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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秘圣人如何用值得一试简单法则|白话《传习录》卷上·门人薛侃录

2023-08-25 03:12 作者:开放智境  | 我要投稿

问:坚持自己的志向就如同心痛一样,一心只痛,怎么可能有时间去说闲话、管闲事呢?

先生说:刚开始学习的时候用这个方法也不错。但要明白'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心的神明原本就是这样。工夫这才有着落。如果只是死守着,恐怕又会在工夫上出问题。

问:如果专门注重涵养而不讲求学习研究,把私欲当作天理,那怎么办呢?先生说:人必须知道学习研究,也只是为了涵养。不知道研究,只是因为涵养的志向不真切。问:什么是知道学习研究?

先生说:你且说说你为什么要学习?学什么?答:曾经听先生教导说,学就是学存天理。心的本体就是天理。体认天理,只要自心心中无私意。先生说:这样那么只要除去私意就行了,又担心什么理欲不明呢?答:正是担心这些私意认不真切。先生说:还是志向不真切。志向真切,眼睛看、耳朵听都在这儿。哪有认不真切的道理?分辨是非的心,人皆有之。不需要去外面寻求。学习研究也只是体悟自心所见,不成去自心之外有一个见地。

先生问在座的友人,这一回的工夫怎么样?一位朋友举了心中明朗空灵的意境。先生说:这是说表面现象。一位朋友叙述了前后现在的不同。先生说:这是说效果见证。两位朋友茫然不解,请先生解释。先生说:我们今天的工夫,只是要使为善的心真切。这样真切的心,见到善就向往,有了过错就改正,这才是真切的工夫。做到这样则人的私欲日渐消除,天理日渐明朗。如果只管用眼睛去寻求表面现象,讲述效果见证,却是助长了向外急切的病痛,不是真正的工夫。

朋友们在看晦庵先生的书信,有许多摘取出来讨论他的观点。先生说:这是故意寻求不同,就不是真心实意了。我与晦庵的观点时有不同,是为了一层细微的差别。不得不辩论。然而我的心态与晦庵的心态,是没有区别的。如果他们其他的文章解释得清楚恰当的地方,又怎么能够改动一个字呢?

希渊问:“圣人可以学习修炼而成,但是伯夷伊尹和孔子,才力终究不同,他们之所以都称为圣人在哪里?”先生说:“圣人之所以为圣,只是他们的心纯为天理,没有掺杂人欲。就像纯金之所以为纯,只是因为它的成色足够且没有铜铅等杂质。人变得纯为天理才是圣人,金达到足够的成色才是纯金。然而圣人的才力,也有大小的不同。就像金的分量有轻有重。尧舜仿佛是万镒之金,文王孔子仿佛是九千镒之金,禹汤武王仿佛是七八千镒之金,伯夷伊尹仿佛是四五千镒之金。才力虽然不同,但达到纯为天理则是相同的。都可以称之为圣人。就像金的分量虽然不同,但达到足够的成色则是相同的,都可以称之为纯金。把五千镒的金放在万镒之中,其成色相同。把夷尹放在尧孔之间,其纯为天理相同。之所以为纯金,在于成色足够,而不在于分量多少。之所以为圣人,在于纯乎天理,而不在于才力大小。因此即使是普通人,只要愿意学习,使此心纯为天理,也可以成为圣人。就像一两的金,放在万镒之中,分量虽然悬殊很大,但它的成色却可以毫无愧色。

所以《孟子》中说‘人皆可以为尧舜’,就是指这个道理。学习圣人,不过是在去除人欲同时存养天理罢了。就像炼金以求其足够的成色。金的成色差别不大,那么锤炼的功夫就可以节省些,而容易成功。成色越低,那么锤炼起来就越困难。人的气质有清浊之分,有粹有驳。有中等以上的人,有中等以下的人。对于道来说,有生而知之、安而行之的人,有学而知之、利而行之的人,其下的则需要别人用一份功夫自己用十份功夫、别人用十份功夫自己用百份功夫那样的人。但只要下足功夫,最终成功则是一样的。后世的儒者不明白做圣之本是纯乎天理。却专门去追求知识才能上求圣人之道。以为圣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我必须将许多知识才能一一理会才行。所以不从天理上下功夫。徒然费尽精力。从书本上钻研,名物上考据,形迹上比拟。知识越广反而欲望越滋生,才力越多而天理越被遮蔽。正如看见别人有万镒之精金,不追求将其冶炼成色以求无愧于别人的精纯,而只是妄想在分量上与人家一样多,致力于达到万镒的重量。锡、铅、铜、铁等杂质混杂投入其中。分量是增加了,但成色却降低了。最后完全失败,就不再是金子了。”当时徐爱在旁边说:“先生这个比喻,足以破除近代儒者的支离破碎之迷惑,对后来的学者大有裨益”。先生又说:“我们用力,只求一天天减少私欲,不求一天天增长知识。减少一分私欲便是恢复一分天理。多么轻快洒脱?多么简单易行啊?”

德问:“先生的格物说,像您所教的,明白简易,人人能懂。朱子聪明绝世,对此也有不明白的地方。为什么?”先生说:“朱子早年的精神气魄大,他早年就开始希望继往开来。所以一直在考据著述上用功。如果先切己自修,自然没有时间做这些。到了德行高时,果然担心儒家之道不昌明,像孔子一样退而修六经,删繁就简,开示来学,也大部分不用考据。朱子早年就写了许多书,晚年才悔倒做了。”德问:“晚年的悔悟,像他说‘以前确定根本的醒悟’,又说‘虽然读了许多书,对我的事有什么帮助’,又说‘这与守着书籍、拘泥于言语全无关系’,是他到了晚年才悔从前用功的错误,才去切己自修。”先生说:“是的。这是朱子别人赶不上的地方。他的魄力大,一悔就能转过弯来。可惜不久就过世了。平日许多错处都来不及改正。”

我去除掉花间的草,于是问:“天地间为什么善难以培养,恶难以去除?”先生说:“没有培养和去除之分。”过了会儿先生说:“这样看善恶,都是从躯壳起念,就会错。”我不明白。先生说:“天地间万物生生不息,善恶之分只是人心的好恶所产生的。所以知道这样的善恶观是错的”。我说:“那么就没有善与恶了吗?”先生说:“没有善没有恶是理的静态。有善有恶是气的动态。不为气所动,就没有善与恶,这就是至善”。我说:“佛教也没有善没有恶,有什么不同吗?”先生说:“佛教执着于没有善没有恶,便一切都不管了。不可以治理天下。圣人没有善没有恶,只是没有人为的好恶。不为气所动。然而遵循王道,会其有极。就自然遵循天理。就有帮助裁成辅相。”我说:“草既然不是恶,那么草就不应该去除。”先生说:“这样说却是佛教道家的观点。草如果碍事,何妨去除。”我说:“这样又是人为的好恶。”先生说:“不做好恶,并非完全没有好恶。那样就成了无知觉的人。说不做好恶,只是好恶一循于理。”

伯生问:“去除杂草时,应该怎么去做才是遵循天理,不动私心呢?”先生说:“草有妨碍,理亦宜去。去掉即可。偶尔没立即去掉,也不放在心上。如果在意了一分,心体就有了负担,便会有许多烦恼和情绪。”伯生问:“那么善恶全然与事物无关吗?”先生说:“善恶只在你的心里。遵循天理就是善,动私心就是恶。”伯生说:“毕竟物无善恶。”先生说:“在心如此,在物亦然。世儒不明白这个道理,舍去内心而追逐外物,把格物之学看错了。整天在外面寻找,只做得个义袭而取,终身行不著,习不察。”伯生问:“比如喜欢美色,比如厌恶恶臭,应该如何理解?”先生说:“这正是遵循天理,天理本无私意作好作恶。”伯生说:“喜欢美色,厌恶恶臭,怎么不是私意呢?”先生说:“这是诚意,不是私意。诚意只是循天理。虽然循天理,也不能多加一分私意。所以一旦有愤怒或喜爱,就会偏离正道。必须大公无私,才是心的本体。明白这个道理就是知道未发之中的道理。”伯生问:“先生说‘草有妨碍,理亦宜去’,为什么又说是躯壳起念呢?”先生说:“这需要你自己用心体会。你要去除杂草,是甚么心?周茂叔窗前草不除,是甚么心?”

先生对学者说:“做学问必须有个宗旨,功夫才有个着落。纵然不能无间断,就像船有舵,一提便醒。不然,虽然从事于学问,只是做个徒然袭取。只是践行不到,习惯未察,不是大的根本和共同的道理”。又说:“看得明白,横说竖说都正确。如果在这里通达,在别处不通达,只是没有真正看得明白”。

有人问:“为了亲人的缘故而做学问,难免会因为功名而拖累”。先生说:“为了亲人的缘故而追求功名,那么为了供养亲人而从事田地,也会有拖累于学问吗?先前的贤人说‘惟患夺志’,只是恐怕做学问的志向不够真切罢了”。

崇一问:“平常心意多忙碌。有事的时候固然忙,无事的时候也忙。为什么呢?”先生说:“天地间气息机运,本来就没有一刻停息。然而有个主宰。所以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然千变万化,但主宰常定。人有了这个而生。如果主宰稳定,与天运一样不忌。虽然应酬变化,常是从容自在。这就是所谓‘天君泰然,百体从令’。如果没有主宰,便只是气息奔放。怎么不忙”?

先生说:“做学问最大的病在于喜好名声”。董仲舒说:“从去年以来,自认为这个病已经减轻了。最近仔细省察,才知道完全没有好。难道一定要追求外在的名声吗?只听闻赞誉而欢喜,听闻毁誉而闷闷不乐,就是这种病发作了”。先生说:“最是。名与实相对。务实的心重一分,则务名的心轻一分。全是务实的心,即全无务名的心。如果务实的心,像饥饿的寻找食物,口渴的寻找饮水,怎么会有功夫好名声呢?”先生又说:“‘疾病缠身而名声不彰显’。‘称’字读去声。也是‘声闻超过实情,君子感到羞耻’的意思。实际不匹配名声,生前还可补救。死了就没办法了。”四十、五十岁没有名声,这是不明白道理,不是没有声望。孔子说,“这是听到了一些道理,但还没有完全理解”。怎么肯用这种方法忽略他人呢?

陶侃经常后悔。先生说:“后悔和觉悟是治愈疾病的良药。贵在改正。如果让悔恨留在心里,那么又因为药而引发新病”。

德章说:“听闻先生用纯金比喻圣人,用分量比喻圣人的容量,用锻炼比喻学者的工夫。最为深刻贴切。只是认为尧舜有万镒之多,孔子有九千镒之少。怀疑没解决”。先生说:“这又是从外在的躯壳上去考虑,所以为圣人争分量。如果不像外在的躯壳上去考虑,那么尧舜万镒不觉多,孔子九千镒不觉少。尧舜万镒,也是孔子的。孔子九千镒,也是尧舜的。原本就没有区别。所以称之为圣。只论精一,不论多寡。只要两人的心都纯洁公正。就可以称之为圣。如果论及力量气魄,怎么能完全一样呢?后来的儒者只在分量上较劲,所以流入了功利。如果除去了这种较劲的心,每个人尽自己的力量和精神,只在纯洁公正的心上下功夫,就人人自然具备,个个圆满成功,于是大能成就大,小能成就小。不必借助外力,无不完备充足。这就是实实在在,明善诚身的事情。后来的儒者不明白圣学的道理,不知道从自己内心的良知良能上体会探察,却去追求了解自己所不知道的,去做自己不能做的事情,一味地追求高深莫测、伟大卓越,却不知自己的心已经是桀纣之心,动辄就要做尧舜的事业,这怎么能做得到?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到老至死,却不知道成就了什么,真是悲哀啊”。

陶侃问:“先儒认为心的静是本体,心的动是作用,对吗?”先生说:“心不能说是静为体、动为用。动静只是时节变化。从本体而言,作用是本体;从作用而言,本体是作用,这就是‘体用一源’。如果说静可以体现本体,动可以体现作用,倒不妨如此”。

问:“上等的智慧下等的愚笨,为什么不能改变”?先生说:“不是不能改变。只是不肯改变”。

问:“子夏的门人问交朋友的原则”这一章。先生说:“子夏讲的是年轻人之间的交往,子张讲的是成年人之间的交往。如果善于运用,也都是正确的”。

子仁问:孔子在《论语》中说“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先儒认为学习是效仿先觉者的行为。这样理解对吗?“先生说:”学习是学习去除私欲,存养天理。如果致力于去除私欲、存养天理,那么自然可以向先觉者学习,考察他们留下的古训。从而在思考、省悟、克制、修身等方面下许多工夫。然而这不过是为了去除私欲、存养天理,不是专门为了效仿先觉者的行为。“‘时习’的人,像‘坐如尸’,不是专门练习端坐。‘坐时习’是练习此心。‘立如斋’,不是专门练习站立,‘立时习’是练习此心。”说“是”理义使我心悦诚服地说“的”说‘。人心本来就会悦纳理义。像眼睛本来就会欣赏色彩,耳朵本来就会欣赏声音。只是因为被私欲所蒙蔽、所束缚,才有不愉快的时候。现在如果私欲一天天减少,那么理义就一天天扩大、深入。怎么能不愉快呢“?

国英问:曾子每天多次自我反省,虽然切实,恐怕是在听到孔子的一贯教诲之前的方法。“先生说:”一贯是孔子看到曾子没有掌握用功的要领,所以告诉他。学习的人如果真的能在忠恕上下功夫,难道不是一贯吗?这就像树的根,贯穿于树的所有枝叶。没有种树根,怎么会有枝叶呢?体和用源自同一个源头,体没有确立,怎么会有用呢?身体和运用源是一个源头,就像树的根本和枝叶一样。没有种树根,怎么会有枝叶呢?体用一源,体没有确立,用怎么会有呢?谓’曾子对于它的运用已经在事情上精细考察并努力践行了,只是不知道它的体之一‘。这恐怕不完全“。

黄诚甫问:“你和颜回谁更好”这一章。先生说:“子贡多学习且知识丰富,在见闻上用力。颜子在内心修炼上用功。所以圣人偶尔以启发的方式与他交谈。而子贡的回答,又只在见闻上。所以圣人感叹惋惜他。不是赞许他“。

颜回不迁怒他人,不犯同样的错误,这也是具备未发之中的能力才能做到的。

种树的人必定会培养树的根,种德的人必定会培养自己的心性。想要树木生长,必须在刚开始生长时就把那些繁茂的枝叶修剪掉。想要德行兴盛,必须在刚开始学习时就去除那些外在的喜好。比如,如果喜好诗文,那么精神就会渐渐转移到诗文上。所有其他的外在喜好都是这样。又说:“我这样来讨论学问,是无中生有的工夫。你们必须相信。只要立志,学者有一念为善的志向,就像树的种子,只要不帮助、不忘记,只管培育下去。自然会日夜滋长,生气日渐完备,枝叶日渐茂盛。树刚长出时,便抽出了繁枝,也需要修剪。然后根干能长成。初学者也是一样。所以立志贵在专一”。

因为谈论先生的门人中,某人在修养上用功,某人在见识上用功。先生说:“专门在修养上用功,每天都能看到自己在不足的地方。专门在见识上用功,每天都能看到自己的有余。每天不足的,会变得有余。每天有余的,会变得不足”。

梁日孚问:“居敬穷理是两件事。先生认为是一件事,为什么?”先生说:“天地间只有这一件事。怎么会有两件事?如果论及万物的差异,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又何止两件?您且说说居敬是怎样?穷理是怎样的?”居敬是存养功夫。穷理是穷事物之理”先生说:“存养是什么?”居敬就是存养此心之天理。曰:“这样也只是穷理了”。且道如何穷事物之理”曰:“如事亲,便要穷孝之理。事君,便要穷忠之理”。曰:“忠与孝之理,在君亲身上?在自己心上?若在自己心上,亦只是穷此心之理矣。且道如何是敬”?曰:“只是主一”。“如何是主一”?曰:“如读书,便一心在读书上。接事,便一心在接事上”。曰:“如此则饮酒便一心在饮酒上,好色便一心在好色上。却是逐物。成甚居敬功夫”?日孚请问,曰:“一者,天理。主一是一心在天理上。

若只知主一,不知一即是理,有事时便是逐物,无事时便是看空。惟其有事无事,一心皆在天理上用功。所以居敬亦即是穷理。就穷理专一处说,便谓之居敬。就居敬精密处说,便谓之穷理。却不是居敬了,别有个心穷理。穷理时,别有个心居敬。名虽不同。功夫只是一事。就如易言‘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即是无事时羲,羲即是有事时敬。两句合说一件。如孔子言‘修己以敬’,即不须言义。孟子言集义,即不须言敬。会得时,横说竖说,工夫总是一般。若泥文逐句,不识本领,即支离决裂。工夫都无下落”。问:“穷理何以即是尽性”?曰:“心之体,性也。性即理也。穷仁之理,真要仁极仁。穷义之理,真要义极义。仁义只是吾性。故穷理即是尽性。如孟子说‘充其恻隐之心,至仁不可胜用’。这便是穷理工夫”。日孚曰:“先儒谓‘一草一木亦皆有理。不可不察’。如何”?先生曰:”夫我则不暇。公且先去理会自己性情。须能尽人之性,然后能尽物之性”。日孚悚然有悟。

惟干问:“知道什么是心之本体”。先生说:“知道是理的灵妙处。就其主宰处说便叫作心。就其禀赋处说便叫作性。孩提之童,无不知道爱其亲,无不知道敬其兄。只是这个灵能不为私欲遮隔,充拓得尽,便完全是其本体,便与天地合德,自圣人以下,不能无蔽,故须格物以致其知”。

守衡问:“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工夫只是格物修齐治平,只做到诚意就尽善了,然而又有正心的工夫。有所念懥好乐,则不得其正,为什么?”先生说:“这要自己去思考得之,知道这个则知道未发之中了”。守衡再三请教。先生说:“为学工夫有浅深,初时若不着实用意去好善恶恶,如何能为善去恶?这个着实用意,便是诚意。然不知道心之本体原无一物,一向着意去好善恶恶,便又多了这分意思,便不是廓然大公,书上所谓‘无有作好作恶’,方是本体。所以说有所忿懥好乐,则不得其正,正心只是诚意工夫里面。体当自家心体,常要鉴空衡平,这便是未发之中”。

朱熹问:“戒惧是自己不知道时的工夫。慎独是自己知道时的工夫。这种说法对吗?”先生说:“只是一个工夫。无事时固然是独知。有事时也是独知。人如果不知道在这个独知的地方用力,只在人们共同知道的地方用功,便是作假,便是‘见到君子后掩饰自己的过错’。这个独知的地方便是诚意萌发的处所。这里不论好的念头、坏的念头,没有虚假。一是百是,一错百错。这正是王霸、义利、诚伪、善恶的界限。在这独知上一立立定,便是正本清源,便是立诚。古人的许多诚身的工夫,精神命脉,全都在这里。真是无所不见,无所不显,无时无处,无终无始。只是这一个工夫。现在如果又把戒惧说成是自己不知道的,那么工夫便支离破碎了,也有间断。既然戒惧,就是已知。自己如果不知道,是谁在戒惧?这样的见解,便会流入断灭禅定”。朱熹说:“不论好的念头、坏的念头,都没有虚假,那么独知之地,更没有无念的时候吗?”先生说:“戒惧也是念头。戒惧的念头,不会停息。如果戒惧的心稍有放松,不是昏聩,便已流入恶念。从早晨到晚上,从年轻到老年,如果想要无念,便是自己不知。这除非是昏睡,除非是槁木死灰”。

志道问:“荀子说:‘养心最好的方法就是诚实’。先儒不同意,为什么?”先生说:“这也不能就认为不对。‘诚’字有从工夫上来说的。诚是心的本体。求恢复心的本体,就是思诚的工夫。程颢先生说‘用诚敬的心态存养它’,也是这个意思。《大学》里说‘要想正心,先要诚实自己的意念’。荀子的话固然多有毛病,但不可一概吹毛求疵。大凡看别人的言论,如果先有个看法,便有过当之处。‘为富不仁’这句话,是孟子从阳虎那里引用的。这可见圣贤的大公之心”。

萧惠问:“自己的私欲难以克制,怎么办?”先生说:“把你的私欲拿来替你克制。”先生说:“人必须要有为自己着想的心,才能克制自己的私欲。能克制自己的私欲,才能成就自己。”萧惠说:“我也很有为自己着想的心,不知为什么不能克制自己的私欲?”先生说:“且说说你有为自己着想的心是怎样的。”萧惠过了很久说:“我也一心要做好人,就自己认为很有为自己着想的心。现在想想,也只是为得一个躯壳的自己,不曾为个真实的自己。”先生说:“真实的自己何曾离开过躯壳?恐怕你连那躯壳的自己也不曾为。且说说你所谓的躯壳的自己,难道不是耳目口鼻四肢吗?”萧惠说:“正是为此,眼睛就要好色,耳朵就要好听,嘴巴就要好吃,四肢就要安逸享乐,所以不能克制。”先生说:“美色让人眼睛看不见。美声让人耳朵听不清。美味让人嘴巴尝不出味道。纵情狩猎让人发狂,这都是伤害你的耳目口鼻四肢的。怎么能说是为了你的耳目口鼻四肢呢?如果为了看耳目口鼻四肢,便需要考虑耳朵怎样听,眼睛怎样看,嘴怎样说,四肢怎样动。必须做到不合礼仪就不看、不听、不说、不动,这才算成全了耳目口鼻四肢。这个才是为着耳目口鼻四肢。你如今整天向外追求名利,这都是为着躯壳外面的物事。你如果为着耳目口鼻四肢,要非礼勿视听言动时,难道是你的耳目口鼻四肢自己能非礼勿视听言动吗?必须由你的心。这视听言动,都是你的心。

你的心的活动,都通过眼睛表现出来。你的心聆听,都通过耳朵表现出来。你的心说话,都通过嘴表现出来。你的心行动,都通过四肢表现出来。如果没有你的心,就没有耳目口鼻。所谓你的心,也不只是那一团血肉。如果是那一团血肉,如今已经死的人,那一团血肉还在,为什么不能视听言动?所谓你的心,其实是那能视听言动的。这个就是性,就是天理。有这样的性,才能产生性的生理,这就叫做仁。这性的生理,发到眼睛就会看。发到耳朵就会听。发到嘴就会说。发到四肢就会动。都只是那天理发生的作用。因为它们主宰着人的身体,所以称为心。这个心的本体,原只是个天理,原无非礼。这个就是你的真正的自己。这个真己,是躯壳的主宰。如果没有真己,就没有躯壳。真是有真己就生存,没有真己就死亡。你如果真的是为了那个躯壳的自己,必须使用这个真己。便必须常常保守着这个真己的本体。做到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只怕亏损了这个真己一些。才有一毫非礼的私欲萌动,便像被刀割,像被针刺。忍耐不过,必须去除刀,拔掉针。这才是有为己之心,方能克制自己的私欲。你现在正是认贼作子,为什么却说有为己之心,不能克制自己”

有一个学者眼睛有病,很担心。先生说,“你苗乃是因为尊贵眼睛而轻视心的原因”。


萧惠喜欢佛道。先生提醒他说:“我也从小就志向于佛道,自认为有所收获,认为儒家不值得学习。后来在边远之地待了三年,发现圣人的学问是如此的简易而广大。才开始感叹后悔自己错了三十年。大抵佛道的精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差。你现在学习的,只是它的皮毛。竟如此自信自好,真是鸱鸮在偷窃腐鼠”。萧惠向先生请教佛道的精妙之处。先生说:“先前告诉你圣人的学问是简易而广大的,你不问我那感悟的,只问我那后悔的”。萧惠惭愧地道歉。他请问圣人的学问。先生说:“你现在只是为了人情而问。等你明辨真伪,有心成为圣人时再与你谈论”。萧惠再三请求,先生说:“已经与你说得差不多了。你还是不会明白”。

刘观时问:“未发之中是什么样的”?先生说:“你只要做到时时警惕,不看不听,修养此心纯属天理,自然就明白了”。刘观时请求先生简单示知一下气象。先生说:“哑子吃苦瓜,没法和你讲。你要知道这个苦,还需要你自己吃”。这时徐爱在旁边说:“这样才是真正的知行合一”。在座的各位朋友都有所领悟。

萧惠向先生请教生死的道理。先生说:“知道昼夜,就知道生死”。萧惠问昼夜的道理。先生说:“知道白天就知道黑夜”。萧惠说:“白天也有不知道的吗”?先生说:“你能够知道白天,懵懵懂懂起床,吃饭时蠢蠢欲动。行动不明显,习惯也不易察觉。整天昏昏度日,只是像在梦中过白天。只有‘瞬有存’时此心才清醒明白,天理没有一念间断,这才是知道白天。这就是天德。就是通晓昼夜之道而明白生死”。

马子莘问:“修道之教,旧说认为圣人品节了我们本性的固有,作为法则贡献给天下,像礼乐刑政之类。这个看法怎么样?”先生说:“道就是性就是命,本来是完完全全的,不能增减,不需要修饰。哪里需要圣人来品节呢?这反而是不完整的东西。礼乐刑政是治理天下的法则,固然也可以称之为教,但不是子思的本意。如果按照先儒的说法,下面由教入道的,为什么舍弃了圣人的礼乐刑政之教,另外说出一段戒慎恐惧的功夫?这反而是圣人的虚设了”。子莘请问。先生说:“子思的性、道、教,都是从本原上说的。天命赋予于人,那么命就是性。循性而行,那么性就是道。修道而学,那么道就是教。循性是诚者的 事,就是所谓‘由真诚而明白道理,叫做性’。修道是求诚的事,就是所谓‘由明白道理而真诚,叫做教’。圣人循性而行,就是道。圣人以下,没能循性于道,难免有过与不及。所以必须修道,修道则贤明的人不会过,愚昧的人不会不及。都要遵循这个道,则道就是教。这个‘教’字与‘天道至教,风雨霜露,无非教也’的‘教’相同。‘修道’字与‘修道以仁’的‘修道’相同。人能修道,然后能不违背道,以恢复性的本体。那么也是圣人循性之道了。下面的戒慎恐惧就是修道的功夫。中和就是恢复性的本体。如易所谓‘穷理尽性,以至于命’。中和位育,就是尽性至命”。

黄诚甫问:“先儒认为孔子回答颜渊如何治国的问题,是创立了万世常行的法则。是这样吗?”先生说:“颜子具体具备圣人的素质。对于如何治国的基本原则,都已经具备了。孔子平时就很了解他,到这里就不必多说。只是在制度礼仪上说了一些。这些地方也不能忽略。必须要做到这样才算完美。又不能因为自己本领足够,就在防范措施上疏于考虑。必须要‘禁止郑国的音乐,远离谄媚的人’。因为颜子是个能够克制自己、向内用功的人。孔子担心他在外面的细节上或许有疏忽,所以在他不足的地方给予帮助和补充。如果是其他人,孔子一定会教导他们:为政在人,取人以德,修身以道,修道以仁,经过九经的修养和实行,以及在诚意工夫上下番功夫,才能做到这样,才能成为万世常行之道。否则,只是去行夏朝的历法,乘坐殷朝的车子,穿着周朝的礼服,听了《韶》舞的音乐,天下未必能治理好。后人只看到颜子是孔子门下第一高徒,又问他如何治国,就把这看成了天大的大事”。

蔡希渊问:“朱熹的《大学》新版本,先有格物致知,然后是诚意工夫,似乎与第一章的次序相符合。如果按照先生的说法,即诚意反而在格物致知之前。对此我尚未完全明白”。先生说:“《大学》的工夫就是明明德。明明德就是诚意。诚意的工夫就是格物致知。如果以诚意为主,去运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工夫才有落脚点。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果新版本先深入探究事物的道理,就变得茫茫荡荡,都找不到落脚点,必须加个敬字,才能把工夫牵扯到心身上来。然而这终究缺乏根基。如果需要加个敬字,为何孔子门生倒把一个最紧要的字落下了,直等到千年以后要人来补出?这正是说以诚意为主,就不需要添敬字。之所以举出诚意来说,是因为这是做学问的关键点。在这个关键点上不仔细观察,真是所谓相差虽小,却是千里之遥的错误。大体上中庸的工夫只是诚身。诚身的极处就是至诚。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的极处就是至善。工夫总是一样的。现在说这里补个敬字,那里补个诚字,未免画蛇添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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