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名】无名者(续)
“那张照片……明明是审判袋里的关押资料,为什么会是密封三级?他是谁?”
老刑警追问。
但罗天没有回答。他感觉自己终于已经老了,老到好像已经听不到什么东西了,又或者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好像已经老年痴呆,大脑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迟钝又缓慢,已经想不起什么过往的东西了。
但他又从未感觉到如此的清醒,清醒到好像能透过照片,看到那照片上年轻的人儿鲜活的一蹦一跳,看到他还像往日在他记忆中那般阳光开朗的灿烂的活在他的身边。
很奇怪,明明是一件早就料想到会发生的事,明明是一件早就尘埃落定,为此做足了准备的事,可他依然好似刚刚知道似的,好似亲眼目睹了似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撕心裂肺的感觉。
这就是命。
他这么对自己说,好像在开导自己一样,用力地咽着唾沫,咬着牙。
这就是他妈的,该死的,狗日的命!
从他们走进那个教室开始就已经注定好的命运,那些曾经在这里挥洒汗水、肆意欢笑着的青年们仿佛就只是这间教室里的一场轮回的梦,他们会像命运钟表上沿着既定轨道慢慢运转的齿轮一样,沿着这条早已定好的路,走出教室,走出那个化妆间,走进那些深不见底的吃人的窝,然后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夜里,流尽最后一丝热血而死去。
他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椅上,弓着脊背,在灰尘落满的这间杂物室里,在阳光也不会洒下的阴影中。在这一瞬间,老刑警好像第一次意识到,时光已经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好像仅仅只是抬眼的一瞬间,他好像就苍老了许多,脊梁不再是那样的笔挺,些许斑白的头发也已遮不住额前的深痕。
然而他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在某一个瞬间过去后,沉沉地吐出一口气,随后抬起脸,那张毫无血色与生机的脸庞朝着老刑警苍白的笑了笑,状似随意地点起烟,明暗不定的火光落在那张照片上,火光摇曳中静静扩散,将所有名字燃尽,将所有的记忆彻底埋葬。
……
“这是她最喜欢的花,你看,很漂亮吧?”老洋头拾着那张照片,半是心疼半是兴奋地向聪子展示着,小心翼翼地抚去照片上沾染的泥泞与脏污,把那照片上的人儿抚得干干净净的,两只手指捏住照片塑封的下沿,生怕泥泞的手在照片上蹭上半点,在他那只肮脏,泥泞,四处开裂的棕色大手的衬托下,那照片上的人儿确是越发的闪耀了。
......
“刘聪同志,我们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证明你涉嫌谋杀你的师兄兼潜伏科的同事杨国华,但是念在当时情况特殊,我们将秘密开庭,酌情而判,不知你是否愿意?”
刘聪抬了抬头,被火焰灼烧了大半的狰狞脸庞上,仅剩的一只眼睛里早已没有了神采,仿佛只是一颗已经模糊污浊了的玻璃球。
他的脸好像已经碎了一样,半边没有任何变化,死尸一样地惨白,开口的一瞬间,另外的半边就开始剧烈地痉挛抽搐了起来,连带着半截身体。那声音极度的嘶哑,好像一具早已死去多时的尸体。
“我……没有异议。”
……
“聪子,你是个好人。”
老洋头的额角淌着血,顺着眼角流下,黏黏的,沾着很多的尘沙。他看着不知所措的聪子,眼中充斥着一种没来由的悲哀,目光却越发明亮了。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以为这毒窝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没命的,没钱的,还有早就把灵魂论斤卖给魔鬼,再论斤买粉回来吸的。聪子,那些人都是个顶个的畜牲,他们有狗的鼻子,有鹰的眼力,他们对所有的人都担惊受怕,他们在所有的时间都歇斯底里......聪子,在这里好人是活不过第二个晚上的。在这里,当黑夜降临的时候,好人就像太阳一样耀眼明显,也像夜里的萤火虫一样脆弱。你会被串在牙签上,钉在石头里,肉会被放在炭火上烤,灵魂却会被强行灌进粉儿,让你也一同沉沦地狱。”
“聪子,你的刀呢?”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可随后又是下意识地一哆嗦,好像渐进的梦与幻被猛地掐断了一样,“你的刀呢?拿出来!看看它!好好的看着它!它是不是还是光洁如新?是不是锋利又闪耀!是不是已经磨了它很多年,每个日日夜夜都在让它变得更锋利?”
聪子从腰带上拔出刀,那刀是他从外面带进来的,刀柄上还刻着罗天老师的赠言。他把刀从鞘中取出,却立刻被老洋头劈手夺过。
“你看看它,你仔细的看看它!他是这么的新,这么的闪亮!”老洋头的气息好像时断时续了似的,好像用了全身的力气喊着话,却喊不出多大的声音,好像每个字都是从咽喉深处挤出来的,从好像风箱一样呼呼作响的肺里钻出来的,“它还没开过刃,还没见过血呢,它还要用血来开锋造芒呀,不然的话,这里的人就不会要它啦,这里的畜牲怎么会要一把没见过血的刀呢,它是这么的钝啊,连一把菜刀的不如,要是随便哪个人见到它,怕是都要把它嫌弃地扔的远远的啦!”
“聪子啊,快快动手吧!看呐,这把刀多喜欢我呀,那就让我亲自来为它开刃吧!快,伸出手来,把它伸进我的心脏里,插在我的脊髓里,牢牢地烙印在我的每一根血管里!”
“聪子,我活不了多久啦!可是,可是你的这把刀,它还没见过真正的血啊!它还没有真正的开过锋呀!你是最后一把刀啦!你可不能让他们把这把刀给扔掉啊!”
“他们就快来啦!现在,该让它见见血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