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子心·平行（十七）（完）【展昭同人，非耽】
“那好吧，兄弟。昕儿他确实曾经与我提过的。”熊飞叹了声气：“他很想要去武进，想去看看我的家人，因为他觉得……他觉得应该也和你们的亲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他十分想亲眼看看爹娘的样子，虽然我跟他说过，这不一定……”
展昭忽然毫无征兆的一下站起身，熊飞见他如此激动，也赶紧随着起来：“兄弟，我原不想讲，就是怕你想起伤心的往事……对不起……”
“不……不是。”展昭摇摇头：“我难过不是因为往事，而是因为昕儿他十二岁了，与我情深义厚，但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过一次想父母的事啊……我还以为他不在乎……我还以为他那时太小他都没印象不记得……怎知道他却是故意在我面前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内心一直深沉而压抑的思念着……他果然……果然也很在意自己的身世的……”
“是。昕儿说，他从不敢提，因为很怕你伤心难过。他是绝不想见你那样的。”熊飞的神色也变得有些悲伤：“但是你们互不倾诉，就这么各自压抑着，心中一定会十分痛苦的，这我明白。你也……不妨说出来吧，发泄一下情绪。我知道你不愿提及那件事，可就算和别人不行，今日此处，与另一个自己交谈，应该可以的吧。沉重的东西积年压在心底而无从吐露，这种悲伤我多少可以体会，你不必如此一直独自承受着。反正这里没有旁人，你就只当是自言自语……。”
“我……我……”展昭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哀伤和无助，他的嘴唇颤抖着，好像真的想要下定决心讲出口，但背负和压抑的时间太长，那件事已经在心中形成了一层厚厚的沉重枷锁。过了很久，刀剑架颈都能够不改神色的侠士忽然眼眶通红，流下两行清泪，声音极微弱的喃喃到：“爹……娘……哥哥们……都是我……若不是我那天……若不是……”
展昭极力的克制，全身的肌肉都在紧张的抖着，却依然抽泣到近乎无法言语。熊飞赶忙走到他身边，一边用力握住他的手一边轻拍着那坚实的脊背。
“我……我讲不出……即便是对自己……我也讲不出……稍微想起来就锥心的疼……”展昭把头埋到不能再低，话语哽咽到断断续续，忽然又握紧拳用力砸向自己的心口：“兄弟……我这里疼啊……我疼的受不了……你知道么……”
熊飞明白展昭的内心依然无法接受那件发生在十年以前的事情，无法原宥当时的那个自己。能够冷静的直面刀山火海的侠士在不由自主的逃避和抗拒提及有关它的一切，仅仅是像刚刚那样触碰了一点点，就足以让这个坚强如铁的年轻人痛彻心扉，完全放下平素内敛自持的样子，把所有的脆弱无助袒露无遗。
还好，还好是在我面前这样，还好，熊飞想着，心疼的陪伴和安抚着展昭。他明白自己和面前的这个兄弟，都有一颗套在周身硬壳中柔软的心，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让旁人看到的。
过了半饷，展昭方才恢复如常，起身对熊飞轻声说：“谢谢……我总算能遇到一个可以坦然面对着哭泣的人……哭出来……果然会感觉轻松一些。”接着又说：“我想了想，让昕儿与你过去吧……就让他看一看带他来这世上的人长什么模样。因为那件事，他与我一样都伤在了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一直只能在阴影中独自忍受疼痛，该允许他用自己的方式去疗愈弥合的。”
“可是万一……”
“万一他回不到这里来，答应我，替我照顾他，好吗？”展昭拉住了熊飞的手臂：“别人的话我一定是不放心的，但是你，我相信你可以，我相信我能给他的关爱和抚慰，你都能给他的。他也定当可以接受你代替我成为他的兄长。”
“这……可是你会因此失去唯一的亲人。”熊飞摇摇头：“照顾昕儿，我当然愿意。但对你实在太残忍了。”
“确实，因为有昕儿在身边，我才能感觉到自己原来是曾经有一个家、有一条根的。”展昭略带苦涩的笑着：“可他既然如此在意，又有老天赏赐的机会，我不该让他终身都抱有这个遗憾的。就去看看吧，看看爹，看看娘。我娘……她真的蛮漂亮的。小时候，还没去师父那里的时候，娘非常疼我，常做好吃的给我……如果她现在还在的话……也会依然那么温婉贤淑吧……”英俊的年轻人扬起头，好像在想象着什么场面，忽然闭上眼，翘起嘴角，只那么一瞬，露出了好温暖幸福的笑容。
熊飞又在这个开封府里继续停留了几日，每天早起他都和展昭一同带着昕儿练武，那孩子在冷到结霜的清晨累得大汗淋漓，却始终开心的满脸是笑。府内诸位也趁这时间大饱了一番眼福——展昭与熊飞两人对练的场景实在是精彩绝伦，剑也好看，人也好看，连公孙先生路过都禁不住驻足欣赏，击掌喝彩，就更别说王朝马汉那哥四个了。不过大家都知道这种场面看一次就少一次，毕竟，这两个一模一样的绝顶剑士很快就要分别了，而且分别的两地，要比天各一方更加遥远。
该来的总是要来，又是个黑云压顶的傍晚，熊飞带好自己的剑，包袱里装满大伙送他的各种纪念品，向诸位一一抱拳作别。昕儿从内宅方向冲出来，胸前也系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边喊着“展大哥等等”，边朝哥哥微笑摆手，与熊飞一同往武械库走了。
“昕儿，这是怎么？”包大人看他的样子十分奇怪：“难道你还要过去那边不成？”
“是呀！我想……我想去见一些重要的人。”昕儿认真的点点头：“我很快就回来，我跟哥哥还有展大哥都说好了。”
“不行！这万万不可！”包大人脸一沉，不由分说便喝止了少年。
“但这件事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去！”昕儿用手拉紧包带，语气坚决笃定：“您答不答应，我也要过去，我又没犯法，就算开封府尹也没道理拦我！”
“你未犯法，本府自是无权干涉，但只怕你就有去无回！”
“您怎知我回不来？我去过，展大哥来过，既然成功过两次那么……”
“总之你不可以去！”雷雨已经下起来，包拯那张黢黑的脸在这黑云之下忽然显得十分蛮不讲理。
“凭什么！”昕儿圆瞪起眼睛：“我又不是我哥，我不会无论情由事事都听你的！”说着，少年拔腿就往那武械库跑去。
“展护卫，拉他回来！”包大人果断的下了命令。熊飞与展昭都瞬间作出了相同的反应，把那孩子在武械库门口牢牢拽住，昕儿挣扎不过，气恼的只能跺着脚高声叫喊。
“昕儿，你断不可过去。圣上已经向本府降旨，待熊飞回去之后，要即刻拆除这武械库，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此处能联通天地的神物。因此，你只要过去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包大人终于神情严肃的说出了缘由：“本府的确无权阻止你的行动，若你要办的事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你宁愿接受永远回不到展护卫身边的事实，那么你就请便吧。本府……本府在此处与你告别。咱们后会无期。”
“什么？凭什么！就不能等我回来再拆么……”
“不能，皇命不可违。本府既已接旨，定会依圣上旨意行事。”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就算他是皇上，也不能，也不能……我要去找他说理！”
“昕儿，别使性子，就算了。”熊飞轻轻的拥抱了一下那孩子：“圣上金口玉言，不要让包大人为难。我很开心能遇到你这么个弟弟，但也许你我缘分只有这么久，接下来你就好好和哥哥在一起吧。就算再也见不到面，我也会永远记得你的。下次回老家，我也会给他们讲你的事……”
“不……不要，我不要！我要亲自过去啊！凭什么，凭什么啊！又不是在他皇宫里，凭什么非要拆掉不可……”
“展昕，别再说这任性之语，事情原委本府已交代清楚，去与不去你自行定夺即可，岂可对圣上言辞激烈，失礼无状？”包大人正色道：“本府亦认同圣上对此的处理方式，这开封府里有两个展护卫还则罢了，但若有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此事，金銮殿前有了两个皇上，那整个天下就要大乱，不知会引起多少无妄的流血牺牲，多少无辜之人将因此生灵涂炭，为避免这种情况，本府必须掘断此事的根基。还是那句话，过去与否你可自行定夺，但本府建议你就留在此处，因为展护卫……你的兄长，本府不忍他失去唯一的亲人。”
展昭向前踏了一步，语气平静而深沉：“昕儿……你自己选择吧。哥哥知道你要过去做什么，哥哥可以理解你的心愿，哥哥不忍心眼见你只能终生抱着那份遗憾活着。无论你怎么选，哥哥都接受，而且熊飞他……以后你可以叫他哥哥的……”
“不，不，别说了。”昕儿未想过最终竟是这样一个残酷的结果。他用力抓了一把，胸前的小包袱散在地上，里面满满都是他砸碎了自己的扑满用攒下的所有零用钱为想象之中的亲人们购买的见面礼。“有什么，能比可以留在哥哥身边还重要……如果不能再跟你在一起了，见到谁又有什么意义？我……我……我不去了……”
熊飞弯下身，把地上散落的礼物重新包好，背在自己肩头，掂了一下，里面沉甸甸的是一颗真诚滚烫、渴望着亲情的赤子之心。“这些，我都会带给他们的，我会亲手交到他们手上，你就放心吧。”蓝衣的侠士轻轻拍拍小兄弟的背，又从自己腰间摸出一个东西，放在手上错动了一下，递给那孩子：“这块玉佩，是我娘送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贴身带着。你看，这本是两个嵌在一起的圆环，中间可以打开的。小的这个就送给你，咱们见不了面了，你带在身旁，也算留个念想。而且，而且……这可是我娘送你的喔……”熊飞温柔的微笑着，帮昕儿把那块温润翠绿的圆环握在手心。接着再次朝诸位深深鞠了个躬，健步踏进那武械库，关上了门。
“展大哥，我会想你的啊！你可别忘了我，别忘了我……”昕儿朝武械库的方向喊过去，但声音很快便被惊雷吞没了。他靠在哥哥的胸前，摊开手心，望着那小小的玉环，感觉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醒了，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有变过。
全府所有的衙役一起轮班出动，挖掘的三天三夜，终于在已经变成残砖废瓦的武械库底下七尺掘到一块浑圆剔透的黑色奇石，在阳光之下折射出闪电一般的纹路和耀眼的光芒。包大人将它带去皇宫复旨，皇上拿在手里观赏把玩了一下，叹息道：“真是一块天下难得的宝石，可惜它是不该存在于这世间之物！”紧接着便命人将其碎为齑粉，遍洒深潭之中了。
皇帝的这颗心终于放稳，石国柱一案至此也方才算是彻底告一段落。昕儿从哥哥那里得到了一个新的扑满，他还是会继续一天一天把攒下的铜板放在里面，每隔一阵就摇动起来，开心的听里面哗啦啦的响声。之前的那一个，它是为了家人才打破的啊，昕儿想着。爹会不会喜欢纨竹斋的檀木扇，娘会不会喜欢红棠记的桂花油？二哥家的小侄女戴上苏姐姐做的粉色绢花一定很漂亮吧！我知道我曾经有一个家，我知道他们曾经都爱着我的，可是我什么都不能为他们做，我只能把这些送给与他们一模一样的那些人……爹，娘，你们可还记得昕儿的样子么？若我有一天真的过去到你们那里，可要喊我一声，把我领回家里啊，不然我寻不到你们的……我本以为至少能看看你们的模样，可是现在……对不起，爹，娘，我还是想要留在哥哥的身边。
兄弟俩还是和先前一样住在同一间卧室里，还是和先前一样彼此关怀照顾，同时默契的绝口不提那件事情。昕儿跟着哥哥练剑的时候，偶尔也会不经意的看向那处原本是个武械库的地方，校场现在更宽敞了，新填的土地也很平整，那里永恒的封存了一个少年的心愿，一个再平常不过，却永远都无法实现的心愿。
也许，一模一样的世界，不只两个吧，昕儿想着。总会有一个世界里，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展昕，他还拥有一个温暖和乐的家，他敬他的父亲，爱他的母亲，与他的三个哥哥相伴着长大。他也从小就练武，他也最喜欢粘着他的三哥，但他没有被极力压制着的执念，他不必被迫习惯承受伤痛，他就那么一直开开心心的生活着，和爱他的亲人们在一起，在那个散着桂花香的江南小村里，平凡而快乐的生活着。
千千万万个世界里，总会有这么一个我的。有一个就足够了，哪怕那么幸运的展昕不是我，也足够了。希望他好好珍惜那样的生活呀！
天气渐渐转冷，眼看就要立冬了，昕儿就要十二岁了，个子也比刚来开封府的时候长高了一些。他仍然盼望着能快快长到哥哥那般高，能快快和他一同并肩保护包大人。人生的路在脚下模糊的向远处延伸，少年的面前一直有一道火红的光，他就习惯的随着那道光向前走，甚至没有正眼看过两旁是否有岔道。但所有的孩子都会长大，总有一天他的目光要超越曾经熟悉的边界，去冒险，去探究，去经过必须走过的弯路，去成长成一个大人……也许，无论他想不想，也许会是和那道光完全不同的大人。
少年正在长大，少年已经长大，这回不了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