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暗哨（上）
三战后，各国政府开始舍弃因为战火和坍塌液流群污染而在几个世纪的时间以内难以利用的大片土地，将自己的人民集中迁移和安顿在绿区的巨型城市中。
但就像聚拢一片铺满庭院的谷粒时，总会有那么一两颗会从笤帚的缝隙中漏掉一样，总有人会被留下。
聚拢谷粒者会回过头扫一眼这些没能追随大流而去的个体，但往往不会再放着已经堆成一堆的大多数不管，而去一颗一颗地捡拾它们。因为这些个体仅仅是微不足道的零头。
钻石城，这座环绕在格里芬S09区前线基地的聚居区便是被新苏联政府搁置的零头之一，其规模与一座旧日的中小型城镇相当，有近一万多人居住在此地。
因为没有政府的直接管理，整座城镇自然也不会有科学合理的规划设计，钻石城的格局和它的名字几乎可以算作一对反义词，就像一堆被孩童随意泼撒在地上的积木，层层叠叠如迷宫一般错综复杂。
即使是生活在这里的绝大多数原住民，也会十分轻松地在自己活动范围以外的区域迷失方向。
现在是克里姆林标准时17点整，一个年龄看起来大约20出头的姑娘正抱着一口尺寸能够遮住自己半个身子的纸箱走在一条狭窄的小径——其实就是一条位于两栋赫鲁晓夫楼之间的不规则缝隙——之中。她生着一头金色的长发，头上有顶已经掉色的墨绿色圆帽，身上的粗布外套沾满污渍，布料之间的接缝处已有好几处脱线开口，短裙下的黑色连裤丝袜也有明显的破洞。
这种扮相在钻石城中随处可见，偶有行人同少女擦肩而过，他们都生得瘦骨嶙峋、肤质粗糙、须发散乱，穿着的大衣打满补丁，却仍然从某些没来得及堵住的地方吐出已经发黄的人造保温填充物。
一名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迎面走到那姑娘的身旁时，无意识地抬起头向上方望去。
天空被挨得极近的建筑物挤压得只剩下了一条蜿蜒向前的曲线，一架黑色的无人机正在他们的头顶静静地悬停着。
“PMC……啐！”男人恶狠狠地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加快步伐离开了。
听到这声阴沉的咒骂，姑娘的嘴角微微一抿，一条讯息在此时从她——它的心智内生成，通过齐纳网络传入了头顶的妖精，妖精又将这段只有硅基芯片才能看懂的讯息解码转换成同姑娘——战术人形的声音模块型号相同的音频发送向远处的格里芬前线基地。
M1加兰德：[这里是辛申扇区，暗哨3组M1加兰德已经抵达现场附近。]
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立刻在指挥频道中响起。
「扫描周围的环境，看看能不能重建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M1加兰德：[明白。]
加兰德依旧在搬着箱子向前迈步，看上去没有任何的变化。
但在人形的视野中，大量的似流沙般细密的颗粒从小径的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出，逐渐在地面上汇聚堆砌，最终形成了几个模糊的人影的轮廓。
「霍克，你说长官什么时候才能在这里设立常驻的暗哨啊？」
「按长官的分法，从里到外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一共十二个环区，现在常驻暗哨才完成到戊环，那啥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唉，我在基地里问了一圈，好像属咱们长官属下的人形最忙。」
「75，咱们的性能就是按照007设计的，直接结果就是现在基地人力资源过剩，很多人形连主机带傀儡闲置在仓库。你要是愿意，我可以叫丫丫（QBU-88）用长官办公室那台空气加湿器防尘罩的料子也给你缝一个，你就可以钻在里面去仓库陪它们了。」
「噫，五六儿你好生恶毒，我就随口一说而已，你这反应会不会太大了点儿？」
「我倒是觉得很合理，你那句随口的牢骚最后可是指向了咱们的指挥官。你当着五六儿的面发咱长官的牢骚，约等于抡圆了巴掌扇老虎的屁股。」
「你这比方打得，五六儿是母老虎，合着长官是母老虎的——」
「霍克，本母老虎今天就要撒了你！」
「你们几个——巡逻的时候能不能不要……」
手持武器的巡逻小队，一如往常地行走在自己负责的路径上。加兰德从它们的残像中穿过，就像穿过一层层橙色的蒸汽一样。
M1加兰德：[……看起来一切正常。]
「嗯……倒也不是毫无发现。」
M1加兰德：[……恕我愚钝，我没找到什么和袭击有关的线索。]
「不，我第一次知道你们在自律巡逻的时候也会聊天。」
M1加兰德：[啊这。这代表着——我们心智处于正常运转状态吧，大概。]
「那你平常会和队友聊什么呢，大八粒？」
M1加兰德：[我一般……不，不对，我一心执行任务从不闲聊！]
「……我主观上可没有套你话的意图，和人形耍心思算什么事。好了，专心执行任务吧。」
M1加兰德：[明白。]
M1加兰德：[对了，指挥官。]
「曰。」
M1加兰德：[不！要！叫！我！大！八！粒！]
「好的大八粒，没问题大八粒」
M1加兰德：[叮~！]#警告：你的发言检测出敏感字符，已被系统自动屏蔽，30个工作日以内如果再累计检测到超过两次类似言论，你的心智将会受到惩罚性电击。#
「什么？」
M1加兰德翻了个白眼，无奈地长叹一口气：“唉……”
“为什么叹气啊格瑞？箱子是不是还是太重了？让我抱一会儿吧。”这时，加兰德的身侧突然传来了一声充满关切的询问。
加兰德的注意力从与指挥官的通讯中回到了现实，立刻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独自前来这里的，而是和自己的“老板”从戊环区到此区域运送商品。
至于这位“老板”是谁——
加兰德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也就是自己的斜下方望去，立刻迎上了一双湛蓝色的明亮双眼。
双眼的主人是一个年龄在十几岁的女孩，生着一头亮橙色的秀发，五官很标志，浮现在其上的表情透出活力和生机——这在远离安全区的人类城镇中是难能可贵的。可以断定，她长大之后绝对会是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人儿。
加兰德迅速地整理好自己的面部：“没问题的格琳，再说要是你抱着这箱子，还能看得见路吗？”
“唔……你等着，我以后的个头一定会是推着你的头就能让你过不来的程度！”格琳——全名应该是格琳娜鼓起腮帮子象征性地朝加兰德的腰锤了一记。
“好，好，我会等着那一天的。”加兰德笑着躲避，“不过，女孩子长那么高可不容易找男朋友哦。”
“男朋友？谁需要那种东西，男人都是大猪蹄子，我的理想是赚钱，赚超——多的钱！”嘴上说着，格琳娜还不忘再次伸出和加兰德玩闹的那只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大圆，用来形容钱到底要赚多少。
“哈哈……那是一个很现实的目标。”加兰德附和道。
“那格瑞，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我？以后？”加兰德被问得一愣。
“不会吧，格瑞你活了快20年，难道一点目标都没有吗？”
“这个……”
「检索一下我临出发之前传给你的自律补丁包。」
指挥官声音再次在加兰德的心智里响起。
M1加兰德：[明，明白！]
“红十字会上个月往这里送了几十套安全区的教材，我也去领来着，从那之后一直在自学。格里芬每年不是会替政府在咱们这种地方办考试吗？我想借这个机会，考进一所安全区的正规学校，学成以后到格里芬工作，再申请回到这里，改变这一切，让钻石城的这些人生活的更好一些。”从补丁中解压出答案只用了零点若干秒的时间，加兰德在装作思索片刻以后，流畅地用适合自己假身份的措辞表述出了这番话。
“哦——格瑞你好伟大啊！”格琳娜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光芒，但光芒存在片刻后又逐渐黯淡，“不过……格里芬……”
“格里芬怎么了？”加兰德小声问道。
格琳娜抬起头向天空望去，那架妖精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PMC，就是政府的走狗——那些人总是这么说，安全承包商这种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存在，根本不会在乎我们这些连油水都没有多少可榨的墙外流民吧？”
“……”加兰德没有回答。
“听说，S09区又换了新的指挥官，那个指挥官又开始像以前的那些家伙一样想要把钻石城的管理权从松采沃帮手里要回来了。”格琳娜的语气中透出无法掩饰的厌恶，“想要用最快速度干出业绩来，然后向他们的老板申请调走，呵……”
“……”加兰德仍然静静地听着。
“还听说，这个指挥官用了一个他的前辈们没用过的办法，把很多雇佣兵用假身份混进钻石城里，用来充当监视我们的眼线，想要把松采沃帮的执法力量挤掉，距离他的指挥基地最近的区域已经失陷了。”
“……”
「哈……他们察觉到暗哨存在的速度比我预想的快那么一点儿。」
M1加兰德：[那我应该怎么办？]
「凉拌。你现在的身份不是RF战术人形，而是一名在钻石城长大的，名字叫比格·艾特·格瑞(big·eight·grain大八粒)的女孩。放轻松，你的小老板娘只是顺口一提。」
M1加兰德：[明白]
M1加兰德：[对了，指挥官]
「曰。」
M1加兰德：[下一周期的暗哨身份的名字，我申请用自己的心智生成。]
「否决，你下一轮的暗哨身份我已经准备好了，叫伯舒·沃歇姆·耶里诺(большой·восемь·зерно大的·八·颗粒/谷物)」
M1加兰德：[叮~！]#警告：你的发言检测出敏感字符，已被系统自动屏蔽，30个工作日以内如果再累计检测到超过一次类似言论，你的心智将会受到惩罚性电击。#
「什么？」
M1加兰德：[指——挥——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