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他对他哥，跟他哥对他从来都不对等。

 

这在二十年前他就意识到了。”

 

 

一进酒吧的门，崔虎用满脸飞眉毛的方式跟刘音使眼色，这让刘音十分得无语。

那肥宅就没发现，有几个想跟她这个酒吧老板娘暧昧的熟客已经注意到，并且对他释放出十分不友善的气场了吗？

——毕竟，他这眼色使得也太贱了，就跟色情狂似的。

当然，也许这胖子注意到了但并没在意。反正刘音近来算是见识到了这些人不要命的做派了。

但她确实不知道，崔虎真没他哥们儿这种爱好。

倒了杯饮料，刘音往崔虎面前一顿。“喝吧。”她说。

崔虎拿起杯子来，“不、不能喝多，还有、有事儿。”他小啜了一口，眼睛瞪大了，“这、这……”

“果汁儿。”刘音接口道，看不下去他那艰难的样子。“你来得正好，我这儿也有点事儿委托你办。”

崔虎傻了。“我那可、可是林、林姐安排的。”他强调道，仿佛林佳音三个字儿就能说明问题的重要性似的。

“怎么着？她能给你安排工作，我就不能？”刘音嗔道，身子往前探了点，半趴在吧台上，手拄着下巴，眨着大眼睛看着对面那胖子，每一次扇子般睫毛的翕动都能恰到好处地扫到崔虎的心头。

“能、能、绝对能。大、大长腿你安、安排活儿，那我肯、肯定万死不辞。你说吧。”崔虎立刻就变了节。“还是搬、搬酒吗？”

刘音笑着转动眼波，“我今晚酒吧挺忙的，顾不上里边儿，”她声音不高但也不是特别小，足够让被崔虎吸引了注意力的那几位听到，“仓库里有批货不太对劲儿，你帮我清点处理一下吧。反正这货你熟。”

崔虎眨巴眨巴眼睛。“交、交给我了。”他一口把果汁饮尽，空杯子豪迈地往吧台上一拍，跟着摇曳生姿的刘音往仓库走。

“保温饭盒里有粥，那桌子上有药。”打开门侧身让崔虎从自己身边走进去时刘音轻声说，“唉，这都什么事儿啊。”最后她嘀咕着。

什么意思？

还管饭？干嘛喝粥啊，那又不管饱。

另外，还有药？为什么……不会吧……难道……

但没等崔虎理解明白刘音的意思，仓库门就在他身后关了，而且他还听到了上锁的声音。

这他妈怎么像是把人关食肉动物笼子里似的？这黑客肥硕的身体一哆嗦。还生怕跑了的感觉。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酒吧今儿人多，刘音顾不过来，怕有人喝醉了误入仓库的缘故？

崔虎就着昏暗的灯光往里走。这地儿他熟，跟这儿当指挥部当了有好几个月呢。想到这儿，他的心就疼了。

他的机群啊，他的系统啊，还有那些个硬盘。

说没就没，天灾人祸他找谁说理去？

他敢找谁说理去？

“宏宇？”

刚从酒吧那热闹的环境里出来，到一个保存酒品的仓库里，不光是骤然安静下来，就连温度都骤降到了十几度。崔虎打了个冷战，心里毛毛的，小声叫道。

没人回应，但有个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从仓库隔断那边传来。

哎？这怎么回事儿？心里一急，挪动着虽胖但不失灵活的身体崔虎疾走了几步，绕过一排酒架子来到隔离出的临时床铺区域。

昏黄的灯光下崔虎能看到床上躺着个人。

“宏、宏宇？”他又叫了一声。

毫无反应。

哎呦我操。他想。这不是……不是……死了吧？

不能够啊，两天前还活蹦乱跳的呢？

但崔虎这些年来可都没见过如此安静的关宏宇。

关宏宇要是安静了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崔虎心登时一紧，思绪一下子就跟跳崖似的滑落到了谷底。

那大长腿委托他的事儿不是……处理尸体吧？！

仔细一想也不是不可能。

关宏宇这些日子过得可以说是惊心动魄，被袭击就那么多次还次次都挂彩，而前两天在崔虎家里还曾经虚脱过。

不管是再来一次外伤还是再来一次脱水，对一个强弩之末的人那还不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嘛。

崔虎一时之间也说不上是悲伤难过占了上风还是害怕懊恼占了上风，他又想哭又想骂娘。

那他妈能怎么办啊？说实在的，就算刘音不请他帮忙，他也是不能袖手旁观的。总不能让他兄弟的尸体跟这儿发臭吧？

游戏里见得多，现实中隔着屏幕也偶尔见过，但真人，尤其是身边的朋友的尸体崔虎还头次见。

“行了，宏宇你、你也不用找、找哥们儿托梦，哥们儿知道你惦、惦记的那、那点事儿。你媳妇儿哥们儿肯定帮、帮你照顾着……我操，算、算了吧，她很、很有可能能教、教会我做人；你、你闺女儿那没、没话说，就、就是我闺女儿……”崔虎叨叨咕咕地向床铺走过去，但踯躅的脚步却最终停在离床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人站得老远，他把脑袋扭向另一面，哆哆嗦嗦地把手伸了过去，打算最后探探床上那人的鼻息，不想位置没估算明白，他一手指头直接怼在人嘴上。

“呸！”关宏宇高烧到昏昏沉沉的，被忽然怼到嘴里的手指头惊醒，把脑袋一转啐了一口，“你有病啊？！”

那声音粗哑得几乎听不清，因为那几个字差不多就是气音。

崔虎飞快地把手收回来——一则是摸的地方确实不对，二则是触手的温度实在烫得吓人。

“我操，哥、哥们儿你吓、吓死我了。叫你好几声你、你怎么不给、给个回音儿啊。”崔虎抚着胸口道，“诶、你这、这烧多、多少度啊？得、得去医、医院吧？别是伤口发、发炎了。”

关宏宇因为说了句话咳嗽了好一会儿。他捂着伤口在床上蜷着——咳嗽起来伤口的感觉太酸爽了——实在是不想跟这哥们儿废话。

你妈的鬼知道你来了啊？再说，要他妈能说出来话还能不说吗？

关宏宇就着蜷缩的姿势瞟了崔虎一眼，用眼神儿表达对这哥们儿迟钝的鄙视。

去医院？去什么医院？去医院干嘛啊？等着让人逮啊？

而且关宏宇如果去医院的话，崔虎和刘音当然不能跟着一起——否则就极有可能被一窝端，也许还能直接被送上西天。

他若是像是之前几天，还有自保和行动能力的话，去医院倒是挺好的选择，可问题是现在他高烧成这个样子，人都拿不成个儿了，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话都说不出来更别提危急时刻呼救，那他去医院自生自灭去啊？

比自生自灭更糟的可能是，他们很有可能再一次通知高亚楠过去照顾他。

那就真的生不如死了。

关宏宇自己也知道自己这行为又渣又怂。

但他更知道自己真不行……我操，都他妈用上“不行”这俩字了，可见是真的不行了。

总之就……甭管是生是死让他自个儿在这捱着好了，反正也都是活该。

那看起来就是不去医院的意思了？崔虎挠了挠头。“那我给你拿、拿点药吧。”他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看起来关宏宇也不打算跟他说话。

不过他现在也反应过来了，关宏宇嗓子哑成这个样子，说话费劲不说，这一咳嗽震动伤口那滋味肯定好受不了。

发现关宏宇还不是尸体，精神放松下来的崔虎这才回忆起进门时刘音那两句话。

哦，原来大长腿那意思是关宏宇现在可以吃两样东西，一个是保温饭盒里的粥，一个是桌上的药。

是该吃药了。崔虎想这货不是烧糊涂了吧？还不去医院呢？

当然，他还是没从对方那儿得到回馈。于是崔虎就自己做主了。从桌上抓起药盒，他凑到灯下读用药方法。结果只见到药盒上硕大的两个手写大字：饭后。

看得出来这是真的在提醒用药的人啊。

“得、得饭后，哥、哥们儿。那我先、先喂你喝、喝点粥吧。”

还是寂静。

“唉，你、你说平时那、那么贫一人，忽然不、不吭声感觉还、还挺怪。”既然关宏宇说不出来话，那崔虎就只好跟这儿自言自语。要不这气氛也太诡异了。“怎么就、就忽然发、发烧了？”他问，当然还是没有回答，“宏、宏宇不是我说，伤、伤口发炎真、真挺危险。你、你还……”话没说完，他手机一震。

这可是命啊，崔虎把正在盛粥的小碗往桌上一放，拿起手机。

就是照量你少废话吧

也没标点符号，还有俩错别字。一看关宏宇发这消息时就是忍无可忍了。

“错、错别字。”崔虎拿着手机把屏幕递向关宏宇，指着“照量”俩字。“幸亏哥、哥们儿理、理解能力强。”

关宏宇想去死。

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这一次他小心地选中正确的文字发了出去。

“不行。林、林姐交、交代，你手、手机得处、处理。”崔虎非但没走开，反而端着碗一屁股坐在关宏宇的床边，然后一把把关宏宇手里的手机夺走——这手机都快烫手了，崔虎觉着可不能惯着关宏宇了。再征求他的意见说不定相当于协助自杀了。

那种助人为乐也犯法，近期崔虎可是认真地学习了一下法律知识，毕竟他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用得上了。

“大、大长腿安、安排我伺、伺候好你。来，张、张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