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黑格尔问题——《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的问题意识

“在我党的一切实际工作中,凡属正确的领导,必须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什么是“青年黑格尔问题”?简单说,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跨入对于物质利益思考的深度,用我们今天的视角就是当马克思用新的眼光来看待世界时,对于自己的旧有哲学观点和立场的自我批判时存在的问题意识。因为引文中出现了“青年黑格尔主义”,或者说马克思此时主要是借助费尔巴哈对于青年黑格尔的批判划清自己同青年黑格尔派之间的界限,笔者将其命名为“青年黑格尔问题”。
1843年马克思完成了《黑格尔法哲学批判》,这意味着马克思沿着“道德-》制度(法治)-》经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对于世界的认识跨出了对于制度的迷信。而那些知道今天还停留在单纯讨论那个制度更好的人是无法理解马克思此时的这种转变。1844年当马克思一脚迈入从物质利益层面解剖世界时,他同时面临着“哲学-经济学”二元的问题。直到今天当人们谈论马克思的名著《资本论》时,它究竟是一部哲学著作还是一部政治经济学著作呢?这只是针对那些对于西方智慧缺乏整体把握的人才会产生的问题,在我们这里它是一种整体的进展。
马克思说,
现代德国的批判着意研究旧世界的内容,而且批判的发展完全拘泥于所批判的材料,以致对批判的方法采取完全非批判的态度,同时,对于我们如何对待黑格尔的辩证法这一表面上看来是形式的问题,而实际上是本质的问题,则完全缺乏认识。(《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显然对于马克思而言对于“旧世界”的理解实际上存在两个重要的维度,一个是“批判的材料”,一个是“批判的方法”。这个二分类似于黑格尔在《小逻辑》中对于康德批判哲学的总结,黑格尔认为批判哲学的逻辑起点实际上是以把感觉经验区分为感觉经验的材料和感觉经验的普遍的联系。因此,这里哲学智慧的见识实际上是扎根在某种德国古典哲学的传统中。不然,马克思为什么马上意识到要想开启一个全新的“政治经济学”当然不能放过对于“批判方法”的反思。从这个角度来讲,马克思对于黑格尔辩证法的批判不再停留在黑格尔逻辑学在法学上的应用而是希望直抵黑格尔的哲学体系。
因为此处马克思借用了费尔巴哈对于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使得我们得到一个整体的印象,似乎这种哲学立场的转变主要就是从唯心转变为唯物。我们虽然不能说这样的泛泛观点不正确,但是确实太过抽象而忽略了关键的问题点。马克思称鲍威尔缺乏深入到物质的批判活动。在马克思的人生中“林木盗窃案”和摩索尔的农民问题,都是马克思对于物质利益感到惊异之处的典型案例。那些能够在“媒体”发声的人(知识分子)为什么在物质利益面前几乎是不约而同地统一了立场观点,即便这种事实违背了“群众”的常识。
因此,马克思描述了如何展开对于物质的批判。当然,这个可能和我们想象的“人决定石头还是石头决定人”的那类唯心与唯物理解完全不同。马克思十分犀利的点明:
在无法完成这一事业的上述批判反而认为这一事业已经完成,并且宣称自己是“纯粹的、坚决的、绝对的、洞察一切的批判”之后;在批判以唯灵论的狂妄自大态度把整个历史运动归结为世界的其他部分——它把这部分世界与它自身对立起来而归入“群众”这一范畴——和它自身之间的关系,并且把一切独断的对立消融于它本身的聪明和世界的愚蠢之间、批判的基督和作为“群氓”的人类之间的一个独断的对立中之后;在批判每日每时以群众的愚钝无知来证明它本身的超群出众之后;在批判终于宣称这样一天——那时整个正在堕落的人类将聚集在批判面前,由批判加以分类,而每一类人都将得到一份赤贫证明书——即将来临,即以这种形式宣告批判的末日审判之后;在批判于报刊上宣布它既对人的感觉又对它自己独标一格地雄踞其上的世界具有优越性,而且只是不时从它那尖酸刻薄的口中发出奥林帕斯诸神的哄笑声之后,——在以批判的形式消逝着的唯心主义(青年黑格尔主义)做出这一切滑稽可笑的动作之后,这种唯心主义甚至一点也没想到现在已经到了同自己的母亲即黑格尔辩证法批判地划清界限的时候,甚至一点也没表明它对费尔巴哈辩证法的批判态度。这是对自身持完全非批判的态度。(《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
显然,此刻马克思对于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对于鲍威尔的批判,主要集中在“知识分子与群众”的关系上。我们知道就鲍威尔而言,他主要坚持的是“自我意识”,把人的能动性发挥到极致,但是这些自由主义者对于现实的批判在当时的普鲁士是十分无力的。今天,人们在对于现代社会整体反思的消极立场上,希望回到一种坚持人与人之间德性高低差异,实际上仍然在青年黑格尔这个问题意识上形成了观念差异。“现代性”看似对于政治哲学中左右两派各敲一棒,实际上我们根据马克思这里提出的物质批判的核心问题实际上是探讨“知识分子与群众”的关系。你要对于旧世界整个现实进行批判,就不能缺少对于自我的批判。鲍威尔说为什么不能对于旧世界进行变革?因为群众愚钝无知。古典保守主义说为什么现代社会越来越坏了?因为群众愚钝无知。非理性主义的尼采说为什么上帝死了?因为群众愚钝无知。
马克思说,
费尔巴哈是唯一对黑格尔辩证法采取严肃的、批判的态度的人;只有他在这个领域内作出了真正的发现,总之,他真正克服了旧哲学。费尔巴哈成就的伟大以及他把这种成就贡献给世界时所表现的那种谦虚纯朴,同批判所持的相反的态度形成惊人的对照。
费尔巴哈的伟大功绩在于:
(1 )证明了哲学不过是变成思想的并且通过思维加以阐明的宗教,不过是人的本质的异化的另一种形式和存在方式;因此哲学同样应当受到谴责;
(2) 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和实在的科学,因为费尔巴哈使社会关系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同样成为理论的基本原则;
(3) 他把基于自身并且积极地以自身为根据的肯定的东西同自称是绝对肯定的东西的那个否定的否定对立起来。
我们十分好奇在这里马克思所总结的费尔巴哈的新唯物主义,也就是我们所提到的物质的批判为什么转化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是“知识分子与群众的关系”。如果熟悉德国古典哲学,我们就知道一种科学知识的理论,康德把它奠基在先天综合判断上。主体为一,而综合就是要转化居于客体的多。黑格尔虽有推进但整体上是这个思路。比如抽象地看“先天综合判断”与“有差别的同一性”似乎就能看出他们之间在原则上的相同思路。但是,经验的多除了在客体一侧实际上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主体一侧,这就表现在真正属于人活动的领域,似乎仍然难以找到普遍性与必然性的原则。用我们今天的话说,自然科学有科学规律似乎已经成为大家的共识,但是在社会科学领域,也存在所谓的规律吗?人与人的关系怎样才能纳入到对于世界的思考方法中来呢?这是新唯物主义需要处理的核心问题。
在马克思所总结的费尔巴哈的伟大功绩的三条中,当然核心是那句“人的本质的异化”。如果说新唯物主义的难点在于“人与人的关系”,那么它的起点就在于“人是什么?”这个十分哲学的问题。这个问题也是康德著名的四个问题当中最后的一个问题。当然,大家肯定听说过马克思的这句名言:人的本质就是人本身。A=A,我=我,人=人。
这里的“异化”应该怎么理解呢?其实笔者认为要想理解异化可能需要先理解异在,当黑格尔谈到“异在”时,实际上就是想要脱离在经验性的多之中进行我们的活动。因为经验性的特点就是偶然的、缺少联系。异在不在是在某物与他物之间进行一种外在的比较,希望寻找一个自身在外的整体性理解自己。也就是说异在有一种生成性的矛盾。其实,当笔者读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时,黑格尔提到异化时是在精神的阶段。精神的阶段是一个什么样的阶段呢?这是一个完成了“身-心”合一的小圆圈的阶段。这个阶段会面临身心合一个体性处理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因此,当我们谈到“异化”时需要把握理解异化的两个显著的特点:第一,异化指的是从实体向现实发展的过程。第二,异化所导致的现实是分裂的,异化的结果是多的状态。“伟大功绩”的第一条就是说人的本质的异化,这个异化指什么?宗教和哲学。我们甚至可以推论,法律是不是也是异化的结果?也就是说知识分子认为的那种高人一等的圣人见识不过是人的本质发展实践在现实中的异化。从这个角度上来讲,为什么马克思看上去是“反哲学”的。当然,我们认为更为恰当的应该理解为对于这种异化哲学的扬弃。后期,马克思所谓的“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实际上用我们这里的理解来说就是要克服这种社会意识的异化,就是希望把“人与人的关系”在一种整体性中把握人的本质,恢复人的全面发展,最后实现对于人的彻底解放。
当然,如果我们在这里把握不住“青年黑格尔问题”,我们就只能在唯物主义的立场上去停留在异化的理解上,就是仅仅关注到“人的本质”,采取一种所谓人本主义的立场。实际上,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于商品的解剖,看上去是从黑格尔的逻辑学的“质-量”二元去把握尺度,实际上一上来就着手“人与物,使用价值”-“人与人,价值”作为起点去思考“人是什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