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隧道○戴涛

     他朝车窗外的这座城市望了最后一眼，他的眼神里全是怨恨。前天，也就是前天，当火车隆隆驶进这座中国西部的城市时，他有多少振奋和快乐。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列充满激情的火车。当然，这种感觉以前是没有的，那时他坐在一家机关的办公室里，一天到晚写些没人要看的文字，他觉得自己就要变成一艘沉没的古船。有一天，他终于对领导和老婆说：不，我要辞职。领导大惊，老婆大哭。领导说：你去了就不能回来了；老婆嚎：你没了饭吃可别来找我。

     行。他就这样很悲壮地下了海。一开始，他在南门外的农贸市场摆了个摊做水果生意。水果生意容易赚，也容易亏，他刚做，自然亏的时候多，可他觉得自己已从古船变为火车，快速的节奏本身已使他激动不已。渐渐地，他开始赚的时候多了，尽管赚的只是些小钱，可比起他写干巴巴的文字拿的干巴巴的工资已经不知翻了多少番。火车还要前驶，他要做更大的生意。他决定自己到西北区采购一批哈密瓜，他算计好了，10万元的哈密瓜运到这里就是5万元的利润，那么倒腾两趟就是10万元，到时候领导同志会怎么说，老婆同志又会怎么说，哈哈。

     10万元本钱不是小数，他跟老婆同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凑了7万元，然后又东奔西走借了3万元，这样10万元就齐了。于是他特意跑到百货公司买了一只时下最流行的密码箱，10万元装进密码箱，他就登上西行的火车。几天几夜的颠簸，他依然像那列不知疲倦的火车。当他走进车站时，他感觉这中国西部的天空就是特别蓝，特别让人来情绪。他打算先买瓜装车，然后抓紧时间去一趟草原，他要领略一下“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究竟是种什么意境。

     挑瓜装车，一切都非常顺利，他打开密码箱准备付款，天哪，一沓沓印着四位老人家头像的人民币竟然成了一张张白纸！湛蓝的天空一下变得漆黑。

     以后的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了，他只依稀记得回去的火车票是用手腕上的瑞士表换来的。火车启动了，他的身子不由得一阵阵战栗，火车的尽头，也许就是他的尽头。而那只被人调换的密码箱此刻正怪兽似地蹲在行李架上，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他听见一个十分遥远的声音在叫他，叔叔，吃苹果。他努力睁开眼睛，见一个小男孩站在他跟前，双手捧着一只红得非常好看的大苹果，他看了片刻，对小男孩和小男孩身后的年轻母亲苦涩地笑笑，谢谢，我不想吃。

     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他的身体被人撞了一下，他又睁开眼，见身边的乘客已经换了人，现在坐在他身边的是个穿得挺考究的中年男人，正打开放在腿上的密码箱取东西。他无意中朝密码箱里瞥了一眼，心口猛地抽了一下，那旧报纸包的一捆捆东西，从形状大小来看不是百元大钞是什么。中年男人将密码箱锁好放上行李架，这时他吃惊得差一点叫出声来，那密码箱怎么跟他的密码箱一模一样！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密码箱看，只要我的密码箱跟他的换一下......火车在疾驰，他的心在急跳，就在这时列车员走进车厢宣布说：列车就要进入隧道，因为车上电路出了故障，到时不能打开电灯，希望大家在通过隧道时务必保持镇静，不要紧张。他听后一阵狂喜，这不是天助我么。

     列车忽地一声钻进隧道，顿时车厢内一片黑暗，他悄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妈妈，我怕。这是送苹果给他吃的小男孩在说话。

     乖乖，不怕。这是小男孩的母亲。

     妈妈，隧道为啥这么黑呀？

     因为隧道里有个黑色的魔鬼。

     妈妈，我要亮，不要黑色的魔鬼。

     好，等火车打败了它，你就会看到亮。现在你闭上眼睛数数，等你数到300，你就会看到天好亮好亮。

     1、2、3......小男孩开始数数了，可数着数着就数颠倒了，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帮着小男孩数，29、30、31......终于数到300了，小男孩睁开眼睛说：哇，天真亮。他也睁开眼睛说：嗯，天真亮。

     呜——

     冲出隧道的火车激动得一路猛吼。

（文字以及图片均选自《小小说选刊》1998.14、《飞天》1998年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