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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门宴·无限

2023-03-24 19:47 作者:笔名零星  | 我要投稿

鸿门宴·无限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

 

第一回  范增之计

  

无限的世界,无限的波澜,而始终如一的,只有结果。

 

公元前206年


  话说那刘邦等人在攻破秦国后,受秦王子婴之降,却在项羽的强大军力威慑下而不得不前往鸿门赴宴,史称鸿门宴。


       在鸿门宴中几经波折后,沛公刘邦终于在项伯、樊哙、张良等人的协力帮助下,逃离生死大劫,同时也知晓了军中奸细为左司马曹无伤,于是刘邦回到军中,立即下令诛杀曹无伤,但,又谁曾想,变故就此开始了.....


        灞上,沛公军帐。


  “主公,我等刚刚回至军中就立即诛杀曹无伤,是否会打草惊蛇?须知项王虽此次未诛杀我等,但终究还是对我等心存芥蒂,若我等回至军中便立即诛杀奸细,难保项王不会来战。”樊哙虽为一介武将,却也心思缜密,沛公入秦时他便出言劝阻,劝谏刘邦为图远大,不要只做一名富家翁,更明了在此等生死关头,贸然打草惊蛇的后果很可能是刚刚逃离的性命再次受到威胁,于是试图劝说沛公。


     在方方逃离生死大劫之后,沛公刘邦在安抚了一众汉家将士,便将众人皆解散回至帐中,唯留下了此次助其逃离的功臣张良以及樊哙二人。


      三人置座于帐中,在黑夜烛火的映衬下,倒映出绰绰黑影。名义上,刘季留下二人,是对他们二人在项王军帐中,使尽了浑身解数,方使他逃离了鸿门险境的忠心来加以褒奖,但实则是,在左司马曹无伤的背叛下,从鸿门宴中归来的沛公刘邦已然不再相信其臣下所有人,包括萧何。


       于是,刘季便留下了这唯二可信之人,来共商鸿门宴后之事。


  “无妨。”一旁的谋士张良听后曰:“将军虽为主公参乘,却并不了解项王本性。将军以为,项王为何要说出奸细是为曹无伤?”


  “臣以为,该是项王之诡计,为试探主公反戈之心。”樊哙回。

  

  “非也,非也。”张良摇了摇头,曰:“此等低劣试探之计又怎回是范增的手笔?若真如此,他也不配为范增了。”

  

  “那此番话语究竟为何意?请军师讲解。”樊哙知其中另有谋划,却百思不得其解,向张良请教。

  

  “良以为,此番话语的确为试探之计,但试探之法却恰好相反。”张良回望沛公,沛公颔首,示意良继续下去。

  

  “项王虽骁勇善战、无人能敌,但其性却骄傲自满、刚愎自用。此时思心尚轻,与主公念及陈留旧情,迟迟不愿诛杀沛公,令我等逃出一命。”

  

  说罢,张良再回望沛公,见沛公虽手持酒器,神情恍惚,但其目光却始终如一,其表情也没有一丝后悔的迹象。不禁赞叹,自己没有跟错人。

  

  张良回头,与樊哙继续曰道:“项王骄傲,所以在项王眼中我等一没有成王之心(主公在樊将军与我劝谏下未动秦宫中一针一线),二没有与其对抗之实力,所以认定我等无法与其争王,故未曾动手。”

  

  “而范增虽认定我等为心腹大患,但项王刚愎自用,又怎会轻易听从于他?所以,范增只得设此计,做最终试探,以防不测。”

  

  “难道,范增早已知晓鸿门宴无法诛杀我等,故又设一圈套令我等万劫不复?”樊哙不禁叫道。

  

  “不,我想范增此计该只是以防万一而设,若是再一次我想他还是会令项庄请以剑舞刺杀主公。”

  

  说罢,张良便见沛公跪坐的身形一颤,心念此次项庄剑舞虽未能成功,但仍给予了沛公生死大劫之惧心,倘若仍其发展下去,在最终决战时,主公将很难保有应有的冷静与勇气,与项羽争皇。若时当可,当适时解其惧心。

  

  张良心中念此,其言说却未有停,续曰道:“如此这般,范增只得劝说项王在宴中提及沛公军中小人为左司马曹无伤,由此若其回至军中诛杀其人则有争王之心,反之则未有。”

  

  “这且不正是我所以为否?”樊哙言未完,张良便挥手打断,曰说:“且听良讲完。于是宴中主公问小人为何人时项王才轻易便说出为曹无伤来,甚至还在只言片语中透露曹无伤并非其所看中的人物,可杀之。”

  

  “但凡一名谋士面对这样可杀之人反而会保持十二分的警惕,不敢妄动,而这也正中范增下怀。”

  

  “难道”听了这么长时间,樊哙也顺着张良的思路,想到了范增的真正计策,不由惊叹。

  

  “没错。”见樊哙已然明,张良甚是满意,乃提声以令刘邦听到更清楚些,“范增真意,实乃获一出兵诛剿我等之主由,且看我等究竟是否欲杀曹无伤!倘若杀,则其正好以‘沛公已得知曹无伤乃大王之人,却仍以杀之’此理由来劝项王出兵,诛剿我等。而若不杀,虽可保一时安定,却实则后患无穷!倘若那范增与曹无伤暗中勾结,里应外合,合谋刺杀主公,则我等仍难逃一死。”

  

  “此计乃必死之局!”

  

  此话一出,如同古老的枯井猛然滴入了一滴水滴般,将沛公等人刚刚逃回性命而松弛下来的内心再次掀起波澜。

  

  军帐中落针可闻,对性命的威胁犹如身处巍峨雪山之巅一般,庞然重压,令人难以喘息。

  

  “子房。”许久后,沛公才开口问向张良,“此计可有解之法?”

  

  “请恕臣无能,此计无法可解。”张良起身回应,露出羞愧神色。

  

  “唉,难道吾,就当真注定不可成为天子吗?”刘邦沉默许久后,抬头望天悲叹。

  

  “主公.....”樊哙刚欲说什么,便被张良挥手示意。张良看沛公如此,开口问曰:“主公,那曹无伤仍杀否?”

  

  “杀之!”只见刘邦竟毅然曰道。

  

  “不可!”樊哙再按捺不住,开口相劝“万万不可杀啊,主公。”

  

  刘邦问曰为何,樊哙抱拳答曰:“倘若不杀曹无伤,则主公与项王还尚有余地喘息,至少还能保得数日平安,期间可再寻良策。一旦杀之,则即是与项王彻底决裂之意啊!项王军马足有四十万,且帐扎与我等只有四十里耳,欲灭我等直如那探囊取物般轻松,万万不可此时决裂啊,主公!”

  

  “然亦可矣。”二人闻声看向张良,良解释言:“也可以释为一时冲动而斩也。就成否而言,皆为五成。而最终之决者”张良抬头,直视刘邦的眼睛,“当如您意,主公。”

  

  这,将是历史之转折。成王与败寇,皆于您一念之间。

  

  “吾意已决。”刘邦在沉吟片刻后,踱步至窗口,望着如迫世般的璀璨星河,其意志却从未有过的坚定。

  

  “杀之!”

  

  似乎是为了解释,刘邦继续曰道:“吾所为的乃是人中至极,天子帝皇的宝座。为此吾愿意抑于己之贪婪、己之极傲以及....”刘邦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己之道义。吾愿违一切之念,只为登于那至高之座。但如此之吾,却仍唯有一事绝不可容忍。”

  

  “即为背叛。”

  

  刘邦看着樊哙、张良曰:“吾明,吾等能行至今日,尔等之谏言与谋划皆功不可没。因此吾哪怕逆耳之言也仍会尽己之所能的聆听与信赖于尔,盖因在吾眼中尔等之忠义才乃吾比拟那秦宫万千黄金而所不及的,最宝贵的财富。”

  

  刘邦转过头去,仰望璀璨星界,竟无比霸道曰道:“吾所为的,乃此天下之境!而吾之属从,也终将为此天地间的人上之人。吾决不允许,决不允许吾属从之人却背叛于吾!”

  

  “顺吾者,将与吾一同品尝着世间的财富与荣耀,而违逆背叛吾者.....只余死路一条!”

  

  说罢,只见月光竟猛然间无比耀眼,照耀着那对天空立誓的唯一王者。

  

  “星月照耀,归命之时。其光芒如此纯白耀眼,其照耀之人如此枭雄王道。白与王的交融,这预示着您终将为皇啊,主公!”樊哙回想起以前曾听说书人讲神,见此异象竟与那皇者之象一模一样,不禁向刘邦贺道。

  

  “勿要乱说,当心隔墙有耳。”刘邦后退一步,光芒顿时暗淡下来。“该只是星象繁乱罢了。”观星一阵后,沛公转身,回至座上。

  

  星象繁乱,却终有归属。而主公的归属,则必将是那世间的顶点,最伟大的皇者!张良心中默然。

  

  .....

  

  “嗯?”正在观读《太公兵法》的张良听见一丝响动,于是起身去往帐门。

  

  张良掀开帐幕,竟见樊哙站于门前,不禁笑道:“将军来此,所为的可是范增之计?”

  

  “正是。”樊哙也不含蓄,直接答道。

  

  “即如此,便进来一叙吧。”

  

  二人至坐上,张良与将军倒了杯酒,饮毕。良开口曰道:“请将军先来讲讲汝之疑惑吧。”

  

  “那咱便直言了。”樊哙也不含糊其辞,直接曰,“我自觉那不杀曹无伤之法方为此计之破。只要我等不现在开战,则尚有回旋之余地,但主公却又执意杀之。我左右为难,故向军师请教。”

  

  “将军又怎知良已晓破解之法呢?”张良问。

  

  “军师满意时会紧皱的眉头就会松弛下来,故此我猜想军师心中已有计策,故来询问。”

  

  “原来如此。”张良笑道,“既如此,我便告知你实情罢。”

 

  良顿了顿,轻声言道

  

  “其实那范增之所图,本就不是双死之局。”

  

  “怎么可能?”樊哙感到震惊,遂紧问缘由。

  

  “尊师黄石公所留《太公兵法》中曾言道,解计之始应为施计者之心。因此,我便以范增之心着手,查阅史实,发现其为善攻心之谋士,与其智斗者无不被其逼至心神崩溃。再加上项王重瞳的无敌武力,使其无往不利。但凡计便有解决之法,我以范增之心入手,以其立场观现今局势,并加以推演,方明此计。”

  

  张良看了眼樊哙,见其认真倾听之姿,心中亦是一叹,曰:“其实范增之计有三为,一为攻之我心、二为沛公抉择、三为攻伐我等。这三为都包含在这一计之间,其智谋之强虽不敢说绝后,但已是空前了。”

  

  “范增之计中有三大关键,一为宴中沛公提及项王内应,若项王并未说出,则此计就无法成立。幸好项王虽刚愎自用但仍是尊敬亚父范增,所以其第一关键成功了。”

  

  “其第二关键,则是攻之我心。首先以项王毫无犹豫的告知我等曹无伤为内应,以令我生起疑心,后又利用双死之局令我等无计可破。一介谋士,若遇到无计破解之死局,必烦慌忧虑、心神崩溃,再无谋划之能。所以这第二关键姑且亦成功了。”

  

  “而其第三关键,则是令主公——沛公抉择,而正如同我了解项王一般,范增亦同样了解沛公之本性。”

  

  “陈留之战时,因秦国大将镇守,主公项王久攻不下,而此时,项王闻前线项梁有难,随即主张倾巢一战,但却遭到主公抵死而不从。直到项王之父项梁战死,项王方才罢休,听从主公建议撤离。也是这时,项王与范增皆知晓了主公贪生怕死之本性,直到此时以此为计。”

  

  “在谋士无用、兵力无用、还面临双死之局时,倘若以主公贪生怕死之本性,将军你觉得,他还会选择那杀否?”

  

  “绝无可能!但凡常人,都会选择不杀曹无伤以求自保。”樊哙立即道。

  

  “没错,正是如此。”张良曰“而此,方乃范增之真意也。”

  

  “您的意思是.....”樊哙立即意识到什么,冷汗如暴瀑般流淌而下。

  

  “正如你想的那般,不杀曹无伤之选择。”张良压低声音,一字一顿“乃必死之局!”

  

  “咔嚓!”这句话如闪电般,劈开了樊哙的内心。强烈的震惊令他神情恍惚,呆若木鸡。

  

  许久后,樊哙方才清醒,见张良正在自斟自饮,有些羞愧的同时也有些愤怒问曰:“军师,这些你为何不早点告知于我?若是早点说出来的话,我亦不会去试图劝说主公走上那必死之路了。”

  

“无妨。”张良面对愤怒的樊哙,淡然说道。一边看着越加愤怒的樊哙,饮杯酒后曰道:“正如同我方才所说那般,范增了解主公的本性,那么在陈留之战中,与主公曾共同商议攻城之策的项王亦同样了解主公之性。而项王所明白的主公之性,便是此人绝不允许背叛之事!”

说至此时,张良那白净的面表流露出些许回忆神色:“那时正逢原主公部将雍齿据丰邑而降魏,后据城以守,引沛公盛怒,却久攻不下,只得还军而求兵马,后拜入项梁门下,得五千兵马,三攻丰邑,终攻还来,却没能追杀至叛将雍齿,心有介于。也因此,良于奔投楚王景驹之时,偶遇攻丰邑无果而还沛的主公,在交谈一番后,良便未去景驹门下,跟随于其,是为初从。”

 

  “而就是此时,军中有秦国奸细查出,据说营帐而谈笑的主公听闻后,面色一变,遂竟从随行部从腰间处直抽大刀,大步而行于那刑场,推开按押之人,亲自斩了其头颅!我至今仍记,那日往昔任万般风雨,却依然和善淡笑而处之的主公,此时却是血肉狰狞,淋血恨目,犹如罗刹!因此项王与主公之后交往便多了几分敬重,项王最欣赏的便是那勇敢豪迈之人,但也因此事,项王知晓,主公此人绝不容反叛之事!”

  

“然此时,项王虽未冒不义之名直接诛剿我等,却直言告知了主公奸细是为何人,其意便是为试探主公之性。而倘若沛公真并未将曹无伤以杀之,则足明沛公心性已变,心中有鬼。而古往今来,凡心怀鬼胎者,皆无义字可言。如此这般,范增不仅可与曹无伤暗中勾结,行刺主公,更是得了劝说项王攻打之重由,劝言说‘沛公此人,平日最为憎恨叛将,然此时在知晓叛将为谁时,却并未下令诛杀,足可见此人心性已然大变,不再将情与义放于胸前,而是阴暗诡谲,不知正在暗中谋划着什么’如此这般劝说项王出兵,甚至于直接在暗中调兵遣将来攻打我等,先斩而后奏,项王亦不会苛责于其。”

 

“项王虽刚愎自用,但实则是心向沙场的豪情之人,不予在鸿门宴上明杀主公,不过是忌惮名声,惧怕自己这为图谋王位,冒不义之名斩杀义兄沛公,获一阴暗龌龊之身后名。这是自诩情义无双的项王决难接受的。再者沛公兵马尚无威胁,故令我等得以鸿门宴归。”

 

“范增对此心知肚明,故而暗藏曹无伤此计,为的就是要让主公图谋天下之心展露而出,且同时,也解了项王心中郁结,使得项王相信,沛公此时已无情义在心,为图谋那咸阳王座,已成为了项王那最为看不起的卑鄙苟且之辈,鬼蜮阴暗之人。”

 

“而一旦项王如此认定,则我等必定将万劫不复!”

  

  “一言曰之:范增之计不在计也,而在于心。”

  

  张良望一眼樊哙。此时的樊将军盛怒已消,也了明张良之聪慧,却碍于面,不得直言,只得默静。良见此,笑曰:“其实良看透此计,但却未告知于将军,乃是因良以为,此是一次试探主公之性的绝佳机会。亦是因此,我等才能知晓主公内心之所望,及,在惩罚背叛之人与自身生死之间的抉择,他选择了前者,这亦很是关键。”

  

  “范增之计可谓天衣无缝,但唯有一点他却失算了。那便是主公之性。”

  

  “主公宁愿冒生命之危,也欲除掉奸细。这一点是他始料所未及的,也正是这一点直令他此计出现了一线空隙。”

  

  “我还欲问,军师既然早已知晓为何不直言,而让主公抉择?”樊哙念此,仍有余怒未消,道,“若主公抉择那必死之局又该如何是好?”

  

  “届时,我便会向主公说明一切,并劝主公杀之。以主公善听劝谏之性,良有九成把握令主公听从我之谏言。”张良依旧风轻云淡。

  

  “看来军师其实早已明了一切,只是不愿与我等说明罢了。”樊哙见张良依然那般神态,依然愤怒非常,话语讥讽。

  

  “唉,将军。”张良叹口气,曰,“你为何不猜想一下,我所为何?”

  

  “不乃不信主公,方利用范增之计试探主公之性否?”

  

  “非也,非也。”张良又倒一杯,仰头饮下,醉眼朦胧道,“我之所谓,亦不过是更正主公缺陷、护主公不受性命之忧。这,也正是谋士分内之事。”

  

  “所谓谋士,绝不仅为出谋划策即可。谋之士,更多的该是引领追随的主公走上正确道路。你觉若主公贪生怕死之本性太过,其还会提起胆量与项王争皇否?”

  

  “你.....”樊哙顿时明白了一些事情,怒气顷刻散去。

  

  “我若不信于主公又为何要演一记赤龙斩蛇?又为何要在菜市场扮作讲书人与将军讲皇者之象?我此番苦口婆心地去一步步指导于他之因由,将军不会真觉得仅君臣之故吧?”

  

  张良又饮一杯,已微醉曰:“皆因主公应我报亡国亡家之恨,灭秦朝,唯此而已!”

  

  一时间,军帐如死般寂静。

 

  “樊将军,良与你讲一故事罢。”

 

  也许是张良不胜酒力,又或许接下来的话会令他过于疲乏。只见其松杉而立,纵步而半躺于塌前,微醺而又飘渺的声音却又仿若那皑皑灵雪飘散于人间般,可见亦不可触及。

 

  “彼时,曾有一少年,降生于韩国大家,祖上任五世相位,而少年亦饱读诗书礼学,愿继任父业。”

 

  “但他却生不逢时,遇千古一帝灭六国、统江山之际。内史腾挥师十万大军飞渡黄河,破竹之势亦如那天降神兵,破韩地、俘废王、建颍川,一切都如梦似电般闪烁而至。而那时,他才年方弱冠。”

 

  “后他为复仇,年轻气盛,弃三百家仆,弟死而不葬,不顾一切至那东夷拜贤沧海君求刺秦之法。寻获一巨锤力士,于那博浪沙处设计伏杀嬴政,却终因其狡兔三窟而功亏一篑。失败之后的他,则不顾聘请力士之死活,趁车队大乱之际纵身藏匿于芦苇从之中。持刀侍卫左斩右劈寻觅,而他,则在芦丛之中蜷着身躯,瑟瑟发抖。”

 

  “终,他逃过一劫。原想虽无颜见家中叔仆,却仍欲归家葬弟抚亲,报与久别之歉,却于路途中听闻秦皇盛怒,大索天下。不得已,只得更名换姓,亡逃下邳。”

 

  张良长发披肩,无风而吹发出漫天繁星。散落思绪犹如一粒粒幼小之婴,俯卧于那如巨大黑绸般柔软的温柔夜幕之上,酣眠之姿,舒适安详。

 

  “我亡逃下邳时,曾路经沛丰邑中阳里。那时正值岁首,过蜡祭,百家齐鸣,团圆祥和。家中孩童火烧竹节,发出‘啪嚓啪嚓’之响。而大人们则换黄衣戴斗笠,取家中肉食前祭鬼神。而待鬼神乃去后,众民一拥而上,共享酒肉祭品——醇酒厚肉,于我却有吸引,正巧我余钱无几,连天赶路,也无一顿好食。但我乃大索通缉之人,却不得抛面去食之,只得躲一小巷之中,闭目忍那饥饿之痛。”

 

  “然时,我却闻一声响,朦目揉清,发现一高额开朗之人站立于我面前,正问我何以至此。我未答,亦知我不得答。只见他叹气,取出一包好酱肉,热气腾腾。”

 

  “又取出一壶酒,放于我面前。随后竟就地而坐,啖肉饮酒,好不快哉。在吃食片刻后,闻到我肚中饿响,豪爽一笑,抓一腿肉扔于我手,笑曰‘蜡祭之日,我非亭长,你非逃犯,你我都不再为那天子奴仆,快活自在又何须多想?’随后又取出一包,扔于我,看我接下却因烫手而左拿右放,大笑曰‘看我比你年长,今日你称我一声大牛兄,我称你一声小鹿弟,今日纵情,不醉不归!’。”张良醉酒之音如吟般嗫嚅着,使得樊哙听不大清。但却见张良嘴角那一丝温暖笑意,便知此或许就是军师最美好的回忆。

 

  “随后,我与他谈了很多。我所欲,乃回于韩,见家仆葬弟。而他之所欲,却是要如那始皇帝一般威武霸气。说着那华美的出巡车队,说着坐落于其上的无上帝皇,他总是要大声言‘大丈夫就当如是’。那时,我便知他是有着宏图之志的未来大人。而我,则只是一名刺秦失败的韩国礼生。家族虽五世相位,却还未传我相谋之策便已覆灭,而如今乱世,我这等只知礼数而不知用兵之道的无用之人,是不配于他身边的。”张良平静淡然的脸上罕见的流露出了一丝羞愧之意。

 

  “隔天梦醒,纵情豪酒之人已不再,只留一草席披于我身。我伫立良久,而后收拾随身之物,前往下邳。”

 

  “那天,我适闲,步行于那沂水圯桥头时,突遇一粗布老人抛鞋,并乃令我前去捡来。我虽心有不忿,却仍循礼学教派,敬老尊贤,取鞋将其穿上,后受老人三试,终得一《太公兵法》。这《太公兵法》却乃天书,竟那有古往今来史实兵法,确得此书‘得知天下事’矣。”

 

  “于此,我又起愿,欲复韩复家。而我再出行时,却偶遇沛公放逃,念旧恩,为定其部从之心,以白木为蛇,旧袍装演,成一赤龙斩蛇。后离开下邳,为复国奔波数年,却无大成,直至再遇沛公矣。”张良起身,酒已清半,看向樊哙,却见其已酣睡而下。不由笑颜,取衣物盖于其身,望那繁星若落,轻声

 

  “今,注定为酒醉之夜。”

 

  许久后,灯谜酒清,樊哙渐渐回醒,枕着硬木酒桌,回想起方才之事,顿觉羞愧难当,便想悄声离帐,刚起身,竟见张良正侧靠于榻,就着细小烛光,继续抱读着那《太公兵法》。

  

  “难以相信,范增仅一句便能引起惊天波澜,甚至还威胁着我等所有人的性命。其智其谋,实乃恐怖。”

  

  正当樊哙不知该如何请辞时,张良突出言,感叹之言中加携着钦佩之情。而闻此,对坐的樊哙却不以为然了,恭敬曰:“其范增再恐怖,却仍不如军师您之厉害。仅仅半日便全然猜想出范增计谋之意图,且在完解计之后甚用此计试探于主公之性,以便后日增其信念与那项羽争皇,难以想象您的智慧是何等的渊博浩瀚,樊某心服口服。”

  

  “不,有一事将军恐怕想错了。”张良摆手,“良实并未完解此计。良虽洞悉了范增之计并指明一路,却仍不得破除此计,令我等有十成把握安稳。范增之计中,我等诛杀曹无伤虽是上策,但范增仍可借此劝说项王攻打我等。只以项王刚愎自用之性,弃义而攻打之事极难发生罢了。”张良躬身而立,与樊哙作揖,认真言:“但事皆凡无绝对,将军仍需严阵以待矣。”

  

  “您明明分析的如此透彻,竟依旧无法破解?”樊哙震惊。而张良却无可摊手,只得苦笑曰:“良曾言,此范增之计乃双死之局,是为攻心之阳谋。既是阳谋,又何来完解之策?只是一方必死,而另一方尚有余地而已。良今日便要写信予那项王营帐,释曹无伤被杀一事,望项王不会怪罪吧。”

  

  “范增,的确不辱其名,其攻心之计鲜有人能破除。而就算破除亦无法解其威胁,实乃完美。”张良长叹“我若没有这《太公兵法》,多半不如于他。而这等人物却跟随着项王.....暴殄天物。”

  

  “经此一事,我樊哙可是再也不掺和你等谋士之事了,脑子都不够用。”樊哙有些烦躁的摇了摇头,自座上站起,便要离去。

  

  “将军。”张良喊道。樊哙顿时身形一滞,回头问:“军师可还有事?”

 

  然只见一物竟突然间被张良抛向于其身,樊哙也未想多,本能地伸手将其接下来,仔细一看,竟是一平镜光滑之物。

  

  “良希望,将军日后牢记此话,功成则身退。”

  

  “这又是为甚?”樊哙不明所以。却只见张良已于座上,抱读那《太公兵法》,挥手曰:“去吧,我还要写信。”

  

  “告退。”虽不明,但樊哙却将此话计入心中,抱拳告离。

 

  待到樊哙离去,张良方放下手中书,踱步至窗前,望向那窗外的凡世星空。

  

  “唉。”张良长叹,自顾自言,“此次范增之计我本欲引领主公避开必死之局,但谁料主公竟对叛离之事厌恶至极,甚连身家性命都不顾。此时还未成皇,尚需我等辅助,而若为皇,恐会疑心甚重。届时我等下场,难以预料。”

  

  张良向窗看去,只见皑皑白雪降临此地,为地面披上一层银色羽衣,仿若登九龙华冠之殿,着绫罗华冠之姿,皎霞馥郁,倾荣绝代。

  

  “无论如何,良定竭尽全力,助沛公称皇,哪怕......”

  

  簌簌雪声掩埋了那若有若无的声音,携带着飞向了天际。

  

  ......

  

  看来,是输了。身着软甲的范增拿着一纸书信,看着漫天的鹅毛大雪,心中叹息。

  

  可怜我范增,满腹经纶,却跟错了人。这文韬武略毫无用武之地,可悲、可叹。

  

  那刘邦,当真命中注定,终为天子。

  

  而项王,哪怕成为天子,怕也不能久坐吧。

  

  范增不由摇头苦笑,掀开帐幕,看着漫天飞雪,一步步向项羽帐营走去。

  

  走吧,迈过我这最后一道荆棘,成为那最为终极的人上之人吧......



第二回 变数之时

  

  青蝇已然忘却了,它究竟身处于何方。

  

  它奋力的回想,终于忆起了一丝。

  

  原本的它,正与同伴们一同飞舞着,在寒风中觅食。

  

  终于,它们寻找到了一个吃剩的果核,几个同伴欢呼雀跃地钻了进去,品尝着世间美味。

  

  而它,却回头,看到了那个庞然大物。

  

  厚重的帘帐和结实的幕布如同铠甲般,将那未知的世界包裹其中,散发着诱惑而又危险气息。

  

  青蝇去了,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可靠地“同伴们”和“世间美味”。

  

  而这,就是它身处此地的原因。

  

  青蝇顺着一缕缭绕的青烟,躲开了层层帐幕,飞入了帐中。

  

  那军帐甚是巨大,它飞了许久,终于感到了疲累。它左顾右望地看了看,最终寻到了一个青铜的酒杯,轻盈地落在了上面,奋力搓洗起沾在手脚上的尘土。

  

  “亚父,我不同意!”

  

  “砰。”

  

  巨大的震动将酒杯震落在地。青蝇也受惊地振翅飞了起来,小小的脑袋偏了偏,疑惑的看向军帐中那两道巨大的影子。

  

  “项王,此时若再不诛杀沛公,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亚父,孤意已决,不必再说了。”

  

  “你!”

  

  青蝇小心翼翼地环顾着四周,感觉到声音静了下来后,才慢慢飞到另一个酒杯上,继续着刚才的工作。

  

  “项王,吾知龙虎之气已对汝无用,但汝谨记,今日若再不欲攻打沛公,他日你我都将被之俘虏!”

  

  “呼。”范增转身,掀幕而去。

  

  项籍置于座上,刚伸手,欲叫之,却又思虑万千,最终放下了来。

  

  青蝇刚刚搓洗完手中的尘土,正欲趴下休憩一会儿,突感到空间扭曲震动,连忙飞起。

  

  而映入它眼帘的,却是那一座、一酒、一霸王而已。

  

  但见霸王往复饮下三杯酒,后觉酒杯太小,竟弃杯取壶,不对壶嘴而对壶口仰身痛饮,不顾衣衫湿浸端庄之仪,豪饮畅笑,霸王本色尽显无疑。

  

  然,酒干壶尽。霸王醉眼朦胧,拾那最后一杯酒,向天敬,洒落天。敬毕,霸王半躺于座上,紫烟缭绕,醺蒙醉意又好似天意使然般,欲予那霸王最后的狂傲。

  

  霸王置座,醉眼迷离看向三十里外的沛公军帐,伸出右臂,似擒、似抚、似蹂、似握。

  

  终,霸王明目,幻象亦破灭。只留一霸王孤座于此,懵楞片刻,两行炽泪竟无声自无双虎目中淌落而下,孤哉,孤哉矣。

 

  霸王醉酒,郁然曰唱

  

孤本拔山之力,盖世之气。

 

却仍惧后世之名,遗臭之年。

 

赢弑欺君之辈,却落坑儒骂名。

 

帝辛统世之功,却得酒池肉林。

 

苍生仰望之位,巅峰帝皇宝座。

 

孤摒道义之准,得之,却又如何?

 

受担惊受怕之日,成毒辣污秽之辈。

 

往昔纵情之日,终究不复兴忘。

 

直至南柯一梦,炽泪纵横流淌。

 

究得二字曰之,西楚霸王者

 

可笑也。

  

   ——《量子史话·楚汉相争篇·霸王颂》

  

  青蝇听着后世不复的诗歌,看着那纵情狂饮的霸王。一股无形的力量充斥于其中。

  

  但这些,却与它无关。

  

  青蝇张开双翅,离开了这庞大而温暖的帐幕,在凛冽寒风中肆意飞舞着。

  

  它一次也没回过头。

  

  ......

  

  “子房,已入睡否?”

  

  在差人发出了书信后,张良正于塌前,观读《太公兵法》,忽闻帐外沛公之音,连忙回曰:“尚未。”一边起身,整理衣装仪态,前迎主公。

  

  张良掀开帐幕,映入眼帘的,却是那皑皑白雪间,单披素衣之沛公,正伸出小臂之手,接拢那飘落而下的素然白雪。

  

  “主公莫要受冻了!”见此,张良连忙解下身披之衣,披于沛公之身,并作请曰,“请快移步帐内,久待了,万不可得了风寒。”

  

  沛公摆手示意,枭目望那无边雪域,竟流露出点点深情,飘然之声又仿若梦吟。

  

  “子房,汝可知,雪为何白也?”

  

  良亦不知发生何事,只得作揖回曰:“臣等,不知。”

  

  “那且是因,它失去了本身的颜色。”

  

  轻柔之声入耳,却仿若平地惊雷般轰响于张良之深处。那里是早已因权谋、事算、心计而变得千疮百孔的孱弱心脏,正战战兢兢地跳动着,生怕多响一声招惹至杀身之祸。

  

  而此时,却忽然间犹如被灵魂之音洗涤升华般,残损的破洞消去了,兢兢之惧亦散,留下的,只余一座巍峨之钟——不快,不慢,却坚实而有力的响动着,摇晃着。

  

  沛公见张良顿悟之色,满意地笑了笑,曰道:“子房,入帐谈罢。”随后自顾掀开幕帘,入帐。

  

  张良久违地呆了呆,上次如此,还是亲眼见师公坐化飞仙时。无想亦无思,只得愣愣地掀帘进帐。

  

  帐中,灯盘上微弱的残星好似一只只嗷嗷待哺的崽狼,子房温手施油,那点点星火便啃食干净,并在转瞬间化作燎原之焰,灯火通明。

  

  张良回至案上,活泼好动的烛火倒映出两道巨大的黑影,端庄、谨慎,两名对弈之人相视无言,却无冰冷亦无柔情。

  

  良久,子房再不安奈,开口问:“主公此来,所为何事?”

  

        沛公微抿酒杯,笑了笑,将手插入怀中,随后将一平镜光滑之物自怀中取出,放于案上,淡然之情又似隐狰狞之色,曰道:“方才在吾等三人谋定了,杀曹无伤之计划后,吾想起还未亲自谢与子房,以身犯险,在鸿门宴中孤身留下,奉美玉献与项王,以令刘某逃出此劫。于是动身,欲前来致谢。”

 

       “然在途中,却偶见樊将军入了军师帐中,并待有片刻,随后便手持此物而出,但吾问及时,其却支支吾吾,半句明言皆不敢讲,故而来此,请军师讲明,将这一物交予樊将军手中,是为何意?”

  

  张良顿感到,帐营外那凛冽寒风竟呼啸般直奔面门而来,将整个天下都笼罩于其中。

      

      包括人心。

 

  张良艰难开口:“此为我予樊将军之医物,可治其病。”

  

  “樊哙之病。”沛公疑惑问,“我为何未曾知晓?其为何病?”

  

  “将军碍于面,不让良外言。”张良故作面难之色。

  

  “吾为主公,又有何事不得与我知晓?速速讲来。”

  

  “是,主公。”张良作揖,曰,“樊将军之病,乃......疮痔也。”

  

  沛公亦是一愣,随即酣然大笑。而张良也无法,心中默念一声“将军,对不住了。”

  

“嘿,这樊哙,也真是的,男者十有九疮,小小疮病,又何足羞也?”

 

“正是。”良附应,心念此关已过。

 

张良心知,此问看似平淡无常,但实则乃生死之问,在雍齿、曹无伤接连背叛并欲谋害沛公后,这名自芒砀山起义,一路披荆斩棘、饱经风霜的沛公刘邦,此时心性已然大变。

 

曾经无比信任、一路从沛县打至咸阳城的老班弟兄,却在此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于他,使得刘邦已然无比敏感,故而严令手下士兵彻夜监察各率兵将士之军帐,只要发现其有密谋之迹象,便立即向他汇报,甚连方方助他逃离鸿门宴局的张良与樊哙,亦未有例外。

 

而樊哙入账求解范增之计的举动,在刘邦看来,则正是在与军师张良于帐中正密谋着什么,虽二人助他逃离了鸿门宴,但信赖一词,在被打破之后,就会犹如那天上的白雪一般,在起初纯洁、净白,却在落入人间之后,被人世间的污秽和肮脏所浸染,最终,失却它本来的颜色。

 

故而,刘邦此问,是为试探之意,试探这方方倾力助他的二人,是否正在借此范增之计,要谋逆、加害于他。倘若张良显露出一点端倪,则他与樊哙,都必将和那曹无伤一同

 

万劫不复。

 

  在笑嘲樊哙片刻后,沛公安静下来,森森之气竟突显而出,冷眸漠语又如陌人般,竟一把将那平镜光滑之物掷于张良身旁,厉然曰:“那军师请就派人持此物于山崖上,借助月光而照射于吾一事,作解释罢!”

  

  话出声,如平地惊雷般炸响开来。

  

  “终究,还是暴露了吗?”

  

  张良沉寂许久,终叹声。

  

  “是,吾已察觉。汝为军师,当谋其事,然为何,自刘某将子房兄从韩王成手中请来后,汝便变了心思。不仅在攻下咸阳城之路上费心谋划,立下了汗马功劳,后更是在私底下不断劝谏吾‘不可鲁莽’、‘不可意气用事’、‘当放小利而图大志’等,这些不同于君臣之谊的无私奉献,以及汝那强烈到近乎急迫地令吾成王之意。”

  

  “这不好吗?”张良苦笑一声,却知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

  

  “虽好,却仍有疑。而疑即为谋之始,吾未能破疑,即不可信其谋,信其忠,信其人。”沛公凛然。

  

  “那么主公,请言明对良之判决罢。”张良伸手取杯,微阖双目,颇有认命之意。

  

  “吾,不会对汝如何。”出乎张良意料的是,沛公在思虑片刻后,竟面露坦然之情,曰言着,“子房兄虽疑点众多,却仍是为刘某思虑烦忧。我刘季虽惧叛离,却仰慕信陵君之风采,亦清疑者不用用者不疑之理。今前来,便是要将此事告知于汝,令汝知吾明,若可解则最好,若不能,吾亦不会因此而斩杀于汝。吾信,虽不知缘由,却仍愿信,子房兄之所作所为,不会害于吾,更不会是处心积虑推翻于吾之人。”

  

“刘季希望,子房兄能于一个时机,予刘某一个确切之答复。为此,今日之后,汝与吾都将忘却此事,只留一江酒水洒落于此便罢。”沛公取杯,洒于地,随后从怀中取壶又倒杯酒,敬向张良曰:“若子房兄仍愿做我刘季之军师,请以饮此杯。”

 

刘邦将杯中酒水洒地,又从怀中取壶倒酒,后请良饮以此杯,此是为试探,试探张良心中是否还抱以忠信与情义,是否惧怕此杯中酒水为毒,是否对刘邦猜忌、疑虑、恐惧。

 

此刻刘邦那久夜未睡之深凹眼眸,正死死地盯着张良之面表,鸿门之宴、无伤背叛、项庄剑舞,那剑舞银光的一幕幕、那蔓延至鼻尖的生死劫难之气息,皆深深的刺激了这个自沛县举事之后,饱经风霜的男人。

 

使得他,不再盲信这群与他一同推翻暴秦的老班弟兄们,开始考验忠信、试探人心,这是一种心理的应激,也是逃离了生死大劫后人的本能反应。

 

只是,这番试探对于始终忠信于他、辅佐于他的麾下来说,无疑是一种伤害。对张良而言,则更是如此。

 

良也是晌楞片刻,随后欣慰一笑。

 

  是毒、是情,皆已无谓了。

  

  良所为的,即是“大牛兄”有成皇之心、之性、之礼、之狠。

  

  而“小鹿弟”能有此杯酒,此生既足以。

  

  良毫无犹豫地接下酒杯,一饮而尽。

  

  ......

  

  一世尽。

 

  星河寰宇中,那不尽的永暗犹若黑绒,枯寂无声,但却有着两人正醉卧之上,就着那不远处的一抹蔚色蓝光,洒脱下酒。

  

  “没曾想,你我竟与此共杯畅饮。”

  

  “世间妙事,若你皆可知晓,岂不坏了天下存之根本?”

  

  “那也比你这老酒鬼强。”

  

  “呵呵,嗝~。”

  

  “你看看,你看看。”

  

  黄石公深饮酒壶,醉眼朦胧问向爱徒:“你觉,他所为何?”

  

  张良畅然大笑,素手点向面前漂浮着无数星萃粒子当中的一只“小鹿”,说道:“世人皆知他为汉初三杰,是为一代名谋。殊不知却是一介冲动礼生,只为二字名便定下终生之愿,可笑可笑。”

  

  “当年,你取我之临赠信物黄石,将其沐浴以星月临辉,照射沛公,欲逆天改命,赋予其紫薇宫命,却不知擅触命数者,皆将蒙受天谴之罚,身死道消。”

  

  “后你悟道为仙,超脱肉身凡胎,却又无数次的穿梭粒子轮回,只为一达夙愿。”

  

  黄石公衣沾酒渍,然微醺面庞之中却内敛着湛色眸神:“又一轮回,你可悟明?”

  

  张良起身作辑,腰身笔直如松,答言道:“谢师尊包容,使我明悟命数之真谛,此后我将不再身堕轮回,将坦然接受‘大牛兄’或为皇,或落阳之境遇。”

  

  言此,张良眸光似水般清澈,又若海般深邃,回身望向那匿于无尽孤暗当中的一抹湛蓝,轻声道:“此,方为其之皇命。”

  

  “那你观,这天下又如何?”黄石公指上而问,醉亦真。

  

  “我观楚汉,他人观我。无穷无尽,无数无限。人者,当仰望为本,以梦为起。切勿低头俯笑,切记人上亦有人。”

  

  “粒子为宇,我为粒子,宇宙为我。这便是‘全息全能’,亦是世界之理。”

  

  “人者生世,当理其生、其死、其活之意义,才能终得生、死、活矣,无怨阖目。”

  

  黄石公把酒一杯,后将壶中余酒尽洒。

  

  “人生降世如草芥般繁多纷杂,只余思考时方可与世界对等。”

  

【另·鸿门宴史】

 

鸿门宴归,沛公盛怒。

 

提刀入帐,杀曹无伤。

 

岂知曹无伤有防,帐藏暗箭。

 

沛公不及防,中毒箭。

 

樊哙怒冲冠,一剑斩。

 

无伤头颅飞落天,沛公毒发同倒地。

 

樊哙跪倒,泪如水。

 

张良入帐,摊于地。

 

随后二人思良久,张良披身当沛公。

 

楚汉相争汉已死,只留鹿弟充牛兄。

 

终得天下大权位,却无牛兄把皇座。

 

前去济北古城山,黄石得道终化羽。

 

无限宇宙并平行,鸿门宴终明月至。

 

众看官,且听下回分解

  

   ——《量子史话·楚汉相争篇·张良记》

  

        


第三回  兵临城下

 

|营营青蝇,止于樊。岂弟君子,无信谗言|

 

|营营青蝇,止于棘。馋人罔极,交战四国|

 

|营营青蝇,止于榛。馋人罔极,构我二人|

 

——《诗经·小雅·青蝇》

 

  

 

   |曾兮,夜梦

 

   |见那:

 

   |营营青蝇,止于帐。又寻那霸王醉卧,笑骂天下荣华。|

 

   |营营青蝇,止于杯。又举那浊酒一杯,弑落天下忠心。|

 

   |营营青蝇,止于梦。又触那剑舞银光,泪洒黄石墓前。|

 

   |不悔江南之大,却泣知心无二。|

 

   |奈若何,奈若何。良兮良兮奈若何?|

 

   ——《量子史话·楚汉相争篇·沛公吟》

 

  ......

 

  无尽光澜,灵蕴沉浮。无边黑尽,一席赤色如浪涛般席卷而来,碎裂山河璀璨,只留一鹿而驻地,泪流天际。

 

  沉寂许久,一抹由心之刺痛将张良惊醒。

 

  张良刚抬眼,朦胧恍惚。还未看清面前之事物时,脑中便突然间如千万银针扎入皮质一般,那剧烈刺痛之感简直令人无可忍受。

 

  “啪啦。”

 

  或是不当心将桌上酒杯碰落于了地。张良一手按抚着刺痛难耐的额头,一手摸索着昏暗桌上的蜡灯烛台。

 

  “呼。”

 

  终,良摸寻到了烛台。在温手施油后,缭弱的烛光微微照亮了这片昏暗的帐营。良方长舒口气。

 

  “我......可是宿醉了?”良手抚着硬木酒桌,四处摸了摸,俯身而拾起刚刚掉落的酒杯,放于酒桌上,后又似想起了什么一般,自怀中摸索了一番,拿出一平镜光滑之物,对照于身后洒落的皎白月光,顿时昏色营帐竟如万千银白烛光闪耀般,灯火通明。见望此,良不禁微笑。

 

  “子房,你醒了?”

 

  身后略带飘渺之声将良的刚刚舒缓的气息再度急促起来。熟悉、陌生又胀然。

 

  良缓缓回头,见到一高额美髯之人,正依靠于帐营窗边。恬静银月洒落于周身,羸弱的微光如母般拥其入怀,平凡、安定,却又好似谪仙降世般恢宏神气。

 

  良望着那恬静而望月的素袍主公,又回头,看着平镜光滑之物所映射的虚幻光华。

 

  恍惚间,他又好似看到了那个衔着草枝的洒脱男人,正辗转徘徊在那两侧的中央。

 

  一边,是那银光璀璨的华美王座;一边,则是那星月交辉的天下赤心。

 

  而唯他,也仅唯他。

 

  一手端着个黄酒破碗,一手举着把斩蛇金剑。

 

  破洞布杉,被豪饮之酒沾湿而褪色。斩蛇金剑,却杀那恒耀九霄日月之大秦王座!

 

  又或许

 

  “我,做错了吗?”

 

  这一瞬,又或许早在最初相助于刘季的一刻,那一抹张良一直以来逃避、遮掩的念想,终究还是突破了其自我设下的层层桎梏,如梦魇般固生于他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不,绝不可能。这天下,又哪会有人——哪会有那么傻的一个人,会放着唾手可得的万千荣华之皇位而不坐,却偏偏去逞那虚伪低劣的兄弟之情、那道义之意否!对,这世间绝非会孕育出如此般奇人,会不欲那丝绸软卧而眠去笑枕枯草陋席而睡。”

 

  “方才我已借由师尊所留‘黄石’于星月照耀主公,运用易经象数,将其本薄若蜉蝣之命数改为了辉煌灿烂的紫微宫命,于此,他必将在日后,获有浓厚福报,助其称皇。但,若是沛公本无意为皇,那,那我,又作了些什么......”

 

  “子房。”

 

  正在张良无神之际,放下了佯装的威严做派,嘴中衔着一根干草根,靠窗望月的刘季面容肃穆,在幽蓝月色的浸润下,张良看到,那自认识起,就一向活泼开朗的刘季,表情在此刻间却显露出不尽的沧桑和茫然。

 

  而待他还未做回应之时,一句句宛若梦呓般的话语开始回荡在这披挂着雪色月夜的营帐之中。

 

  

 

  曾世,吾有一梦。

 

  梦那胡间小巷,牛鹿交杯啖肉,论天谈地。

 

  又作威武车队,吾端坐而巡游,无上荣华。

 

  不对。

 

  牛鹿交杯,虽位小命微,却敢胡天海地,纵一世浮华。

 

  亦不对。

 

  作帝皇位,虽天下手握,却惧宝座易主,兢战而秽毒。

 

  “子房,你可知”

 

  我,常望天云

 

  “为何为吾也?”

 

  无上帝皇,万千朝拜,权倾天下。

 

  “如梦似幻。”

 

  我本为乡野亭长,管沛县安治耳。如今却领军十万兵马,破秦都咸阳,俘三世子婴。

 

  现,势力之大,兵马之壮,甚可与那霸王项羽一争帝皇之位。

 

  我不知我一介亭长,为何而行至此处。

 

  却知晓,我之身,背负了不由我之期许。

 

  赤帝之子?龙虎之气?帝王之相?

 

  不过笑话!

 

  我善听谏言,因我知晓,我本为泗水亭长,无谋无兵,若想自这乱世当中苟且,则必要采信他人之言,善他人之行。

 

  我本无大志,任亭长时,奉命押解人犯于骊山修陵而未成,为保性命,故而抗暴秦苛律,遁入深山。后得萧何之信,以沛县令愿免我等罪责,率众而来,却被拒之门外,进而举事而攻沛县,这其中,我从未有过他路,别无他法。

 

  而在我为反秦之弟兄们,终谋得了一安身立命之所后,我本愿推任主吏掾的萧何为首,安身沛县之时,却遭萧何、曹参等百般推脱,甚以吕雉相要挟,逼我就范。故而,刘季成沛公矣。

 

  我自知无知无谋,不配为此沛公,却亦知他们之所以不愿为主,便是惧怕那举事反秦而诛灭九族之恐怖刑罚。于是百般设法,使我成了主公,让我担了主事。

 

  我没得选。

 

  后,大泽乡陈胜吴广被秦将章邯所破,众举事之地皆人心惶惶,我亦同。为保身家性命,以及沛县父老乡亲,只得带兵而投了当前最为强大的复楚名仕武信君项梁,初见项籍,重瞳俊俏,英武非凡,却不曾想,会有今日。

 

  我亦没得选。

 

  而今,我循怀王之命,大破咸阳城,虏三世子婴,成就无上风光,本已动荡之身终可平复,无人欲害我也,于阿房宫贪享美色权贵,却得樊哙与你之劝谏,为不与项军为敌,不得不放下荣华美人,抑下欲念,拱手让出一切,还军灞上。

 

  我仍没得选。

 

  然,今时今日,受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推翻了这暴秦怖政,就待怀王熊心分封,让我与一班弟兄们皆共享荣华之时,一同历尽波折、淌过百般苦难的老班弟兄曹无伤却又与项籍惑言,使言我欲王于关中,引项军来战。雍齿叛我、无伤叛我,我从未作过伤他二人之事,而他们却想置我于死地!

 

  这次,我也没得选。

 

  杀

 

  杀

 

  

 

  凡欲叛我者,杀

 

  凡欲伤我者,杀

 

  凡欲欺我者,杀

 

  凡欲恨我者,杀

 

  吾从未欲为王,奈何秦法逼我、萧何逼我、章邯逼我、项籍逼我,天要逼我!

 

  我欲活,而活,却只得为王。

 

  而若是,要让这天下,再无叛我、欺我、伤我者

 

  便,只得为皇!

 

  破灭六国,再成始皇。

 

  让这天下皆从、天下皆服、天下皆惧、天下无逆!

 

  而,在此之前

 

  吾必须,亲手完成一件事。

 

  杀

 

  杀曹无伤

 

  亲手杀了,这叛我、欺我、逆我之人。

 

  将他的头颅割下示众,将他的四肢剁下喂狗,将他的身体浸入粪池,将他的爱马分切食肉。

 

  我带领他们,从一介亡命逃犯变为了如今的领兵将士,却要受其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

 

  如今,我已亲杀曹无伤。

 

  然,此业却终究

 

  中道崩殂

 

  梦呓之声渐渐淡去,张良看到,那倚靠在营帐窗口上的沛公,在白雪静月的光华下,整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荧光,身躯亦开始变得愈发透明、虚幻,不似实体。

 

  张良大惊失色,赶忙上前,欲抓起沛公臂膀,但触手可及的,却仅是一片虚无。

 

  “子房。”

 

  轮廓愈发模糊、面貌已如一团虚线般的刘季将那还沾染有曹无伤鲜血的荧光之手慢慢地伸向了张良触之虚无的掌心,并轻轻的虚握住,使得张良能够清楚的感知到,那源自于生物本能的求生之欲,和面前这个男人最为炽热的心声。

 

  “子房,其实,我并不想成为始皇。因为我害怕,害怕会有人接连不断的暗杀我、诋毁我、背叛我。”

 

“但是,子房啊,我只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在未能给我父亲一个大的房子,未能给吕雉一个富贵的生活,未能给一帮弟兄们找到一个好归宿,未能......在和那个小鹿弟一起痛饮美酒之前,就先行而去啊。”

 

  “我死后,我父亲该怎么办啊?吕雉她会不会改嫁啊?樊哙曹参他们是会尊萧何为首,还是会归顺项籍帐下啊?”

 

  “那个曾经跟我侃笑着,说等我出头之日,要约我在那咸阳城一起再度痛饮的‘小鹿弟’又该怎么办啊?我明明都攻破咸阳了,为什么他还是没有过来啊?是不是,是不是他还不知道这些啊?”

 

  “我曾经还想着跟项籍说一下,说一声让我们在这喝顿酒,让我显摆显摆,结果我让萧何去找他的时候,萧何问我此人姓甚名谁之时,我却答不上来。”

 

  “到头来,我连他的名字都未曾知晓,这简直太愚笨,太可笑了啊?”

 

  “子房啊,子房。”

 

  “我,不甘心啊。”

 

  “我不甘心啊。”

 

  “不......甘心啊。”

 

  随着最后的一道声音消寂,沛公刘季一直勉力维持住的透明身躯戛然溃灭,一粒粒剔透晶莹的荧光正似是那窗外纷飞的鹅毛雪羽般,拥托着,这在最后一刻依然顽抗着宿命,叫嚷着不甘心的孱弱魂形,一同飘向那轮静谧幽心的蓝月,那一切生灵的终点,轮回不休。

 

  而在营帐内如书生装扮的张良,却依旧僵直的站立在原地,那只手,依旧虚握在那,仿佛依然在倾听着,这个坐拥着十万兵马,一路过关斩将,最后攻下咸阳城,一举推翻暴秦的主公,在逝去之前,那毫无威严、宛如市井小民般的絮絮叨叨,聊着他死后的牵挂,聊着他未完的心愿。

 

  聊着,那至死,都未曾知晓姓氏的“小鹿弟”。

 

  而张良,也是第一次回忆起了,这个在酒后随口的约定,这个他早已忘却在历史长河当中的约定。

 

  “我跟你说小鹿弟,你是没看到啊,那始皇帝出行时的威风气派,我告诉你,大丈夫当如是也。要以后,等我刘季真发达了,一定要请你去咸阳城里去喝酒。”醉气熏熏的刘邦,抓起又一包酱肉,一边大口撕咬,一边胡吃海侃嘟喃道。

 

  “行了吧,大牛兄,几个菜啊喝成这样。来,吃两口花生米,解解酒。”因不胜酒力,同样醉眼朦胧的张良亦摒弃了酸腐的书生作派,有失大雅的直接坐在地上,朴素的衣袍沾染上了地上的土灰,本握竹简的双手此刻一手酒壶一手酱肉,在听到刘邦醉醺醺的胡言乱语之时,还不忘笑着揶揄一番。

 

  “你别不信,我跟你说,别看我现在这样,以后一定发迹。到时候,我请你去最好的馆子,喝最好的酒。”听到张良的揶揄,刘邦大大的打了个酒嗝,还不断地说,“说好了,说好了啊,到时候你可别不来啊。”使得张良只得连声附和。

 

这番话,任谁都会认为是两个醉鬼的酒后胡言,张良亦只是一听后,便将之抛去脑后,却没曾想,刘邦竟是牢牢的记得了这一约定,直到今日。

 

  颤抖

 

  颤抖

 

  剧烈的颤抖

 

  先是张良之手,随后蔓延至四肢与躯干,直至整幅身体,都如同在寒风殷雪下赤身裸体的旅人般,无法自控的剧烈颤抖着。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并没有疑问,并没有困惑,只是单单的再不断重复,这三个字,仿佛只是为了宣泄......抑或是麻木。

 

  这并不是,张良第一次见证,沛公刘季在眼前的消亡了。

 

  有箭矢贯心,血流如注的惨状;亦有刀斧加身,劈为碎块的血腥。

 

  有鸿门宴上,饮下毒酒的身亡;亦有项庄舞剑,直捣黄龙的斩杀。

 

  一次、十次、百次、千次、万次、亿次。

 

  直至,空洞眸仁不再因死亡而有所波澜。

 

  浑浑噩噩的心神亦不再力图阻止,而是麻木的观看着沛公的身死。

 

  胸膛下的那颗肉心,亦不知是否还有半分的悸动。

 

  凡为人者,皆有其命数、归宿、轮回。这三者是为天注定,亦与那时间与空间一般,皆为寰宇间不可撼动之根本。

 

  蝼蚁入道,可超脱凡胎肉身,将自我超脱为不为此世间之物,亦是四维之身。

 

  这样的仙者,可操控基本粒子,且无凡躯,化为量子之态,平静的观望百态轮回,流转不止。

 

  而张子房,在得圯上老人黄石公点化后,历经反秦、鸿门、楚汉,终在济北古城山的黄石前悟道成仙后,为报此世之憾,不断进入其他粒子之中的平行世界,动用谋略、预知、劝谏甚至以身相挡于利斧刀枪前,只为救得沛公一命,只为挣得刘季安平。

 

  然,宿与命却绝不会因一介脱凡之蝼蚁的所愿,而动摇分毫。

 

  在第一次以“黄石”于星月下照耀沛公之时,欲以此更改刘季命数时,轮回便就此开启了。

 

  一次次的照耀,一次次的死去,一次次的绝望。

 

  物质之下,每颗粒子皆包含着一座平行世界,而无限的粒子包含着无限的可能,但却最终,都会撞在一堵墙上。

 

  这堵墙,名为根基、名为法则、名为寰宇、名为世界。

 

  没有任何事物可超脱于其之上,纵使张良已悟道为仙,在这堵叹息之壁面前,亦不过是一只长出肉翅的虫蚁,而虫蚁若欲冲毁高墙,则无疑于以卵击石,不会有半分撼动。

 

  他,只拥有放弃的权力,别无二路。

 

  放弃吗?

 

  放弃吧。

 

  应该放弃了。

 

  这本就是世间无可撼动的根基,没有任何事物可将之战胜。

 

  你终究只是生有肉翅的虫蚁,虽可睥睨那芸芸众生,却依旧只得臣服在法则、在规律、在根基、在因果之下。

 

  就此放弃,去坦然的接受,“大牛兄”那或平阳或称王之境遇,并见证他的始终。

 

  这是你应该做的。

 

  这是你必须做的。

 

  这是你唯一能做的。

 

刘季初起,始自徒中。

言从泗上,即号沛公。

啸命豪杰,奋发材雄。

彤云郁砀,素灵告丰。

龙变星聚,蛇分径空。

项氏主命,负约弃功。

鸿门宴中,亡其命宫。

大业未成,中道殂崩。

只留一鹿,仰天啸哭。

黄石得道,改命星空。

亿万轮回,未救一成。

命终不违,楚汉成空。

 

  【故事,本应到此结束了】

 

  【只是......】

 

  当张良缓缓抬起手

 

  那掌心中,早已没有了刘季那粗糙大手所握有的温暖。

 

  那手指间,亦没有了那【存在】消亡前,沛公虚握掌间的点点荧光。

 

  那手背上,也再无腊祭之日,“大牛兄”拍着“小鹿弟”的手背,纵情胡侃着,说要在发迹之时,与“小鹿弟”在咸阳城中,共尝美酒,要与那始皇帝一样辉煌!

 

  一切的一切,都随着那个人身形的溃灭,而烟消云散。

 

  但

 

  唯独

 

  唯独却有一

 

  静静的躺落在那里

 

  如同死去的亡魂

 

  如同鬼蛊的哭嚎

 

  如同雪色的浩茫

 

  如同月光的静谧

 

  如同......那个人,在一声又一声强烈的不甘后

 

  张良看着,那掌中所唯一的一滴晶莹

 

  所流下的,这一滴,灼热之泪。

 

  这一切,即为命数吗?

 

  “军师,军师。”蓬头垢面的武将樊哙没有丝毫顾及,手提着鲜血淋漓的大刀,一边高喊着一边横冲直撞的冲进了张良的营帐,随后扑通的跪倒在地上,本显狰狞的面孔如孩童般嚎啕大哭起来,“主公,主公,他......”

 

  然,此时的张良并没有因此而起有丝毫动荡,无神的眸子依旧愣愣的看着那沛公化为荧光飘散的营窗上,良久,良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张良才在樊哙的晃荡下回过神来,在紧紧地攥住手中的这一滴晶莹之后,张良取下身旁沛公常穿的羊毛大氅,裹在自己身上,如同千万轮回当中一样,掀开帘幕,在漫天飞雪下,走向那营帐最前端,与项羽军队对峙的前线。

 

  “报!”看到熟悉的羊毛大氅后,士兵没有丝毫惊讶,跪倒在张良的身前,汇报说,“禀主公,斥候来报,项家军正在集结,现部分兵马已至我们二十里处,并在继续靠拢。十万火急,萧何大人说请您立即到前线调动兵士集结。”

 

  闻言后的张良,内心之中并未升起一丝波澜,因为在经历了无数轮回后,他当然知晓,范增会在项羽醉酒之时,假传指令,强行项家军出兵攻打沛公,倘若沛公凭气运逃离了鸿门宴后,则十有八九是要死在这场恶战当中。

 

  而在其死后,汉家军连带着一帮人马,尽数皆收编入项家军中,汉王则将由萧何接任,并被放逐在巴蜀一带,由三秦将看守,纵得兵仙韩信,亦终世未出,任那自号为西楚霸王的项羽统世,心灰意冷。

 

  在走到前线后,张良并未理会正快步走来,满脸焦急的萧何,而是眺望向那正在皑皑白雪下奋力行军着的众多银白盔甲,以及一个身穿软甲,噙着笑意,驾马走在前方的古稀老人。

 

项羽的亚父,谋士范增。



第四回  逆天改命

 

  凡欲逆天而改命者,都将必遭受天谴责罚,身死道消。

 

  这是天道的根基,这是寰宇的法则,这是自然的规律,这是轮回的因果。

 

  死亡,是一切生灵的归宿;宿命,是一切生灵的道路。

 

  这道路是早已注定的,数以亿万的人类们,唯有数人能够登上那金龙辉煌的皇宫圣殿,坐在那张龙椅之上。而更多的人类,则却是卑贱如细尘沙灰,无人知晓他们曾存在过,亦无人知晓他们所存在的意义。

 

  悲哀

 

  悲哀

 

  平凡的蝼蚁没有被记录下来的价值

 

  随处可见的沙尘只会遭来烦躁的拍扇

 

  若是

 

  若是

 

  要想让一人,在这浩瀚如江海般的厚重史书上,留下,那浓墨重彩的一笔。

 

  则必要,让此人,与一众沙尘蝼蚁间,脱颖而出。

 

  历史是厚重的,它将记述下每个朝代的兴衰始末;

 

  历史是冷酷的,它只记述下创造辉煌的极少数人;

 

  历史是尘封的,它将成为那些曾存在于世的沙灰们,唯一的见证;

 

  历史是绝对的,它只会记录下那些已被确定的因果,无人能更改。

 

  但是

 

  但是

 

  当我在书桌的电脑前,写述下这段文字之时

 

  无尽朦胧的梦境当中,似乎有那样的一道声音

 

  他在祈祷

 

  他在呼唤

 

  他在苦求

 

  他在思索

 

  那是一个身穿着翠绿色泽的直裾衣袍,头上则是以青巾苍头戴着一只皮质的束髻小冠,仙风四溢的神俊青年,他站立在永夜流淌的星河之上,眺望着那颗生存着亿万生灵的蔚蓝星球,点点璀璨夺目的星萃粒子飘浮在他的身边,仿佛在嬉戏,在玩闹,而他却只是满怀深情的伫望着,伫望着,那双眸曈之中仿佛蕴有晨星。

 

  “人类的形态是无法支持时空旅行的,但若能褪去凡肉,将精神化以量子态,则就将拥有,进入至另一个粒子世界的权力。”

 

  “宇宙的本质绝非单一的存在,它是拥有着多重的基本根基,一般而言,它们就像是并行而驶向前方的列车,但是唯独有一种存在可以将两座列车皆纠缠在一起,那就是粒子。”

 

  “时间,是无法倒退的,这是法则,是本源。但是旅行的本质却亦从不是要去往过去的意义,而是去往一个尚未见识过的、崭新又熟悉的世界。不是吗?”

 

  “而当我们人类用我们的记忆、我们的照片、我们的大脑、我们的灵魂,皆定格了那片时空之时......”

 

  无数浑浊混沌的思绪充斥了我的脑中,将我的大脑几乎搅拌成一坨浆糊,当我的精神开始逐渐堕入迷暗当中之时

 

  他,却回过头来,对着我露出了一抹微笑。

 

  “历史,还会的是【绝对】的吗?”

 

  这道声音在我的心头间回响,随后,无数无尽的星海与粒子开始将我的意识汹涌的冲落而下

 

  繁星、漫天的繁星正在如潮水般,汹涌的将我这个凡人的灵魂,冲刷而下。

 

  而我,则是在梦境最后,奋力的再度回头,望了望那个立于永暗星河之上,青年男人的笑容。

 

  那是一道,狡黠的微笑。

 

  ......

 

  白雪皑皑下

 

  身披羊毛大氅的张良迎着凛冽的寒冬风霜,站立在军营的楼城上,望着那无数正在奔往袭来的项军兵士,又回头,看了看一众从沛县一路打至此地的老班弟兄们奔赴而来,心中,竟是不自觉的感到有些好笑。

 

  我对他们一切,早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们的品性、他们的能力甚至于他们的内心想法,我皆了然于胸。

 

  而在经历过亿万轮回后,我对他们,亦早已经没有了如曾经那般充满情感的交谈、劝谏和打闹。

 

  不知不觉间,我早已将这曾经共同奋战的一干兄弟们,都当成了仅有人形的工具对待,比如说,在鸿门宴上,若是我能在劝说项伯前来帮衬的同时,能够寻机会让樊哙持兵器入宴,向项王进言的话,则该宴上沛公得活几率便足有五成以上。

 

  又或是,在曹无伤进言之前,暗中点露此事,使萧何先行将其斩杀,则沛公还能活以数日。

 

  只是,却最终都躲不过,这一劫难啊......

 

  张良叹息一声,脑海中突然回忆起昨日与樊哙之间的夜谈交心,不知为何,对此次轮回中的自己的所作所为,倒是颇感到一丝悸动。

 

  为何,为何我会在与樊哙讲解范增之计之时,会不自觉的说出那些。

 

  本身樊哙并非善思之人,与他讲明一切的来龙去脉,对结果而言并没有意义可言,只是单单的令其心灵不再报以怨意,但往常的我,皆是展露出奇谋鬼策,来化解此等心情。为何,为何唯独在此间轮回之中,我却畅所欲言,满腹倾吐?

 

  那些,那些被我埋藏在心底里,本不欲说,更不欲他人知晓的心底往事,为什么,为什么唯独会在这一次的轮回当中,无法自控的畅言而出。

 

  明明,明明他们只是“工具”,是我用来使沛公得以苟活的而反复利用的存在。

 

  纵使在上次轮回当中,樊哙曹参卢绾这一众沛县将士们,皆在反抗项籍四十万大军之时,而全部身死,我亦没有分毫波澜,因为在无数的平行粒子中,有无数的他们,皆存在于这一时间轮回当中。

 

  此间轮回的他们纵然死去,在我化身量子,再度穿梭至另一颗粒子轮回当中时,他们又会活蹦乱跳的出来,樊哙会高呼着“军师,军师”的,让我为他解决很多琐事杂事,其中就包括要如何才能治好他屁股上的痔疮。

 

  或许,以前的我会哭笑不得的为他提出医嘱和药方,但,对于现今已穿越了亿万次轮回的我来说,对他们的样貌早已熟悉、漠视甚至于厌烦了。

 

  但,又为何,在此间轮回当中,我,却会对他们,再度怀抱以情感、再度怀抱以思绪、再度怀抱以包容,甚至于在为沛公改命之后,将师公所赠予的黄石都交付在樊哙的手中。

 

  虽然,这黄石是我每次轮回都会拥有之物,对我而言的唯一作用,也仅是为沛公更改命宫,但在这漫长且无穷无尽的平行世界当中,有无数的他们皆存在于粒子轮回之间,却为何,为何我会对此时的他们怀抱有此等情感?

 

  张良在心中默然想着,却终究未能得出一个答案,随后沐浴着漫天纷飞的白皙雪羽,却是洒然的摇了摇头,嘴角挂起一线弧度。

 

  就当,是我在无尽轮回的疲累中,一次的心血来潮吧。

 

  我本该在沛公逝去之时,就脱离此轮回而去,将此肉身归还那原属的灵魂。

 

  但,此次轮回,我却不知为何,想要再度体验一次

 

  体验一次,那在我曾仍是为无数宛如沙灰般起伏纷落的一名人类之时,所经历过的“人生”。

 

  “主公,主公。”

 

  踩着绵绵厚雪,刘季的发小同窗卢绾看到熟悉的身影后,赶忙跑来,至张良羊毛大氅的身侧,禀言道:“已探清,此次范增出动了十万大军,与我军兵力对等,领兵将士是楚军大将钟离昧。现鸿门项王军帐并未有大幅波动,很可能还未知晓十万大军已兵临我方城下。之前没找到你,我就禀报了萧何大人,萧何大人在得知后,第一时间要我差人去与鸿门项王送报,但所去的二十七人中却无一人归来,主公,这可如何是好啊?”

 

  张良心里清楚,项羽此刻正在厚实的营帐下,就着烈酒醺醺,把玩着那双他所奉上的釉白玉壁,似揉、似抚、似捏、似握。周身紫烟缭绕,醉意非常。

 

  对此时的项羽来说,沛公刘邦被亚父范增称为是其“最大之威胁”,但项羽本就已背弃了怀王之约“先入关者为王”的承诺,身负坑杀二十万秦兵冤魂的他,本想着在负上十万亡魂亦无所谓。但在悍然闯宴,粗犷直言的樊哙一席话下,却是让自诩重情重义、纵情沙场豪情的项羽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世人的眼中是什么样的,在史书上将会是如何以记载的。

 

  坑杀秦兵在项羽看来并无何错,一群败兵受降之人,却要反复于他军中叛乱,当然要杀干净而以绝后患,但沛公刘邦却是大为不同,二人本就是一同反抗暴秦的结义兄弟,与那群在巨鹿之战中卑鄙可耻的各路诸侯不同,刘邦所率的西路大军一路破关,直捣黄龙,与一众胆小怕事的诸侯小人有着鲜明之分。

 

  最后虽是其先行攻破了咸阳城,但亦是在知晓了他项羽即将前来之时,将库银财宝和城楼粮草皆封存起来,一无所动,军队亦未有据守咸阳,而是退于灞上,待他前来采撷这灭秦的胜利果实。

 

  虽然在崤关时两方兵马起了摩擦,令他火冒三丈,但听说是叔父项伯的救命恩人,其帐下谋士张良所下达之令,沛公对此并不知晓时,项羽便再难将过错归于沛公了。而那所谓的“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等,皆为其军中叛徒曹无伤为夺其沛公之位所言,且他还信了这番小人言语,又何其可笑否?

 

  如此,自诩重情重义的项羽对刘邦之杀意已降至冰点。范增看出了此意,于是便提出邀刘邦于鸿门军帐中赴宴,面对面谈一下,并让项羽在宴中提及曹无伤,项羽答应了。

 

  在宴邀刘邦赴鸿门宴时,亚父范增曾信誓旦旦的说要让刘邦露出小人嘴脸,随后不断地使以卑劣手段,欲当场格杀其人,最后却是令其中途逃离,此宴过后,项羽却并未见识到亚父所说的小人嘴脸,不过对沛公刘邦一如当年般的贪生怕死倒是异常熟络。

 

  故此,咸阳城离、崤关事变、鸿门宴中,这三大沛公的轮回死境,皆已被张良一一克服,然每次动用谋、情、义、性,绞尽脑汁的保持下住了人心之平衡后,却终究要面对,这范增私自传令,钟离昧所率领的十万大军。

 

  这在白雪飘拂下的十万银白甲胄,却成为了张良上亿次轮回的最终噩梦。

 

  绝境。

 

  张良曾尝试过领导汉家军抵抗,但事实上,那群由名将带领,能破釜沉舟攻克巨鹿之战的楚军士兵们,与这群从沛县一路跌跌撞撞打过来的汉家兵士们,战斗力是完全不成正比的,只要战场开启,那么杀戮,就会是一边倒的存在。

 

  而差人使言,甚至于张良亲自前去范增面前或是去鸿门军帐进言,皆不可行,范增对刘邦已是必杀之心,更是将周围都团团围住,使得无人能穿越防线而至那项籍的鸿门军帐。

 

  一次,唯有那一次,张良只身涉险,运用当年刺杀始皇的记忆本能,心惊胆战的闯过了重重险阻,最终跑到项籍帐前阐明此事之时,那醉倒在塌前的项羽,脸上却是落寞一笑,口中喃喃地说着:“如此,我最后的情义声誉也消散了。亚父啊,你为我扫清了一切障碍,却让我,成了你心目中,那为求权势而不择手段的卑劣小人。”

 

  随后冲向张良说道:“你走吧,今夜之后,籍将不再是什么上将军了,也不再去护什么兄弟情谊了。”

 

  “自今夜启,凡挡于我面前者,唯杀而已。”

 

  “就如,那暴秦始皇帝一般,使天下皆惧我一人,便好。”

 

  “便好......”

 

  说完这些后的项羽,将不会再听张良一言,随后使人将张良带出账外。

 

  而那一日,四十里开外,灞上沛公军帐,火光冲天,映日似血。

 

  待张良满身泥泞的再度赶回后,入目所见的,皆是汉家将士们的鲜血、残肢。以及,那个在主公营帐中,喝下毒酒,又被连刺数剑,鲜血淋漓的刘季尸首。了无声息。

 

  那时的张良,将生前为抵御痛苦,几乎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的刘季尸体,轻轻地拥入怀中。

 

  好像

 

  好像......

 

  有点冷......呢

 

  在将精神化为量子,即将再次遁入进新的粒子轮回之前。

 

  一粒晶莹,滴落在刘季那早已发冷僵硬的尸身之上。

 

  那是,张良最后一次流泪。

 

  ......

 

  我怎么,怎么会想起这些。

 

  不,不对,不对。

 

  脑海中回忆起往昔种种,不知为何,张良却感受到一丝抽离般的质感。

 

  就,就好像,一个坐立在电影前的观众,虽然能够和剧中的角色共情,共同体会着欣喜与伤悲,但却决难将自己化作剧中的角色,而是在体会到这些情绪后,抱有着探索和好奇的心境,继续看下去,那所发生的一切。

 

  这,这明明是我,是我在这无限的轮回绝境中苦苦挣扎的场景,为何,为何我此刻像是一幕戏剧的观众般,以共情却又完全抽离的姿态,观看这一幕幕的始终,一幕幕的残酷。甚至还饶有兴趣?

 

  我,我究竟是怎么了。

 

  怎么了......

 

  张良猛地感受到大脑一阵刺痛,难以言喻的痛感仿佛要将他劈为两半,只得连忙用双手捂住脑袋,无与伦比的刺痛使得他不自觉地弯下了腰身,强烈的痛楚使得他恨不得要如那撒泼孩童般满地打滚。

 

  而一旁的卢绾看到,以为是沛公刘季无法接受此等现实,连忙跑到张良的面前,扶着张良的前身,使其不至倒下,坚毅地说道:“刘季,你和我是发小,亦是生死相托的兄弟。待会儿我穿上你的衣服,你就披上我的这一身甲胄,在战场开启之后,从后面就悄悄的溜出去。”

 

  “你一定要记住,这支军队中,可以没有我,也可以没有樊哙、周勃、曹参、夏侯婴,甚至都可以没有萧大人,但唯独不能没有你,你是旗帜,是主公,是我们汉家军队的主心骨。”

 

  “纵使我们全都在这场战争中战死,你也一定要活下来,你活下来,我们才有希望。”

 

  “你一直都是最厉害的领头人,你让我们这群人,从一帮子有上顿没下顿的逃犯到现在的领兵将领,一路过关斩将,甚至还带着我们,真的就攻破了这秦国的咸阳城,覆灭了暴秦的统治,让我们从一介逃犯流民变成了现今响当当的大人物。嘿,这可是你小时候跟我吹牛都没敢吹的事儿,竟然就成为了现实,简直没法想啊。”

 

  “我这一辈子,在我踏上秦国皇宫的那一刻,就已经够本了。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刘太公,还有你的大哥二哥,你的弟弟,你的妻子吕雉,还有你的儿子。你不能死,你不能就这么丢下他们,你还能从头再来,为你,为我们报仇。”

 

  说至后面,卢绾已泪流满面,但抓着张良臂膀的粗糙大手却是愈发紧实,像是生怕他不愿意般,说着就要将张良的大氅拿下给自己穿上。

 

  “唉,将军。你看,我是谁?”事已至此,好不容易从剧痛中恢复过来的张良也只得苦笑一下,仍由卢绾将能遮掩身形的羊毛大氅从身上取下,随后回归头来,定定地看着卢绾。

 

  但料想中的惊讶和诧异却并未出现在卢绾脸上,身披甲胄的卢绾依旧是那般悲痛的模样,取下大氅后,也开始卸下自己的甲胄,并没有因触见张良而动作有半分迟疑。

 

  

  “将军?”张良见此反应,倍感意外,但他只以为卢绾并未看清自己,于是又唤一声,但当卢绾转过头来疑惑的看着他,说出一句话时,让张良的内心,彻底紊乱开来。

 

  “刘季,你今天怎么了?干嘛老喊我将军将军的,从小到大你可一次都没这么喊过我,倒是自己老叫嚷着要做大将军来着。”将卸下的甲胄递给张良后,卢绾哆嗦着偏过头,又看了看城下那白雪皑皑下的十万楚军,“这次你先走,不用担心我们,就算那项家军再厉害,所率部队也不过与我等相当,就算无法打过他们,抵御一阵子,逃出来个把人还是不难的。大不了到时候我们就回沛县,从头开始,只要有你在......刘季?刘季,你怎么了?”

 

  当卢绾再度将目光注视向面前之人时,只发现他面色煞白的看着眼前自己刚刚卸下的甲胄——或者说,是在看着那银亮甲胄上所倒映出的,自己的脸。

 

  “我,我是谁?”

 

  当张良无比滞涩的问向卢绾时,卢绾却没有半分迟疑的回道:“你是刘季,沛公,是我们汉家军的主公,也是我们的主心骨。你怎么了今天这么奇怪,我们今天一定能逃出去的,再来一次......”

 

  之后的话语,张良并未听进去,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面前甲胄上正倒映着一张脸,这张脸他既熟悉,又陌生,因为这是他所立志要拯救之人,却又是他最为亏欠之人的脸——沛公刘季,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正面色煞白的注视着他。

 

  张良颤着手,摸向自己的脸庞,却毫不意外的摸到了,那细碎的胡茬。

 

  “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当真正接触到真相之时,张良的大脑突然再次感受到了一股无与伦比的刺痛,这股刺痛是那般的强烈,相较于此,方才的刺痛竟显得是那样的柔软,使得他几乎在瞬间,就被无与伦比的刺痛所痛晕在地。

 

  “主公?主公!”

 

  当他倒落在地时,他的意识早已模糊,轰鸣的耳畔中回荡起卢绾的惊声呼喊,而当他的眼帘陷入灰暗之时,似乎有着那样的一抹翠衣出现在他的面前,那个穿着直裾衣袍,头上戴着一顶束鬃小冠的青年,似乎正站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他。

 

  他缓缓伸出手,伸向那名青年,嗫喏的嘴唇最终编织出一段破碎的话语:“子房......不要......不要走。”

 

  但,那个仙风四溢的青年,却是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转身,一步步的离去。

 

  而当他转身之际,刘季的意识,亦堕入进了昏沉的黑暗之中。

 

  只是,似乎有一段话,曾萦绕在他的耳畔,似即若离。

 

  “唯此,以命换命,方可逆天改命,还你一世岁月。”

 

  “亿万轮回,终得此果。我不后悔,却不知,你是否悔矣。”

 

  “去悔,再一次,见到......”

 

  最后的话语已无法听清,但那股情感却超越了时光与天道,直达进了刘邦的内心。

 

  那是,此世间最为真挚的心灵。

 

       最为真挚的,伤悲。


第五回 拂尘而去

 

  第一次从四维时空看三维时空的人类,会首先领悟到一个事实,那就是曾身处在三维时空中的他,从未真正的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而此时的刘季,既是如此。


  如果探究人类的本质,其根源究竟是为何物的话,那么自公元前427年—公元前347年,柏拉图将人类在物质世界上的整体,肉身的牢笼和永存不灭的理性精神相分割开来后,许许多多的人都相信,人类的本质,既是那永存不朽的精神存在,也既是不朽灵魂(pre-existence)的存在。


  然,这种存在是虚无缥缈的,亦是人类无法切实感知并体悟的。比起它而言,另一种事物,一种确实存储在我们的器官内,影响和改变人类一切行为的事物,在现代更符合人类对灵魂的定义。


  它便是存储在我们人类大脑边缘系统的重要部分,海马区(Hippocampus)中的事物,记忆。


  记忆是人类精神的根本,失去记忆的人类将会真正化为一名行走的躯壳,因此记忆是真实存在的。只是,人类似乎还尚且无法控制它,而倘若人真实控制了它的生成、维持和消逝后,就又会发生一个违背“灵魂”定义的现实。


  这便是,“记忆缝合”。


  而在无数多元宇宙中,公元前206年的地球上,人类第一名“记忆缝合人”诞生了。他是由一名成功踏入进四维时空的所谓“仙人”张良和被其曾以黄石照耀,更改成了紫薇命宫,从而在多元宇宙中的无数粒子轮回里,不断死去的沛公刘邦,所共同组合而成。


  楚汉相争汉已死,唯留不甘满怀中。


  “良,无能,无能救大牛兄之性命,甚害了大牛兄之命者,既是良也。”


  “但良绝不,绝不会令大牛兄之名如尘埃般,埋没入此芸芸世间。良今立誓,除非身死,否则定要让沛公之名,流传万古,要令刘季之名,存于不朽!”


  这是在张良第一世,也既是第一次亲眼看着自己一心辅佐、欲令其成王的沛公刘邦,在提刀入帐,欲亲手斩杀叛将曹无伤之时,被曹无伤暗箭射中,最终死在了自己怀中时,心中默念的话语。


  抽泣、伤悲、悔恨、愤怒、绝望。


  黄石照耀,改了命宫,却也动了根基,乱了天道。因此天道降罚,惩处之“乱命者”,使得刘季必死。


  这是曾经身处绝望中的张良最为悔恨之事,亦是他后续以黄石将自身体态、样貌皆更改成了刘季之模样,率领汉家兵士,与萧何、樊哙、卢绾、曹参、周勃、夏侯婴等老班弟兄们逃离此鸿门大劫,之后受封为巴、蜀、汉中之汉王,获授“兵仙”韩信,楚汉相争,最终亡秦灭楚,开创了将汉高帝刘邦之名流传万代的西汉皇朝。


  在最终达成夙愿后,张良心中执念亦解,于是自弃化身,前往济北古城山,于黄石前,悟道成仙,迈入了四维之时空。


  当刘季之眼眸第一次触目此四维时空之时,难以言喻的震撼感深深触动了他之心灵。


  那是一座包含着无数信息的时空,海量的信息经由视觉进入进了刘季的脑海中,在这个时空中,没有前与后的区分,任何东西都无法阻碍视觉并挡住它“后面”的事物,无论是多么牢固、多么封闭的保险箱,都无法阻止刘季此时看到它的内部、它的侧面、它的后背,就如同三维人类看画在纸上的一个立方体般。


  此刻的刘季不仅仅可以看到在战场上纷飞的大雪、雪中那大量不透明的晶莹雪晶,甚至于再稍微认真一点,他就能够看到那组成它的数万颗“小点”,那是原子,是0.1—0.5纳米,也既是约为10⁻¹⁰m,这是人眼所绝对无法观测到的微小长度,但却可以被此刻的刘季所看到,甚至于刘季感觉,他可以更加深入的去看,看到原子内部更细微的存在。


  但因为数量级实在太大,这种无与伦比的信息量很可能直接烧毁掉刘季的大脑,甚至现在刘季就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正在发烫、发胀,与那刺痛一同给予了刘季难以忍受的痛苦。


  这种痛苦使得刘季立即阖上了双眸,蹲在地上后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脑袋,强烈的痛感使得他的大脑混沌不堪,几乎无法认识到自己究竟所经历了什么,又受到了什么。


  “亿万轮回,终得此果。我不后悔,却不知,你是否悔矣。”


  “去悔,再一次,见到......”


  但是,当脑海中再度浮现起那个身着直裾衣袍的青年,再度听到那抹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之时,一种强烈的冲动,一种复杂的情感,一种宣泄的渴望,使得刘季狠狠地用手对地面砸下,怒吼道:“该死,你给我回来,子房,子房,张子房!”


  当刘季在那一瞬的触目到了四维时空之后,他便已然了解了一切的真相。在他的脑海中,那一段漫长的、熟悉的,却又完全抽离开来的记忆中,张良自黄石得道而成仙蜕变之后,在不尽岁月当中久久徘徊,最终在一声不知是欣慰又或是伤感的叹息声中,抛出了两枚粒子,并操控着它们以光速相撞。而他则在两枚粒子发生碰撞的瞬间,进入至其中,迈入粒子宇宙,开始了第一次的轮回。


  在那漫长而抽离的记忆中,刘季见识到了自己那成千上万种的死法。有鸿门宴上被项庄剑舞斩杀、有鸿门宴后项羽在范增的劝说下,差人拿下了他并被拉出去直接斩首。


  有在杀曹无伤时,或被其毒箭所射、或被其先发制人等意外,也有在斩杀曹无伤后,范增暗中调兵遣将,命钟离昧率十万大军,趁项羽酒醉未醒之际,直捣黄龙,将一众弟兄们接连斩杀,鲜血、哀嚎、碎肉弥漫口鼻,并在最终被领兵攻入的项庄一剑而刺入胸膛之中,含恨倒地。


  每当触目到沛公死去后,张良的记忆中总是会涌上一股疲惫感,这股疲惫感随着一道道的回忆而不断地累计起来,直到后来刘季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大脑已经麻木、僵硬、无想。


  疲惫,永恒的疲惫。


  “子房,你傻,你傻吗?为什么不放弃呢?我和你非亲非故,甚至不久前我还想杀你,你在做什么啊,做什么啊!”刘季无比悔恨的抱着头低了下去,他的脑海中还在浮现出张良在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粒子轮回中,陪伴他走到鸿门宴之死局,在他身死之后,默默离开,随后再次在另一轮回中,看向新的他,脸上挂起那一丝疲惫的微笑。


  十次、百次、千次、万次、十万次、百万次......


  这些记忆,绝大部分都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被遗忘,只有那极少数,张良极其重要的记忆还留存着,比如在刘季还以为自身为张良之时,所看到的那最后的一滴眼泪。又比方说,那在刘季以及整个汉家军队,皆被钟离昧所率领的十万大军尽数屠尽之后,在无尽的黑夜中,在肆虐的火苗仍在营帐间燃烧着、跃动着时,张良孤身一人,在残肢遍地、流血漂橹的汉家军驻地中,久久徘徊。


  一切熟悉之人、熟悉之事、熟悉之梦,皆被战争的火焰所吞噬,毁灭。这是世间最为痛苦之事,亦是张良无数轮回中最为绝望的时刻。直到,衣衫褴褛的张良在浓郁的黑夜中仰望天际,一轮皓月及无数星芒逐渐散发辉光,照耀了这片死尸遍地的人间炼狱。


  突然,一颗明星显得分外明亮,尤为显眼,张良绝望而空洞的眸神也被其吸引了过去,而也正是在星星出现之时,天空开始拂晓,晨曦的光芒开始渐渐驱散黑夜、火焰与死亡,金色的朝霞出现在群山之尽头,将整片天空映出金芒。


  启明星、拂晓、晨曦、朝霞。这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什么,但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言明。人类的希望正在于对不真实的追求,以及对真实不公的挣扎和反抗。


  叛逆,是人类从始至终都深固于骨髓当中的本性。对贫困的不满、对欲望的渴求、对创新的想象、对未来的期许,这一切的一切使得人类可以对动物界原始的生活、捕猎、繁衍、死去之规则加以叛逆,让人类可以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规则。


  而今,张良亦在启明星的照耀下,启迪了叛逆之性,纵使人体烧焦的气味仍弥漫在口鼻之间,纵使这被天道所注定的鸿门死局是那样的绝对、绝望,纵使那刘季自始至终都尚未知晓过,自己就是那曾在沛县中阳里,与他一起把酒言欢,纵情胡侃的“小鹿弟”。


  “当沛公回想起这段记忆之时,那么,良之谋划应已成功。”令刘季瞬间呆楞住的是,脑海中,身披朝霞晨曦的张良转过身,看向仍在燃烧着的汉家军帐,竟是在开口对回忆中的他说道,“一世,良在尚为凡人之时,蒙受沛公多番照料,饱受恩泽,后沛公更是为我,报了那秦朝灭国、灭家之恨之仇,使得良感激之心无以言表,后取出师尊临行前所赠之黄石,将其沐浴以星月临辉,欲为沛公改为紫薇宫命,因此而犯下大错,害沛公被这天道所不容,中道崩殂。”


  “此乃良之悔、之恨、之愧、之结。故而良披身当了一世沛公,打下江山,灭了项楚,以沛公刘邦之名,创了汉朝皇室,成了汉高帝王。”


  “此后,良心中郁结稍解,前往古北山,在师尊的引导下,解了凡尘、忘了琐事,故而登仙入圣,羽化升仙。主公现应已能感受到,成仙之躯是为何等存在,凡为仙者,可知世间种种,甚至可操控物质最微小之物,那一颗颗存在于你我之身内,数以亿计的粒子中,皆包含有一座并行之时空。”


  “在新的时空中,良、主公、樊哙、萧何、卢绾、周勃、曹参等,皆在其中,在那里,我们仍在重复着这灭秦之战,重复着鸿门宴中,重复着楚汉相争。”


  “但,良却发现,每一座时空当中,主公都会在鸿门宴前后,或伤、或死,凡伤亦皆会久治而不愈,最终身死。良意识到,此天道不光惩了一世之主公,更是波及了千千万万座轮回之主公,在良黄石照耀也既是鸿门宴前后,施主公以天罚,使得沛公永为沛公,永命毙于此,不得解脱。”


  “见此不公之天道,良心中愤怒,然良纵蜕变于肉体凡胎,却仍不过一生翅之蝼蚁,纵可于高天飞舞,却亦只能受高天约束,无能改变。”


  “故此,良悔、愧、恨、悲、怒之性再度复燃,良亦在此后,一步而迈入进粒子轮回,直至今日。”


  说至此时的张良仰起头来,对着那金灿之朝霞、拂晓之晨曦、启迪之明星,一扫面上积郁百万次之疲惫,清秀的脸上再度重燃希望,放声在这弥漫着死亡气息的汉军驻地畅然说道。


  “欲逆天改命者,皆身死道消,这便是这不公之天道所定下了不公之天条。良今日,便要破了这天道,逆了这天条,欺了这天地!”


  “肉体凡胎,在天罚之下,纵良殚精竭虑,才谋用尽,亦无改变。那么,既如此,那用良此副成仙之躯,又当如何?”


  “人之本,灵魂,不知为何等实在。然记忆确实真实存于物质之中,既是物质那便为粒子,良乃脱凡之仙,可看清世间一切以及组成的微小事物,粒子是良所见到的最为微小之物,一切物质皆为亿万粒子所堆砌而成。因此,良便可提取,记忆。”


  “灵魂之物,虚无缥缈,良不知亦从未见过此物。然,良却可将记忆提取,提取出,并放置在另一躯壳当中。”


  “主公,良会将此前之记忆皆提取而出,并放置在您之躯壳当中。随后良会将主公之记忆亦尽数提取而出,并放入在我之躯壳当中。”


  “在新一轮回中,主公醒来之日,您便是张良。而待良醒来之时,良也便成了沛公。”


  “故而,你我皆是张良,你我亦皆为沛公。如此,良倒是想要看看,这天道是否要将你我一同消灭。而倘若你我未能一同消弭,则逝者在临亡之际将记忆给予生者。”


  “若您死,则良会将此番记忆提取至此身中,悄然埋没。若良死,则良会在临亡之前将主公之记忆交付于您手中,将您唤醒。”


  “因此番谋划,是对天道的违逆,是对天地的欺骗,故此,天道虽只会毁灭一人,但已被改变的历史进程却不会消失,亦就是说,鸿门死局当中的鸿门宴中、项庄剑舞、无伤暗箭之后,范增仍可能擅动兵马,命钟离昧率十万大军,屠灭汉军!”


  “而倘若真正出现此番情景,则良之记忆亦会一同唤醒。”


  “大牛兄。”张良看着那金灿浮云间唯一明亮的那颗启明星,单薄之躯散发出无数无尽耀眼的星萃粒子,整身开始发散出虚幻般的荧光,与刘季仍为张良时,所看到的沛公身死之情形一般无二,“小鹿弟,会陪伴你,陪伴你走过这一场轮回亿万次的生死浩劫,陪伴你度过这一场新生的劫难和天道的死局。”


  脑海当中,身披朝霞的张良,那单薄之身形随着那散发荧光的星萃粒子之散去而渐渐地消失于空间,而脑中刺痛已消之刘季亦瞬间,睁开了那双映射有三维时空间无限细节信息的眸子。


  “子房,让我们,一同来吧。”明晰一切之后,刘季在一旁早已吓坏了的卢绾之搀扶下,从地上爬起,倒映着无限细节的眸子看向远处皑皑白雪下的银盔钢剑。而匆匆前来的萧何亦终于是赶了来,焦急之色溢于言表道,“主公,我们应该留下部分兵马断后,尽快撤离啊。钟离昧与范增气势汹汹,我派出去向项王禀报的二十七名信使皆无一归来,主公若我们此刻还不撤离的话,必将全军覆没啊!”


  “萧何,如果我说,我们败不了,你可信否?”刘季并未接过卢绾所递来的盔甲,而是将卢绾刚刚脱下的大氅又穿在了身上,在紧了紧身上的羊毛大氅后,似笑非笑的跟前来的萧何说道。


  “败不了?”萧何闻言顿时一愣,在攻咸阳之路上时,他们多以奇谋或劝降的方式,使得沿途防守之秦兵秦将纷纷放下刀剑,因此这些汉家将士所真正面临战斗甚少,与项羽这等攻克了巨鹿之战的项家兵士根本没有可比性,萧何本以为沛公是最清楚这一点的,谁曾想其竟然打算正面反抗。


  “主公......”萧何刚欲劝言,就看见刘季向前伸出手来,随后手的前半部分竟直接消失了,就如同被斩断了一般,那横截面清晰可见刘季手臂里的骨骼、血液以及臂肉,就在萧何和樊哙尚在未回过神来时,就震惊地看到刘季之手又抽了回来,手臂再度变回完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但手上却沾满了鲜血,以及一个正被刘季握在手中正“彭、彭”鼓动着的鲜红事物。


  那是,一名项家兵士的心脏!


  “现在,你觉得,我们还能赢否?”刘季随手将那鲜血淋漓的心脏扔到一旁的雪地上,洁白的雪染上了鲜红的血,此番画面让周围所有看到此幕的汉家兵士们都心中一颤,一种难以言喻的彻骨寒意席卷了他们全身。


  而随着那落在雪地之上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后,正缓步前进着的项家军中,一名普通士兵亦忽然手按胸口,随后倒在了雪地之上,生息渐无。


  “妖法,这是妖法!”不知是谁喊出了这句话,顿时唤醒出了周围所有汉家兵士的恐惧和颤抖,甚至有不少士兵将刀枪对向了这里。但刘季却是不以为然的抖了抖手上的鲜血,说道,“你们只是看不见而已,没什么好惊讶的,我能够看到一切事物的内外前后,自然也能伸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从一个敞开的篮子里拿东西,这又有何难呢?”


  这句话令所有人为之一愣,接着无法理解的表情出现在周围每一个人脸上,就连萧何和卢绾亦是如此。看到他们这样,刘季直接笑出了声来,但是这笑,却不是对他们的嘲笑,而是对身处在三维时空中的他们,包括曾经的自己,那可怜视野的笑话。


  人类的弱小取决于视野的差距,对于一只一直爬行在一条直线上的蚂蚁而言,直线是它的内在视野,它的一切对于世界与时空的判断都由这一视野所决定,因此对于蚂蚁来说,直线便是它世界的全部。


  但这时一名实验室中的人类,在观察蚂蚁运动的过程中,伸出手来,将这一条直线或掰弯或曲折了起来,这使得蚂蚁的直线世界发生了改变,亦使得蚂蚁的内在视野发生了变动。


  这是外在视野,也即是更高维度的视野。对于蚂蚁直线世界之上的三维人类来说,蚂蚁的世界是其可以一眼就观察到全部细节,并且可以肆意调控的存在。这是超越了武器、兵力和战术的另一种战争模式,也是高维存在的外在视野中,对于低维存在的内在视野的绝对掌控。


  而就在刘季的笑声中,萧何率先反应了过来,跪倒在地上,双手触地,伏下身来,对正在放声大笑中的刘季行跪拜大礼,并大声说道:“沛公乃赤帝子,起义之初,曾于芒砀山斩白帝之子。那项羽不过重瞳,欲逆天而行,攻打赤帝子,现主公获授盖天之力,千里取心,此战,我等必胜!”


  “我等必胜!”


  “我等必胜!”


  周围的汉家兵士也纷纷反应过来,本以为那斩白帝之子白蛇不过是传闻而已,却没想到沛公真展现出了千里取心之力,赤帝子之名号名副其实,有这等主公,此战必将胜利。


  在军中兵士斗志高扬的呼声渐息后,萧何站起身来,目光再度向那雪地上的鲜红心脏瞥了一眼,在这风雪交加之日,萧何的脑门上竟浮现出了些许汗珠,随后看向刘季,但刘季却早已转过身去,将眸光看向那领兵在前的钟离昧以及身穿软甲的范增,眉头微蹙,似乎正在思考着一些事。


  “他们一死,似乎后续就将发生重大变化,且项羽亦会率领余下的二十万兵士直扑而来。看来此番还是威慑一番便好,之后再做打算。”遂即刘季本能的伸手招呼说,“萧何,去把军师请来,一起共商退敌之法。”


  “张子房吗,我之前就派人寻找了,但一直没见到他啊,该不会是跑了吧。”萧何亦是一脸疑惑的说道,随后便看到沛公脸上神色顿时僵硬住,紧接着方方还容光焕发的神情黯淡下来,那蕴满悲伤的脸庞,似乎可以滴下水来。


  “是啊,子房兄他,已经不在了啊......”刘季想着,想着张良亿万轮回当中的悲痛,想着他怀抱住自己冰冷的尸身,想着他一次又一次的进入绝望轮回,却从未说过放弃的心声。


  而他,被张良以献祭自身所救,他,如今不仅仅是刘季,更是张良记忆之承载者。两个完全不同之记忆共于一人之身,这样的他,究竟是谁,又究竟应当做什么?


  “呵,呵,哈哈哈。”在沉默了片刻后,刘季竟突然伸手扶额,仰天大笑了起来。


  “错了,都错了,都错了啊。”刘季反复念着,随后抬手,将身上的羊毛大氅脱下,并扔在地上。


  “子房,你错了,你都错了啊。”刘季抬头,鹅毛大雪落在他之面颊上,并迅速消融,至余下冰冷水湿。


  “你错了,你完全错了。你真的以为,我刘季只是想要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想要在死后也能青史留名吗?”


  “你错了,我从来都没有主动去追求过什么,一件件一幕幕,都逼迫着我,从一个小小的泗水亭长,到了沛公,再到汉王。”


  “你错了,我自始至终,都只是希望,希望能够有点大事业,能够在和你,和小鹿弟一同再次喝酒之日,好好显摆显摆,在让你看到我所攻下的整座咸阳城后,拉着你去咸阳城皇宫喝酒,看你那目瞪口呆的模样,让我哈哈大笑一阵,仅此而已。”


  “你错了,你以为我真的很在乎那皇宫里的皇位吗?若没有你、没有卢绾、没有樊哙、没有周勃、没有曹参、没有夏侯婴,我早就死了,你们是我举事起义以来的最大助力,因此我才那般的惧怕背叛,惧怕有人谋害我。”


  “而现在,你已经不在了,不在这座时空中了,消失在了这座天地。”


  “你给我留下了仙人(四维)之躯,给我留下了灭楚之记忆,给我留下了成皇之道路。”


  却从不会想,我,会这般,选择吧?


  刘季心中默念着,随后,那在风雪当中寒冷颤抖的身躯,开始散发出点点荧光。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离得最近的卢绾更是如此,但紧接着,一股不祥的预感促使他伸出手来,要抓向沛公之肩膀,但却抓了个空,在众人的注视下,在荧光之中,卢绾的手穿过了已变得格外虚幻的沛公刘邦,仅抓到了一片冰雪。


  “刘季,刘季!”卢绾顿时惊慌开来,但当他看向刘邦之时,却发现这名从小到大行事皆放荡不羁的男人,此刻脸上出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表情。


  那是一个坚定、果敢,想要真实达成其目的的表情。


  “卢绾,我要走了,我要去下一个轮回,把军师给带回来。”


  “你说好不好笑,他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把我给救了,我却又要回去,把他给带回来。”


  “这次,这狗屁老天不知道又要把谁给弄死,但我和他却都不愿意,失去彼此。”


  “皇位,皇位哪有咱们哥儿几个一起喝酒,来的痛快啊?他心里一直放不下,放不下不断死去的我,但他好像没想过,我是否放下过,放下没能和他一起在咸阳城喝酒的遗憾呢?”


  “卢绾,我走了之后,你们就降了吧,范增想杀的人是我,我没了,他自然不会为难你们。沛公由萧何来接任,等天下平定了,别掺和打仗的事了,好好回去种地。”


  “对不起,这一辈子,我没有陪伴你们。因为有个一直孤身一人,用亿万轮回把我给救了的人,正等待着,我去陪他。”


  “那项羽,要成皇,便给了他吧。”


  “孤寡皇帝一个,又有何用?”


  “往昔纵情之日,不过南柯一梦。你说,可笑否?”


  “哈哈哈哈。”


  在纷飞的白雪下,在男人的笑声中,在周围士兵的注目下,在无尽的轮回间。


  那个自始至终都被逼迫着前进的男人,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意义。


  化身粒子,拂尘而去。


  只留那被白雪所浸湿的羊毛大氅,以及那早已失去鲜红色泽的心脏,仍摆在那里,诉说着方方的一切,真实与否。


  弃了皇位,却选择了去陪伴。


  这是对,是错,无人能晓。


  天道终究会罚没一人,而活下来的另一人,却又将去新的粒子宇宙中,去陪伴,去拯救。


  鸿门之宴,无穷无尽,而大牛兄与小鹿弟,亦将在这无止尽的陪伴中,无限轮回。


  此即《鸿门宴·无限》


  就此谢幕,感谢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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