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环之人（终）
柯南非常迅速地穿过大厅，走过外面那间房子，靠近通向外面走廊的门。然后他看到地面上散落着闪光的小碎片。挡住出路的水晶门已经被震成碎片了，他还记得水晶球爆炸的那一声巨响。他相信，就在那一刻，这个城堡里的每一片水晶都被震碎了。一种说不出的本能或记忆模糊地表明一个事实，那就是，黑环之主与那些水晶球有着某种可怕的关联。想到这里，他感觉颈后一阵寒意袭来，头发都竖了起来，他不敢继续想下去了。
当他走出来踏上那道绿石长廊时，他长长地松了口气。他还要翻过山崖，但至少他能看到那些白雪皑皑的山峰在太阳底下闪耀，可以看到长长的斜坡慢慢消失在远处的蓝色烟雾中。
那个伊拉克扎伊人躺在他掉下来的地方，在平滑的地面上看着就像一个丑陋的污点。就在柯南沿着蜿蜒的小路大步走下去时，他意识到了太阳的位置，这令他十分惊讶。太阳居然还没有升到他们的头顶，但他觉得自己似乎进入那诡异的城堡中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
他感到有必要加快速度了，不仅仅是出于盲目的恐慌，而是本能告诉他身后有危险正在逼近。他什么也没对雅丝米娜说，而她把头靠在他宽广的胸怀中似乎非常满意，并在他钢筋铁骨的臂弯中找到了安全感。他在悬崖边停了会儿，皱着眉头往下看。峡谷里的烟雾已不再是玫瑰红，也不再耀眼了。烟雾现在浓密、昏暗、可怕，就像是生命的气息在一个受伤的人身上微弱地闪烁着。一个想法模糊地涌入柯南的脑海，与普通人和他们的行为相比，巫师的魔法与他们自身的联系更紧密。
但在远远的下面，那条金线仍然闪耀着，丝毫没有变暗。柯南把雅丝米娜扛在肩上，她在那里如婴儿般一动不动，然后柯南开始往下爬。他匆匆下了斜坡，又匆匆跑过那扇有回声的门。他确信，他们在与时间赛跑，这里的主人已经受伤，他的力量还没完全恢复，他们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及时穿过那条恐怖的峡谷，并且要在主人给他们施加可怕的厄运前穿过去。
当他艰难地爬上那个远一点的斜坡来到那条狭缝时，他松了口气，然后放开雅丝米娜，让她站了起来。
“你从这儿走，”他告诉她，“这条路可以直接下山。”
她朝狭缝那边闪闪的金字塔瞥了一眼，它高高耸立在白雪皑皑的斜坡上，就像沉迷于原始邪恶的城堡。
“你会魔法吗？不然你怎么能打败伊姆萨的黑环巫师，柯南？”她如此问道。在他们沿着小路往下走时，他沉重的胳膊搂着她纤细的腰。
“因为凯赫姆萨临死前把这根腰带给了我，”柯南回答说，“没错，我在路上碰见他了。这根腰带很奇怪，我有时间再给你看。对有些巫术，它没什么作用；但对于其他的，它又非常强大。再说，一把好刀胜过顶级的魔法！”
“但如果那根腰带帮助你战胜了巫师，”她争辩道，“它为什么没能帮助凯赫姆萨呢？”
他摇摇头。“谁知道？不过，凯赫姆萨曾经是伊姆萨之主的奴隶，那可能削弱了它的魔力。他能控制凯赫姆萨，却不能控制我。不过，我可不敢说我战胜了他。他是撤退了，但是我感觉他还没死呢。我希望咱们有多远走多远，远远离开他的地盘。”
他发现马匹还拴在木块上，和他离开时一样，心里更加松了一口气。他快速松开缰绳，骑上那匹黑马，把女孩抱在前而。其他的马都跟在后面，经过这短暂的休息之后，它们又都变得精力充沛。
“那现在呢？”她问道，“到阿富古力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沉着脸咧嘴说，“有人， 也许是总督杀了我的七个头领。我那些愚蠢的手下认为是我从中搞的鬼，除非我向他们证明事实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否则，他们就会一直追着我，就像追一只受伤的狗一样。”
“那我呢？如果那些头领死了，那我作为人质对你就毫无用处了。你会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吗？”
他低头看着她，眼睛粗野地闪着光，被她的建议逗得大笑。
“那我们就骑到边疆去吧，”她说，“在那儿，你就能远离那些阿富古力人了。”
“没错，在文底耶的绞架上是能远离他们。”
“我是文底耶的女王，”她提醒他，带着她冷酷的帝王风范。“你救了我的命，我不会杀你的。”
她并不是有意这么说的，但他在喉咙里抱怨着，很不高兴。“留着你的恩惠给你的城里畜生吧，女王陛下！如果你是平原上的女王，那我就是群山上的领袖，我不会带你走向边界的！”
“但你在那儿是安全的。”她开始迷惑了。
“不过到时你又会变成文底耶的女王了，”他打断她的话，“不，美人！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一个女人，骑在我的马背上。”
“但是你不能拥有我！”她惊呼着，“你不能……”
“等着瞧！”他沉着脸说。
“但我会付给你一大笔赎金……”
“让你的赎金见鬼去吧！”他粗鲁地说，胳膊在她纤细的腰上使劲搂着。“我要的是你，文底耶王国都满足不了我占有你的欲望。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才把你救出来的，如果你的大臣想救你回去，那就让他们爬上扎巴为你而战吧！”
“但你现在没有手下了！”她反抗道，“你现在正被追杀！你怎样才能保证你的生命，还有我的？”
“我在山里还有朋友，”他回答说，“那里有个胡拉克扎伊首领，当我去劝服阿富古力人时，他会保护你。如果他们没人相信我，克罗姆！我就与你骑到南方的哥萨克草原。我会让你成为扎波罗斯卡河上的女王！”
“但我不能！”她反对道，“你不能把我……”
“如果这个想法这么令你厌恶，”他厉声问道，“刚才为什么心甘情愿地屈服于我的吻？”
“女王也是人，”她回答道，脸色发红。“因为我是女王，所以我必须为我的王国考虑。不要把我带到远离我王国的其他国家，和我回文底耶吧！”
“你要我成为你的国王吗？”他讽刺地问道。
“嗯，我们有传统……” 她结巴了，而他无情地大笑一声打断了她。
“没错，文明人的传统不会让你随心所欲。你会嫁给平原上某个老气横秋的国王，而我也可以走自己的路，只带着从你的嘴唇上留下的几个吻作为回忆。哈！”
“但我必须回到我的王国啊！”她无助地重复着这句话。
“为什么？”他生气地问道，“为了坐在那黄金宝座上？听那些穿着天鹅绒衣服傻笑的蠢材向你欢呼？你能得到什么？听着，我出生在辛梅利亚的山区，那里的人都是野蛮人。我曾经做过雇佣兵，做过海盗、哥萨克，还有很多其他身份。有哪个国王像我一样曾周游列国、身经百战？有哪个国王像我这样爱慕女人、斩获无数？
“我要到古力斯坦组织一支军队并掠夺南方王国——其中就有你的王国。成为阿富古力人的首领只是第一步。如果我能安抚他们，一年之内我就能让六七支部落追随我。但如果不能的话，我就只能回到草原上，与哥萨克一起劫掠图兰边境。你要一直跟在我身边。让你的王国见鬼去吧，你出生之前他们就自食其力了。”
她在他怀里抬头望着他，疯狂、混乱的想法充斥着她的大脑，不过数千年的皇室血脉与责任对她来说似乎更加重要。
“我不能！我不能！”她仍然无助地重复着这句话。
“你别无选择，”他肯定地说，“你——真是活见鬼！”
他们已经离开伊姆萨好几里了，正沿着一道高高的山脊前行，那山脊把两边深深的山谷分裂开来。他们刚行进到山脊上，从这里可以俯瞰右手边的山谷，那里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一阵劲风呼啸吹来，使他们很难听到其他声音，但即使如此，钢铁的碰撞声和铁蹄的轰鸣声依然从遥远的下方传了上来。
他们看到矛尖和兜鍪在阳光下闪烁。三千重甲骑兵正追赶着一群戴着头巾的疲惫骑士，后者像逃跑的野狼一样号叫挣扎。
“是图兰人，”柯南喃喃地说，“赛罕德莱姆骑兵中队。他们他妈的在这儿干什么？”
“他们在追赶什么人？”雅丝米娜问道，“那些人为什么顽抗不退呢？他们寡不敌众啊。”
“那是我的五百阿富古力狂徒，”他咆哮着说，同时往山谷下观望。“他们中了敌人的计，而他们也知道这一点。”
的确，在山谷的那头是条死胡同。它逐渐变窄，峡谷渐渐向外延伸，远处是块圆形盆地，四周完全是无法攀登的高耸悬崖。
因为没有其他道路可去，那群戴头巾的骑士在箭雨中被赶到了峡谷之中。那些戴头盔的骑兵在后面追赶他们，但并没有冒进。他们知道山区部落的人在绝望的愤怒下会做出什么事来，而且他们知道这些拼命逃亡的骑兵已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无处可逃了。他们已经认出那些部落人是阿富古力人，希望包围他们，迫使他们投降，然后利用他们作为人质达成目的。
他们的首领是个果断、主动的人。当他到达古拉沙山谷，并发现等待他的既没有向导，也没有使者时，他凭着对这片区域的记忆继续前行。从赛罕德莱姆一路而来都是血雨腥风的战争，部落人都在峭壁里的村庄疗伤。他知道，他或者他的长矛兵很可能都没机会再穿过赛罕德莱姆的大门了，因为那些部落现在说不定已经在他身后集合力量了。但他下定决心完成任务——不惜一切代价把雅丝米娜从阿富古力人手里抢回来，把她当成奴隶带回赛罕德莱姆；如果办不到，他也要在死之前先砍了她的头。
对于这一切，山脊上观看的人自然都不知道。但柯南有点紧张了。
“他们怎么就他妈的被困住了？”他仰天长啸，“我知道他们在这一带干什么——他们在追我，这些混帐！不放过每一个山谷——然后就掉进圈套里了，自己还不知道！可怜的傻瓜！他们正在山谷里找立足点，但他们不会坚持很久的。等图兰人把他们逼到盆地时，就能随意屠杀他们了。”
喧闹声从下面传上来，越来越响。在一条狭窄的隘口处，阿富古力人孤注一掷地反击，奋力对抗那些甲骑，而骑兵还不敢全力向他们进攻。
柯南眉头紧锁，忐忑不安地来回拨弄着马，手摸着刀柄，最后直截了当地说：“雅丝米娜，我一定要下去。我会给你找个地方藏起来，直到我回来找你。你说到你的王国——唉，而我也不会假装把这些白痴当做我的孩子，但毕竟，他们就是这样的人，他们追随过我。一个首领永远都不能抛弃他的追随者，即使是他们先抛弃了首领也不行。他们觉得把我踢走是对的——该死，我不会被抛弃！我仍然是阿富古力人的首领，而且我要证明这点！我可以爬到下面的山谷里。”
“但是我怎么办？”她问道，“你强迫我离开了我的子民，现在你又要离开我，让我一个人死在这山里，而你自己要下去白白牺牲吗？”
“没错，”他身不由己地咕哝着说，“天知道我在做什么。”
她微微转了转头，漂亮的脸蛋上浮现出奇怪的表情，然后说：“听！”她大叫道，“你听！”
远处的喇叭声传入他们耳中。他们朝左边深谷望去，发现钢铁盔甲耀眼夺目，一队人马正沿着山谷前进，长矛和抛光的头盔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
“是文底耶的骑兵！”她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
“成千上万呢！”柯南咕哝着说，“自从一支刹帝利军队进到这些山里之后，很久没有军队深入山里这么远了。”
“他们是来找我的！”她大声叫道，“把你的马给我！我要骑向我的勇士们！左边的山脊没那么危险，我可以骑马到达山谷地面。我会带领我的骑兵到上游山谷，然后进攻那些图兰人！我们会包围他们，把他们一举消灭！快点，柯南！你愿意为了自己的私心牺牲你的手下吗？”
他眼睛里闪着光芒，仿佛草原燃烧的饥饿感和森林的寒光，最终他摇了摇头，松开黑马，把缰绳放在她手里。
“你赢了！”他低沉地说，“像魔鬼一样骑走吧！”
她沿左手边的斜坡骑了下去，而他则沿着山脊疾速奔跑，直达那道长长的裂缝。那裂缝就是战争发生的隘路。他像猿一样沿着粗糙的墙面攀爬，抓住凸出的岩石和缝隙，最后落下来，脚先着地，进入到在峡口展开的混战中。他身边刀剑铿锵作响，发出当当的碰撞声，马匹跃起铁蹄，头盔上的翎羽在头巾中间飘摇，而那些头巾已在血泊中被染成猩红色了。
他展开攻击，像狼一样呐喊。他抓住一条精致的缰绳，避开一把横刺的弯刀，把他的长刀从下往上一举穿透骑士的胸膛。转眼间，他就跨上一匹马，朝那些阿富古力人大喊着粗野残酷的命令。他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不明白怎么回事，当他们看到他的刀剑在敌人中所做出的破坏时，他们继续打杀，一句话没说就接受了他。在那种刀光剑影、鲜血迸发的修罗场上是没有时间问问题或回答问题的。
戴着尖盔、穿着精致锁子甲的骑兵蜂拥至峡口乱砍乱刺。那条狭窄的隘路拥堵了，挤满了战马和人。勇士们贴身搏击，用砍断的剑刺杀。一有地方舞剑，他们就凶残地刺杀对方。当一个人倒下时，他就再没机会站起来了，而会被踩死在旋转的马蹄下。在这腥风血雨中，体重和纯粹的力量至关重要，而这个阿富古力首领能以一当十。在这种时候，根深蒂固的本能强烈地支配着人们，阿富古力人习惯了柯南作为他们的先锋，因此尽管不信任他，但看到他时仍然士气大振，但是，人数同样也很重要。在刀光剑影下，阿富古力人身后的那群军队把他们一步一步逼近峡谷。他们被迫一步一步地后退。战场上尸骨粼粼，骑兵还在上面肆意践踏。就在柯南像着魔了似的挥舞刀剑砍杀时，他仍有时间考虑一个令人心寒的疑虑——雅丝米娜会遵守诺言吗？她可能只会去找她的士兵，然后转向南方，丟下他和他的手下自生自灭。
似乎经过了几百年的激烈交战后，在刀剑的碰撞声和屠杀的喊叫声之上传来了另一种声音。然后，一阵号叫声响起，几乎可以震倒悬崖。伴随着铁蹄的轰鸣声，文底耶五千名骑士朝赛罕德莱姆军队横扫而来。
这次冲锋分裂了图兰骑兵中队，把他们分散、撕裂，他们零星的小队被分散到各处，遍布山谷。转眼间，追兵就从峡谷退了回去。随即是令人混乱的刀剑之战。骑士旋转着，孤立无援或者成群结队地被砍杀。然后，那个赛罕德莱姆部队的首领倒下了——刹帝利的长矛穿透了他的喉咙。戴着尖盔的骑士调转马头退出山谷，像疯子似的策马疾驰，试图杀出一条路来，但他们的后面已经被包围了。就在他们被分裂开来逃跑时，追逐者分开追踪。整个山谷地面上，甚至靠近峡口的斜坡上，以及山脊上，逃跑者和追踪者鱼贯而行。阿富古力人加入到追赶敌人的行动中，无条件接受了这意外的同盟，就像无条件接受他们所谴责的首领回归一样。
太阳在远处的悬崖上慢慢落下。这时，柯南的衣服已经被撕成了碎片，衣服下的铠甲也破了，上面血迹斑斑。他的长刀还滴着鲜血。他大步穿过粼粼白骨，来到雅丝米娜身旁。她站在她的贵族之间，把马拴在峡谷的边缘，靠近高耸的悬崖。
“雅丝米娜，你果真没有食言！”他咆哮着说，“克罗姆在上，我在下面峡谷里的时候还有过怀疑呢——小心！”
这时，天空中飞下一只秃鹰，体型巨大无比，翅膀的扇动声有如雷鸣一般，把骑兵从马背上扇了下来。
它弯月形的喙正要啄雅丝米娜的脖子，不过柯南更加迅速，像猎豹一般向前一跃，提起那把还流淌着鲜血的长刀精准地刺向了它，那秃鹰像人类一般惨叫一声，随即倾向一边跌落下去，撞击着悬崖坠落，落到了几千尺下的岩石和河流上。就在它落下时，它的黑翼拍打着空气，然后它就变形了，变得不再像鸟，而是穿着黑色长袍的人形。那人形在空中往下跌落，宽大的黑袖中伸展开两只大臂。
柯南转向雅丝米娜，鲜红的刀子仍然握在手中。他的蓝眼睛燃烧着，血从健壮的臂膀和大腿上的伤口处流了出来。
“你又变成女王了。”他说道，野蛮地咧嘴苦笑着，看了看她那山区女孩的装束外又披上了一层带金边的薄纱，面对着雅丝米娜身边朝自己举着长矛的骑兵，柯南并没有一丝的畏惧。“谢谢你救了我那群混蛋，三百五十人活下来了。至少他们现在相信我没有背叛他们。你又一次让我握住了统治的缰绳。”
“我还欠你赎金呢，”她说道，黑眼睛望着他，闪烁着光芒。“我会付给你一万两黄金。”
他野蛮地做出一个不耐烦的姿势，把剑上的血甩掉，然后插进鞘中，随即在铠甲上擦了擦手。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拿赎金，时间我说了算，”他说，“我会去你的宫殿里拿赎金，而且我还会带着五万士兵，看看我能得到什么样的赎金。”
她笑了，用双手抓住缰绳。“我会带着十万人马在朱玛海岸迎接你！”
他的眼睛闪烁着强烈的欣赏和敬佩，后退了几步，抬手做出一个类似向女王敬礼的手势，表示她的前路畅通无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