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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黄种鳏夫的自白

2022-02-07 02:53 作者:遥远山上不知名的花  | 我要投稿

      竹林被风刮动,涛声不绝于耳。

      故乡的竹林永远立在那里,我感到欣慰。

      表妹要结婚了,舅妈邀请我来故乡,请我代替舅舅——他已然逝去——将表妹的手递出去。

      我知晓后,陷入恍惚,头不禁晕眩起来。我暗自思忖,我的舅妈,该是多么残忍的人啊。

经过这片竹林,这片被风刮得摇摇欲坠的竹林,再绕过几个路口,就到那让我深感怀念的地方了。

      可我站住了脚,竹林仿佛唤起了遥远的记忆。

      我背过身去,我开始后悔,我现在认为竹林没被砍伐干净是个错误。可为时已晚,风仍未停止,涛声越发逼近过来。我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面对摇曳的竹林。

      竹林却陡地变得安静了。


      “你是表哥吧?妈让我来接你,怕你迷路。”

      柔美的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的眼睛开始搜寻声音的来源,最终,我的目光落在了一棵细长的竹子旁。然后,我发现我的目光无处可去了。

      她似乎有点不知所措,也许是我的注视让她感到羞涩,她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耷拉着脑袋,耳朵隐隐现出一些红色,双脚开始不自然地乱动,稚嫩的手一会儿放在衣兜里,一会儿又抓抓裤子,可爱极了。

      风刮落几片竹叶,其中一片竹叶飘荡着下降,落在表妹的头发上,我走上前取下了竹叶,表妹的头发丝滑极了,凑近时只感觉芬芳馥郁、沁人心脾。

      “你的头发一定让同学羡慕吧?”

      “没有的事,”她还是没法正眼看我,望着地面,兴许这当儿,她的脸红得没法看我吧,“表哥,我们回去吧,回去晚了,妈也许担心我们。”

      “我们都十一岁了,哪需要担心呐?”

      我朝她伸出手,我是想被她牵着回去。

      她看了看我那伸出的手,脸更红了,跺了跺脚,拉着我的衣角,往家的方向走去。

      被她的力量所牵引,我竟心潮澎湃起来。

      临近暮色时,我们离开了竹林。

      约莫走出十几步,竹林的涛声就渐渐淡下去了。

      直到看到了舅妈和那令人怀念的房屋,我的思绪还是没能从竹林中走出,脑海中满是西风刮动竹林后涌起的阵阵涛声,不绝于耳。

      表妹那害羞的模样,我恐怕能记一辈子吧?我这样想着。

      舅妈的寒暄,我好像没能听进去。


      “这孩子,说是想跟你睡,”舅妈推开半掩的门,她的身后就是我的表妹,这孩子畏畏缩缩地抓着舅妈的衣角,偷偷地看着我。“许是好多年没见你,想念你了吧。”

      她那偷偷看向我的目光正闪烁着。

      “好啊,正愁一个人睡害怕呢。”

      我按捺住喜悦,答应了下来。

      将蚊帐拉起后,我躺了下去,蚊帐仿佛为我们设立了一个结界似的,即使是关上灯,也不会感到害怕。

      表妹歪着头,看着我拉下蚊帐,等我躺下后,她又把头扭过去。

      夜已经很深了,月光满满当当地从窗户洒进来,耀眼极了。

      我听着表妹均匀的呼吸声,开了口:

      “我们这样,就好像夫妻一样。”

      表妹听了后,用左手掐了掐我的右脸颊,可却一点也不疼,

      “说什么呢?”

      她的手从我脸颊上离开后,缓缓落在了我的右手上,她的手仿佛是世上最柔软的东西,我紧紧握住它,生怕它消失似的紧握住。

      表妹这时将脸对着我了,她的声音细微,可我却听得相当清楚。

      “表哥,你们男人都很喜欢打女人吗?”

      我愣了神,握住的手松开了,我显然没明白她的意思,因此,我转过脸看了看她。

      “爸爸总打我和我妈,喝醉酒的时候打得更凶。”

      她说完,眼泪就流淌出来,我急忙抹去她的泪水,可越抹就越多。

      她的哭声让我心碎,我将她的头埋进我的胸膛,抚摩着她的脑袋,安慰道:

      “没事了,表哥来了,他不敢打你了,没事了......”

      得知这些,我惊魂未定,仿佛遭受暴力的人是我,我难以想象舅舅居然是这样的人。

      表妹将我抱得紧紧的,那么哭上一会儿后,她渐渐恢复了平静,可我知道,她受伤的心无法恢复,我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勇气,咬牙切齿起来。

      “表哥,你会保护我吗?”表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询问我。

      “会一辈子保护我吗?”表妹顿了顿,继续询问。

      “会!”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也握紧了拳头。

      那天,在梦中,我扇了舅舅一巴掌,他低着头,没有反抗。


      我看着眼前的竹林,忘了自己在这逗留多久,人啊,想起往事,就欲罢不能,陷入进去后,有时会感到疼,但也坚持着回顾往事,可以说,人是坚强的吧?

      不知道结婚的对象是个怎样的男人啊,希望是个好男人吧,这么想着,我又开始走上小路。

      不知走了多久,我猛地回过头去,啊,竹林已经不见了。

      现在我置身于油菜花田中了,不知怎的,看到油菜花就走不动了,我在花丛里坐了下来。我犹犹豫豫的,难道是害怕看到新郎吗?

      新郎如果不是个好男人该怎么办?我不禁连这一点也想到了。

      不是好男人的话,我决饶不了他!

      我躺了下去,因为躺下去的缘故,油菜花蓦然变得硕大起来,那蔚蓝的天空,仿佛离我越来越近了。

      过去常和表妹在这一带玩耍啊。我嗅着油菜花那让人熟悉的味道,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表妹正哼着小曲,坐在我身旁,手里握着一支狗尾巴草晃来晃去。看到我醒了,她拿着狗尾巴草在我脸上蹭了蹭,边蹭边坏笑着。

      是啊,表妹也到了一个俏皮的年纪啊。我这样想。

      “你终于醒了?”她咯咯笑着。

      “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下意识地问。

      “不然还能去哪?”表妹嘟起了嘴,一脸不快,仿佛这是个不该问的问题。

      “你啊,得找个男朋友了,你也15岁了,不谈个恋爱?”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问出这个问题。

      表妹听了脸色沉了下去,她站起身,往河流的方向走去。

      我跟随着她,来到了河边,青草正长得茂盛。

      “除了你,谁能保护我一辈子呢?”表妹突然站住了,一动不动,她的身躯仿佛颤抖着。

      “可你总不能一辈子在我身边吧,总是要找个男人托付终身的吧?”

      后来,她静默无声,和我一起坐在青草地上,静静地望着河水流去的方向,她的头靠了过来,在我的肩膀感到了重量后,她冷不防地说:

      “我们这样,是不是很像夫妻?”


      我从油菜花田坐下后,又站起,西风刮过来,油菜花被吹向一个方向,像人耷拉着脑袋似的。

      我依依不舍地回头望着油菜花田,嗅着它们的芬芳,我在留念什么,也许我自己也没有答案。

      我哼着那时表妹哼着的那首曲子,继续踏上回家的路。

      走得如此迟缓,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果然,还是在心里对于新郎有种抵触心吧?

      我的心是如此的想要逃离这里啊。我压根就不想去完成这种使命啊。将表妹的手交给别的男人,我怎能做到呢?我真的拥有那样的勇气吗?


      逃离......逃离......


      “我们逃走吧,哥!”表妹拉着我的手,用她的力量牵引着我,在月色将大地抹上一片银的夜里,她要我和他一起逃离。

      夜空星罗密布,美不胜收。

      这显然是个十八岁的夜晚,我的手臂隐隐作痛,瞧我这记性,这不是刚刚为了保护表妹,结果被醉酒的舅舅的酒瓶砸到的手臂吗?

      表妹想要和我一起逃离,从她重男轻女的父亲那里逃离。

      我们一直跑到大马路上,我们都气喘吁吁,我们的身上没有一分钱,也没有车,更没带粮食,可我们却无论如何都要逃离。

      表妹的眼泪扑簌簌地流淌出来了。

      她不停地揉着我的左臂,嘴里喃喃着对不起。

      我不痛,我这样告诉她,我的语气坚决,让她难以怀疑。

      她哭得更大声了,钻进我的怀里,不停说着:

      “我们走吧,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我们就像被锁链捆住的两条不知所措的狗,逃到了一定范围后,感到窒息般苦痛,回头一瞧,原来是锁链缠住了脖子,怎么也挣脱不动,而后只能等待主人手握菜刀,将我们宰割。

      我将表妹搂在怀里,抚摩着她的头发,就像十一岁时我对她做的一样,不知不觉竟过去了七年,可我还没能真正地让她脱离苦海。

      我的自责像藤曼缓缓爬遍我的全身,让我窒息。

      “我们还不能走,我很抱歉,再等几年,以后一定有办法的,我发誓!”

      她盯着我瞧,愣住了,我知道她全身颤抖,她战栗,似乎遭遇了这辈子最恐惧的事,她盯着我,想从我的眼中找出逃离这里的办法似的盯着我。最后她没能找到,眼泪再次滑落,这次我看清了,月亮和星光把她的眼泪染成了银色。

      她美极了。

      她将唇压了上来,我沉浸在那美丽的,悲伤的脸颊中,竟没反应过来。

      我们的唇紧贴在一起。

      我像触电了一样,麻麻的。

      我推开了她,我们是表兄妹。

      我不敢看她的脸了。

      她灰溜溜地、失魂落魄地走了,却不是回家的方向,走了约莫十分钟,她大概是绝望地回过了头,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了。

      我跟在她身后,就像她的影子一样跟着她。


      回过神来,眼泪湿润了我的眼眶,我差点没站住脚,摔过去。

      也许我该感到欣慰啊,她有了可以相伴一生的男人,况且舅舅现在已经死去了,她成功脱离了苦海,虽然我没能帮上忙,但结果是好的,我还有什么不满意呢?

      我不禁追问自己?我还有什么资格不满意呢?

      我为自己的自私感到一阵恶心,表妹结婚,我却自顾自地想些什么啊,我真是个不合格的哥哥。

      依我看啊,你是想让表妹永远在你身边,受到你的庇护吧?你不觉得这样太梦幻,太不切实际了吗?

      我对我自己说。

      我终于到了,那个令人怀念的房屋。

      可,氛围,为什么会那么奇怪?


      舅妈站在门口,不敢看我,为什么她的脸上充满着悲伤和愧疚?

      直到我看到那口棺材,我才明白过来。

      这一定是个玩笑,舅妈在捉弄我呢。

      “舅妈,你干嘛放个这么大的玩具在这,这不是婚礼吗?”

      我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如果我说是葬礼,你就不会来了吧?”舅妈忍不住了,眼泪决堤了,她的话越来越难以听清了,“她最喜欢你了,如果她的葬礼你不来,她哪能安心地去啊?”

      我跪在了地上,双腿仿佛已经残疾,就这么跪在地上,我耷拉着脑袋,就像我刚刚看到过的被风吹倒的油菜花。

      “怎么死......她......为什么?”

      “这本该是婚礼......可为什么......”

      我好像已经说不了话了,我说了些自己也无法听懂的话。

      “你舅舅打她,这次打得很重.....我去拦,他就把我打晕过去。我醒来,你表妹就,没了呼吸......”舅妈边哭边指着棺材,“她是很想活着的啊,她说会等表哥带自己出去,她说只要能坚持到那天......”

      舅妈泣不成声了。

      我颤抖着打开棺材盖,表妹安静地躺在那里,头上的血已经干涸,我抽泣着抚摩她的头发,这次无论我再怎么安慰,她也不会醒来了。我的手触到了她冰冷的手,紧紧握住,就像十一岁时那样紧握。

      后来,我抓着自己的头发,哭到失声后,也还是没能缓过来。


      夜里,柔和的月色打在我的背上,我知道我无法入睡,径直走向竹林,风呼啸而来,我觉得有点冷。

      竹林的浪涛声传了过来。

      沙拉拉,沙拉拉。

      好像是表妹化作其中一根竹子,在跟我捉迷藏。

      当初那根细长的竹子,早就被别的竹子取代了吧,我这样想。

      毕竟过去了十二年啊。

      我看着竹子,看了又看,一根一根地看过去,没遗漏一棵。

      直到后来我还是没能认出到底哪一棵才是我的表妹。

      后来我感到了疲惫,倒在了竹林里,竹林里的涛声成了我的催眠曲。


      我做了个梦,我梦见表妹站在一棵茁壮的竹子面前,她已然蜕变,出落成了大姑娘,冲着我,露出俏皮的笑。

      我盯着她看,她就还是像过去一样害羞,转过脸去,脸上飞起一片红潮,这种红潮也蔓延到耳根。

      她走近我身旁,勾起我的手,用柔美的声音对我诉说:

      “我们这样,就像是夫妻吧?”

      我悲伤地望着她:

      “像。”

      我这样对她说。

      转瞬间,竹林又沙拉拉地响了,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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