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原剧本）

1,客运站、室外、日

 

空镜

在这座狭窄的小城里，特别是老城区，所有的一切建筑和街道，乃至于其中的人在你不注意看的时候都像是蒙着灰尘一样，并不是说看起来脏而是有一种快要瓦解的感觉，那些沙土不是被风从远处带来的而是从这城市身体上的伤口中渗出来的，从里面渗出来的。

 

但毕竟时代不是重症监护室里的护士，没工夫照顾这些衰老的重病患，虽说自然界的时间也是如此，但时间只是流逝，它从不承诺，而时代据说是有方向和目标的。可惜人都长着眼睛，他们可以为了时代的前进付出乃至成为代价，但你必须要让他们看到时代正在前进的证据，尤其让那些从别的地方来的人也能看见这更为重要。

 

所以各地的火车站、汽车站和飞机场就成为了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第一道风景，就像那些饭店，无论内部是否有财力进行一番装潢，门童都要穿得很精神。于是你会看见在有几十年历史的菜市场和一排墙壁都被熏黑了的临街店铺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崭新的客运站，不知道外来的旅人是否会觉得不适，起码本地人是这样觉得。

 

人物

从这崭新的客运站出口处，一个提着小型行李箱的青年缓缓走了出来，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节省时间他并没有拖拽着那个明显有着四个轮子的小东西，而是像女士拎着奢侈品手包一样就走了出来

 

空镜

从崭新的客运站内部平滑的水泥路面到客运站外的凹凸不平和坑坑洼洼

 

人物

青年拎着行李箱走到客运站门外，终于将箱子放下，好像出了这客运站才算到目的地，跨出站门与否对于这趟旅程的结束与否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一样。

 

青年站在门口，开始左右打量四周的街景，那种神态并不像那些第一次踏入此地的冒险家而像是一位领主去到乡下视察自己的领地一般。

 

空镜

顺着青年的视线左右观望，攒动的车流却不显得繁华，行人好像十分着急要去赴约又好像闲的穷极无聊，马路对面有一个看着与青年岁数不差多少的人，正蹲在地上捡起一个烟头，吹了吹就塞进嘴里后点着便吸了起来。

 

2,大桥、室外、日

 

空镜

这座桥看着很有些可笑的样子，从位于桥两侧的堤岸上看去，桥身上悬挂着散发塑料质感的霓虹灯管，想必到了晚上亮起来的时候还有些看头，但现在只像一只蜷缩着脊背的巨兽的身上插满了帮助进食与排泄的医疗器械。

 

人物

从青年的背后开始跟进，随着他在桥上走了一会，青年忽的停住，侧过身靠在桥梁的围栏上，掏出了电话，可以看见青年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想必是回过了家。

 

“喂，

是我，

前两天刚到，

不是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嘛，

哪有瞧不起你啊，

现在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这学士学位管什么用，研究生不都街边摆摊去了，

没说你不好，再说你那是大商场里头有铺位，能一样吗

没什么事，

就是找个人聊聊天

我爸妈？别提了，刚回来就跟我冷战

还不是考编的事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是那坐办公室的人

干什么，还没想好”

 

空镜

从青年的视角往桥下看去河水正平静又猛烈地像前方流去，不时激起一片水花，远处的群山阻隔了视线，不知道这条河究竟要流到哪里（后台词伴随空镜）

 

“反正总有办法，

你高考落榜的时候你爸妈不都快急死了，现在也没见你活不下去啊

是，不容易肯定是不容易

我知道，我没自暴自弃

你不是也站在他们那一边吧

算了算了，不聊了，改天出来见个面吧

那不能让你请啊，

算了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先挂了，啊”

 

人物

青年将电话放回口袋，抬起头看了看天，阴沉的天好像囚禁阳光的监狱。

 

3,卧室、室内、夜

 

人物

一个背影，青年正坐在书桌前敲打着键盘，镜头向前移去，越过青年的肩膀，屏幕上是一份正在填写当中的简历，时而切换成各种求职广告的网页，整个房间只有电脑屏幕的光亮，十分昏暗。

 

过了一会，青年从椅子上站起，他打开了电脑桌上的台灯，开始在房间里漫步，虽然他的脚步的确在来回地迈动，但由于他近乎是在由电脑桌和对面的墙壁之间的一条直线上来回行走，所以映照在墙上的他的影子却看起来像是在原地踏步，但又像是一个要来索取他性命的刽子手，正缓步前来，随着他与台灯的距离远近变化而变大变小。

 

人物

 

青年突然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一下跌坐在地上，他极狼狈又不满地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影子，便摘下了眼镜。

 

“想聊会天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来

 

“我才没不正常到和你聊天”

青年揉着眼睛自顾自地答道

 

“你现在不是正在这样做吗？再说你知道你只要戴着眼镜我是没有办法跟你说话的”

声音中多了几分挑衅和讥讽

 

“我什么也不知道，麻烦你闭嘴”

青年还是揉着眼睛

 

“你知道的，你知道你戴上眼镜，玻璃镜片挡着你的眼睛你就看不见我的动作，眼睛腿压着你的耳朵你就听不见我的声音，你初中看了那些写满废话的书近视之后，你不久就摸索出规律了不是吗？”

声音依旧冷漠但又好像带着些怀念

“那个时候的你可不像现在这样，你应付学校的功课很轻松，你爸妈的要求你也基本上都能做到，虽说也不怎么开心但不像现在——也不快乐，也不优秀”

 

“你以为你是谁啊？你凭什么对我的人生评头论足”

青年终于像是吹破的气球一样爆发了，只是他却是冲着墙上自己的影子叫嚷

 

墙上的影子的确怪异，青年现在坐在地上手搭着床沿，而影子却是坐在床——或者说床的影子上，两只手向后撑在床上（此后，当影子说话就以他的主观视角照青年正面，反之亦反，不断正反打）

 

“我压根不关心你的人生到底怎么样，我只是喜欢那时候你那股劲头，我从你小学第一次被你们班那个高个子抽嘴巴的时候就劝你跟我走，你硬是不听，非要用什么未来证明我说的是错的，那会你像一颗嚼不烂的蚕豆，现在你简直是块血豆腐，一摔就得碎”

还是那样，冷漠又好像在怀念

 

“你最好给我闭嘴，你怎么就这么自信，我好像没有向你投降吧，你好像还没赢啊？”

青年也带着挑衅的语气，但颤抖着说出这些话

 

“赢？哦，你是说那次我们打的那个赌吗？去年你们班那个女孩向你告白结果你故意用恶作剧一样的口吻拒绝并嘲笑她，然后自己大半夜偷偷跑到宿舍的楼顶喝酒的那次”

声音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变化，却任谁都能听出嘲笑的意味

“你真是个太过配合的猎物，那一次我差一点就得手了，不过你当时跟我打的那个赌很有意思，我也想看看结果如何，所以现在你还在这里”

 

“是吗？那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开恩了，承认吧，你压根赢不了我”

青年还是带着些挑衅的语气，但颤抖地更厉害

 

“哈哈哈哈…… 赢？清醒一些吧，从我发现你能听到看到我的那一天起，你就再不拥有什么了，只是我让你短暂地拿一会而已，欢喜与眼泪，朋友，家乃至于你，我为什么要去赢已经属于我的东西”

声音带着一种好像希望别人听着会感到诙谐的刻意，但又残忍的彻底。

 

“你给我闭嘴！”

青年向承载着影子的墙壁冲去，却只是捶打，而那个声音一直在笑

 

终于青年重新戴上眼镜，终于安静

 

人物

青年坐在床边，他焦躁的从怀里掏出一盒烟，用明显不太熟练的手法撕开塑封，又笨拙地撕下盒口处的锡纸，掏出一根烟，先打开卧室的房门看了看，又谨慎地推开窗户，将手中的香烟塞进了嘴里，又从口袋掏出一个打火机，点了几次却都点不着，他调试了一下气门，终于点着了火，青年向前探头，口中的香烟离火焰越来越近，却最终还是停下了，因为他在火光的照耀下看见了墙上的卡通贴纸，那大概是他幼时自己贴上去的，他就擎着火，静静地愣着神，在青年背后摇曳的火光照得他的影子庞大而扭曲。

 

空镜

房间里的窗户已经关上了，书桌的抽屉里放着那包烟和那个打火机，从没有闭合好的烟盒口可以看见里面的烟一根也没少。

 

4,街道、室外、夜

 

空镜

 

随着不断向前迈动的步伐，在街道上许多事物成为往后略去的浮光掠影，只有一个又一个的路灯成为丈量距离与时间的标尺（此段以第一人称主观视角拍摄，起码要走过三个路灯）

 

人物

 

青年像是刚跑完了一场马拉松，虚脱地用双手撑着膝盖，俯下腰去不断地咳嗽，路灯在他前方。于是他的影子紧随他身后。

青年抬起头，可以看见他已经重新戴上了眼镜，他缓缓地走到路边的缓台坐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看着像拨打了一个号码，但好像没有拨通，他又尝试了几次，但依旧没有拨通。

 

空镜

 

空空荡荡的马路，偶尔有几辆汽车缓缓驶来，又从身边擦肩而过。

 

路灯并不刺眼但稳定的亮着，但在那灯边是最深的黑暗。

 

5,医院大门、室外、日

 

空镜

 

这间医院看着并不起眼，就像全国其他那些中小城市的“第一人民医院”，因为修建的年头最早所以也是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但大门还是能看出有翻新过的痕迹，但依旧盖不住衰老。

 

从医院门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出来的多是如释重负，进去的大都忧心忡忡，人间百态，也只如此这般。

 

人物

 

青年不知为何也突然从大门里出来了，但脸上却难以看出什么表情，只是从眉间看见些许的悲伤。

 

青年低着头缓步地向前走去，走过了一个路口，到转角处店铺前的台阶上坐下，突然电话响起，青年像是开始没听到，过了一会才接了起来

 

“喂，妈，我朋友……”

声音像是在学校受了欺负的孩子终于在放学后见到父母一般，但突然止住

 

“我没有出去鬼混

我已经开始找工作了

现在工作有这么好找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这是我的人生”

这声音从困惑到愤怒，但好像还是有一些控制

 

空镜

 

街边不断路过的行人，其中偶尔有几个朝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街边的绿树被风吹动着树叶，哗哗作响

 

人物

 

“我朋友昨天晚上煤气中毒，刚刚脱离危险，我就是去医院看他了

不知道，好像是烧着水，忘了关火

家里人没事，他爸妈这几天回老家了，是他店里员工早上找他要工资的时候发现的

他妈跟我说，他最近生意不行，愁的整晚整晚睡不着，白天也不睡，就坐那发呆”

声音逐渐平静，透着一股哀伤

 

“什么叫还不是他当年高考没考好？！

现在一条人命差点就丢了，你还要跟我说这些是吧？

就这样吧，我还有事”

声音从不可置信到冷如死灰

 

青年站起身朝街道那边走去

 

空镜

 

刚才那棵树现在安静地矗立着，风停了下来

 

6,快餐店、室内、日

 

人物

 

青年坐在狭窄的单间里，被粉刷着令人作呕的亮橙色塑料隔墙包围，对面的座位空着，也没点餐，好像在等什么人，

 

突然电话响起来了，青年立刻接起

 

“喂，

对，我已经到了，就在之前说好的地方

啊？面试取消了？

之前您那边不是说我的简历还不错嘛

哦，

不会，能理解，不景气嘛

好的，好的，以后有机会合作”

语气从殷勤到失落到最后有种强打精神的感觉

 

青年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在从上往下算倒数第二个公司名字上划了一道杠，看着最后还没被腰斩的那个名字

 

空镜

 

笔记本上最后那一行写着——雪鹰文化传媒有限公司

 

人物

青年无力地靠着紧贴着墙壁的椅背，低下了头，突然他将手机的电筒打开，用强光照着自己的手掌，看着映在墙上那并不清楚地影子，发出了几声奇怪的笑（此刻依旧戴着眼镜）

 

7,卧室、室内、夜

 

人物

 

还是那间卧室，只不过这回其中没有任何光亮，青年躺在床上，或者说像是躲在床上，可以听见他低低的哼着一种奇怪的歌谣，因为不能听清，显得格外阴森

 

突然电话响起，这次青年是不快不慢地接起了电话

 

“喂，是，是我”

响起的却是影子的声音

 

“哦，您那突然不打算招人了

没有关系，麻烦您了，还通知我一声

嗯，我也很希望以后有机会合作

好的，再见”

的确是影子的声音

 

电话挂断，可以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就是雪鹰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手机屏幕的光亮照在青年脸上，他却是戴着眼镜的。

 

青年缓缓起身，从卧室走了出去，从漆黑的卧室往外看，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8,桥与河流、室外、夜

 

人物、空镜

 

青年在那座大桥上走着，缓步前进，我们跟随到走到桥的三分之二段停下，缓缓将镜头移至桥左下方的河岸，过了一会，青年从右侧入画，缓缓站在河岸上，那白天看着丑陋的灯管散发出廉价的光彩，和着桥上橘黄的路灯光亮，映在河岸上，像一个糟糕的画家不小心打翻了颜料板，却又有些韵味

 

空镜

 

青年的主观人称第一视角，看着面前不断奔涌的河面，这河也被那桥上的几种光照得多了些白日没有的神情

 

从刚才桥上的位置，再看向河岸，青年却不见了

 

来到青年刚才站立的地方，却只有他的影子和一副眼镜，眼镜压在影子上，眼镜腿叠得整整齐齐

 

再看向奔涌的河面，河没有什么变化

 

人物

 

影子向右走，走出了镜头，只剩下那副眼镜躺在河滩上

 

（片尾曲：山海-草东没有派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