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随记

我姑且也是个男性,妇女节本与我关系不大的,然而每年却都有不同的感受(接受不了生理男性评价该话题的可以关掉该文章)。走出宿舍,就是超市的女生节促销,坐上地铁,就是女神节的品牌广告。总觉得对于“女生节”“女神节”这种消费主义称呼的征讨从几年前就已开始了,如今上网一提这两个词马上有人ptsd,开始痛骂污名化妇女节的行为。某些人却好像和我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每天吃喝玩乐的现充女仍然理所当然地认为要过女生节不能过妇女节,商家的女生节、女神节活动也仍然被广大消费者愉快地接受,大概意识形态领域的争夺也只在较敏感的一部分人里较为明显,而其他人照样活在梦里,毫无忌惮地吃下大众传媒给予的所有饲料。
校内的一个帖子更是令人感慨。po主使用很带感性的措辞,表达了大部分女性在成长过程中遇到困难的时,都曾希望自己不是一个女人,且其中的很多人一生都被禁锢在生活的枷锁中;妇女节是为了弱者而设的节日,我们不仅要纪念妇女节代表的斗争成果,更要关注活在阴影里的大多数。此话一出便受到了猛烈的攻击,先是女生认为她无端代表其他女性,女性怎么可能有她所说的那么弱,女性是相当自强的;然后男权分子蜂拥而上,什么xxn,什么原神之类的毫无逻辑只有攻击性的互联网宝具尽数登场了。这场面还是挺令我震惊的,在我看来,这种表达除了太情绪化之外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情绪化本身也不算是什么问题。
我又想起张正午女士对网友对全嘻嘻的批判的批判:全嘻嘻问上野千鹤子不结婚是不是被男人伤害过,网友认为她的提问愚蠢且冒犯,因为上野作为女权领袖必然是出于某种崇高的普遍性而不是偶然的经历而走上这条道路;但张正午女士认为没有问题,毕竟所谓崇高的信念怎么能脱离偶然的经历而产生,试想一位女性从未经受过这方面的打击,她有多大的可能性去认真地去思考女权的问题并贯彻于生活中?而对于校内的这个帖子,网友再次犯了相同的问题——一开始就假设女性是崇高的,是具有自强的能力的,是可以因为自己的女性身份而自豪的。po主认为绝大部分女性都弱固然有问题,但认为女性本强就更有问题,因为如果女性真的自带冲破命运的能力,那么长达千年的女权斗争史早就可以快进,甚至说,那时候女性早就已经不是女性而是男性——女性之所以为女性正是因为她们是他者,是一开始被定义为没有主体性地位的、被凝视的。说女性是弱者没有问题,如果一味地赞美女性的强大,那大多数本就弱小的女性反而会被开除女籍,女权主义运动只会成为一小撮“觉醒”的精英女性的独角戏。绝大部分女性就算是在今天也难逃性别上的异化,她们或是幻想着自己是小仙女,希望能不努力劳动,通过性别和外表换取社会资源,或是浑浑噩噩,认为女性理应干着不重要的工作,领微薄的薪水,将精力放在家庭的破事里。就像全嘻嘻一样,她们并没有勇气去打破命运,走上独立的道路,甚至都不敢承认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而且因为她们受到的异化比男人更加深重,表面上当然也比男人更为不清醒。但这才是最广泛的现实,就像我在开头所说的,网络上女权口号再轰轰烈烈,商场的女神节活动照样人满为患。换成阶级叙事这个道理照样成立——我们不能去想象一种勤劳朴实的无产阶级,因为无产阶级就是被长久的异化加上了各种debuff,懒惰、无知、吃喝嫖赌,如果无产阶级本应勤劳朴实,那他们的痛苦就要归于他们自己不努力了。按这样说,所有处于他者地位的存在都永世不得翻身,这样的世界还是毁灭了比较好吧。
而对po主进行无差别辱骂的男权分子就更为丑恶。他们口头上不反女权,只反xxn,然而这个标准由他们自己判断,而且与其说是他们思考得来的,不如说是建立在旧时代的建制造成的共识上,仿佛女权概念是天然就有的,而不是历史上争取来的,也不需要进步。但更可恶的是他们采取一种上帝视角,不仅是在性别问题上,更是在所有讨论中,从互联网君子六艺(其实不止六个)“典润孝急乐赢蚌麻”就能看出。这些单字完全来源于男性社区,却被他们冠上互联网之名,好像他们就是互联网的主人,除了那几个社区互联网都是蛮荒之地。而“典”字最能体现他们全知全能的心态,借用一位男性对女权相关讨论的评价:“典,这些话早就被说过无数遍,评论区全换成ai也一样。”他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出现过的,就像永恒轮回一样,任何的可能性都在他的那本“典”里被遍历过一次,不会有什么变数,而作为主宰者的他的意见是永远正确的,因为他已经理解了一切。而“急”“乐”“蚌”更能表现绝对理性客观的态度,仿佛对方气急败坏,他还在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所有的决定都不需要经过强烈的情感,只要理性的程序跑一遍就有了结果,他需要的情感只是看穿对方后的一点点“乐”而已。然而女性主义恰恰就是反对这些态度,处于他者地位的个体不能靠一套权威理性的话语统摄一切,只能从被压抑中一次次地获取力量,就算同样的话被说过无数次没有用,也要继续说,就算同样的努力做过无数次也不能改变命运,也要继续做。而理性客观的态度根本就不为他者而设,从压抑中生出的话语最初只能是以混沌呈现,是破碎的,无逻辑的,暴烈的,只有它成功取得了其地位了,才有可能摇身一变为客观中立的主人话语。这也是我为什么说情绪化本身也不算什么问题,若去除了情绪,女权主义大概确实是生不出什么新东西来了。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女权主义者中亲近socialism的还不算少,她们都同意通过劳动争取地位是最可行的办法,优先使用的口号是同工同酬、劳动尊严。这好在能让她们把眼光往低处看,去关注那些争取不到社会地位的女性,去让真正活在阴影里的大多数能够活成人应有的样子,而不是只想象崇高的理想的女权主义者形象。这个道理放在其他地方,大概也是通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