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交织的命运（3）梦
疲惫的喘息，落寞的少女，即使已磨破了稚嫩的双手，即使滚滚黑潮下，漫天的星辰都只会照耀敌人，即使——即使不会褪去的只有那永远的暗夜，但是——
“企业，死神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在重重黑影的包围下，约克城淡然地笑着，仿若一朵盛开在鲜血中的百合；她倚坐在海面上，看着海洋被在一具具残骸上撕咬的火焰染的有如一片开满红色彼岸花的地狱。
白头海雕从她的手上飞起，高高地盘旋在仿佛炽烈地燃烧着的天空，一根羽毛从它的翼根飘落，在浓烟中扬起又沉下。
哭泣着...
晶莹的泪珠从下巴滴落，火光映红了满是血污的脸上的一条条泪痕。雨水打湿了颤抖的肩膀，柔弱的手臂举起长弓，被磨破的手指拣住弓弦。
“企业....走吧，别回头。” 约克城看着倔强的妹妹，微笑着摇了摇头，可她眸子的温柔下却分明如被石子搅动的潭水一样泛起了一丝留恋。
多希望能永远陪着你啊，企业。哪怕是只多那么一点点时间也好啊……我的妹妹啊……
她微笑着，最后一次举起了手，轻轻挥动，就如以前分别时一样，只不过这次的分别会稍稍久一点而已，对不对，企业？
少女的手在硝烟中缓缓挥动，四周冰冷的炮口中悄然发出火药燃烧的光芒。
“姐姐！”
企业大喊着，手中的弓和她连串的泪珠一同滴下。尽管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还是能看见，看见姐姐的银白色长发在黑夜里翩舞，像是永远无法触及的遥远的桥。
可是即便相隔再遥远，她依然竭尽全力伸出手臂。是的，哪怕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到，可是，姐姐，我还是想要握住你的手，拉住那曾经无数次引导过我，拥抱过我的双手！你总是这样，一边看着我安全地走开，一边默默承担起所有的责任，疼苦，孤独和所有的一切！可是我又怎么能容忍自己默不作声地离开，只留下你被深埋在地狱之下？
“对不起，妹妹—”
“再见。”
约克城轻声道别，轻轻地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云淡风轻。
身前生后事什么的，早就在算计之中了吧？
企业挣扎着，紫色的眼眸里，姐姐柔弱的身影已经模糊。泪水再也止不住，那么就任它流淌吧…
果然....有些人，即便是再努力地奔跑，追赶，所得到的也只是从指尖溜走的发梢和最后一抹遗憾的眼神，哪怕这个人就在你的身边，甚至是眼前.....
地狱....彻头彻尾的地狱
炮火纷飞，冰冷的感觉传遍企业全身。她缩着身子，跪倒在海面上。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啜泣声令人无比心痛。灰黑的烟尘如蝴蝶般肆意漂浮，混乱与绝望才是应该出现在战场上的东西。
企业捂住头，在这一刻，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嘴里含着糖果，被姐姐牵着的小女孩。孤独与痛苦如不绝的海潮向她袭来。
逝去与失去，究竟哪个更痛？不知道，企业只能感受到自己的胸口一阵剧痛，不知是因为吸入了太多硝烟还是因为自己的心从此留下了一个永远不会愈合的空洞——
冰冷的空气顺着她的风衣流动，密集的弹雨遮住了暗淡的星光——再一次的炮火覆盖，企业没有躲，也无法躲。在海面上，抽泣的少女失去了她唯一的庇护，她害怕地用手捂住面颊，但泪水还是顺着手指的缝隙滴落到波卷涌动的暗流中。
“既然害怕，那为什么不醒过来呢？”黑暗来临之前，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闪现在企业眼前。他的声音温柔而熟悉，但却始终记不起来是何时，何地听到过这个声音。
“醒了吗？睡懒觉的企业可真是难得一见啊！”
“啊，对了对了，给你做了点吃的，嗯……然后这里还泡了杯茶，记得喝哦！”
仿佛是过了很久很久，那名熟练地摆弄着各种碗碟的男孩的名字才重新浮现在企业脑海里。
“企业？企业？喂？在听吗？”墨辰靠近企业，轻轻地用额头贴住企业的额头。企业可以看见他散乱的刘海下被半遮住的眼睛。她突然发现他的眼睫毛好长好长，平时看起来纯黑色的瞳孔其实是温暖的琥珀色，如贝加尔湖般澄澈地散发出关心的目光。“发烧了？出了好多汗啊。”
“没...”企业拉住墨辰的手，狠狠地摇摇头。
“哈啊？那就好，别忘了吃饭，好歹也是本大厨费劲心思做的。嗯，就这样吧，我去浪一会儿，有事叫我。”墨辰摸了摸企业的头发，笑着走了出去。
墨辰的背影并不算高大，甚至在同龄人中只能算是偏矮，但却能恰到好处地撑起白得没有一丝灰尘的长风衣。削瘦的身材在风衣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爽干净，年轻的男孩意外地透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和利落。
无论是在哪里，这样的他都是格外引人注目的吧？
随着墨辰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偌大的室内又只剩下了企业一人。一直到现在，企业才察觉到这间房间的巨大。这是CV-6“企业”号的舰岛，一切都还保留着二战时的样子。图纸、沙盘堆满桌子，地图上几个红圈圈出了中途岛还有圣克鲁斯。不过对那个女孩来说，一切都早已是过眼烟云，唯一真实的，是摆在地上的可以用海量来形容的早餐和那名雪一样洁白的少年。
“小墨做的三明治....果然还是一样的甜啊…”企业用手指拭去嘴角的草莓酱，因噩梦纷乱的心绪终于稍稍平静了一些。尽管只与小墨相处了几天，但企业却悄然而迅速地改变着。曾经靠着能量棒过活的她如今却像是一位公主一般端坐在大盘的食物面前。
“的确，公主般的生活啊！”嘲讽似地叹了口气，企业把睡觉时竖起的呆毛轻轻压平，随后又戴上海军帽，转眼间，她就又成了平日里的那个战无不胜的企业。
推开指挥室的窗户，凛冽的寒风霎时夹杂着轻飘的雪花挤进来，拂去了她身上的一层薄汗。
这里就是北极啊，放眼望去，既看不到巨大的冰山，也看不到洁白的雪堆，这里有的，只有伴随着风雪一同降下的几乎永无止境的浓雾以及隐藏在大雾中的庞大的带着些许灰厄的航母“企业”号。
在数百米长的由实木铺设的直通甲板上，墨辰静静地矗立在狂风的呼啸声中。他就像是一个王，站在一个古老的祭祀活动的中心，长衣的下摆在风中摇曳，兜帽上已薄薄地积起了一层雪。北辰之下，白衣少年极尽庄严，又极尽孤独。此刻，守望着他的就只有那站在高高的舰岛指挥室的少女。
如果你是这世界的守望者，那我就是你的守望者；既然你要守护这孤傲的白，那就让我来保护无比脆弱的你。
企业想着，柔弱的紫瞳里淡出复杂的光芒。那是孤独、哀伤亦或者，或者是思念与牵挂？
每个人的背后都会有几双眼睛在注视着他们，对不对？可这些眼神的主人也终究会逝去吧？直到最后，每个人其实都只是在黑暗中孤独地前行而已……原来如此吗，姐姐？
约克城最后的眼神又浮现在她脑海里，那纠结的眼神.....直到最后，你担心的还是我吗，姐姐？现在的她多少能明白约克城了，有些人就是这样，从来都只是在担心别人，一心想要为至亲之人创造一个只有欢笑的世界却从来不考虑自己是否被包括在这个美好的伊甸园内。到了最后，也只是一个孤独的守望者，除了那守望着别人的眼睛意外什么也无法留下。
恍惚间，企业似乎又感受到了那双眼睛热切的注视，“我也只是个守望者罢了……”刹那间，心酸又一次从她那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中流了出来……可是又该向谁去倾诉呢？那个站在我背后的人，早已消失不见了啊！
不由得，眼泪，像是再也不会停下一样从眼角滑落。可是再也没有人会在乎我的哭泣了吧？所以，无论如何，把眼泪收起来吧，至少，别让它模糊了你守望那个人，那些人的视线.....
可是....
“企业！喂喂喂！大E！”
“小墨！”赶紧擦干泪水，甲板上的墨辰此刻已摘下了帽子，在这零下三十度的严寒里，他的脸颊一下就被冻得绯红。可即便是这样，他也仍奋力地挥着手，嘴中呼唤的，不正是那个默默关注着他的叫做企业的家伙吗？
企业遥望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一如既往地美丽，正如他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温柔。当她在注视着墨辰的时候，墨辰又何尝没有关注着她？
“笨蛋！把帽子戴上啊！会生病的！”顾不得那么多，企业几乎是要从舰岛上直接跳下。
“不要不要，笨蛋才不会知道你这个大笨蛋在说什么呢！”
“小墨！”企业难得地涨红了脸。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
“真的是，笨蛋企业啊。”转过头来，他所面对的，仍是无边的死寂。
他缓缓踱步到甲板的尽头，坐下，两腿垂下，几挺“芝加哥打字机”就被安放在他脚下的机库最前端。轻轻拂摸着甲板上印有的大写的“CV6”，墨辰淡然地笑了。
曾几何时，他是多么地向往这艘传奇的战舰啊！无论是LuckyE还是灰色幽灵，在他的眼中，企业这个词只能与无敌挂钩。可今天，他确确实实地看到了另一个企业——作为少女的企业。
在企业挣扎在灰厄的梦魇中时，他其实就隐藏在梦境的边缘——他身体里的心智魔方似乎将他与企业链接了起来，使他可以经历企业的梦境。
他当然看见了，看见了企业的绝望，看见了约克城如一朵花绽开在兽群之中。一生只绽放一次，但唯一的一次绽放却只伴随着悲鸣。
他轻轻摇了摇头。他本应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既因为他做事一贯如此，也因为他什么都做不到。可在最后，他还是问了那个问题：“既然害怕，那为什么不醒来呢？”
可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呢？明明只是个梦而已，可他却有如千斤重担压在心头。其实自己从始至终都知道为什么吧？尽管不愿意承认，可是，自己始终还是在愧疚，在后悔吧？
天气越发寒冷，如刀的寒风割在他脸上反倒使他清醒了许多。北极其实也是一个牢笼，一个将万事万物都冻结的死亡陷阱。别人在这里只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可他，却犹如这莽原上的君主，越是孤寂便越发高傲。
在这里，他就是一切的王；在这里，上天入地下，唯我独尊。
他高傲，他狂妄，但这都掩饰不了那深埋在他内心深处的伤疤，那联通阴阳的彼岸花！
多少次为了这件事而哭泣？吃了多少药又看了多少次医生？记不得了，但他还记得那份绝望，记得——
那个叫依可的女孩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瘫软在你的怀里，冰冷的双手轻轻划过你的脸庞，即使几乎无法呼吸却仍要在漆黑的夜里用她几乎被如织的雨花盖住的声音对你说——
说什么呢？不知道，或者至少，再也不愿回想。
可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即便自己已不再是当时的那个少年，可自己的初心，恐怕也从来没有被真正地忘记过吧？
好久不见了，依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