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海海]蚕豆黄

      放学从地铁出来坐上我妈的摩托，快到家时她突然神秘地告诉我要去拿美容的东西，车停在小区大门口对面边上一个门铺，铺头还没装玻璃门，大敞着，一面墙上全是锦旗，墙下坐着两人，右侧一长桌，桌后也坐着一人。远远定睛略一扫，只看到些华佗在世之类，便不再费劲一一细看，只在摩托车旁站定，埋头看起手机来。我妈尖细响亮的不标准普通话很快响彻起来，这声音已熟悉至使我听而不觉其意了。

      过了有一会，一个人提着桶往路边搬，似是要清理位置停车，我只瞥了一眼那黑水欲坠的桶，便收回目光，并不动作，过了片刻，听到那人喊我靓女，让我行开，要挪开摩托车，我便走上台阶，喊我妈，她看到了，并不在意，我便走进铺门，将书包放在那显然不新的紫色沙发上，站在我妈身后，打量起坐在桌后的人，穿绿色军上衣，戴红军蓝帽，紧致的皱纹更显眼眸大亮如婴儿，一幅长寿老人面相。心下不免敬信三分。

      不知哪个人的声音响起，“这是你女儿啊？”我没说话，我妈拉长了声音说系啊，然后以一种起哄般带有鼓动性的语调说帮她也把个脉。那老人起身拿了张塑料红凳，我弯腰接过，在桌前坐下。老人问几岁了，我还没开口，我妈就说十七了。我见老人已坐回，便伸出左手，右手仍攥着手机。老人手指粗大，却并不似寻常老人沟壑万千，倒像从外套了一层皮绷着，让我视线聚焦到指甲边缘上来。三指覆在腕上，并没觉出挤压的力劲，只时而微动。没人说话，我心中紧张着，疑惑这三指放这么正中能摸到脉吗，又好奇着此时的紧张是否会影响脉搏的跳动，使它显出异于寻常的节律呢。手移开了，我换上右手伸出，三指便又搭上。

        没多久，那老人便出言道，也是擦豆晃。我说什么？我妈便重复，蚕豆黄。我只听过蚕豆病，却没听过蚕豆黄，疑心是旁的字。我妈又说她不黄啊，她很白。老人就说现在还年轻嘛。我就猜到会这么说。只听他又说蚕豆黄有遗传的嘛。现在年轻咯要救回来，要喝药。我妈说她在学校，得回来才有时间。老人称是。我盯着桌上那白色无标签纸小药瓶，这又是什么药呢？老人又说我眼底已经有些黄了。两个手指扒开我眼皮看。旁边沙发上的一人便走过来，也扒来看，也说是黄。

       我仍很迷惑，便重复问，蚕豆黄？系啊，蚕豆黄，我妈又答。我很有彻问的冲动，在人前却只能发出那带疑惑的三个字，蚕豆黄。我痴傻了一般，只执着于这三个字。

      我妈拿出手机要扫码给钱，老人手贴桌移动，指向其中一个二维码。我妈问多少钱，老人说还是三百。给了钱，我们上了摩托车。我终于问，不是蚕豆病咩，怎么是蚕豆黄。我妈说蚕豆病就是蚕豆黄，又问我说她是不是没那么黄了。我说本来也就看不出黄啊。她说之前很黄的。这确实，在我更久远的一些记忆里，她确实面黄得亮。便不再说话。我只拧过右手来压左腕，复原着那老人的动作，感受不到一点动静。到了电梯，我就说他手都搭在中间，肯定是骗人的。我妈便摆出手势，说人家指腹摸到的就是脉。也是啊，人三根指头并一块比我腕都粗。我自知讨了没趣，便不再开口。回到家中连上wifi，便搜了蚕豆黄，看到是由于葡萄糖六磷酸脱氢酶缺乏导致的，心下便确凿了。想起从前吃过同学给的炸蚕豆零食，我痛嚎，妈妈我再也不吃蚕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