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小姐的奇幻前半生——《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

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充满了不少嘲讽。
比如,读了一本书,写了一些慨叹,会被认为违规或者引发不良讨论。
我们觉得平台应该直接关闭评论区,把自己打造成电子报刊,这样端坐高台,必定安然无恙;或者,把自己打造为新闻时事摘录器,把别人现成的绝对不会有问题的公开内容直接拿过来用就好了,保证一点哔事儿没有。

再比如,世界上有很多人,我们第一次知道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故去了。
杨苡女士就是——或许应该敬称为杨苡先生。
南京还有哪些大家如今隐于俗世未被大众所知呢?如果下一位大师“引人注目”是因为讣告,那多么遗憾哪。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是一部关于作者前半生的类传记,相较于视角更大的“历史读本”,我们可以从这部口述历史中看到一代人眼中更“亲民”的过往。
不过,杨苡先生毕竟出身世家,她所亲历的往事相较于当时的大众,又有不同。换个角度想,倘若家世少了些许背景,运气又不好,混乱年代的劳苦大众,不是死于战乱,就是死于逃难,亦或者死于自然灾害。
简言之,我们如今读到的这段历史,只是民国时代的一种切片,当我们使用显微镜,则能窥探出过去与现在的“貌离神合”。
我们先来聊聊杨苡先生的家世。
杨苡,本名杨静如,1919年出生于天津,正好是五四运动爆发的那一年。
杨苡的父亲是杨毓璋,曾在日本留过学,回国后在沈阳做过电话电报局局长,后成为天津中国银行行长。
在《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中,杨苡提到自己的父亲当年留学时颇为“不学无术”,甚至“学无所成”,若非杨家显赫,有人提携,又怎么可能担任电话电报局局长,以及后来的天津中国银行的行长呢?
20世纪初的电话电报局,那可是非富即贵才会接触到的顶级行业。而当时的天津,则是全国的金融中心,比北平重要多了(那时北京还叫北平)。
这个天津中国银行,地位大概相当于今天的宇宙第一大行——工商银行,或者是改制前的中央汇金。


杨家到底有多显赫呢?
杨苡的父亲杨毓璋,其叔辈有如下人物——
杨士燮(光绪甲午进士)、杨士晟(光绪壬辰进士)、杨士骧(光绪丙戌进士)、杨士琦(光绪壬午举人)、杨士骢(光绪癸巳举人)。
其中,杨士燮与张謇是同年,官至道光朝漕运总督;杨士骧,曾任清末直隶总督,颇受袁世凯倚重;杨士琦,清末民初的大人物,作为李鸿章、袁世凯的重要幕僚,甚至可以说是直接参与了中国历史上的大事件;杨士骢,是袁世凯的亲家,其子袁世凯第四女为妻。
不管怎么说,杨苡都出生在一个不愁吃不愁穿的名门望族。
要说问题,总还是有的,比如杨苡的父亲有三个夫人,自己的亲妈虽然是第二任夫人,其实是“妾”,而这位杨夫人一辈子都想摆脱姨太太的身份。
再比如,杨苡的亲哥叫【杨宪益】,根据旧式家庭的规矩,这位家族的男性子嗣要算正夫人的儿子,作为长子,或者说作为杨毓璋系根正苗红的继承者,全家最好的资源都堆给他,在家还是出门,真的是各种公子派头。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中有这么个情节印象极深。
还是孩童的杨宪益与杨苡一同逛当时天津最高级的商场——我的理解就是南京的德基广场——杨苡看到橱窗里的漂亮娃娃驻足很久,杨宪益注意到妹妹那种入了迷的眼神,根本不看这款进口娃娃的价格,只是对身边的用人(原文即用人,而非佣人)挥挥手示意了一下,用人便付了钱买下。

对比当时留下的照片,我们也能从一家四口的眼神与容貌中探出些许“奇妙”。
正中斜坐的杨母,两肩内收,侧面凸显常年在杨家地位单薄的弱势拘谨,但双眼正视镜头,炯炯有神,溢出照片的是一种不甘人下的激昂感,体现在子女教育上则是严格要求一儿二女好好读书,追求上进。
站立的杨宪益,一身干净合身的长衫,梳着当时上流人家流行的大背头,眼神中的清澈表明被大家族照顾得很好,平时没啥操心的事儿,虽然不天真,但也不世故,从性格上说比较温柔,如果细品向下的外眼角,说明平时“自上而下”使唤惯了,并非寻常下人佝偻身子从下向上低眉顺眼的服帖态。
长女杨敏如,身材显得比妹妹修长,眼神是三个孩子中最成熟的,右手搭在妹妹的肩膀,意指呵护,正如书中提及,母亲不在身边时,常常是杨敏如充当妹妹的家长,俩姊妹感情也更好。
小女杨苡,有亲妈做后盾,有哥哥姐姐保护,但由于母亲在家族中的地位,从杨苡的眼神中能看出平时承受的族内压力。
这里必须提一句,杨苡刚出生几个月,父亲就去世了,于是,杨苡背上了“妨父”的恶名,家族地位最低——哥哥姐姐可以吃鸡肉,杨苡自己只配吃鸡皮。
如果仔细观察这镜头捕捉到的瞬间,我们或许还能发现,杨宪益居然是三个孩子中最单纯的。

虽然杨苡父亲早逝,这一系的势力与地位不如以往,但核心还是【有钱】。
杨父给一大家子人留下了几十万遗产,光靠利息也足以活得还不错,纵使后来杨家有一大笔钱(约二三十万)因为七叔贩私盐搞没了——或许就是被骗走——但把家中“占了一整条街”的大宅卖了后,加上巨额遗产,虽然不如以前阔绰,但总资产依旧还是“秒杀”当时很多普通家庭的。
最明面上的,就是杨苡当时留下了很多照片,民国初年照片肯定不是寻常家庭能随随便便就能拍一堆的,但杨家就能。
同时,《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中多次提及杨家全家人去香山别墅度假。
那么,杨家在天津沦陷前住哪儿呢?杨家住在当时的租界。
我们再看一些数字对比。
杨苡就读的天津中西女子中学,是由来华传教士等人开立的“贵族学校”,在此就读的学生,非富即贵,上学不是汽车就是马车,要是用人拉车,可能都觉得丢人。
当时走读的学费是每学期80大洋,而住校的学费则是每学期100大洋。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杨家的用人,每个月的“月钱”(即月薪)是【2大洋】。
看了这本书我才明白,杨苡的英文基础并不是后来在西南联大奠定的,而是在天津中西女子中学的10年。
说白了,当时都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用偶尔参杂中文的全英文氛围给你上课,英文能力想不提升都难——10年啊!这可是年纪小最容易掌握语言的黄金10年哪!

说得“粗糙”一些,通过杨苡先生的自述,我们得以一窥民国时代一个正在走下坡路的大家族的“生存境遇”。
如果从上向下看,这样锦衣玉食的生活,必然是阶级下滑;可从下往上看,可以花钱不在乎价格,可以毫无压力地将子女送出国留洋,这些依旧是当时普通家庭不敢想的,与其说是奢望,倒不如说是梦想。
我们会说普通人可以通过读书改变命运,今天(也许)比曾经拥有的机会更多。
但无论哪个时代,优质的教育资源不仅是稀缺品,也是权力交换的一种筹码——有时不单是学费的问题,更是门槛的问题。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中提及“当时的中西女校,高中三年平均成绩超过90分,可以保送沪江、清华;超过85分可以保送燕京;超过80分,就可以保送南大和金女大。”
不过,还有一点,杨苡先生自己也说,当时的中西女校教育较为开明,考试虽不是流于形式,但难度也不会很大。
所以,有些内容一旦细想就比较“纯粹”了。
我们还是看看学费,在杨苡中学毕业的1937年,大学学费价格约是:国立大学24元一学期,私立大学400元,教会大学更贵——书中未提具体数字。
我们且不管从1927年的用人月薪2元到了1937年会变成多少,可以完全不夸张地讲,在那个时代,能够得上大学这个坎,要么是能力出众有赞助,要么是家庭有支持。
时过境迁,阶级分化引发的“境遇落差”依旧存在,甚至更甚。也不怪前几年时人感慨“寒门难出状元”。

我们再来聊聊杨苡先生的婚姻。
没说杨苡先生的爱情,是因为在《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中,很难看出杨苡与赵瑞蕻那种“炽烈的青春爱情”。
赵瑞蕻当时是杨苡在西南联大外语系的学长,杨苡在赵瑞蕻追自己的回忆中描述比较简单,给我一种赵瑞蕻总是跟在杨苡身后,然后就“自然而然”的【错觉】。
以我的推想,像杨苡这种出身世家的大小姐,与赵瑞蕻在很多理念上是不匹配的——更准确的词是【门不当户不对】。
印象里,面对不少采访里提及的夫妻二人是“志同道合”的“翻译家伉俪”,杨苡却明确强调是“志同道不合”——这个用词其实挺有深意。
那么,两个人就这么“凑合”到一起,根源应该是因为母亲和自己在大家族中的地位,杨苡渐渐养成了一种“逆来顺受”的被动心理,而且,从富庶的天津家乡“流落”到啥都缺的大西南,实际生活上的落差必然渴望一种“安全感”。
这时候,一位同系的“有点憨憨”的学长时不时在身边晃悠,时间久了,多少会催生一种可能不是【爱】的【依恋感】。
如果这种依恋感只是拉拉小手一起吃饭倒也没啥,问题是,杨苡没结婚却怀孕了。
似乎打掉孩子也是个办法,但杨苡没这么做,于是,结婚就是必然的选择。
书中提到,当时西南联大的很多学生情侣都是“奉子成婚”。

深挖这些文字的背后,我们还可以推想出如下内容——
第一,客观来说,由于条件所限,那个年代的避孕措施和避孕观念很“初级”;
第二,至少赵瑞蕻和杨苡在当时没把“怀孕”可能衍生出的问题太当回事儿,反正男人播种之后只需要提起裤子就完了;
第三,任何年代,哪怕是兵荒马乱的岁月,放纵一群孤男寡女盲目推崇“自由”,在荷尔蒙旺盛且溢出的环境中,不出问题才奇怪;
第四,因为“意外怀孕”而结合的婚姻,多少都有问题。不管是不是【大人物】,管不好下半身的“欲念”,有可能下半生都在勉强中纠结。
事后诸葛亮一些,看赵瑞蕻和杨苡当时的合照,我是一点儿瞅不出什么“爱情甜蜜蜜”。
在《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中,杨苡虽然没有明确表达出对这段婚姻的不满,但自传中不提【情感生活】,这还不是一种“不满”?
要说杨苡心中惦记的人,那应该是巴金先生的三哥李尧林,书中每次出现都饱含深情厚意的【大李先生】。
虽然两人这辈子(似乎)仅限于精神恋爱,亦或是杨苡的单相思——毕竟,他们连手都没有牵过。但闻知大李先生病逝,杨苡“大哭了三天”,“百岁之后,我时常梦见他”。
唏嘘啊!如果这(特么)不是爱情,什么是爱情?

我们还可以看看“豪门是非”。
偶像剧会宣扬“丑小鸭嫁入豪门”、“霸道总裁爱上我”。
殊不知,丑小鸭能嫁入豪门不见得是凭借温柔贤淑美丽迷人,而是因为不管丑小鸭努力与否,它都会成为天鹅。
至于“霸道总裁”,你更不知他是【爱上】我,还是爱【上】我,天下美少女无数,你又凭何稳锁一心?
看看杨家。
杨家毕竟是有官商背景的大家族,人多了,每个人的故事就会演绎出世间百态。
照片里的女孩,是杨家的“大公主”,从小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19岁第一次结婚,不久离婚,最后精神还不太正常,死得那是个凄凉;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中提及的“四小姐”,一度沉溺梨园,杨家没想到四小姐到后来【不只是玩玩】,直接不让有名的戏台给四小姐角色,当年的“戏子”终究身份卑微,没了大金主做靠山,在三流的戏台打转,无异于流落风尘,居然还和一个下人搞上了,更为令人不解的是,这个男下人外面还有个女人。
哎哟,这样的故事实在狗血,我建议当代不少没啥编故事才华的编剧们来“搬运”一下,收视率保证刷出前无古人的成绩。
至于“老师傅”性侵未成年小用人的事儿,更是令人发指——
打杂的小姑娘来凤是杨家买来的,进门时只有10来岁(说明这也是个苦命娃,亲手父母舍得卖孩子,说明是真的养不活,或者根本不愿养),啥都不懂,从13岁开始,被厨房的老师傅连续侵犯了好几年,直到怀了孕、在厨房拐角间里生下了孩子,才被杨家知晓。
需要补充的是,好几年才怀孕只是因为身体还没发育成熟。
这事儿要是放在今天,网络内外一定是要各种口诛笔伐,凌迟泄恨的。

这本《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虽然不厚,但我越读越厚。
反复读了将近两周,直到敲下这些文字的时候依旧唏嘘。
我们可以看到一位大小姐的乱世的前半生,也可以看到一个时代的中国,甚至还能发现有些内容可以脱离时代,呈现在每个时间切片里。
杨苡先生在自传中还是有所保留的,这种保留,有些是不想多说的,如感情线、更多的童年青年往事;有些是不方便多说的,如某些特殊的时点与事件。
我奢望,如果讲述的时间线能在抗战胜利后延续到二十一世纪,这样的长卷读起来更有别样滋味。
只是,口述者已经带着所有的回忆和“秘密”远去,这边自传不会再有任何修订。
像《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这样的好书,浅读,是一种风趣,深读,是一种沉重。
最后,用这一段结尾吧。
在杨苡还是个小小姑娘时,曾在天津起士林(是天津乃至中国最早的西餐馆)里,亲眼见过张学良和赵四小姐,赵四小姐还逗过当时稚气满满的小女孩。
在我们看来,某个自传的作者与直接参与中国历史的人物如此接近,很是神奇。
但对于往来无白丁的杨家人而言,只是寻常。
每个人的【寻常】各不相同,也各不相通。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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