坠其前。后太子德光于其地建州,黄龙府即其地也。太祖曰:“吾欲伐渤海国,众计未定而龙见吾前,吾能杀之,是灭渤海之胜兆也。”遂平其国,掳其主。

纪异录曰:阿保机居西楼毡帐中,晨起,见黑龙长十馀丈,蜿蜒其上,引弓射之,即腾空夭矫而逝,坠于黄龙府之西,相去已千五百里,才长数尺。其后女真灭辽,尚藏其骸于内库,金酋悟室长子源尝见之,尾鬣肢体皆全,双角已为人所截,与水龙画绝相似。盖其背上鬣不作鱼鬣也。正文谓“射黄龙”,此谓“射黑龙”。黄黑色虽不可知,而符兆所先,抑何彰彰若是欤!

渤海既平,乃制契丹文字三千馀言。因于所居大部落置寺,名曰天雄寺。又于木叶山置楼,谓之南楼;大部落东一千里,谓之东楼;大部落北三百里置楼,谓之北楼,后立唐州,今废为村;大部落之内置楼,谓之西楼,今上京是。其城与宫殿之正门,皆向东辟之。四季游猎,往来四楼之闲。

是月,太祖于夫馀城崩。

述律后召诸酋长妻,谓曰:“我今寡居,汝不可不效我。”又集其夫泣问曰:“汝思先帝乎?”对曰:“受先帝恩,岂得不思?”后曰:“果思之,宜往见之。”遂杀之。

八月朔,日食。

九月,葬太祖于木叶山。置州坟侧,名曰祖州。今有庙,其靴尚在,长四五尺许。谥曰大圣皇帝,庙号太祖。

述律后左右有桀黠者,后辄谓曰:“为我达语于先帝。”至墓所,则杀之。前后所杀者以百数。最后,平州人赵思温当往,不肯行,后曰:“汝事先帝常亲近,何故不行?”对曰:“亲近莫如后,后行,臣则继之。”后曰:“吾非不欲从先帝于地下,顾嗣子幼弱,国家无主,不得往耳。”乃断其一腕,令置墓中。思温亦得免。

是月,述律后中子德光立。

论曰:契丹之兴,本自东胡。然人外而兽内,窥衅中原,未若有太祖其盛者也。唐末诸藩雾暗,五岳尘雰,赤县成墟,紫宸迁宅。太祖奋自荒陬,驰驱中夏,涨幽、燕而胡尘,吞八部以高啸,雄亦盛矣。岂天未厌乱,而淫名越号,亦可帖服诸人欤?不然,何以若斯其锋也。五胡云扰,圣鼎终移;拓拔鲸吞,南宇分割。虽曰人事,亦有运数存焉。

太宗讳德光,太祖第二子也。母曰述律氏。帝诞于大部落东一千里之牙帐。生时黑云覆帐,火光照耀,有声如雷。及长,美姿貌,雄杰有大志,精于骑射。平奚、渤海二国,太祖爱之,立为元帅太子。尝从太祖至西楼,有赤光紫气盖其上,左右异之。述律后尤所钟爱。太祖崩于夫馀,后欲立之,至西楼,命帝与突欲俱乘马立帐前,谓诸酋长曰:“二子吾皆爱之,莫知所立,汝曹择可立者执其辔。”酋长知其意,争执帝辔。后曰:“众之所欲,吾安敢违?”遂立为天皇王,称帝,即位。明年,改元天显。突欲愠,欲奔于唐,后乃遣归东丹。帝立,尊后为太后,国事皆决焉。太后复纳其侄为帝后。帝性孝谨,母病不食亦不食,尝侍于母前,应对或不称旨,母扬眉而视之,辄惧而趋避,非复召不敢见也。以韩延徽为政事令。听唐告哀使姚坤归国复命,阿思、没骨馁往唐告哀,时唐明宗之初年也。

天赞六年。九月,帝即位,犹称天赞六年。

冬十月,卢龙节度使卢文进守平州,唐遣人说之,以易代之后,无复嫌怨,而文进所部华人皆思归,乃帅其众十万归唐。

天显元年。春正月,唐主嗣源更名亶。

八月朔,日食。契丹遣使如唐修好。

天显二年。春二月朔,日食。

夏四月,唐义武节度使王都在镇州谋反,诏招讨使王晏球等,发诸道兵会讨定州。晏球攻拔其北关城,王都以重赂求救于奚酋秃馁。

五月,秃馁以万骑突入定州,晏球退保曲阳,王都与秃馁就攻之。晏球与战,破之。契丹亦发兵救定州,王都悉众与契丹五千骑合万馀人邀战。晏球集诸将校,誓以报国:“悉去弓矢,以短兵击之,回顾者斩!”于是骑兵先进,奋檛挥剑,直冲其阵,大破之,僵尸蔽野。契丹兵死者过半,馀众北走。王都与秃馁得数骑,仅免。契丹退师,又为卢龙节度使赵德钧邀击,殆无孑遗。

七月,契丹复遣其酋长惕隐救定州,为王晏球逆战,破之;追至易州,俘斩溺死者,不可胜数。赵德钧遣牙将武从谏邀击,擒惕隐等数百人,馀众散投村落,村人以白挺击之,其得脱者不过数十人。自是契丹为之沮气,更不犯塞。

八月,契丹遣使如唐。

天显三年。春二月,唐王晏球克定州。王都、秃馁欲突围走,不能出。定州都指挥使马让能开门纳官军,王都举族自焚,擒秃馁,送大梁斩之。

天显四年。夏六月朔,日食。

十一月,契丹东丹王突欲失职怨望,帅其部曲四十人越海奔唐。唐赐姓东丹,名慕华,以为怀化节度使。

天显五年。十一月朔,日食。

天显六年。春三月,契丹遣使如唐,请归擒去舍利荝剌与惕隐。唐乃遣荝骨舍利与契丹使者俱归。契丹以不得荝剌,自是数攻云州及振武。

冬十一月,唐以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蔚州刺史张彦超与敬瑭有隙,闻其为节度使,遂叛降契丹。

天显七年。冬十一月,唐主明宗崩,年六十七。明宗性不猜忌,与物无竞,登极以来,每夕于宫中焚香祝天曰:“某胡人,因乱为众所推;愿天早生圣人,为生民主。”在位年谷屡丰,兵革罕用,较之五代,粗为小康。

胡文定公曰:明宗美善,颇多过举,亦不至甚求于汉、唐之间,盖亦贤主也。其尤足称者,内无声色,外无游畋;不任宦者,废内藏库,赏廉吏,治赃蠹。若辅相得贤,则其过举当又损矣。其焚香祝天之言,发于诚心。天既厌乱,遂生圣人。由是观之,天人交感之理,不可诬矣。

十二月,唐主从厚立。葬明帝于河南洛阳县。

天显八年。春正月,唐潞王从珂叛,至长安。唐遣康义诚为招讨使,将兵拒之。潞王所至,唐诸将及康义诚等皆降。愍帝忧骇不知所为,领五十骑自随,出奔。至卫州东数里,遇石敬瑭,问以大计。敬瑭闻康义诚等叛降,俛首长叹。未几,敬瑭命牙内指挥使刘知远引兵,尽杀愍帝从兵,独置愍帝于驿,遂趣洛阳。

夏四月,唐潞王从珂入洛阳,至蒋桥,冯道率百官班迎,传教以未拜梓宫,未可相见。入谒太后、太妃,诣西宫,伏梓宫恸哭,自陈诣阙之由。冯道帅百官班见,拜,潞王答拜。道等上笺劝进,潞王曰:“予之此行,事非获已。俟皇帝归阙,园寝礼终,当还守藩服。”明日,太后下令废少帝为鄂王,以潞王知军国事。又明日,太后令潞王即位于柩前。遣王弘贽迁愍帝于卫州廨内,随遣弘贽之子王峦往鸩之。愍帝不饮,峦缢杀之。帝之在卫州,惟磁州刺史宋令询遣使问起居,闻其遇害,恸哭半日,自缢死。

胡文定公曰:欧阳公五代史取死节者三人,死事者十人,而不及宋令询,岂以其君微,其事略,故遗之欤?夫潞王非明宗之子也,愍帝真其国矣。所以不终者,身乏股肱,朝无祯干,非其罪也。令询不以其微而废君臣之义,虽王彦章、裴约何以加焉,是以表而出之。

十一月,唐葬鄂王于徽陵城南,封才数尺,观者悲之。

天显九年。夏六月,契丹屡攻北边。时石敬瑭将大兵屯忻州,潞王遣使赐军士夏衣,传诏抚谕,军士呼万岁者数四。敬瑭惧,幕僚段希尧请诛其倡者,敬瑭命刘知远斩三十六人以徇。潞王闻,益疑之。

天显十年。夏五月,唐以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敬瑭拒命谋叛,唐发兵讨之。

秋七月,唐杀石敬瑭子弟四人。敬瑭令掌书记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帝,且请以父礼事之,约事捷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为献。表至,契丹大喜。复书许俟仲秋,倾国赴援。

九月,契丹帝将兵五万骑,自扬武谷而南。至晋阳,阵于汾北之虎北口。先遣人谓石敬瑭曰:“吾欲今日即战,可乎?”敬瑭遣人驰告曰:“南军甚厚,请俟明日。”使者未至,契丹已与唐骑将高行周、符彦卿合战,敬瑭遣刘知远将兵助之。唐张敬达、杨光远、安审琦以步兵阵于城西北山下,契丹遣轻骑三千,不被甲,直犯其阵。唐兵逐之,至汾曲,契丹伏兵起,冲唐兵断而为二,纵兵乘之,唐兵大败,死者数万人。敬达等收馀众保晋安,契丹亦引兵归虎北口。敬瑭得唐降兵千馀人,刘知远劝敬瑭尽杀之。是夕,敬瑭出见契丹帝,问曰:“皇帝远来,士马疲倦,遽与唐战而大胜,何也?”帝曰:“始吾谓唐必断雁门诸路,伏兵险要,不可得进。使人侦视,皆无之,是以长驱而深入。我气方锐,乘此击之,是以胜也。”敬瑭叹伏。引兵会围晋安寨,置营于晋安之南,长百馀里,厚五十里,多设铃索吠犬,人跬步不能过。敬达等士卒犹五万人,马万匹,四顾无所之,遣使告败。唐潞王大惧,下诏亲征。潞王至怀州,以晋安为忧,问策于群臣。吏部侍郎龙敏请立李赞华为契丹主,令天雄、卢龙二镇分兵送之,自幽州趣西楼,朝廷露檄言之,契丹必有内顾之忧,然后选募精锐以击之,此亦解围之一策也。潞王深以为然,而执政恐其无成,议竟不决。潞王忧沮,日夕酣饮悲歌。群臣或劝其北行,则曰:“卿勿言,石郎使我心胆堕地。”

胡文定公曰:龙敏之策必可解晋安之围,而唐之君臣不能用,岂天固亡之,先褫其魄乎?

冬十月,唐诏大括天下将吏及民间马,又发民为兵,每七户出征夫一人,自备铠仗,谓之“义军”。凡得马二千馀匹,征夫五千人,民间大扰。

十一月,契丹帝谓石敬瑭曰:“吾三千里来赴难,必有成功。观汝器貌识量,真中原之主,吾欲立汝为天子。”敬瑭辞让数四,将吏复劝进,乃许之。契丹帝作策书,命敬瑭为大晋皇帝,自解衣冠授之,筑坛即位。割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以献契丹,仍许岁输帛三十万匹。制改长兴七年为天福元年。敕命法制,皆遵明宗之旧。以赵莹为翰林学士承旨,桑维翰为翰林学士、权知枢密使事,刘知远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客将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立晋国长公主为皇后。

胡文定公曰:石敬瑭之罪在不助愍帝。苟以愍帝失国,则当尊奉许王,不为卫州之事,而归夺国弑君之恶于从珂,兵以义举,名实皆正,则其德美矣。乃急于近利,称臣契丹,割弃土壤,以父事之,其利不能以再世,其害乃及于无穷。故以功利谋国而不本于礼义,未有不旋中其祸也。

契丹围晋安数月,粮竭马死,援兵不至。

唐将杨光远、安审琦劝招讨使张敬达降,敬达曰:“吾受明宗及今上厚恩,为元帅而败军,其罪已大,况降敌乎?今援兵早晚至,且当候之。若力尽势穷,诸军斩我,出降未晚也。”后诸将毕集,光远杀敬达,以其首帅诸将出降。契丹主嘉敬达之忠,命收葬而祭之,谓其下及晋诸将曰:“汝曹为人臣,当效敬达也。”契丹帝与晋高祖将引兵而南,高祖以齐王重贵为北京留守,以契丹将高谟翰为先锋,与降卒偕进。至团柏,与唐兵战,唐兵大溃,死者万计。

晋高祖将发潞州,契丹帝举酒相属之,曰:“我若南向,河南之人必大惊骇。汝宜自引汉兵南下,我令大相温将五千骑卫送汝至河梁。佘且留此,俟汝音问,有急,则下山救汝。若洛阳既定,吾即北返矣。”因执手而泣别,解白貂裘以衣晋高祖,并赠良马二十匹,战马一千二百匹,曰:“世世子孙勿相忘。”又曰:“刘知远、桑维翰、赵莹皆创业功臣,无大故,勿相弃也。”

晋高祖自太原入洛阳,帝亲送至潞州。唐枢密使赵德钧及子赵延寿出降。先是德钧阴遣人聘契丹,求立为帝,帝乃指穹庐前巨石谓德钧使者曰:“吾已许石郎矣,石烂,可改也。”帝至潞州,锁德钧父子而去。述律太后见之,问曰:“汝父子自求为天子,何耶?”德钧惭不能对,悉以田宅之籍为献,后问何在?曰:“幽州。”后笑曰:“幽州属我也,何献之为?”德钧益惭。自是郁郁不多食,逾年而死。德钧既卒,国主释延寿而用之。

纪异录曰:契丹主德光尝昼寝,梦一神人,花冠,美姿容,辎軿甚盛,忽自天而下,衣白衣,佩金带,执钅骨 ,有异兽十二随其后,内一黑色兔入德光怀而失之。神人语德光曰:“石郎使人唤汝,汝须去。”觉,告其母,忽之不以为异。后复梦,即前神人也,衣冠仪貌,宛然如故。曰:“石郎已使人来唤汝。”既觉而惊,复以告母。母曰:“可命筮之。”乃召胡巫筮,言:“太祖从西楼来,言中国将立天王,要你为助,你须去。”未浃旬,唐石敬瑭反于河东,为后唐张敬达所败,亟遣赵莹持表重赂,许割燕、云,求兵为援。契丹帝曰:“我非为石郎兴师,乃奉天帝敕使也。”率兵十万,直抵太原,唐师遂衄,立石敬瑭为晋帝。后至幽州城中,见大悲菩萨佛相,惊告其母曰:“此即向来梦中神人。冠冕如故,但服色不同耳。”因立祠木叶山,名菩萨堂。德光生于癸卯年,黑兔入怀,此其兆也。中原丧乱,视渊、勒过之。岂阴山之北,天亦固兆冥符而启嘉瑞欤?

唐主潞王命河阳节度使苌从简与赵州刺史刘在明守河阳南城,遂断浮梁,归洛阳。杀东丹王李赞华。

晋高祖至河阳,苌从简迎降,舟楫已具。

潞王议复向河阳,将校皆已飞状迎晋高祖。高祖虑潞王西奔,遣契丹千骑扼渑池。潞王与曹太后、刘皇后并子雍王重美及宋审虔等携传国宝登玄武楼。潞王自焚死,年五十一。刘皇后欲烧宫室,重美谏曰:“新天子至,必不露居,他日重劳民力,死而遗怨。”乃止。后与重美俱死。是日晚,晋高祖入洛阳,唐兵皆解甲待罪。高祖命知远部署京城,知远分汉军使还营,馆契丹军于天宫寺,城中肃然,无敢犯令。

十二月,晋追废潞王为庶人。以冯道同平章事。

会同元年。春正月,日食。

是年,改元会同,国号大辽。公卿百官皆效中国,参用中国人,以赵延寿为枢密使,寻兼政事令。辽帝遣使如洛阳,取延寿妻唐燕国长公主以归。

二月,辽帝归,北过云州,节度使沙彦珣出迎降,辽帝留之。判官吴峦在城中,谓其众曰:“吾属礼义之俗,安可臣事夷狄乎?”众推峦领州事,闭城不受命,攻之不克。应州郭崇威亦耻臣契丹,挺身南归。张砺逃归,为追骑所获,辽帝责之,对曰:“臣华人,饮食衣服皆不与此同,生不如死,愿蚤就戮。”辽帝顾通事高彦英曰:“吾常戒汝善遇此人,何故使之失所而亡?若失之,安可复得耶?”笞彦英而谢之。砺甚忠直,遇事辄言无隐,辽帝甚重之。

三月,晋得潞王膂及髀骨,诏以王礼葬于徽陵南。

夏四月,晋迁都汴州。

五月,吴徐诰欲结辽取中国,遣使以美女、珍玩泛海修好,辽帝亦遣使报之。

秋七月,吴徐诰称帝,国号南唐。后复姓名李昪。

辽以幽州为南京,大都为上京,渤海夫馀城为东京。

会同二年。春正月朔,日食。

秋七月,晋作受命宝,以“受天明命,惟德允昌”为文。

八月,晋上尊号于辽帝及太后。以同平章事冯道、左仆射刘昫为册礼使,辽帝大悦。晋帝事辽甚谨,奉表称臣,谓辽帝为“父皇帝”;每辽使至,即于别殿拜受诏敕。每岁输金帛三十万之外,吉凶庆吊,岁时赠遗,相继于道。乃至太后、元帅太子、诸王、大臣皆有赂遗。然所输金帛,不过数县租赋。其后,辽帝屡止晋帝上表称臣,但令为书称“儿皇帝”,如家人礼。

冬十月,辽帝遣使奉宝册,加高祖尊号曰英武明义皇帝。

会同三年。秋七月朔,日食。

八月,晋以故唐明宗子许王从益为郇国公,以奉唐祀。

会同四年。初,晋割雁门之北赂辽,由是吐谷浑皆属于辽,苦其贪虐,思归中国,晋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复诱之,春正月,吐谷浑使其部落千馀帐奔晋。辽帝大怒,遣使让晋高祖。遣兵逐之,使还故土。

会同五年夏六月,晋安重荣耻臣事辽,见其使者至,必箕踞慢骂,或潜遣人杀之;辽以为让,晋高祖为之逊谢。后重荣执辽使拽刺,遣轻骑掠幽州南境,上表称:“吐谷浑、两突厥、浑、契苾、沙陀各帅部众归附。党项等亦纳辽告牒,言为辽所陵暴,愿自备十万众,与晋共击辽。”高祖不许。

会同六年夏六月,辽以晋招纳吐谷浑,遣使来责让。晋高祖忧悒成疾。一日,冯道独对。高祖命幼子重睿出拜之,又令宦者抱置道怀中,盖欲冯道辅立之。是月,高祖崩,年五十一。冯道与侍卫马步都虞候景延广议,以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乃奉齐王重贵为嗣,是日即位。

胡文定公曰:晋高祖以幼子委冯道,道不可,盍明言之,乃含糊不对。死肉未寒,乃背顾命,其视荀息为如何?

晋高祖崩,大臣议奉表称臣,告哀于辽,景延广请致书称孙而不称臣。时李嵩曰:“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胄与辽战,于时悔无益矣。”延广固争,冯道依违其间,晋出帝卒从延广议。辽帝大怒,遣使来责让,延广复以不逊语答之。

卢龙节度使赵延寿欲代晋帝中国,屡说辽击晋,辽帝颇然之。

 会同七年。春二月,晋闻辽将入攻,遂还东京。然间遗相往来,无虚月。

胡文定公曰:即事而论,景延广亡晋之罪无可赎者;即情而论,则以晋父事虏,中外人心皆不能平。故慨然欲一洒之而不思轻背信好,自生衅端。公卿不同谋,将帅有异志,君德荒秽,民力困竭,乃与虏斗,何能善终?狭中浅谋,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君。嗟夫,使景延广知“虑善以动,动惟厥时”之义,姑守前约而内修政事,不越三、四年,可以得志于北狄矣!

是月,南唐主昪殂,齐王璟立。

夏四月朔,日食。

秋九月,先是河阳牙将乔荣从赵延寿入辽,辽帝以为回图使,往来贩易于晋,置邸大梁。至是景延广说晋帝囚荣于狱,凡辽国贩易在晋境者,皆杀之,夺其货。大臣皆言辽国不可负。乃释荣,慰赐而归之。荣辞延广,延广大言曰:“归语而主,先帝为北朝所立,故称臣奉表;今上乃中国所立,所以降志于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约故耳。为邻称孙,足矣,无称臣之理。翁怒则来战,孙有十万横磨剑,足以相待。他日为孙所败,取笑天下,毋悔也。”荣乃曰:“公所言颇多,恐有遗忘,愿记之纸墨。”延广命吏书其语以授之,荣具以白辽帝。辽帝大怒,入攻之志始决。晋使如辽者,皆絷之。桑维翰屡请逊辞谢辽,每为延广所沮。晋帝以延广为有定策功,又总宿卫兵,故大臣莫能与之争。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知延广必致辽来攻,而不敢言,但益募兵,增置十馀军以备。

十二月,晋平卢节度使杨光远遣骑密告辽,以晋境大饥,乘此攻之,一举可取;赵延寿亦劝之。辽帝乃集兵五万,使延寿将之,经略中国,曰:“若得之,当立汝为帝。”延寿信之,为尽力。晋帝颇闻其谋,遣使征近道兵以备之。

会同八年。春正月,辽用赵延寿、赵延照为前锋,将兵入攻,逼晋贝州。先是,晋朝以贝州水陆要冲,多聚刍粟,为大军数年之储。军校邵珂性凶悖,节度使王令温黜之。珂怨望,密遣人亡入辽,言贝州易取。会令温入朝,执政以吴峦权知州事。辽帝亲攻贝州,峦悉力拒之,烧其攻具殆尽。珂引辽兵自南门入,峦赴井死。遂陷贝州,所杀且万人。晋以高行周为都部署,与符彦卿、皇甫遇等将兵御之。

晋帝遣使赍书遗辽帝,时辽帝已屯邺都,不得通而返。晋帝至澶州。辽帝屯元城,别将攻太原,晋诏刘知远、杜威、马全节、张彦泽等将兵拒之于黎阳。复遣译者孟守忠致书于辽帝,求修旧好。辽帝复书曰:“已成之势,不可改也。”会辽伟王在秀容失利,辽帝兵自鸦鸣谷归。博州刺史周儒叛降。

二月,周儒引麻答自马家口济河,营于东岸,攻郓州北津。晋帝自将兵,及遣李守贞等分道击之,辽师败绩。

三月,辽帝伪弃元城去,伏精骑于古顿丘城,以俟晋军与恒、定之兵合而来击。大军欲进追之,会霖雨而止。辽兵人马饥疲。赵延寿曰:“晋军悉在河上,畏我锋锐,必不敢前,不如即其城下,四合攻之,夺其浮梁,则天下定矣。”辽帝从之,亲将兵十馀万,阵于澶州城北,与晋高行周合战,自午至晡,互有胜负。辽帝以精兵当中军而来,晋帝亦出阵待之。辽帝望见晋军之盛,谓左右曰:“杨光远言晋兵半已馁死,今何其多也?”以精骑左右掠阵,晋军不动,万弩齐发,飞矢蔽地,辽帝稍却,两军死者不可胜数。昏后,各引去。辽帝自澶州北分为两军,一出沧、德,一出深、冀而归。时辽帝帐中有小校亡来,云辽帝已传木书,收军北去。景延广疑有诈,闭壁不敢追。辽帝北归,所过焚掠,民物殆尽。

夏四月,晋因辽国入侵,国用逾竭,遣使三十六人,分道括率民财,各封剑以授之。使者多从吏卒,携锁械、刀杖入民家,小大惊惧,求死无地。州县吏复因缘为奸。先是,晋杨光远叛,命兖州修守备。节度使安审信亦以治楼堞为名,率民财以实私藏,民力大困。

晋遣李守贞讨杨光远于青州,辽救之,不克。

九月朔,日食。

辽师攻遂城、乐寿。代州刺史白文珂战于七里烽,辽师败绩。

十二月,晋师围青州,经时,城中食尽,饿死者大半。辽援兵不至,杨光远遥稽首于辽曰:“皇帝,皇帝,误光远矣!”其子承勋劝光远降,冀全其族,光远不许。承勋乃斩劝其父反者判官丘涛,送其首于守贞,纵火大噪,劫其父出居私第,上表待罪,开城纳官军。

闰月,晋以杨光远罪大,而诸子归命,难于显诛,命守贞便宜从事。守贞遣人拉杀光远,以病死闻。起复其子承勋,除汝州防御使。

胡文定公曰:光远不肯臣事于契丹是也,既而举兵与辽合,则其情实歹矣。承勋以义迫其父开门纳官军,变而不失正,亦可矣。父既被杀,而己乃受赏,于心何安?无乃被围之时,自虞及祸,故为劫降之计欤!

是月,辽复大举攻晋,赵延寿引兵先进,至邢州。

会同九年。春正月,辽师至邢、洺、磁三州,至于安阳河。千里之内,焚剽迨尽。辽主见大桑木,骂曰:“吾知紫披袄出自汝身,吾岂容汝活耶?”束薪于木而焚之。

时晋出帝病不能征,遣张从恩、马全节、安审琦、皇甫遇,悉兵阵于相州安阳水之南。皇甫遇与濮州刺史慕容彦超将数千骑前觇,至邺都,遇辽师数万,遇等且战且却,至榆林店,辽师大至,二将死战,自午至未,百馀合,杀伤甚众。日暮,安阳诸将怪觇兵不还,安审琦即引骑兵出。辽师自相惊曰:“晋军悉至矣。”遂引兵退。时辽帝在邯郸,闻之即时北去。

二月,辽发羸兵驱牛羊,过祁州城下,晋刺史沈斌出兵击之,辽以精兵夺其门,州兵不得还。赵延寿引兵急攻之。斌在城上,延寿语之曰:“使君何不早降?”斌曰:“侍中父子失计,陷身虏廷,忍帅犬羊以残父母之邦,不自愧耻,更有骄色,何哉?沈斌弓折矢尽,宁为国家死耳,终不效公所为!”明日城陷,斌自杀。

三月,辽师还军,南下晋都,排阵使符彦卿等来击,辽师败走。

夏四月,晋杜威等诸军会于定州。攻辽泰州,降之。取满城,获辽二千人。取遂城。赵延寿部曲有降者言:“辽帝还至虎北口,闻晋取泰州,复拥八万馀骑南向,计来夕当至。”威等惧,退至阳城。辽师大至,晋师与战,逐北十馀里,辽师逾白沟而去。晋师结阵而南,胡骑四合如山,诸军力战拒之,人马饥渴。至白团村,埋鹿角为行寨。辽师围之数重,奇兵出寨后,断粮道。是夕,东北风大起。营中人马俱渴,掘井辄崩。至曙,风甚。辽帝坐奚车中,命铁鹞四面下马,拔鹿角而入,奋短兵以击晋兵,又顺风纵火扬尘以助其势。诸将愤怒,皆愿出一战。符彦卿等引精兵出西门,诸将继至。辽师却数百步。风势益甚,昏晦如夜。彦卿等拥万馀骑横击辽师,号呼声动天地,大败而走,势如崩山。至幽州,散兵稍集。帝以军失利,杖其酋长各数百。诸军引归。出帝亦还大梁。

六月,晋遣使如辽。

辽连岁入侵,中国疲于奔命,边民涂地;人畜多死,国人厌苦之。述律太后谓帝曰:“使汉人为胡主,可乎?”曰:“不可。”太后曰:“然则汝何故欲为汉帝?”曰:“石氏负恩,不可容。”后曰:“汝今虽得汉地,不能居也;万一蹉跌,悔所不及。”又谓群下曰:“汉儿何得一饷眠?自古但闻汉和番,不闻番和汉。汉儿果能回意,我亦何惜与和。”

晋桑维翰屡劝出帝复请和,以纾国患。遣供奉官张晖奉表称臣,诣辽谢过。帝曰:“使景延广、桑维翰自来,仍割镇、定两道隶我,则可和。”出帝以辽语忿,谓其无和意,乃止。及帝入大梁,谓李嵩等曰:“向使晋使再来,则南北不战矣。”

八月朔,日食。

会同十年。春二月朔,日食。

夏四月,晋定州指挥使孙方简叛降。

六月,辽攻定州,晋遣李守贞为都部署,将兵御之。

八月,晋张彦泽败辽师于定州北。

冬十月,晋遣杜威、李守贞将兵攻辽。

十一月,晋帅杜威、李守贞会兵至嬴州,城门洞启,寂若无人,威等不敢进。闻辽将高谟翰先已引兵潜出,威遣梁汉璋将二千骑追之,汉璋败死,威等遂引兵而南。

十二月,辽师大举入攻,趋恒州。杜威等闻之,将自冀、贝而南。张彦泽时在恒州,引兵会之,言辽兵可破之状,威等乃复趋恒州,以彦泽为前锋,与辽兵夹滹沱而军。辽兵恐晋军渡河与恒州合势,议引兵还;及闻晋军筑垒为持久计,遂不去。

磁州刺史李谷说杜威及李守贞曰:“今大军去恒州咫尺,烟火相望。若多以三股木置水中,积薪布土其上,桥可立成;密约城中举火相应,夜募壮士斫虏营而入,表里合势,逃遁必矣。”诸将皆以为然,独杜威以为不可,遣李谷出督怀、孟军粮。辽以大兵当晋军之前,潜遣萧翰将百骑出晋军之后,断晋粮道及归路。樵采者遇之,悉为所掠,有逸归者,皆称辽师之盛。又获晋民,皆黥其面,曰“奉敕不杀”,纵之南走,运夫在道遇之,皆弃车惊溃。

李谷密奏出帝,具言辽兵危急之势,请幸滑州及发兵守澶州、河阳,以备奔冲。杜威亦奏请益兵,晋诏悉发守宫禁者数百人赴之。威又遣使告急,还为辽兵所获,自是出帝与军前声问两不相通。开封府尹桑维翰以国家危在旦夕,求见言事,出帝方在苑中调鹰,辞不见;又诣执政言之,执政不以为然,退谓所亲曰:“晋氏不血食矣。”

胡文定公曰:史载维翰请见言事而不知其所欲言,读之者皆有遗恨。以愚度之,维翰非有他策,不过劝帝称臣谢过、割关南以增赂耳。此可以救目前之危,终不足以弥异日之祸。盖与夷狄共事,势均力敌,犹且见图,况为之下乎?

晋出帝欲自将北征,李彦韬谏而止。

晋奉国都指挥使王清战死。

杜威与李守贞、宋彦筠等谋降,威潜遣腹心诣辽,邀求重赏。辽帝绐云:“许以中国,与之为帝。”威喜,遂定降计。召诸将,出降表使署名。乃命军士出陈于外,军士皆踊跃,决为一战,及告以出降,令其释甲,军士大哭,声振原野。

辽帝遣赵延寿衣赭袍至晋营,慰抚士卒;亦以赭袍衣杜威,其实皆戏之耳。

威引辽帝至恒州城下,顺国节度使王周降。

帝引兵南向,自易、定趣恒州,威将降兵以从。遣张彦泽将二千骑先取大梁,以通事傅住儿为都监。杜威之降也,皇甫遇初不预谋,帝欲遣遇先入大梁,遇辞,退谓所亲曰:“吾位为将相,败不能死,何面目复南行。”至平棘,遂扼吭而死。

胡文定公曰:五代史称杜重威召诸将示以降表,皇甫遇等愕然不能对,遂以次署名,摩其下解甲,与张彦泽先入京师。遇行至平棘,绝吭而死。欧阳子讥之曰:“使遇奋然攘袂而起,杀杜威于坐上,虽不幸而不免,犹为得其死矣,其义烈岂不凛然哉!既俛首听命,相与亡人之国,虽死不能赎也,岂足贵哉?”遇一人尔,如晋史则鄙夫也,如通鉴则节士也,其相去远矣,尚论取予,可不慎哉!

是月,张彦泽倍道疾驱,夜渡白马津。晋出帝召李嵩、冯玉、李彦韬入禁计事,欲诏刘知远发兵入援。明日,彦泽自封丘门斩关而入,城中大扰。出帝于宫中起火,自携剑驱后宫十馀人将赴火,为嬖臣薛超所持。俄而彦泽自宽仁门传辽帝与太后书慰抚之,乃命灭火,与后妃聚泣,召范质草降表,自称“孙男臣重贵祸至神惑,运尽天亡。今与太后及妻冯氏,举族面缚待罪。遣男延煦、延宝奉国宝出迎”。太后亦上表称“晋室皇太后李氏妾”。傅住儿入宣辽帝遣解里命,出帝脱黄袍,衣素袍,再拜受宣,曰:“孙无忧,管取一吃饭处。”又诘以所献传国宝非真。出帝奏:“顷唐潞王从珂自焚,旧传国宝不知所在。此先帝所为,群臣备知。”乃止。有司欲使衔璧牵羊,大臣舆衬,迎于郊外。辽帝曰:“吾遣奇兵取大梁,非受降也。”不许。又诏晋文武群僚,一切如故;朝廷制度,并用汉礼。出帝使人召彦泽,彦泽笑而不答。且召桑维翰、景延广。或劝维翰逃去,维翰曰:“吾大臣,逃将安之?”坐而俟命。彦泽以出帝命召之,维翰至天街遇李嵩,驻马语未毕,有军吏于马前揖维翰赴侍卫司。维翰知不免,顾谓李嵩曰:“侍中当国,今日国亡,反令维翰死之,何也?”嵩有愧色。彦泽倨坐见维翰,维翰切责之曰:“去年拔公于罪人之中,复领大镇,授以兵权,何乃负恩至此?”彦泽无以应,遣兵守之。

彦泽纵兵大掠二日,都城为之一空。彦泽自谓有功于辽,旗帜皆题“赤心为主”,见者笑之。彦泽迫迁出帝于开封府,顷刻不得留,见者流涕。帝与太后、皇后肩舆,宫嫔、宦者十馀人皆步从,以内库金珠自随。彦泽曰:“此物不可匿也。”帝悉归之,彦泽悉辇以归私第。彦泽遣控鹤指挥使李筠以兵守出帝,内外不通。所上辽表章,皆先示彦泽乃敢上。遣使取内库帛,主者不与,曰:“非帝之物也。”求酒于李嵩,嵩曰:“臣家有酒,非敢惜,虑陛下忧躁,饮之有不测之虞,所以不敢进。”欲见李彦韬,彦韬亦不往。出帝姑乌氏公主私赂守门者,得入与帝诀,归第,自经死。

帝初渡河,出帝欲郊迎,彦泽不听,遣白辽帝,报曰:“天无二日,岂有两天子相见于道路耶?”乃止。

晋皇子延煦母楚国夫人丁氏,有美色,彦泽使人劫取之。

彦泽杀桑维翰,以带加颈,白帝,云其自经。帝命厚抚其家。

高行周、符彦卿皆诣降,帝以阳城之败责之。彦卿曰:“臣当时惟知为晋主竭力,今日死生惟命。”帝笑而释之。

帝又遣兵趣河阳捕景延广。延广见帝于封丘。帝责之曰:“致两主失欢,皆汝所为也,十万横磨剑安在?”召乔荣,使相辩证,荣出衣襟所藏书,乃以十事责延广,每服一事,授一牙筹,授至八筹,帝叱锁之。后命押送归本国。宿陈桥,夜分扼吭而死。

会同十一年。春正月朔,晋文武百官遥辞出帝于都城北,素服纱帽迎降,俯伏路侧请罪。帝命起,改服,抚谕之。出帝、太后迎于封丘门外,帝辞不见,馆于封禅寺,遣其将崔廷勋以兵守之。是时雨雪连旬,外无供亿,上下冻馁,太后使人谓寺僧曰:“吾尝于此饭僧数万,今日岂不相悯邪?”僧辞以辽帝之意难测,不敢献食。出帝阴祈守者,乃稍得食。

帝初入门,民皆惊走,遣通事谕之曰:“我亦人也,汝曹勿惧,会当使汝曹苏息。我无心南来,汉兵引我至此耳。”至明德门,下马拜而后入晋宫中,嫔妃迎谒,皆不顾。日暮,复出,屯于赤岗。执杨承勋,责其劫父杨光远叛,脔而食之。

先是,张彦泽与阁门使高勋有隙,乘醉入其家,杀其叔父及弟而去。后帝至京师,闻彦泽劫掠,怒而锁之。高勋与百姓亦争投牒疏其恶,乃命高勋监刑。彦泽前所杀士大夫子孙,皆绖杖哭随诟骂,以杖扑之,彦泽俛首无一言。行至北市,断腕出锁,然后用刑。勋命剖其心祭死者,市人争破其脑取髓,脔其肉而食之。

胡文定公曰:兴晋者桑维翰也,亡晋者景延广也,二人用心异而受祸同,何也?欧阳子曰:“本末不顺而与夷狄共事者,常见其祸,未见其福也。”

帝初入宫,诸门皆用兵守卫。磔犬于门,以竿悬羊皮于庭,为厌胜法。谓晋群臣曰:“自今不修甲兵,不市战马,轻赋省役,天下太平矣。”改服中国,百官皆如旧制。以李嵩为太子太师,充枢密使;冯道守太傅,于枢密院祗候。及分遣使,诏赐晋之藩镇,藩镇大臣争上表称臣,惟彰义节度使史匡威据泾州拒辽,而雄武节度使何重建以秦、阶、成州降蜀。

帝悉收晋降卒铠仗贮恒州,驱马归北国。以胡骑拥降卒而纳之河流,赵延寿劝分以戍边,由是得免,散遣还营。

辽降出帝为光禄大夫、检校太尉,封负义侯,迁于黄龙府。帝使人谓太后曰:“吾闻尔子重贵不从母教而至于此,可求自便,勿与俱行。”太后答曰:“重贵事妾甚谨。所失者,违先君之志,绝两国之欢,然重贵此去,幸蒙大惠,全生保家,母不随子,欲何所归?”于是太后与冯后、皇弟重睿,子延煦、延宝举族从晋侯而北。以宫女五十,宦者三十,东西班五十,医官一,控鹤官四,御厨七,茶酒司三,仪鸾司三,六军士二十人从,卫以骑兵三百。又遣赵莹、冯玉、李彦韬与之俱。所经州县,皆故晋将吏,有所供馈,不得通。路傍父老争持羊酒为献,卫兵拥隔,不使得见,皆涕泣而去。旧臣亦无敢进谒者,独磁州刺史李谷迎谒于路,倾赀以献。晋侯至中度桥见杜威寨,叹曰:“天乎!我家何负于汝,为此贼所破。”恸哭而去。

帝广受四方贡献,大纵酒作乐。赵延寿请给上国兵食。帝曰:“吾国无此法。”乃纵胡骑四出剽掠,谓之“打草谷”。丁壮毙于锋刃,老弱委于沟壑,自东、西两畿及郑、滑、曹、濮数百里间,财畜殆尽。

晋北面行营都统刘知远遣客将王峻奉表称臣。帝赐诏褒美,亲加“儿”字于知远姓名之上,仍赐以木拐。胡法以优礼大臣,如汉赐几杖之比。

荆南节度使高从诲遣使入贡。

唐主遣使贺帝灭晋,且请诣长安修复诸陵,帝不从。

二月朔,帝冠通天冠、绛纱袍,执大圭视朝。华人皆法服,北人仍胡服,立于文武班,百官朝贺。帝问百官曰:“中国之俗异于吾国,吾欲择一人君之,何如?”皆曰:“夷夏之心,皆愿推戴皇帝。”于是下制,以晋国称大辽,大赦天下。

燕王赵延寿以辽帝负约,心常怏怏,乞为皇太子。帝曰:“吾于燕王无所爱惜,虽我皮肉可为燕王用者,吾亦割也。吾闻皇太子当以天子儿为之,燕王岂得为之?”因令延寿迁官。张砺奏拟为中京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帝涂去“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而行之。

晋刘知远称帝于晋阳,自言未忍改晋国,又恶开运之名,乃更称天福十二年。诏诸道为辽国括率钱帛者,皆罢之。

刘知远自将东迎晋侯,至寿阳,闻已经数日,乃留兵戍承天军而还。

晋侯自幽州十馀里,过平州,沿途无供给,饥不得食,遣宫女、从官采木实、野蔬而食。又行七八日,至锦州,卫兵迫拜太祖画像,不胜屈辱而呼曰:“薛超误我,不令我死。”冯后求毒药,欲与晋侯俱自死,不果。又行五六日,过海北州,至东丹王墓,遣延煦拜之。又行十馀日,渡辽水,至渤海国铁州。又行七八日,过南海府,遂至黄龙府。

帝闻刘知远即位,遣耿崇美守泽、潞,高唐英守相州,崔廷勋守河阳,以控扼要害。滏阳贼帅梁晖夜遣壮士逾相州城,启关纳众,杀辽兵数百,据州自称留后。

镇宁节度使耶律郎五性残虐,澶州人苦之。贼帅王琼率其徒千馀人,围郎五于牙城。帝闻之惧,遣兵救之,琼败死。帝自是无久留河南之意矣。

述律太后遣使,以其国中酒馔脯果赐帝,贺平晋国。帝与群臣宴于永福殿,每举酒,立而饮之,曰:“太后所赐,不敢坐饮。”

三月朔,帝服赭袍,坐崇元殿,百官行入阁礼。

胡文定公曰:卫宣公淫乱,遂为狄所灭。晋室三纲绝,遂召五胡之乱。唐世家法不正,又好结戎狄,非独当其世数,因于猾夏,流及五代,更其传其甚,则至此而天下之乱极矣。尧、舜修德而建士师,三王自治而立司寇,谨华、夷之辨,禁侵乱之阶,所以深抉人理,虑末流之若此,使斯人与禽兽杂处而罹其凶害也。

帝谓晋百官曰:“天时向暑,吾难久留,欲暂至上国省太后。”乃以汴州为宣武军,以萧翰为节度使。翰,述律太后之兄子,其妹复为帝后。始以萧为姓,自是辽之后族,皆称萧氏。

帝发大梁,晋文武诸司、诸军吏卒从者皆数千人,宫女、宦官数百人,尽载府库之实以行。谓宣徽使高勋曰:“吾在上国,以射猎为乐,至此令人悒悒。今得归,死无恨矣。”

夏四月,辽帝攻相州,克之,悉杀城中男子,驱其妇人而北,留高唐英守,城中遗民仅七百人,而髑髅十馀万。

帝自大梁北归,行至栾城,得疾,崩于杀狐林。国人剖其腹,实以盐数斗,载之北去,晋人谓之“帝羓”。丧车至国,述律太后不哭,曰:“待诸部宁一如故,则葬汝矣。”明年八月,葬于木叶山。

辽帝在位凡二十馀年,谥曰嗣圣皇帝,庙号太宗。

纪异录曰:辽帝太宗在栾城病时,上京西八十里山,有猎人见太宗容貌如故,乘白马追奔一白狐,因射杀之。猎人惊国主南征未回,何忽至此?因获其死狐并箭,失国主所在。不浃旬而凶问至,验其日,乃得疾之日;验其箭,则国主南征所带之箭失其一矣。国人于其地置堂,塑白狐形,并箭在焉,名曰白狐堂。今其陵之侧,创置怀州是也。茫茫中原,红尘暗之。杀狐谶应,白狐祟之。斯岂天道好还,而运数亦为之冥合欤?

论曰:太祖之兴,燎灰灼原矣!太宗继之,承祖父遗基,擅遐陬英气,遂登大宝,诞受鸿名。然石郎之消息,乃中原之大祸。幽、燕诸州,盖天造地设以分番、汉之限,诚一夫当关,万夫莫前也。石晋轻以畀之,则关内之地,彼扼其吭,是犹饱虎狼之吻,而欲其不搏且噬,难矣。遂乃控弦鸣镝,径入中原,斩馘华人,肆其穷黩。卷京、洛而无敌,空四海以成墟。谋夫虓将,卒莫敢睨,而神州分裂,强诸侯代起为帝,亦莫之究矣。

五月,永康王兀欲立。

世宗讳阮,番名兀欲,太祖孙,东丹王突欲之子也。东丹王归唐,卒于滑州。太宗南入大梁,兀欲随驾,于后求父遗骸骨。会太宗会同十一年四月归,崩于栾城,燕王赵延寿恨太宗负许代中国之约,即日引兵入恒州。帝以领兵继入,辽诸将密议,奉帝为主,登鼓角楼,受叔兄拜。而延寿不之知,自称受太宗遗诏,权知南朝军国事,下教布告诸道,所以供馈帝与诸将同,帝恨之。镇州诸门管钥与夫仓库出纳,皆帝亲掌之。或说延寿曰:“辽诸大人数日聚谋,此必有变。今汉兵不下万人,不若先事图之。”延寿不决,下令以来月朔日于待贤馆上事受贺。大臣李嵩等以辽帝之意难测,乃止。

会同十一年。夏五月,帝召赵延寿、张砺、李嵩、冯道于所馆饮酒。帝妻素以兄事延寿,酒数行,帝从容谓延寿曰:“妹自上国来,宁欲见之乎?”延寿与俱入。食顷,帝出坐,笑谓张砺等曰:“燕王谋反,已锁之矣,诸君可无虑矣。”又曰:“先帝在汴州与我算子一茎,许我知南朝军国事。昨日临崩,别无遗诏,燕王安得擅立邪?”一日,帝至待贤馆,受蕃汉官谒贺,笑谓张砺等曰:“燕王果于此即位,吾以铁骑围之,诸公亦不免矣。”后数日,集蕃汉诸臣于府署,宣太宗遗制,曰:“永康王,大圣皇帝之嫡孙,人皇王之长子,太后钟爱,群情允归,可于中京即皇帝位。”于是举哀成服。既而易吉服见群臣受贺,更不复行丧礼,歌吹之声不绝于内。是年犹称会同。帝以太宗有子在国,已以兄子袭位,又无述律太后之命,内不自安。

初,太祖崩于夫馀城,述律杀酋长及诸将数百人。太宗复崩于境外,酋长诸将惧死,乃谋奉帝,欲勒兵北归。使麻答为中京留守,以前武州刺史高奉明为安国节度使。晋文武官及士卒悉留之,独以翰林学士徐台符、李浣及后宫宦者、教坊人自随。述律太后闻帝立,怒曰:“我儿南征东讨,有大功业,其子在我侧者当立。汝父弃我,走投外国,乃大逆人也,岂得立逆人之子为帝乎?”发兵拒之。帝遣伟王为前锋,相遇于石桥。太后以李彦韬为排阵使,彦韬迎降于伟王,太后兵败。帝幽太后于太祖墓侧,自称天授皇帝,以高勋为枢密使。帝慕中华风俗,多用晋臣,而荒于酒色,侮诸宰执,由是国人不附,诸部数叛,兴兵追讨,故数年不暇南征。

先是,述律太后徙晋侯并后于怀密州,去黄龙府西北一千五百里。行过辽阳二百里,而述律太后为帝所囚,晋侯与后复得还于辽阳,稍有供给。

萧翰矫辽制,命唐许王从益知南朝军国事,召赴恒州。时许王从益及王淑妃俱匿于徽陵下宫,不得已而出,翰立为帝,帅诸酋拜之。淑妃泣曰:“吾母子单弱如此,而为诸公所推,是祸吾家也。愿诸公宜早迎新主,自求多福,勿以吾子母为意。”众感其言。许王遣使奉表称臣,迎北汉主刘知远,仍出居私第。

汉主入洛,汴州百官奉表来迎,谕以受辽补署者皆勿自疑,聚其告牒而焚之。命郑州防御使郭从义先入大梁清宫,密令杀许王及王淑妃。淑妃且死,曰:“吾儿何罪而死!何不留之,每岁寒食以一盂麦饭洒明宗陵乎?”闻者泣下。

汉主至大梁,晋之藩镇相继来降。复以汴州为东京,改国号曰汉,仍称天福年号,曰:“余未忍忘晋也。”

明年,辽国改元天禄。

天禄元年。春正月,汉主知远更名皓。

召苏逢吉、杨邠、史弘肇、郭威入受顾命,曰:“承祐幼弱,后事托在卿辈。”又曰:“善防杜重威。”是日殂。逢吉等秘不发丧,下诏称:“重威父子,因朕小疾,谤议摇众,皆斩之。”磔尸于市,市人争啖其肉。

二月,汉主第二子周王承祐立,时年十八。

初,辽帝北归,至定州,以孙方简为大同节度使。方简怨恚不受命,帅其党三千人保狼山故寨,攻之不克。未几,遣使降汉。汉主复其旧官,使捍辽国。时麻答等焚掠定州,悉驱其人弃城北去。方简自狼山帅其众数百,还据定州。于是晋末州县陷辽者,皆复为汉有矣。麻答归至其国,帝责其失守,麻答不服,曰:“朝廷征汉官致乱尔。”帝鸩杀之。

夏四月,帝至辽阳,晋侯白衣纱帽,与太后、皇后诣帐中上谒,帝令晋侯以常服见。侯伏地雨泣,自陈过咎。帝使人扶起之,与坐,饮酒奏乐。而帐下伶人、从官,望见故主皆泣下,悲不自胜,争以衣服药饵为遗。

五月,帝上陉,取晋侯所从宦者十五人,东西班十五人及皇子延煦而去。

帝有妻兄禅奴利,闻晋侯有女未嫁,求之,乃辞以幼。后数日,帝遣骑取之,以赐禅奴利。

六月朔,日食。

陉,北地,尤高凉,北人常以五月上陉避暑,八月下陉。至八月,帝下陉。太后自驰至霸州谒帝,求于汉儿城侧赐地种牧以为生,许之。帝以太后自从,行十馀日,遣与延煦俱还辽阳。

天禄二年。春二月,徙晋侯、太后于建州。中途安太妃卒,遗令晋侯:“焚骨为灰,南向飏之,庶几遗魂得反中国也。”自辽阳东南行千二百里至建州,节度使赵延晖避正寝以馆之。去建州数十里外,得地五十馀顷,侯遣从者耕以给食。顷之,太宗之子述律王遣骑取晋侯宠姬赵氏、聂氏而去。

夏四月,太白昼见。

六月朔,日食。

冬十月,辽攻河北,汉遣郭威督诸将御之。

天禄三年。秋八月,故晋李太后病,无医药,常仰天号泣,戟手骂杜重威、李守贞曰:“吾死不置汝!”疾亟,谓晋侯曰:“我死,焚其骨送范阳佛寺,无使我为虏地鬼也。”是月,后卒。周显德中,有中国人自辽来者,云晋主及皇后、诸子尚无恙,其从者亡归及物故,则过半矣。

十一月朔,日食。

汉郭威反,隐帝出奔。至赵村,追兵已至。隐帝下马入民家,为郭允明所杀,时冬十一月也。

郭威等帅百官迎武宁节度使刘赟为主。

十二月,郭威攻辽,至澶州,将发,将士数千人忽大噪,曰:“天子须侍中自为之,将士已与刘氏为仇,不可立也。”或裂黄旗以被威体,共扶抱之,呼万岁,推立为帝。威乃上太后笺,请奉汉宗庙,事太后为母。下书抚谕大梁士民,勿有忧疑。迁故主赟于外馆。太后诰,废赟为湘阴公。

天禄四年。春正月,汉太后下诰,授郭威监国符宝,即皇帝位,国号曰周,建元广顺。

是月,弑汉湘阴公赟于宋州。汉高祖之弟刘崇称帝于晋阳,仍用乾祐年号,所有者并、汾、忻、代、岚、宪、隆、蔚、沁、辽、麟、石十二州之地。

二月,辽帝闻北汉主立,使招讨使潘聿撚遗其子刘承钧书。汉主使承钧复书,言“本朝沦亡,欲循晋室故事求援”。帝大喜。至是北汉主遣使如辽乞兵。

夏四月,辽帝遣使如北汉,告以周使田敏来,约岁输钱十万缗。北汉主使郑珙以厚赂谢辽,致书称侄,请行册礼。帝大喜,命燕王述轧册命北汉主为大汉神武皇帝,更令旻妃为皇后。寻遣其翰林学士卫融等诣辽称谢,且请兵。

九月,北汉主自团柏攻周,帝欲引兵会之,与酋长议于九十九泉。诸部皆不欲南,帝强之。行至新州之火神淀,燕王述轧及伟王之子太宁王沤僧等率兵作乱,弑帝,而述轧自立。齐王述律逃于南山,诸大臣奉之以攻述轧、沤僧,杀之,并其族党。立述律为帝,改元应历。

世宗在位凡五年崩,庙号世宗,葬医巫闾山。

论曰:前史尝云,创业易,守成难。吾于世宗益信。世宗地居上嗣,运属乐推,兵威不戢,关河流毒。自谓荒淫无妨,而不知诸部之心离;自谓专欲可成,而不知萧墙之衅启。三十馀年血战之基业,而继继承承乃若此,守成之难,不信然欤!

穆宗讳璟,番名述律,后更名明,太宗之长子也。太宗攻石晋,入大梁,留帝侍述律太后。太宗于会同十一年四月崩于栾城,诸将畏述律太后残虐,遂立世宗。世宗遇弑,诸将共迎帝即位,改元应历。自火神淀入幽州,遣使告于北汉。北汉主遣枢密直学士王得中贺即位;复以叔父事之,请兵以击晋州。帝年少,好游戏,不亲国事,每夜酣饮,达旦乃寐,日中方起,国人谓之“睡王”。

应历元年。冬十月,辽遣萧禹厥将奚、辽兵五万会北汉兵伐周,北汉主自将兵二万,攻晋州。三面置寨,昼夜攻之,巡检使王万敢与都指挥使史彦超、何徽共拒之。周太祖自将由泽州路与王峻会兵救之。

十二月,周王峻至晋州,辽兵与北汉兵夜遁。

北汉土瘠民贫,内供军国,外奉辽币,赋役繁重,民不聊生,逃入周境者众。

应历二年。夏四月朔,日食。

六月,辽幽州节度使萧海真许以内附,请降于周,中国多事,不果从。

秋九月,辽攻冀州,为周兵所拒。

冬十月,辽瀛、莫、幽州大水,流民入塞者数十万口,本国亦不之禁。周诏所在赈给存处之,中国民被掠得归者什五六。

应历三年。春正月,辽攻定州,为周将杨弘裕败。

夏六月,辽张藏英降周。

秋八月,周太祖得风痹疾,术者言宜散财以禳之,于是筑社坛,建太庙于大梁。太祖享太庙,才及一室,不能拜而退,命晋王荣终礼。是夕,宿南郊,几不救,夜分小愈。

应历四年。春正月朔,周太祖祀圜丘,仅能瞻仰致敬而已。以晋王荣判内外兵马事。太祖疾笃,晋王荣入侍,屡戒之曰:“昔吾西征,见唐十八陵无不发掘者,无他,惟多藏金玉故也。我死,当衣纸衣,敛以瓦棺,圹中无用石,以甓代之;工人役徒皆和雇,勿以烦民;葬毕,募近陵民三十户,蠲其杂徭,使之守视;勿修下宫,置宫人,作石羊、虎、人、马,惟刻石置陵前云‘周天子平生好俭约,遗令用纸衾、瓦棺,嗣天子不敢违也。’汝苟或违,吾不福汝。”是月,太祖崩,年五十一。晋王荣立。

二月,北汉主闻周太祖崩,喜甚,遣使诣辽请兵。辽遣武定节度使杨衮将万骑如晋阳。北汉主自将兵三万,会辽师趣潞州。节度使李筠领兵逆战,败走。

夏五月,周帝自潞州趣晋阳,至其城下,旗帜环城四十里。辽将杨衮奔归,帝怒其无功,囚之。使数千骑屯忻、代之间,周遣符彦卿击之。辽兵退保忻口。彦卿恃勇轻进,为辽兵所败,死伤甚众,彦卿引兵还晋阳。

冬十一月,北汉主旻殂。子承钧告哀于辽,辽册命为帝。其事辽,上表称男,辽赐诏,谓之“儿皇帝”。

应历五年。春二月朔,日食。

应历六年。

应历七年。冬十一月,辽遣侍中崔勋将兵会北汉,同攻周,北汉遣李存朅将兵会之,南侵潞州,至其城下而还。北汉主知辽不足恃而不敢遽与之绝,赠送勋甚厚。

应历八年。夏五月朔,日食。

应历九年。夏四月,周帝自将攻辽。

五月,周将韩通领兵大至,辽失瀛、莫、易、涿、雄、霸六州。其瓦桥关建为雄州,割容城、归义二县隶之;益津关建为霸州,割文安、大城二县隶之,皆辽之地也。周帝趣幽州,有疾乃还。

六月,周帝立其子宗训为梁王。是月,周帝崩,年三十九,谥曰世宗。子梁王立。

秋九月,辽帝遣其舅使于南唐,中国疑惮,泰州团练使荆罕儒募刺客,使杀之。南唐夜宴辽使于清风驿,酒酣,起更衣,久不返,视之,则失其首矣。自是辽与唐绝。

应历十年。春正月辛丑朔,北边奏辽与北汉连兵犯边。时宋赵太祖事周为殿前检点使,周帝命领宿卫,诸将御之,次陈桥驿,诸将拥立太祖为帝,国号曰宋,改元建隆。奉周帝为郑王,太后为周太后,迁居西京。

夏五月朔,日食。

应历十一年。夏四月朔,日食。

应历十二年。

应历十三年。

应历十四年。

应历十五年。春二月壬寅朔,日当食不亏。

应历十六年。

应历十七年。春三月,五星聚奎。

夏六月朔,日食。

应历十八年。秋七月,北汉主刘承钧寝疾,召平章事郭无为,执继恩手,付以后事。继恩嗣位,谥承钧为孝和皇帝。

九月,北汉主继恩自嗣位以来才六十馀日,为郭无为所弑。弟继元立,改元广运。

是月,宋师入北汉境。北汉上表于辽求援;又遣将领军扼团柏谷,为宋将李继勋、何继筠等击破之于铜锅河。北汉寻复入攻,大掠晋、绛二州之境。

是时,承会同之馀威,中原多事,藩镇争强,莫不求援于辽国以自存。晋阳之北汉,江南之李唐,使车狎至,馈遗络绎,辽帝以政昏兵弱,不能应之。

帝体气卑弱,恶见妇人。居藩时,述律太后欲为纳妃,帝辞以疾;即位后,嫔御满前,并不一顾。朝臣有言椒房虚位者,皆拒而不纳。左右近侍、房帷供奉率皆阉人。性好游畋,穷冬盛夏,不废驰骋。万机事繁,蕃汉诸臣共莅之,帝不以屑意。如京东北有山曰黑山,曰赤山,曰大保山,山水秀绝,麋鹿成群,四时游猎,不离此山。瀛、莫之失,幽州急递以闻,帝曰:“三关本汉地,今以还汉,何失之有?”其神气怠缓,不恤国事如此。逮至末年,残忌猜忍,左右小有过愆,至于亲手刃之。数年之间,重足屏息,人人虞祸。会醉,索食不得,欲斩庖人,掌膳者恐祸及,因捧食以进,挟刃弑帝于黑山下。帝在位凡十九年,谥曰天顺皇帝,庙号穆宗。

论曰:英睿腾风,戎马交驰而不足;耽酣愒日,祸败沦胥而有馀。太祖奋自遐陬,虎视中原;太宗伟度英资,关河拱手,一何壮也!一再传之后,世宗以声色覆于前,穆宗以荒淫履其辙。介胄脱诸房帷,衅端生于肘腋,一何怯也!本其骄心纵欲,醉色游畋,败亡之涂,如出一手,岂阴山异气之所韫抱于英灵者,至兹少歇欤?不然,何以若斯其昏昏也!

景宗讳明记,更名贤,世宗兀欲子也。穆宗先为帐下所弑,诸将迎立帝即位,号天赞。以枢密使知政事令高勋守政事令,封秦王;侍中萧守兴为尚书令,封魏王。每朝,必命坐议国事。纳萧守兴女燕燕为皇后。

先是,火神淀弑逆之时,述轧之害世宗,并及于后,复求帝杀之。帝时年九岁,御厨尚食刘解里以毡束之,藏于积薪中,由是得免。及即位,婴风疾,多不视朝。改元保宁。

保宁元年。辽大赦境内。刑赏政事,用兵追讨,皆皇后决之,帝卧床榻间,拱手而已。

保宁二年。春二月,宋太祖命曹彬等伐北汉。

夏四月,辽分道救北汉,为宋何继筠败于阳曲,又为韩重赟击破其众于定州境。

保宁三年。夏四月朔,日食。

冬十一月,辽骑六万攻定州,宋太祖命田钦祚领兵三千战于满城,马中流矢而踣,骑士王超以马授钦祚得免,夜入保遂城。辽兵围之数日,钦祚度城中粮少,整兵开南门,突围一角而出。

保宁四年。冬十月朔,日食。

保宁五年。秋九月朔,日食。

保宁六年。春正月,周郑王殂于房州,谥曰恭帝。

乾亨元年。春二月朔,日食。

冬十一月,辽边臣贻宋雄州守孙全兴书,请和。全兴以闻于宋太祖,许之。

乾亨二年。春三月,辽遣使聘宋。

夏六月,彗出柳,长三四丈,晨见东方,西南指,历舆鬼,距东壁,凡十一舍,八十三日乃灭。

秋七月朔,日食。

宋初遣使通辽。

乾亨三年。冬十月,宋太祖崩,年五十,在位十七年。皇弟晋王即帝位。

乾亨四年。夏四月,宋葬太祖于永昌陵。辽遣鸿胪少卿耶律敞等往宋助葬。宋太宗寻遣起居舍人辛仲甫使辽,右赞善大夫穆波副之。时宋朝将用兵伐北汉,北汉实倚辽为援,仲甫迟留境上,未敢进,宋诏趋行,既至,帝问曰:“闻中朝有党进者,真骁将,如进之比凡几人?仲甫对曰:“名将甚多,如进鹰犬之材,何可胜数!”帝颇欲留之,仲甫曰:“信以成命,义不可留,有死而已。”帝知其秉节不可夺,厚礼遣还。

冬十一月朔,日食。

乾亨五年。

乾亨六年。春二月,宋太宗亲征北汉。

三月,辽以数万骑援之,战于石岭关之南,为宋郭进败。

夏四月,北汉主刘继元降宋,尽广运十三年。

六月,宋诏亲征,发镇州。

涿州判官刘原德以城降宋。

秋七月,太宗至幽州,攻城逾旬不下,士卒疲顿,转输回远,又恐辽救兵至,遂退师。

先是宋师自并幸幽,乘其无备,帝方猎,急归牙帐,议弃幽、蓟,以兵守松亭、虎北口而已。时耶律逊宁号于越,呼为“舍利郎君”,请兵十万救幽州。并西山薄幽陵,人夜持两炬,朝举两旗。选精骑三万,夜从他道自宋军南席卷而北。

辽兵先守幽州者,皆脆兵弱卒,见宋师之盛,望风而遁,又为宋师所遏,进退无计,反为坚守。至是,于越救至,宋遂退师。或劝于越袭其后,于越曰:“受命救幽、蓟,今得之矣。”遂不复追。

宋太宗欲北侵,遗诏渤海王发兵相应,然渤海畏辽,竟无至者。遣使如渤海责问。

秋九月,辽攻镇州,为宋赵延进败。

乾亨七年。冬十一月,帝发兵万馀众进攻关南,宋河阳节度使崔彦进将兵御之,辽师失利。

十二月,宋太宗亲征至大名,辽师遁,遂班师。

乾亨八年。辽大赦。

帝性仁懦,雅好音律,喜医术,伶伦、针灸之辈,授以节钺使相者三十馀人。自幼得疾,沉疴连年,四时游猎,间循故典,体惫不能亲跨马;令节大朝会,郁郁无欢,或不视朝者有之。耽于酒色,暮年不少休。燕燕皇后以女主临朝,国事一决于其手。大诛罚,大征讨,蕃汉诸臣集众共议,皇后裁决,报之知帝而已。易、定、幽、燕间两大战,烽书旁午,国内惶惶,帝婴疾,不能亲驾,基业少衰焉。

秋九月朔,日食。

乾亨九年。春三月朔,日食。

夏五月,辽分三道入宋,为其边将所败。

冬十二月朔,日食。

是岁,帝崩,谥孝成皇帝,庙号景宗。

论曰:景宗爰在弱龄,中遭多难,高秋摇落,理之自然。政非己出,不免牝鸡之伺;祭则寡人,听命椒涂之手。其得虚尊而拥号,幸矣。

圣宗讳隆绪,景宗之长子。年十二即位,改元统和。尊母萧氏为承天太后,临朝称制凡二十七年,乃归政于帝。宋杨业之陷,康保裔、王继忠之败,与夫澶渊之役,皆统和二十五年前事。是时三、四大战,帝虽亲履行阵,力战深入,而太后实未归政也。

统和元年。帝即位,复号大契丹。

春二月朔,日食。

统和二年。

统和三年。冬十二月朔,日食。

统和四年。春正月,宋曹彬等分三道攻契丹。曹彬克涿州;田重进克飞狐、灵邱二县及蔚州;潘美克云、寰、朔、应四州。宋寻命潘美、杨业迁云、寰、朔、应四州之民于许、汝间。时西南面招安使大鹏翼、监军马𫖳、副将何万通为其所擒。曹彬等亦连收新城、固安,取涿州。以粮食不继,退师至岐沟关北。契丹兵大至,追及,宋师大败。

六月朔,日食。

秋八月,萧太后与大臣耶律汉宁、南北皮室、五押惕隐领众十馀万,复取寰州,擒宋杨业。

先是,宋克云、朔、寰、应四州,命潘美、杨业迁四州之民于许、汝,以所部护送,契丹邀击之。杨业力战,自日中至暮,手刃数百人,马重伤不能进,遂为契丹所擒。业太息曰:“主上遇我甚厚,何面目求活于虏中?”乃不食,三日而死。其麾下尚百馀人,业慰遣之,皆感泣不肯去。遂俱死,无生还者。

十二月,契丹因获杨业之胜,乃遣耶律逊宁号于越者,以数万骑取瀛州。宋部署刘廷让来御,战于君子馆,会天大寒,宋师不能彀弓弩,契丹兵围廷让数重。无救,全军败没,廷让以身免。平州团练使贺令图、高阳关部署杨重进俱陷。契丹势益振,长驱深入深、祁,陷易州,魏、博之北,咸被其祸。

契丹攻代州,为守臣张齐贤伏兵掩击,败走。

统和五年。春正月,契丹攻陷深、祁、德、易四州。

统和六年。冬十一月,契丹骑大至唐河北,将攻于宋,为定州都部署李继隆与监军袁继忠拒战,败绩。

统和七年。秋七月,彗出东井,凡三十日。

契丹攻威虏军,为宋尹继伦、李继隆败于唐、徐河间,杀契丹相皮室,其大将于越被伤遁走,俘获甚众。自是契丹不复大入。契丹之人以继伦面黑,相戒曰:“当回避黑面大王。”

九月,镇星荧惑入南斗。

统和八年。

统和九年。春闰月朔,日食。

冬十二月,女真以契丹兵隔其贡宋之路,请宋攻之,不许。自是遂属契丹。

统和十年。春二月朔,日食。

统和十一年。秋八月朔,日食。

统和十二年。冬十二月朔,日食,阴雪不见。

统和十三年。。春正月,契丹自振武入攻,为府州折御卿败于子河汊。契丹兵死亡甚

夏四月,契丹攻雄州,为守臣何承矩所败。

统和十四年。

统和十五年。春三月,宋太宗崩。

统和十六年。春二月,彗出营室北。

夏五月朔,日食。

冬十月朔,日食。

统和十七年。秋九月朔,日食。

冬十二月,契丹入攻宋,宋真宗亲征,次于澶州。为知冀州张旻败于城南;次大名府,为知府州折惟昌败于五合川。

统和十八年。春正月,宋真宗次大名府。

是年,宋定州都部署范廷召自中山来侵,求援于高阳关都部署、彰国节度使康保裔,保裔即领兵赴之。至瀛州西南裴村,而廷召后阵已与契丹师遇,保裔选精锐与廷召。会日暮,廷召潜师以遁。保裔不之觉,迟明,契丹师围之数重,保裔凡战数十合,兵尽矢穷而死。契丹遂自德、棣济河,掠淄、齐而归。

统和十九年。冬十月,契丹攻宋,为张斌败于长城口,寻又为李继宣败于牟山谷。

统和二十年。秋七月朔,日食。

统和二十一年。春三月,契丹攻宋,宋定州行营都部署王超、镇州桑赞、高阳关周莹逆战于望都县。翌日,至县南六里,副部署王继忠率麾下死战。继忠素炫仪服,契丹识之,围数十重,且战且行,旁西山而北,至白城,继忠为契丹擒。

冬十一月,有星孛于井、鬼。

统和二十二年。春三月,契丹侵宋,为魏能败于长城口。

秋闰九月,帝同母萧太后大举攻边,遣统军顺国王挞览引兵掠威虏军、安顺军,前锋为魏能败。又攻北平寨,为田敏等击走。遂东趋保州,攻城不克。帝与萧太后合兵攻定州,宋将王超按兵不出,阵于唐河拒之,契丹兵东驻阳城淀。又分兵围岢岚军,为守臣贾宗击走。

冬十月,攻瀛州,为守臣李延渥败,死者三万馀人,伤者倍之,乃解去。

契丹往宋议和,宋遣崇仪副使曹利用使军前定约。先是望都战时,契丹获去王继忠,后稍亲用,授之以官。继忠乘间言和好之利。时太后年老,颇有厌兵意,虽大举深入,亦纳其说,复遣小校李兴等四人持信箭以继忠书诣宋,莫州部署石普奏诸宋朝,真宗遂手诏谕继忠。继忠欲朝廷先遣使命,至是,始遣曹利用来。

契丹自瀛州率众三十万,复欲乘虚抵贝、冀、天雄。宋之天雄军闻契丹师将至,阖城遑遽。伏发,天雄兵不能进退,得还者什三四。契丹师遂陷德清,知军、尚食使张旦及胡福等死者十四人。

契丹既陷德清,率众抵澶州北,直犯大阵,围合三面。宋李继隆等整军成列出御。统军顺国王挞览为床子弩所伤,中额而殒。契丹师大挫,退却不敢动。

十一月,宋真宗亲驾澶渊。是时曹利用之书已通契丹,寻遣左飞龙使韩杞持国书偕至南朝,跪授书函,复以关南为请。宋帝曰:“所言归地事极无名,若必邀求,朕当决战耳!实念河北居人重有劳扰,岁以金帛济其不足,朝廷之体固亦无伤。誓书不必具言,但令曹利用与韩杞口述兹事可也。”利用一再往返,乃许岁遗绢二十万疋,银一十万两,两议遂定。契丹且请以兄礼事之。乃命李继昌赍国书与姚柬之俱往。契丹遣丁振奉誓书之宋。遂退师。自是不复侵边矣。

宋真宗车驾至澶州,将止,寇准固请渡河,高琼遂麾卫士进辇,至浮桥,琼执挝筑辇夫背,令亟行。既至,登北城门楼,张黄龙旗,诸军皆呼万岁,声闻数十里,契丹相视怖骇。初,曹利用议和,面请宋帝岁赂金帛之数。宋帝曰:“必不得已,虽百万亦可。”寇准召语之曰:“虽有敕旨,汝所许不得过三十万。过三十万,将斩汝矣!”利用至契丹,果亦如数成约而还。两议既定,寻即退师。

十二月朔,日食。

宋真宗至自澶州。

统和二十三年。春二月,宋遣孙仅使契丹,贺国母生辰。

秋八月,有星孛于紫微。

统和二十四年。

统和二十五年。夏五月朔,日食。

统和二十六年。

统和二十七年。

统和二十八年。夏六月,契丹遣使往宋告籴。宋诏雄州出粟二万石,贱价赈之。

冬十一月,契丹伐高丽国。高丽与女真合兵拒之,契丹兵败。

统和二十九年。

统和三十年。秋八月朔,日食。

开泰元年。是年,契丹以幽州为析津府。

冬十二月朔,日食。

开泰二年。

开泰三年。夏六月朔,日食。

开泰四年。

开泰五年。

开泰六年。夏六月,彗出北斗。

开泰七年。春三月朔,日食。

开泰八年。

开泰九年。秋七月朔,日食。

太平元年。春二月,宋真宗崩,子仁宗立。

太平二年。

太平三年。

太平四年。

太平五年。冬十月朔,日食。

太平六年。冬十二月,宋龙图待制孔道辅使契丹,有优人以文宣为戏,道辅艴然径出,契丹主使主客者邀道辅还坐,且令谢。道辅曰:“中国与北朝通好,以礼文相接。今俳优之徒侮慢先圣而不之禁,北朝之过也。道辅何谢?”契丹君臣嘿然。又酌大卮谓曰:“方天寒,饮此可以致和气。”道辅曰:“不和,固无害。”自是中国使至,不敢侮之。道辅,孔子四十五代孙也。

太平七年。春三月朔,日食。

夏四月,有星大如斗,声如雷,自北流于西南,光烛天下,尾长数丈,久之,散为苍白云。

太平八年。春三月,契丹饥,流民之宋境上。宋仁宗曰:“皆吾赤子也,可不赈救之!”诏给以唐、邓州间田,仍令所过州县给食。

秋八月朔,日食。

太平九年。

太平十年。先是,后未归政前,帝已长立,每事拱手。或府库中需一物,必诘其所用,赐及文武僚庶者,允之,不然不与。

帝既不预朝政,纵心弋猎,左右狎邪与帝为笑谑者,太后知之,重行杖责,帝亦不免诟问。御服、御马皆太后检校焉。或宫嫔谗帝,太后信之,必庭辱帝。每承顺,略无怨辞。好读唐贞观事要,至太宗、明皇实录则钦伏,故御名连明皇讳上一字;又亲以契丹字译白居易讽谏集,召番臣等读之。尝云:“五百年来中国之英主,远则唐太宗,次则后唐明宗,近则今宋太祖、太宗也。”或诸道贡进珍奇,一无所取,皆让其弟。亲政后方一月,太后暴崩,帝哀毁骨立,哭必呕血。番汉群臣上言山陵已毕,宜改元。帝曰:“改元吉礼也。居丧行吉礼,乃不孝子也。”群臣曰:“古之帝王,以日易月,宜法古制。”帝曰:“吾契丹主也,宁违古制,不为不孝之人。”终制三年。

丞相耶律隆运,本汉人,姓韩,名德让,太后有辟阳侯之幸,赐姓耶律,改名隆运。寻拜大丞相,封晋王。景宗崩,太后临朝,隆运私事之。是时,太后年方三十,诸子尚幼,外无亲援,雄杰角立,帝登大宝,皆隆运力也。帝念其功,父事之。隆运薨,帝为制,服其终始,眷遇如此。帝性英辨多谋,神武冠绝。游猎时,曾遇二虎方逸,帝策马驰之,发矢,连殪其二虎。又曾一箭贯三鹿。至于道释二教,皆洞其旨。律吕音声,特所精彻。承平日久,群方无事,纵酒作乐,无有虚日。与番汉臣下饮会,皆连昼夕,复尽去巾帻,促席造膝而坐。或自歌舞,或命后妃已下弹琵琶送酒。又喜吟诗,出题诏宰相已下赋诗,诗成进御,一一读之,优者赐金带。又御制曲百馀首。幸诸臣私第为会,时谓之“迎驾”,尽欢而罢。刑赏信必,无有僭差。抚柔诸番,咸有恩信。修睦宋朝,人使馈送,躬亲检校。时黄河暴涨,溺会同驿。帝亲择夷坦地,复创一驿。每年信使入境,先取宋朝登科记,验其等甲高低、及第年月。其赐赉物,则密令人体探。

宋真宗上仙,薛贻廓报哀入境,幽州急递先闻。帝不俟贻廓至阙,集番汉大臣举哀,后妃已下皆为沾涕,因谓宰臣吕德懋曰:“吾与兄皇未结好前,征伐各有胜负,洎约兄弟二十馀年,兄皇升遐,况与吾同月生,年大两岁,吾又得几多时也?”因又泣。复曰:“吾闻侄帝圣年尚幼,必不知兄皇分义,恐为臣下所间,与吾违约矣。”后贻廓至阙,达宋帝圣意,喜谓后曰:“吾观侄帝来意,必不失兄皇之誓。”复谓吕德懋曰:“晋高祖承嗣圣爷爷之力深矣!少主登位,便背盟约,皆臣下所惑。今侄帝必敦笃悠久矣。”又谓后曰:“汝可先贻书与南朝太后,备述妯娌之媛,人使往来,名传南朝。”

又诏燕京悯忠寺特置真宗御灵,建资福道场,百日而罢。复诏沿边州军不得作乐。后因御宴,有教坊都知格守乐名格子眼,转充色长,因取新谱宣读,帝欲更迁一官,见本名正犯真宗讳,因怒曰:“汝充教坊首领,岂不知我兄皇讳字?”遂以笔抹其宣而止。燕京僧录亦犯真宗讳,敕更名圆融。寻下令国中应内外文武百僚、僧道、军人、百姓等犯真宗讳者,悉令改之。

诏汉儿公事皆须体问南朝法度行事,不得造次举止,其钦重宋朝百馀事,皆此类也。末年染消渴病,多忌讳称说死亡之人,虽帝之父母尊号,亦不得言之。病亟,乃驿召东平王萧孝穆、上京留守萧孝先赴阙,始以辅立之事而委之;次以不得失宋朝之信誓而属之。又属子宗真曰:“皇后事我四十年,以其无子,故命汝为嗣,我死,汝子母切毋杀之。”

六月三日,崩于上京东北三百里大斧河之行帐,年六十一,在位通太后临朝凡四十九年。葬上京西北二百里赤山。谥曰天辅皇帝,庙号圣宗。

论曰:圣宗挺宽仁之姿,表夙成之质。年方幼冲,母后侵政。事归当璧,元辅专功。澶渊之深入,盖其母后与权臣之谋,非圣宗本意也。眷遇功臣,终始如一;慈孝之性,本自天然,亦守成之令主云。

兴宗皇帝讳宗真,番名木不孤,圣宗第八子,顺圣元妃所生。帝生于显州东锥子河,始封梁王,后立为皇太子。圣宗崩,帝即位,明年改元景福,军国事皆生母法天皇后主之。

太平十年。是年,帝即位,尊所生母顺圣元妃曰法天皇后,嫡母为齐天皇后。

齐天后,平州节度使萧思猥之女,丞相耶律隆运之甥。有容色,圣宗爱幸特甚,事承天太后尤谨。承天以隆运故,深爱之。承天上仙,齐天预政,权势日盛,置宫闱司,补官属,出教令。生辰曰“顺天节”。有子皆不育。元妃生子,长即今帝也,次曰达妲李,又生楚国公主、燕国公主。承天太后以楚国公主嫁其弟萧徒姑撒,为筑城以居之,曰睦州,号长庆军,徙户一万实之,曰“从嫁户”。齐天善琵琶,通琵琶工燕文显、李睦文,元妃屡言其事,圣宗不之信。又为番书投圣宗寝帐中,圣宗得之,曰:“此必元妃所为也。”命焚之。圣宗遗命以齐天为皇太后,顺圣为太妃。元妃匿之,自为皇太后,令人诬告齐天谋叛,载以小车,囚之上京。帝曰:“齐天皇后与先帝四十年夫妻,先帝遗诏立为太后,今既不立,何忍杀之?”法天后复问于诸兄弟,皆执奏曰:“若存之,必为后患。”帝曰:“齐天皇后无子,又年老,若存之宫中,有何患乎?”法天后竟不从其言,缢杀之,杀其左右百馀人,以庶人礼葬于祖州北白马山。

法天皇后专制其国,多杀功臣,用萧氏兄弟,分监南北番汉事,萧氏奴为团练、防御、观察、节度使者至四十人。范阳无赖辈多占名乐工,为萧氏奴。

帝以上尊酒银带赐乐工,太后怒,鞭乐工孟五哥。帝知内品高庆郎告太后,使左右杀高庆郎。太后愈怒,下吏杂治,语连于帝。帝曰:“我贵为天子,而与囚同答状耶?”郁郁不乐。

景福元年。

重熙元年。春二月,星孛于东北,光芒长一尺。

夏六月朔,日食。

重熙二年。秋八月,有星孛于张,翼长七尺,阔五寸,十二日而没。

是岁,帝与耶律喜孙谋,率兵逐母法天太后,以黄布车载送庆州,守圣宗冢,遂诛永兴宫都总管高常哥及内侍数十族,命内库都提点王继恩、内侍都知赵安仁等监南北面蕃汉臣僚。

宋朝自圣宗太平四年,每岁遣使贺帝生辰及元旦,贺太后则别遣使,至是不复别遣。至重熙八年,迎回法天太后,乃遣使如故。

重熙三年。帝因猎过祖州白马山,见齐天太后坟冢荒秽,又无影堂及扫洒人,只空山中一孤冢,恻然而泣曰:“吾早同今日,汝不至于此也。”左右皆沾涕。因诏上京留守耶律贵宁、盐铁使郎玄化等于祖州陵园内选吉地改葬,其影堂、廊库等并同宣献太后园陵。

重熙四年。

重熙五年。秋七月,有星数百,从西南而流至东壁,其光烛地,黑气长丈馀,出毕宿下。

重熙六年。春正月,有众星西北流。

秋八月,荧惑犯南斗。

重熙七年。

重熙八年。春正月朔,日食。

先是,帝于重熙二年幽母法天太后于庆州,既改葬齐天后,群僚劝帝复迎之,且以觊宋朝岁聘之利,皆不从。因命僧建佛事,帝听讲报恩经感悟,即遣使迎法天太后,馆置中京门外,筮日以见,母子如初,加号法天应运仁德章圣皇太后。然出入舍止,常相去十数里;阴为之备。

是岁,太后始遣始平军节度使耶律元、方州观察使王惟吉,帝遣左千牛卫上将军萧迪、右谏议大夫知制诰刘三嘏,往宋贺乾元节。

重熙九年。

重熙十年。春三月,帝遣萧英、刘六符往宋求石晋所割瓦桥关十县,其书略曰:“李元昊于北朝为甥舅之亲,设罪合致讨,曷不以一介为报?况营筑长堤,填塞要路,开决塘水,添置边军,既稔猜疑,虑隳信睦。傥思久好,共遣疑怀,以晋阳旧附之区,关南元割之县,见归敝国,共康黎元。”

初,涿州进士梁济世尝主文书于帐下,一日得罪归宋,言契丹将有割地之请。又知雄州杜惟序亦先得其事以闻。至是,宋仁宗发书示辅臣,色皆不动。六符亦疑其书之先漏。

夏四月,宋遣知制诰富弼往契丹为回谢使,西上阁门使张茂实副之,报书略曰:“元昊急谋狂僭,响议讨除,已尝闻达。复云筑堤埭,开陂泽,盖霖潦愆溢,当致缮防;阅集兵夫,盖边臣常职,彼此何疑?遽兴请地之言,殊匪载书之约。”富弼至契丹,与帝往反难论,力拒其割地之意。富弼又对曰:“两朝人主继好垂四十年,一旦忽求割地,何也?”帝曰:“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意将何为?群臣竞请举兵而南,寡人以为不若遣使取关南故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弼曰:“北朝忘章圣皇帝之大德乎!澶渊之役,若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且北朝与中国通好,不绝岁币,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群臣争劝用兵者,皆为身谋,非国计也。帝曰:“何谓也?”弼曰:“晋高祖欺天叛君,而求助于北。末帝昏乱,神人弃之。是时中国小,上下离叛,故北朝全师独克,所获金币充仞诸臣之家,而壮士健马物故大半,此谁任其祸?今中国提封万里,所在精兵以百万计。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帝曰:“不能。”弼曰:“胜负既未可知,设使其不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臣下所得者,奉使一二人而已,群臣何利焉?”帝大悟,首肯者久之。弼曰:“塞雁门,以备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地平水聚,势不得不增。城隍皆修旧,民兵亦旧籍,特补其阙耳,非违约也。晋高祖以卢龙一道赂契丹,周世宗复伐取关南,皆异代事。宋兴已九十年,若欲各求异代故地,岂北朝之利也哉?本朝皇帝之命使臣则有辞矣,曰:‘朕为宗祖守国,必不敢以其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利其租赋尔。朕不欲因争地而杀两朝赤子,故屈己增币,以代赋入。若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为此事,朕亦安得独避用兵乎?澶渊之役,天地鬼神实临之。今北朝首发兵端,过不在朕,天地鬼神岂能欺哉?’”辽帝感悟,遂欲求昏。弼曰:“婚姻易于生隙,人命修短不可知,岂若岁帛之为坚久。本朝长公主出降,赍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利。”帝曰:“卿且归矣,再来当择一事为报,并以誓书来。”弼归复命。

八月,宋再命富弼同张茂实赍书至契丹。书曰:“来书云章圣皇帝与绍圣皇帝誓书,每岁以绢二十万疋、银十万两以助军旅之费。今以两朝修好三纪于兹,关南县邑本朝传守已久,愧难依从,每年更增绢十万疋、银十万两。恭惟二圣威灵在天,顾兹纂承,各当遵奉,共循大体,无介小嫌。馀依景德、统和两朝誓书。”帝不复求婚而意在增币,乃曰:“南朝遗我书当曰‘献’,否则曰‘纳’。”弼固争不可。帝曰:“南朝既惧我矣,何惜此一字。我若拥兵而南,得无悔乎?”弼曰:“本朝皇帝爱南北之民,不忍使蹈锋镝,故屈己增币,何名为惧?若不得已而至于称兵,则南北敌国,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人之所忧也。”帝曰:“卿勿固执,古亦有之。”弼曰:“自古惟唐高祖借兵于突厥,故臣事之。当时所遗,或称‘献’、‘纳’,则不可知。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有此礼哉?”弼声色俱厉,帝知不可夺,曰:“吾当遣人议之。”于是留所许增币誓书,复使耶律仁先、刘六符以誓书诣宋,求为“献”、“纳”。弼奏曰:“臣以死拒之,可勿许,其无能为也。”宋帝从之。时契丹固惜盟好,特为虚声以动宋朝。宋方困西夏,许予过厚。契丹既岁得金帛五十万,因勒碑纪功,擢刘六符为显官,子孙贵于国中。

法天专制不满四年,帝幽而废之。既亲政,后始自恣,拓落高旷,放荡不羁。尝与教坊使王税轻等数十人约为兄弟,出入其家,至拜其父母。变服微行,数入酒肆,亵言狎语,尽欢而返。尤重浮屠法,僧有正拜三公、三师兼政事令者,凡二十人。贵戚望族化之,多舍男女为僧尼。如王纲、姚景熙、冯立辈皆道流中人,曾遇帝于微行,后皆任显官。每有除授,凡所亲信不依常格,径与躐升,如刺曷昌等数十人。左右隶役,皆自微贱入亲宫闱,曾无勋力,拔居将相,位至公卿。爵赏滥行,除授无法。枢密使马保忠本汉人,尝从容进谏,言于帝曰:“罚当罪,赏当功,有国之令典也。积薪之言,汲黯叹之;斜封之滥,至唐而极。国家起自朔北,奄有幽、燕,量才授官,人始称职。今臣下豢养承平,无勋可陟,宜且序进之。”帝怫然怒曰:“若尔,则是君不得自行其权,岂社稷之福耶?”保忠惶恐。自是欲有迁除,必先厚赐贵臣,以绝其言。

重熙十一年。夏五月朔,日食。

重熙十二年。秋七月,契丹遣使往宋,告伐西夏元昊。宋遣余靖充报使,止之。

重熙十三年。夏四月朔,日食。

是岁,帝以弟郑王宗元加兵马大元帅,封晋国王;乐郡王宗德进封豳王;中山王宗正进封鲁王;豫章王宗熙进封齐王;节度使宗哲进封长沙王。

重熙十四年。春三月朔,日食。

夏六月,有流星出营室南,大如杯,其光烛地,隐然有声。

重熙十五年。东京留守耶律忽札叛入高丽,命将军萧迪诛之。

帝常夜宴,与刘四端兄弟、王纲入伶人乐队,命后妃易衣为女道士。后父萧磨只曰:“番汉百官皆在,后妃入戏,恐非所宜。”帝击磨只,败面,曰:“我尚为之,若女何人耶?”帝工画,善丹青,尝以所画鹅、雁送诸宋朝,点缀精妙,宛乎逼真,仁宗作飞白书以答之。盖当是时南北无事,岁受南宋馈遗百四五十年,内府之储珍异,固山积也。

重熙十六年。

重熙十七年。春正月朔,日食。

二月,彗出虚,晨见东方,指西南,历紫微垣至娄,凡一百二十四日而没。

重熙十八年。

重熙十九年。

重熙二十年。

重熙二十一年。冬十月朔,日食。

重熙二十二年。夏四月朔,日食。

重熙二十三年。夏,契丹主遣使,以其画像献宋,求易仁宗御容以代相见,笃兄弟之情。

八月,国主崩,在位二十五年,年四十一,庙号兴宗,谥曰文成皇帝。子洪基立,改元清宁。

先是,日食正阳,客星出于昴。宋著作佐郎刘羲叟曰:“兴宗其死乎?”至是果验。

论曰:契丹自阿保机以来,凡五、六世至于兴宗。是时承平日久,而宋朝岁币山增而阜积矣。四时游猎,曰“避暑”、曰“钓鱼”,各各定制,而狼心虺性,茫无堤岸之所。僧固虚无也,而政事缠之;道固清净也,而贵仕萦之;伶人乐工固优杂也,而帷薄荡情,循同光故辙而覆之。二十馀年间,亦幸其无事,不尔殆哉!

道宗讳洪基,兴宗之子也。兴宗于重熙二十三年八月崩,洪基即位,改重熙二十三年为清宁元年。

清宁元年。

清宁二年。秋七月,彗出紫微垣,历七星,其色白,长丈馀。

八月朔,日食。

清宁三年。是岁,祖母法天皇太后萧氏卒,帝遣怀德节度使萧福延诣宋告哀。宋仁宗发哀于内东门幄殿,百官进名奉慰,辍视朝七日。

清宁四年。秋八月朔,日食。

清宁五年。春正月朔,日食。

夏四月,宋以周恭帝子为崇义公,给田十顷,令奉周祀。

清宁六年。春正月,大星陨东南,有声如雷。

清宁七年。夏六月朔,日食四分。

清宁八年。

清宁九年。春三月,宋仁宗崩,在位四十二年,寿五十四。

契丹遣使祭大行于皇仪殿,遂见宋嗣帝于东厢。嗣帝痛哭久之。

先是,萧后既卒,鲁王宗元怙宠益恣,与其相某谋作乱。及相某以贪暴黜,宗元惧,谋愈急。帝知其谋,阴为之备。秋七月戊午,宗元从帝猎于凉淀,帝让宗元先行,宗元不可,帝乃先行,依山而左,宗元之子楚王洪孝以百馀骑直前,射帝伤臂,又伤乘马,马仆。其太师某下马掖帝,使乘己马。殿前都点检萧福美引兵遮帝,与洪孝战,射杀之。帝与宗元战,宗元不胜而遁,南趣幽州,一日行五百里,明日自杀。燕京留守耶律明与宗元通谋,闻其败,领奚兵入城授甲,欲应之。副留守某将汉兵拒焉。会使者以金牌至,遂擒斩耶律明,帝寻亦至,陈王萧孝友等皆坐诛。其先遣来南宋使者数人,悉宗元之党也,过白沟,悉以槛车载至,诛之。独萧福延以兄福美有功,得免。

清宁十年。是岁,帝遣林牙左监门卫大将军耶律防、枢密直学士给事中陈𫖮诣宋,求真宗、仁宗御容。宋遣右谏议大夫权御史中丞张昪为回谢使,单州防御使刘永年副之。后帝以御容于庆州崇奉,每夕,宫人理衣衾,朔日、月半上食,食气尽,登台而燎之,曰“烧饭”,惟祀天与祖宗则然。北狄自黄帝以来为诸夏患,未有事中国之君如事天与祖宗者,书曰“至诚感神,矧兹有苗”。其谓是矣!

先是,重熙中,兴宗以其父圣宗及己画像二轴,诣宋求易真宗、仁宗圣容,曰:“思见而不可得,故来求圣容而见之也。”宋朝许而会兴宗崩,遂寝。至是,遣使再求。宋命修撰胡宿为回谢使,李缓副之,且许以御容,约因贺正旦使置衣箧中交致焉。

咸雍元年。

咸雍二年。春三月,彗见西方。庚申,晨见于室,本大如月,长七尺许。辛巳,昏见于昴,如太白,长丈有五尺。壬午,孛于毕,如月,至五日没。

秋九月朔,日食。

是岁,契丹复改号大辽。

咸雍三年。春正月,宋英宗崩,年三十八,皇子神宗立。

咸雍四年。春正月朔,日食。

咸雍五年。秋七月朔,日食。

咸雍六年。

咸雍七年。

咸雍八年。

咸雍九年。夏四月朔,日食。

咸雍十年。春三月,辽遣使萧禧诣宋争河东地界。国书大略言河东路沿边增修戍垒,起铺舍,侵入彼国蔚、应、朔三州界内,乞行毁撤,别立界至等事。神宗面谕以“三州地界俟差官与北朝职官就地头检视定夺。雄州外罗城今修已十三年,即非创筑,又非近事。北朝既不欲如此,更不令接续修。白沟馆驿亦俟差官检视,如有创盖楼子、箭窗等,并令拆去,屯戍兵级,并令抽回”。国书亦云:“倘事由夙昔,固难徇从,诚有侵逾,何吝改正”。

秋九月,辽使萧素再诣宋议疆事。宋遣刘忱、吕大忠与之共议于代州。辽指蔚、应、朔三州分水岭土陇为界,及刘忱与之行视无土陇,乃但云以分水岭为界。凡山皆有分水岭,相持久之,不决。

咸雍十一年。春三月,辽复遣萧禧赉国书诣宋,以刘忱等迁延为言。宋命沈括为报使,诣辽面议。括寻于枢密院阅案牍,得契丹顷岁始议地畔书,指古长城为分界今所争乃黄嵬山,相远三十里,其议遂决。

秋八月朔,日食,阴云不见。

冬十月,彗出轸。

咸雍十二年。

咸雍十三年。

咸雍十四年。夏六月朔,日食。

东南有大星出匏瓜,声如雷,其光烛地。

咸雍十五年。

咸雍十六年。秋七月,彗出太微垣。

冬十一月朔,日食。

咸雍十七年。

咸雍十八年。秋八月朔,日食,阴云不见。

咸雍十九年。秋九月朔,日食。

咸雍二十年。

咸雍二十一年。宋神宗崩,年三十八。皇子哲宗立。

咸雍二十二年。

咸雍二十三年。夏六月,有星如爪,出文昌。

秋七月朔,日食,阴云不见。

咸雍二十四年。

咸雍二十五年。春三月,昼有流星出东北。

咸雍二十六年。

咸雍二十七年。夏五月朔,日食。

咸雍二十八年。

咸雍二十九年。

咸雍三十年。春三月朔,日当食,云雾不辨。

寿昌元年。

寿昌二年。是岁,大国舅帐萧解里四郎君善骑射,豪侠不羁。尝养亡命数十人从行,往来游猎于辽,至东西郡闲,其饮食用度,强取办于富民。一日获罪,辽国捕之甚峻,即啸聚为盗,未旬日间,有众二千馀,攻陷干、显等数州。诸道发兵捕讨,累战不胜,潜率众奔生女真界,就结杨割太师谋叛。诸军追袭至境上,不敢进,具以闻。北枢密院寻降宣札子付杨割一面图之。杨割迁延数月,独斩贼魁解里首级,遣长子阿骨打献辽,馀悉不遣,绐云“已诛绝矣”。随行妇女、鞍马、器甲、财物,给散有功之人充赏。辽不得已,反进杨割父子官爵。自是,杨割父子自平萧解里之后,内恃有功于辽,阴怀异志,吞并旁近部族,或诬以诱纳叛亡,或诈云盗藏牛马,好则结亲以和取之,怒则加兵以强掠之,力农积粟,练兵牧马,多市金珠良马,岁时进奉,赂遗权贵,以通情好。

寿昌三年。夏六月朔,日食。

秋八月,彗出氐,斜指天市垣,光芒三尺馀,越三夕,长丈馀,扫巴星。

寿昌四年。

寿昌五年。春三月,帝命萧德崇等赍国书诣宋,见宋哲宗,跪言曰:“北朝皇帝告于南朝皇帝,西夏事早休得,即甚好。”哲宗答曰:“西人累年犯顺,理须讨伐,何烦遣使?”德崇等唯唯而退。其国书略云:“粤惟夏台,实乃藩辅,累承尚主,迭受封王。近岁以来,连表驰奏,称南兵之大举,入西界以深图,恳求救援之师,用济攻伐之难。理当依允,事贵解和。盖辽之于宋,情重祖孙;夏之于辽,义隆甥舅。必欲两全于保合,岂宜一失于绥存。而况于彼庆历、元丰中,曾有披闻,皆为止退,宁谓辄违先旨,仍事远征。傥蔽议以无从,虑造端而有自。”宋报国书云:“惟西夏之小邦,乃本朝之藩镇,曲加封植,俾获安全。虽于北尝与婚姻之亲,而在南全居臣子之分。涵容浸久,变诈多端。爰自累岁以来,无复事上之礼,赐以金缯而不已,加之封爵而愈骄,杀掠吏民,围犯城邑。推原罪恶,在所讨除。聊饬边防,稍修武备,据守要害,控扼奔冲。辄于去岁之冬,复驱竭国之众,来攻近塞,凡涉两旬,自取死伤,数以万计,粮尽力屈,众溃宵归。更为诡诞之辞,往求拯救之力,狡狯之甚,于此可知。采听之间,固应洞晓。必谓深加沮却,乃烦曲为劝和,示以华缄,将之聘币,礼虽形于厚意,事实异于前闻。缅料雅怀,诚非得已。顾于信誓,殊不相关。惟昔兴宗致书仁祖,谕协力荡平之意,深同休外御之情。至欲全除,使无噍类,谓有稽于一举,诚无益于两朝。祖宗贻谋,斯为善美;子孙继志,其可弥忘。今者详味缛辞,有所未谕,辄违先旨,谅不在兹。”又回白札子,略云:“夏国犯顺,罪恶如此,北朝所当共怒。兼庆历、皇祐间,兴宗屡尝致书仁庙,至有‘孰料凶顽,终合平荡’等语。且言北朝兴宗敦笃劝和,情义兼至,方夏人有罪,则协力讨除;及西征胜捷,则持书相庆。虑彼称臣修贡,则欲当朝勿赐允从。今来两朝欢好,加于前日。乃以夏人穷蹙之故,诡辞干告。既移文计会,又遣使劝和,恐与昔日兴宗皇帝之意稍异。窃料北朝臣僚不曾检会往日书词及所立誓约,子细闻达”。宋诏郭知章报聘。初,萧德崇坚乞于国书内增“休退兵马,还复土疆”等语。往复议论,宋帝不从。德崇留京师凡三十七日,乃归。

寿昌六年。春正月,宋哲宗崩,年二十五。皇弟徽宗立。

夏四月朔,日食。

秋七月,荧惑犯房心。

辽帝大渐,戒孙延禧曰:“南朝通好岁久,汝性刚,切勿生事。”又戒大臣曰:“嗣君若妄动,卿等当力谏止之。”

帝崩,在位四十七年,庙号道宗,谥天福皇帝。

帝聪达明睿,端严若神,观书通其大略,神领心解。尝有汉人讲论语,至“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帝曰:“吾闻北极之下为中国,此岂其地耶?”又讲至“夷狄之有君”,疾读不敢讲。又曰︰“上世獯鬻、猃狁荡无礼法,故谓之‘夷’,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中华,何嫌之有?”卒令讲之。先是,帝之末年,女真大酋阿骨打来朝,以悟室自随。辽之贵人与为双陆戏,贵人投琼不胜,妄行马。阿骨打愤甚,拔小佩刀欲刺之,悟室从旁救止,急以手握鞘,阿骨打止其柄,杙其胸不死。帝大怒,侍臣以其强悍,咸劝诛之。帝曰:“吾方示信以怀远方,不可杀也。”侍臣又谏曰:“王衍纵石勒,卒毒中原;张守圭赦禄山,终倾唐室。阿骨打朔北小夷,今乃敢陵轹贵臣,肆其无君之心,此其不追,将贻边患。”帝不从。

女真之种,有生、熟之分,居混同江之南者,谓之熟女真。阿骨打所居乃江之北,谓之生女真,亦臣服于辽。方辽之盛,岁遣使者,称天使,佩银牌自别,每至女真国,遇夕,必欲美姬艳女荐之枕席。女真旧例,率输中下之户作待国使处,未出适女待之,或有盛色而适人者,逼而取之,甚至近贵阀阅高者,亦恣其丑污,屏息不敢言。其后承平日久,需求无厌,酷喜海东青,遣使征求,络绎于道,加以使人纵暴,多方贪婪,女真浸忿之,然苦无战甲。至寿昌二年,国舅萧解里叛于女真,始得甲五百副。女真大喜,赏为阿卢里移赉。自后于海滨王之时,兴师谋叛,才有千骑,用其五百甲,攻破宁江州,累战累胜,器甲益备,而女真始强,不可御矣。

论曰:政出房闱,则龙漦改当璧之命;权归悍妒,则衽席痛匹嫡之危。道宗越自储宫,遂登旒扆,虽毡屋之末更,亦宝历之有在。观夫孽后,可为心寒。卒之骄矜产祸,盘维就戮,亦痛矣。然宽仁怀远之方,卒不料后来乱亡之祸,而二百馀年之基业,一阿骨打得以败之。岂其疑似无辜之戮,不肯受寡恩之名,而勒与禄山之祸,帝自贻忧于子孙欤?是可为之长太息矣!


契丹国志(上) 作者:叶隆礼 南宋的评论 (共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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