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Leviathan)第十五章

瓦南半岛 孤塔哨站

萨姆省

雷基姆

一片片黑影无声地从天而降，在吞噬了一切的更大的黑暗中很难辨认。当影子降落在地平线上的某个地方时，它们发出低沉的嘟哝声，就像远处的雷声。

塔罗蹲在一条废弃的过境公路边上的路堤上，凝视着外面的黑暗。

“你看到了什么?”瓦拉西娅在斜坡底下小声说。

“灯光。”他低声回答。“我想是孤塔哨站发出来的吧。”

“孤塔?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吗?如果有灯光，也许有人在?”

自从逃离农业中心以来，他们发现路过的每个城镇和家园都被遗弃了。每个人似乎都有和塔罗一样的想法——去萨拉米斯巢都。蜂巢里肯定会有人帮忙吧?肯定会有人负责吧?但塔罗和瓦拉西娅都老了,他们只能慢慢地移动,他们需要一辆车。

    “可能是有人。”他说着并且希望自己有一副望远镜。“我不认为这地方是着火了。”

    她开始爬上去加入他，然后停了下来，努力喘着气，咳嗽着。他伸手把她扶了起来。“会是他们吗?”她紧抓着他的手问道。“梦里的东西?””

    他摇了摇头,他的梦和瓦拉西娅的不同。他在梦里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怪物，脑袋的一侧有烧伤的痕迹。每当他想到它的时候，无论他是睡着还是醒着，他都有一种无处可逃的感觉。但瓦拉西亚则梦见了一群人——一群比人还小的生物，潮水般涌进黑暗，像昆虫一样蜂拥而至，从他们经过的一切东西上啃食肉。“我觉得是人”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兴奋。“那些光看起来像是地面车辆或卡车发出的，你不觉得吗?”

    她急切地点了点头，仍然抓着他的胳膊。“但如果他们不带我们去怎么办?”她又咳嗽了一声。“如果他们说没有空地方了怎么办?”

    “他们会带我们去的。她的咳嗽使他下定了决心。“要不然我们就想办法坐上去。”

    她瞥了一眼他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猎枪，眼睛在黑暗中睁得大大的。“你不是……”她摇了摇头。“我们不知道如何战斗。如果他们答应带我们，我们还是继续走吧。”

    他向空中挥了挥手。“这些气体，或是尘埃，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正在杀死我们。我感觉我在如剃刀般呼吸。我能从你的话语中听到它对你的影响,我们必须向北走。那肯定是着火了什么的。”他已经说过好几次了，那股烟一定是火发出来的，但是他们打心底谁也不愿意去相信。他们俩都感觉到，有毒的空气、从天而降的怪物和梦中出现的怪物都是有联系的，都是一场可怕的噩梦的一部分，他们无法解释，也无法从中醒来。

    她显得不服气。“如果你试图用那东西对付别人，他们也会用它来对付你,你又不是战士。”

    他什么也没说。当然，她是对的.他从来没有在生气时开过枪。但如果人们拒绝帮助他们，他可能别无选择。他每吸一口气都比上一次更痛，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每当他抬起头来，恐惧感就会在他心里滋长,他能感觉到，末日即将来临。自从第一个梦把他从床上拖下来，它就一直向他扑来，现在它几乎就要扑到他身上了,他们必须得去巢都。

    他扶着她上了天桥，开始急匆匆地往下走，尽管那里几乎没有灯光。他的袋子里有一根流明灯，但他不敢使用它，除非他知道孤塔哨站的人是友好的。

    当他们走近孤塔时，他的希望开始燃起。他们俩都听到了地面车辆在前哨周围轰鸣的声音，还有一些听不太清的声音在黑暗中飘荡。“他们会帮助我们的，我敢肯定。”他说着加快脚步，拉着瓦拉西娅跟在后面。她也点了点头，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远处响起了枪声——那是自动武器发出的刺耳的咔嗒声。

    他们冻结在了原地。

    “那是从前面传来的。”他低声说，瞥了瓦拉西娅一眼。

    她点了点头。

    “让我们再靠近一点，”他说着，拉着她往前走。

    她摇着头，不肯动。

    “我们必须这么做，”他坚持道。“可能是执法人员对付抢劫者。”

    她心软了，让他牵着她走。

    当他们慢慢靠近时，他看到建筑物之间的小广场上有人。一些人坐在地面上的汽车和卡车上，而另一些人则在筒仓和生活舱之间踱步。

    “矿工?”瓦拉西娅低声说，皱着眉头，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想是的，”他回答说，因为他看到他们中的一些人戴着有色的焊接护目镜，穿着厚重的工作服。“他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为什么要离开巢都?”

    她盯着他，紧紧地握着他的胳膊。“除非巢都里的情况更糟?也许他们来这里是因为萨拉米斯巢都的情况也很糟糕?”

    “不。”他摇了摇头。他无法忍受像萨拉米斯巢都这样的大都市会陷入他们在农业综合体中看到的那种无政府状态。“这不可能是真的。我认为这种污染不会扩散到——”

    更多的枪声响起,离得这么近，声音大得刺耳，他几乎吓得叫出声来。

    “看!”瓦拉西亚低声说。

    一个矿工拖着一具尸体出现在眼前,尸体是一个男性,鲜血从他背上的洞里涌了出来。

    突然有人开始喊叫,那是一种可怕的、恐慌的声音。然后，他们看到一个女人从大楼里跑出来，她径直朝他们跑去跑到公共交通道上。

    另一名矿工平静地跟着她走出来，举起手枪朝她开了一枪，一直开枪直到她倒下不动为止。

    塔罗感到瓦拉西娅在他身边僵住了，他明白为什么。当矿工走向被他击中的女人时，他们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长相，他的头盖骨长得出奇，像一只蛋侧卧着，额头上有几处骨骨嶙峋的突出物。但最糟糕的是他的眼睛,它们是如同光滑纯黑色的镜子一样。

    塔罗在察觉到她快尖叫出来的时候赶紧用手捂住瓦拉西娅的嘴,但当那个怪人停下来，开始直视着他。然后，这个生物朝他们的位置闻了闻，就像一只正在狩猎的猎犬。

    瓦拉西娅把脸埋在他身边，吓得发抖。塔罗屏住呼吸，慢慢地把手指放在猎枪的扳机上。

    随着更多的物体落向地表，轰隆的声音在远处隆隆作响。

    塔罗慢慢举起猎枪。

    然后矿工抓住那个死去的女人，开始把她拖回哨站。

    塔罗深呼了一口气，把手指从扳机上移开。

    当矿工和其他人一起回去时，他终于敢于低语了。“你看到了吗?”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他们盯着广场上的人影，瓦拉西娅的声音颤抖着。广场上的人影拖着更多的尸体进入视野，并且把它们堆成一堆。“你看到它是怎么嗅的吗?我发誓它肯定意识到我们在这里。即使在这么糟糕的空气里，它肯定也能闻到我们。”

    他点了点头，正要离开过境通道，但这时他注意到一些东西。就在前哨站外面，大约十几英尺远的地方，有一辆无主的越野车。这是一台看起来动力很强大很少出现在农业综合体里的机器。

    “我几乎不能呼吸了，”他低声说。“你呢?””

    她摇了摇头。“太可怕了,我觉得我在呼吸泥巴。但这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得远离那些…不管它们是什么。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那辆废弃的越野车。“不，”她喘着气说。“你疯了吗?”她猛拉他的胳膊，但他不肯动。“它们会看见你的!”她盯着他带怒气地低声说出。“它们会到这儿来的。”她闭上了眼睛。“它们是什么?”他们怎么能长那样?它们怎么了?”

    “我们会有机会的，”他低声说。“如果我们有那辆越野车，我们就有机会离开这里。如果我们徒步走到巢都我们就死定了，瓦拉西娅。你知道的。我不能再呼吸这些东西了。再走半英里，我们就得躺在沟里，等着吃腐肉的鸟把我们抓走。”

   “那也比面对这些怪物要好。”她轻声抽泣着，但她不再试图把他拉开。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你知道的，瓦尔，我受够了。我再也走不动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然后把脸贴在他的胸前。

    他说道，“我有个主意，我知道该怎么做。”尽管他感觉到她不再听他说话了。“我想我可以把一块石头扔到那边的燃料筒仓里,它会发出很大的声音。”他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荒谬，好像自己是个孤胆英雄一样，但他还是不顾一切地继续说下去。“然后，等他们过来看的时候，我们可以趁他们都面朝另一边的时候，爬到地上的车厢里去。就算失败了，就算我们没能及时赶到，我们也不会损失什么。我们还是可以爬到黑暗中去，嗯，我想，继续寻找另一个前哨，看看……”

    当他意识到自己彻底在胡言乱语时，他的话渐渐变少了。他们都知道他们永远也到不了另一个前哨了。

    “你还能跟得上我吗?”他小声说，捡起一块石头。她仍然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我扔这个的时候，你准备好开始爬了吗?”

    她什么也没说，但他感觉到她点头了。

    他回头看了看矿工。既然他已经近距离看到了一只，他就能看出即使在远处它们也是多么奇怪。他们球状扭曲的头骨让他想起了梦中出现的怪物，也让他想起了他们的动作——他们走路和拿武器的方式断断续续，有点像昆虫。他意识到，他们都没有说过话。但当他们把更多的尸体拖到土墩上时，他们仍然步调一致，好像在回答无声的命令。

    “我做不到，”他看着手里的石头意识到。他的手在颤抖，汗水刺痛了他的眼睛，模糊了他的视线。我们只能慢慢爬走，继续等死,因为我太懦弱了，不敢尝试继续活下去。然后他低头看着瓦拉西娅。她已经从他身边站起来，擦去眼里的泪水，现在带着既恐惧又坚定的心情盯着地面。她还没有被打败，他意识到,我也不没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向后倾，用尽全力把石头扔了出去。它在空中飞得很高，他松了一口气，因为他把它扔得很好。然后，当他向前哨望去时，他发现没有一个矿工在看那块石头。

    他们都盯着他看。

    “快跑!”他喘着气说，把瓦拉西娅扔下斜坡，然后开始冲刺，朝地面车的方向跑去。

    怪人们默默地跟在他们后面，像机器一样移动着。当他们从哨所涌出，走进泥泞的田野时，他们拔出手枪，装上子弹。

    “快!”塔罗喊道，一边跑一边抓住瓦拉西娅的手。

    枪声响起。有一个子弹的呼啸声从他面前飞过，射到泥上溅到他脚边，但他没有理会。试图躲避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他们所能做的就是跑，希望能跑到车上去。如果没油了怎么办?这种想法几乎使他感到害怕，但他继续往前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有些怪人正在慢跑的跟着他们，依旧是沉默得可怕，用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他。

    他的脸颊突然感到一阵剧痛，随后满脸是血。瓦拉西娅尖叫起来，但他们继续在泥泞中前进。

    “停下来!”一个矿工终于打破了沉默，大声喊道。这个词在他嘴里听起来平淡而毫无生气，好像他在重复一些他不完全理解的事情。

    令塔罗吃惊的是,他们已经来到了越野车前。他们猛地把门打开，跳了进去。当他看到控制面板上突出的打火按钮时，他如释重负地叫了起来，但当他试图启动发动机时，它只是响了响，拒绝转动。

    子弹打碎了窗户，玻璃上布满了闪闪发光的碎片，塔罗的另一侧脸也被划破。更多的子弹击中了汽车的侧面，击穿了底盘，压弯了防侧倾杆。

    瓦拉西娅抓起什么东西，爬进了后座。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就在他的脑后，他意识到她已经拿起了猎枪。

    离他最近的那个怪人踉跄着站住，低头看着胸口上一个破烂的洞，然后他跌进了泥里。瓦拉西娅向后滑动，又开了一枪，射中了另一个矿工的胸部，又把他打飞了。

    当塔罗意识到他没能启动越野车时时，他嚎叫了起来。他拨动开关，又试了试打火。

    发动机轰鸣了起来。

    又一阵枪响，瓦拉西娅尖叫起来，倒在座位上。

    塔罗猛踩油门，越野车踉踉跄跄地向前冲去，翻腾着泥浆，穿过场地，冲进了公共车道。

    在后视镜里，怪人们放下武器，毫无兴趣地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去。然后他们转过身来，拖着他们的尸体向前哨站走去。

    “瓦拉西娅!”塔罗叫道，使劲扭过头去看。“你受伤了吗?”

    她挣扎着爬到座位上。她脸色苍白，满脸血色，但她摇了摇头，拍着猎枪的枪管。“也许从现在起我应该保管着这个。”

    他笑了，松了口气“他们没打到你?”

    她点了点头，检查着自己的工作服。“我想是的。”她盯着镜子里的他，笑容渐渐消失了。“它们到底是什么?”

    他摇了摇头，眼睛一直盯着公交车道，尽量不去看头顶上翻滚的人影。“我们到达萨拉米斯就安全了,他们一定知道该怎么做。”他努力装出自信的样子，但两人都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