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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天黑P2

2023-04-14 10:10 作者:唐装剑侠  | 我要投稿

风雨孤舟 燕州府中一片的喜庆热闹。厅堂中,桌桌美酒佳肴阵阵飘香,盛装华服的官吏和战将们举杯相庆。宴席最中央的一桌,成红舟、霍知恩和高千云三分席面,对角而坐。 “拜主上浩荡天威,克教逆党已为一鼓所平!”成红舟双手举杯,站了起来。“逆党伏诛,我朝国祚千秋万代!各位大人们、将士们!这第一杯,敬我们的主上,万寿无疆!” “干!”一片欢呼声中,席间众人一齐饮下一杯。 “这第二杯,当然是要敬给这场胜仗的头功,孤身入敌、斩杀贼首的紫衣内卫北镇抚司二档头霍大人!”成红舟再次满上一杯,一边邀请着霍知恩。 在众人的祝贺中,霍知恩也站起来满饮一杯。 “第三杯,应该敬给身先士卒、领兵苦战的高千云,以及跟着连日出战、浴血厮杀的将士们!”成红舟挥手一招呼,席间所有人纷纷站起,椅子推动的声音和觥筹交错声响成一片。 “祝贺霍大人不辱使命立此大功。回京告捷,霍大人定能步步高升。”成红舟朝霍知恩一拱手。 “也祝贺成大人讨平逆党。不过,离我回京告捷,还早。”霍知恩翘着二郎腿,放下筷子摆了摆手。“我的任务还没结束。成大人您也一样。克教只是小麻烦,关外蛮族,才是我朝的心腹大患。” “真是辛苦霍大人了。”成红舟笑了笑,转头看向高千云,“千云啊,你也肩负重担啊。” 高千云放下杯盘,颔首拱揖。 “吕副将,无论如何,死敌克教都覆灭了。干一杯吧。”城外破庙里,青衣客倒上两杯酒,递给吕天邢一杯。 吕天邢接过,与青衣客酒杯一碰,一饮而尽。 “青衣先生,既然克教已灭,那么,我们总不能就一直在这破庙里混日子吧?”吕天邢用手背擦了擦嘴。 “送你回燕州城。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办完后会回燕州城跟你汇合。”青衣客答道。 “回燕州城?”吕天邢一愣。 “但是,你千万不可暴露身份。你不能回燕州府军。”青衣客面具下的眼睛紧盯着吕天邢。 吕天邢皱起了眉头。 “在能随时看得到州府的地方住下,但是千万不能被认出来。”青衣客放下酒杯,“吕副将,为了大计,你要听我的。” “可是,燕州府军的人几乎都认识我。。。” “我自有办法。”吕天邢刚说半句,便被青衣客打断。“今夜夜半,我送你入城。” 平明的阳光还未完全照亮大地,一骑快马已经在城外的土地上留下一串蹄印。 “吁——”霍知恩勒住缰绳,停下步伐。在他面前,破庙毁弃残败的门面依旧蒙着灰尘。 “想必就是这里了。”霍知恩翻身下马,狭长的眼睛在破庙中来回打量。走进庙中,他随便用靴底碾了碾地上的尘灰。尘灰抹去,地上赫然是一片烧黑的痕迹。 “看来,我来晚了一步。”霍知恩背对着庙门伫立,背后透进来的阳光下,他身着紫衣的身影一片阴暗。 “你说,是吧?”他握着偃月刀的手悄然紧了紧,缓缓转过身来。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出现在门外的并不是吕天邢或者青衣客,而是一名女子。她头戴风帽,身披一领天蓝长袍,下摆底下露着灰白的长裤,一双洁白的赤脚有些不知所措地缩在一起。在她手中,背持着一柄泛着莹莹紫光的长柄大镰。 “堂堂克教的海神之女,流落到这来了?”霍知恩的嘴角勾起,缓步走来,手中偃月刀拖在地上,划出一道凹痕。 “你是谁?”海神之女不觉右脚后退了一步,右手的镰刀“呼”地向后摆出,左掌前探,紧张地盯着霍知恩。 “我是朝廷的紫衣内卫。”霍知恩继续不紧不慢地一步步走向海神之女。 然而,当他看清海神之女的脸庞时,他却浑身一颤,猛地愣在原地。 “你。。。”霍知恩的声音颤抖,右手也不觉松开,偃月刀丢在了地上。 他抬手拨开海神之女前伸的左臂,一步跨到她的面前。 海神之女抬头看着他,尽管眼睛里还闪烁着恐惧,身上的架势却收了起来。 霍知恩摘下了她的风帽。 风帽之下,海神之女一头栗色微卷的长发在晨风中舒展开来。 霍知恩竟惊得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姐姐。。。你。。。你是附身了这个女子吗。。。”霍知恩颤抖着低语。 “怎么了?”海神之女素手交叠,微微弯腰凑近了一点。 霍知恩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坐骑。“克教已散,姑娘你就不要再念想它了。”留下一句之后,他便策马扬鞭而去,只留海神之女一脸疑惑地呆立在原地。 一旁的暗处,一双窥视的眼睛也放松了下来。 海神之女四处看了看,走进了破庙。放下镰刀,她倚着墙柱正欲坐下,腹中却忽然发出一声饥饿的声响。她连忙紧紧按住小腹,左右张望一下,脸颊上也悄然泛起一抹红晕。 就在这时,她的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食物的香气——这对于饥饿的她简直是天大的诱惑。她如脱兔般跃起,循着气味摸索到了庙中残破佛像的背后。在某处角落里,几个油纸包悄悄躺在那里,这赫然便是香味的来源。 她捧着纸包就地坐下,迫不及待地撕开,立刻把里面的鲜香饼子送到嘴边大咬一口。才咀嚼几下,她却停了下来,右手犹豫地伸向身旁镰刀——无论什么情况,她都不会让镰刀离开身边,以防不速之客,包括眼下这位。 在她背后,一个略显浑圆的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 “姑娘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来者低沉浑厚的声音和温和的语气让他听起来完全像个街坊邻居里常见的良家子,他略带忌惮地瞅了瞅闪着凛凛寒光的镰刀,讨好式地摆了摆手,示意海神之女放下武器。 “不过你吃的东西是我的。我藏在这里的。”他的语气中如丝如缕的委屈让此刻两腮微鼓的女孩只得茫然地看着他,但依然紧捧纸包不松开。 “没关系没关系,你饿了就吃吧,其实我还行的。”他又语气抖转,好似热心的邻家大哥,“这几块大饼是我昨天下午在街市里一家有名的摊子买的,刚好姑娘你好好尝尝。” 他掀开兜帽,在女孩面前盘腿坐下,露出一个灿烂得像春天花朵一样的笑容。“姑娘你流落至此,虽然看着身手不错,但没饭吃可不行啊,我这种走江湖的可太明白吃饱喝足的重要性了!” 海神之女用力地咽了一下,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来者。他看上去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微胖的身形、圆润的脸颊、端正的眉目配着和善的微笑使他显得完全像个好人中的好人——但要是再配上他身上这鸡鸣狗盗之徒必备的黑色夜行衣的话,就难免显得有点滑稽。但他背上那柄正在鞘中微吐寒芒的扶桑国忍刀却隐隐显得这家伙并非等闲之辈。 “要喝水吗?慢点吃别噎着。”来者见她用力吞咽的样子,递上一只葫芦。 海神之女接过葫芦,猛灌了一大口,呛得直咳。 “慢点,我不跟你抢。”来者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海神之女理顺了气息,却没有注意到,在她背后,来者的目光盯在了海月之镰上。 “吃的和水都给你留在这。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就先走了。”他朝海神之女一拱手,转身走出了破庙。 晴朗的夜空中,月光高远澄澈。破庙里,海神之女枕着胳膊,蜷缩在长袍下的身子随着呼吸缓缓起伏。在她身边,早已空空的油纸包随意地丢在地上,葫芦和镰刀摆在手边。 破庙门口,那个略胖的身影再次晃了出来。夜行兜帽下,一双野猫般的眼睛盯上了在黑夜中仍十分显眼的海月之镰。 轻手轻脚摸到她身边,看了看海神之女双眼紧闭神态安详的脸,他悄悄将手伸向了紫光盈盈的镰刀。狂喜掩盖了谨慎,他一把就紧紧抓住了镰刀的杆子。 但是,另一只纤白的手也同时握上了刀杆!来者一惊,抬眼看时,熟睡中的海神之女竟睁开了眼睛!另一只手掀开长袍,柔软的腰肢一弹,漂亮的乌龙绞柱起身,大镰刀已横在了身前。 来者连忙撤开几步,抬手拔出背上的忍刀,双手握持,刀身平端在肩侧。 对峙片刻后,来者首先发难,一个箭步,刀尖奔着海神之女中路便刺。当头突刺被侧身闪过,他又偏转刃口,接上一刀横斩。 海神之女竖起刀杆拦住,而来者则沿着刀杆一刀纵削。海神之女双手松开,来者正暗喜时,她却抬起右脚在刀杆尾端一踢,镰刀在面前转起一圈时右手一把稳稳接住,上步转肩便是反手一刀横扫而出。 来者一惊,浑圆的腰身急急后仰,锋利的镰刃几乎贴着他面前扫过。才稳住身形,一声闷响,海神之女在后的左腿借着右转之势一记低扫,踢在了他的大腿外侧。 这一踢不足以撼动他的身躯,但是也让他的动作停住一分。低扫之后,海神之女并未撤步,而是左腿变线正蹬,踏在了他的腰胯之上。紧接着,轻盈地一跃,她竟踩着对方胯间腾空而起,顶起的右膝“砰”地打在了来者下颌底。轻盈的身躯在空中翻转,翻回正位时镰刀再次自左向右,凌空横扫而出。 “铛”一声脆响,海神之女稳稳落地的同时,来者手中的忍刀也被磕飞,“锵”地插在了地上。他才回过神来伸手欲向怀中取别的兵刃,海月之镰冷冰冰的刀刃已经贴上了他的脖子。 “女侠饶命!”他见状连忙把怀中的一副手甲钩掏出来丢在地上,双手抱头,连连求饶。 海神之女皱了皱眉,也放下了镰刀。 “女侠,你吃了我的东西,我见你身上似乎没带什么银子,看你那把镰刀光亮闪闪的一定值钱,于是起了贪念想偷走换钱,并不是要害你性命啊。”他在海神之女面前坐了下来。 “银子?那是用来干什么的?”海神之女也坐下,一双清澈的眼睛忽闪了几下。 “女侠,您一点人间烟火气都不沾吗?”他露出惊异的神情。 “我以前是克教的海神之女。每天都在教团中间生活,只知道克教教义。”海神之女捡起长袍披在身上。 “哦!怪不得您手里有这样一把神器,身手还这么好。”他朝海神之女一拱手,“在下陈重三,诨名风拂林,蜀中剑阁人。市井子弟,以前在剑阁武馆待过十年。那会我以为自己摘得武馆第三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还是天外有天。” “女侠你呢?克教教团已经没了,你也该用你的本名示人了。”陈重三狡黠地一笑。 “我。。。我不知道我的本名。”海神之女托着下巴,“我只记得我生父好像姓乔。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到教团,在教团里被养大。他们没有给我取名字,只是叫我海神之女。” “那么,我看你的那把镰刀上面刻着海月两个字。不如就用海月做你的名字吧!海上生明月,多美啊。” “以后,我就叫,乔海月?” “乔海月,多好听的名字啊!”陈重三手舞足蹈,看着她开心地笑着。她抬手撩了撩发梢,也不禁扬起了嘴角。 “乔姑娘,以前你在教团里,每天都是他们让你怎样你就怎样吧?” “是的。”乔海月垂下头叹息一声。 “从今往后,没有教团管着你了,你也有了新的名字,该开启新的人生了。”陈重三收起笑容,凝视着她的眼睛。 “那么,以后我该怎么做呢?” “遵从你自己的内心。就像我以前在武馆,天天被那帮书呆子管着,这也不许那也不让。我觉得不快活,我想出去碧海青天任我行,于是我就走出来了,现在在这当个飞贼,自由自在。” “所以啊,没有人能叫你去做什么。只有你自己的内心,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照着去做,就可以了。”陈重三拍了拍乔海月的肩膀。 “姓霍的紫皮子,是你吧?”狭巷里,吕天邢停下脚步,冷冷地吐出一句。 “不愧是定燕铁骑的副将。”在他身后,半脸面具下,霍知恩点了点头。 “是来取我人头的?”大蛇刀寸寸出鞘。 “倒是可以这样认为。”偃月刀在霍知恩手中缓缓旋转,越来越快,直到带起呼呼风声。 吕天邢转过身来,将刀斜横在身前。 偃月刀举在头顶飞旋,霍知恩步步压来,在离吕天邢不到五步时一步重踏,双手滑把,一刀从左下到右上斜挑上来!刀尖划过地面,扬起一撮沙石,随着刀刃上的劲风朝吕天邢袭去。 吕天邢紧锁的浓眉下,目光紧盯住偃月刀的刀口。上挑被滑步后撤避开,霍知恩腰杆前顶,上身反绷,又是一刀突刺,居高临下地追了过来。 “铛”地一声,偃月刀刀头被大蛇刀竖起的刀身格开。紧接着,吕天邢贴着刀杆猛窜上来,双手举刀便劈! “别得意!”霍知恩一声怒叱,身形急急后撤,握持的手也随着身子滑到刀杆尾端。潜身避开紧随而至的一刀横抹,他左手已然松开了刀杆。 “才这点能耐?”吕天邢举起刀来,又是一记斜劈。 又是一声脆响,大蛇刀砍在了霍知恩缠头裹脑的柄尾上。霍知恩目光一凛,铁扇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左手中。步下一踏,合拢的铁扇便奔着吕天邢喉咙捣了过去! 一扇直捣被吕天邢偏头闪过,霍知恩继续紧逼,“刷啦”一声展开了扇面。吕天邢急退一步,片片锋利的扇骨几乎贴着他的脖子划过。 “净会耍些小聪明。”吕天邢重整架势。 “但是能取人头。”霍知恩左手一甩,铁扇合起,滑进了袖中。 “但是取不下我的!”吕天邢快步冲来,大蛇刀高举过顶,再次当头劈下!霍知恩也扎下步伐,横举刀杆,稳稳接住。 “呀啊!”吕天邢咬牙怒吼,刀刃猛压,势要把霍知恩压倒在地。 “还来!”霍知恩细眉一皱,右侧上抬,猛地把刀杆往左一偏。偏过大蛇刀的刀刃,他刚刚踏前的右腿扎住,顺着偏斜的方向左腿绕步转身,随着左侧肩背回拉,一记刀背反打奔着吕天邢侧颈袭来。 “铛”地一声,刀背反磕再次被吕天邢接住。而霍知恩却借着弹回之势再次转身,在前的左腿为轴,右手反手扫出,展开的双臂与抬起的右腿势如仙鹤展翅,又是一刀凶狠凌厉的反斩! “有点本事!”吕天邢匆忙竖起的刀身被这一刀打歪,连带他的身子也一个趔趄。 而霍知恩右腿落步,偃月刀高举,紧跟着又是一刀直劈。吕天邢堪堪侧身避过,霍知恩刀势不收,又是一刀突刺追击而来。 “但是也别得寸进尺!”吕天邢格开刀头,左手竟一把抓住刀背!霍知恩正要抽回,但偃月刀却如深锲石中,纹丝不动! “受死吧!”吕天邢低吼一声,左手后拽的同时一刀沿着刀杆削出。霍知恩松开刀杆,铁扇从袖中闪出,而吕天邢丢开偃月刀的同时却摆出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右腿后撤一步,上身猛地向后仰去。 下一刻,吕天邢反弓后仰的上身如蓄满力的弹簧一般,猛地弹了回来!右手的长刀随着弹起的上身拼力突刺,于近在咫尺的距离施展了大蛇吐信的绝技! 霍知恩不及闪躲,只得展开铁扇用扇面护住心窝,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刺。然而,他还是被这股巨力推开,整个人倒飞出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姓吕的。。。本大爷还有要紧事要办,没功夫跟你纠缠!”霍知恩吞下顶到嗓子眼的血,收起铁扇,身形一纵便越过墙头。 “我随时奉陪!”吕天邢猛地把大蛇刀往鞘里一插,裹了裹外衣,便急匆匆地离去。 “千云,你觉得,咱们燕州府军挡得住关外蛮族吗?”州府内室,成红舟斟上一杯茶,推到高千云面前。 “只要有卑职的画戟长剑在,无论什么贼寇,都不能越雷池一步!”高千云接过茶,双手举杯。 “呵呵呵。别犯傻了。”成红舟捋着胡须干笑两声,“千云,全装披挂,骑马上阵,你一个人能打多少个?” “卑职可以单敌百人。” “你武艺高强可以以一敌百,不假。但是,你也不是天神。”成红舟放下茶盏,看着高千云。 “关外蛮族足有十万之众,而我们燕州府军只有三万士卒。而且,蛮族也绝非克教所能比拟。”成红舟提壶朝盏中又倒上一杯水。杯底沉着的茶叶被热水一冲,四散飘零。 “千云,要懂得顺势而为啊。” 关外的寒风格外凛冽。原野上,一片黑压压的大军列成方阵,整装待发。阳光照过一领领灰白的铠甲,映衬出甲胄下的乌黑内衬。队列中间,蛮族的四色旗帜迎风飘扬。 “陈重三,我想去燕州城。”乔海月抱着双膝坐在破庙门口。 “可是,你之前是克教的圣女,恐怕燕州府军会把你抓起来。”陈重三摇了摇头。 “但是,这里地上又硬,躺着不舒服,还冷。”乔海月撇了撇嘴。 “那。。。好吧,你在这等着,我去探探路,然后领着你进城。”陈重三摊了摊手,起身而去。 看着陈重三胖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乔海月把下巴垫在膝头,闭上了眼睛,直到她听见面前的脚步声。 “你是谁?”她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他高大魁梧,一身青袍,戴着一副狐狸面具。 青衣人抬手从背上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双头剑。 “海神之女,站起来。”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金属摩擦声。 乔海月连忙起身抓起了大镰刀。 “让我看看你的身手。”青衣客横起了双头剑。 她“呼”地将大镰刀一甩,左掌前探,摆出架势。 青衣客毫不客气,一个箭步闯入圈内,左右一推一拉,双头剑的两个锋刃交替斩出。乔海月连续两个后撤步躲开两剑,而青衣客左剑头落空后就着剑身直指的架势一剑刺向乔海月下盘。 “呀!”乔海月一声娇叱,右腿一抬,避开奔着小腿刺来的一剑,反倒将剑面一步踏住。看着她踩上剑面的身姿,青衣客面具下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踏上剑面,她并未罢手,而竟右腿撑直,全身站了上来!右脚脚尖踮起为轴,轻盈的身子向左一转,左脚踩上剑头末端的同时,手中镰刀也一刀横斩而出! 刀刃即将触及青衣客侧颈之时,他沙哑地一笑。握着剑柄的右手猛地一抬,硬生生撬动了被乔海月全身重量压着的剑身。镰刀还未完全斩出,她就被从剑面上推了下去。顺着自己劲力的方向回身踏地,她接连两个转身,才以丁字步稳住身形。 “不错!有能耐。”青衣客点了点头,剑柄一转,将刃口对准了她。紧接着,青衣客上步一推,上半边的剑头如铡刀般朝她压了过来。 乔海月连忙滑步后退,而青衣客却放开剑柄,在下半剑头上回勾一踢,双头剑在空中转过一圈后又被他稳稳接住。握稳剑柄,没有丝毫停顿,青衣客又是一剑直刺,朝她追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乔海月蛾眉紧蹙,竖起刀杆格开剑头。 “过会再说。”青衣客面具眼洞之中似有青光闪动。 “喝啊!”乔海月贴着剑刃将镰刀朝右上一抬。刀刃勾住剑身,她上步转腰,猛地把双头剑压在了自己右侧地上。手中一转,镰刃调转,她右手一刀正斩,再次朝青衣客砍去。 “铛”地一声,火花飞溅。镰刃砍在格挡的双头剑上,竟在厚重的剑身上留下一道凹痕。她撤回镰刀再次一刀直劈,青衣客横举双头剑,再次堪堪接下。 “好兵刃。”青衣客看着紫光闪闪的海月之镰,不禁赞叹。 “哼!”乔海月低声叱喝,抬起刀杆贴着剑刃一滑,又将镰刃勾向青衣客后颈。 “功夫也不赖!”青衣客把头一低,镰刀几乎贴着头皮掠过。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双头剑也猛然挥出,一剑横扫,逼退了乔海月。 “海神之女,小心了!”青衣客把双头剑一转而为反握,对准她洁白如玉的脚背便插了下去。乔海月一声惊叫,连忙一步后撤。 然而,青衣客却步步紧逼,剑尖插空后猛地一推剑柄,立在地上的剑身又朝她砸了下去。侧身闪过压下的剑身,青衣客却已经冲至近身,巨岩般的肩膀猛地一撞,乔海月柔弱的身子顿时被撞开数步。 乔海月踉跄着还未站稳时,青衣客已经用脚尖勾起了地上的双头剑。她才重整架势,青衣客已经凌厉地一剑刺来! 就在剑尖即将刺中的瞬间,她右腿急退一步,侧过身来。寒光过处,剑身几乎贴着她高耸的胸膛擦过。她紧咬樱唇,再次转身上步,反手一镰横扫而出。 而青衣客低头避过镰刃的同时手腕一转,左手接握,收回前刃递出后刃,后段剑身从她右腋下探入内围,冰冷而厚重的剑刃贴上了她的喉咙。 乔海月紧紧闭上了眼睛,身子在微微颤抖。然而,青衣客却将剑放下,一边轻轻推开了她依然横端的右臂。 “你到底要做什么?”乔海月缓缓睁开眼睛,后退了几步。 “你的身手很不错。”青衣客把双头剑重新插回背上,“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跟我来。别害怕,我不跟你打了。” 乔海月犹犹豫豫地跟了上去。 两骑快马奔驰在关外原野。在前的一骑背负双头剑身披青衣,马术娴熟。而在后者身着蓝袍手持大镰,另一只手紧紧扶着马鞍,小心翼翼。 终于,在一处山丘下,两人停了下来。 “跟我来。”青衣客招了招手,示意乔海月跟着他登上坡顶。 “蹲下!”在坡顶上,青衣客按着乔海月的肩膀伏下来,隐没在荒草中间。拨开面前的枯茎,山丘背后的景象展露在了她眼前。 那是漫山遍野的蛮族大军。 铁甲粼粼,旗帜鲜明,刀枪闪烁着悚人的寒光。蛮军队伍中,人人皆是凶神恶煞,宛如金刚。 “他们是。。。”乔海月轻声问。 “关外的蛮族。”青衣客答道。“他们是要攻打燕州城,然后,进入中原。” “他们好凶,好吓人。像张舵主一样。”乔海月喃喃自语,“张舵主爱欺负人,总是欺负我。他们会不会和张舵主一样凶呢。。。” “会的。”青衣客转头看向她,“如果他们进了燕州城,燕州城的人就都要受他们欺负。如果他们进了中原,那天下人都要受他们欺负了。” 乔海月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走吧,我送你回去,找那个胖飞贼领你进城。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那个胖飞贼也不行。” “成大人又在思虑何物呢?”燕州府内室门口,霍知恩慵懒地倚着门框。 “霍大人总是三更半夜造访。”成红舟回过头来。 “探子来报,关外蛮族的前锋已经迫近燕州。”霍知恩缓步踱来,“当对这些蛮子迎头痛击,彰我国威。若把关前之地拱手让与蛮族,则我朝颜面何存?” “知道了。”成红舟点了点头,不动声色。 “速速出征,我将亲随。”霍知恩留下一句,拂袖而去。 成红舟叹息一声,在炉火前把那件官衣看了又看。摩挲着官衣上的锦绣纹章,看着这一地位和荣耀的标志,他的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 “传千云!”成红舟朝门外招呼了一声。 “卑职在。”门外传来了答应声。 “千云,蛮族不比克教。你虽未曾与蛮族交锋,但林将军所创的三重子营阵法,你还记得吧?” “卑职记得。” “你就负责统领第二道子营前面的步骑兵。出征之时,霍大人要亲随督战,我得亲自前往指挥。” “是,大人。” 关外的清晨格外寒冷。高远的蓝天之下,白草遍地的原野上,是一片火红的燕州府军。 军阵最前面,是整整齐齐的一排侧壁包铁加固的车子。车后,火枪手、弓箭手和步卒依靠着车营。 一段空地之后,便是第二重同样的车营。两排车营中间,左右翼两拨骑兵手中,红缨枪和狼牙棒在朝阳下闪烁着刺眼的寒光。在骑兵中间,金盔金甲的高千云斜横画戟,怀抱兜鍪。第二道车营背后,除了守阵的射手和步卒之外,还站着格外众多的刀牌与长枪步兵。 第二道车营后面,便是居于一个缓坡顶上的第三重阵地。坡下挖着一条壕沟,坡上,第三道车营掩护着大军帅旗。麾盖之下,成红舟与霍知恩并辔而立。 而在麾盖之前,赫然摆着燕州府军最强大的杀器——十尊原本固定在城墙上的重炮,炮口正对着前面两道车营中间的空地。周围,护卫的步骑兵刀枪森严,旗帜鲜明。此一战,燕州府军可谓尽出血本。 在他们前方,蛮族的前锋已经出现在了地平线上,如同一片乌云朝着燕州府军的阵地缓缓压来。蛮军阵前,无数步卒已经漫山遍野朝着燕州府军的第一道防线进发。他们数人一组,最前一名推着一辆简陋的推车。推车前面,立着一块厚厚的挡板。 蛮军已经走到第一道车营四百步之内。推着盾车的蛮卒冲到前面,在后者则弯下腰来跟在车后,闷着头朝着燕州府军发起冲锋! 第一道车营上响起了一片枪声。早已在车厢后等候多时的火枪手排枪齐放,弹丸划破空气嗡嗡作响,迎面扑向了对面的蛮军!枪弹打在盾车挡板上的噼啪声响如炒豆,零散没有躲好的蛮卒直挺挺地栽倒在地,而大多数蛮卒则跟紧盾车,加速冲锋! 随着蛮军进入弓箭射程,第一重子营上的弓箭手也纷纷挽弓搭箭。一阵弓弦响,飞蝗般的箭矢划过一道道抛物线落向蛮军头上。他们的步伐略一阻滞,又留下零散死尸后,紧靠盾车的蛮军再次前进,转眼离第一重防线已是近在咫尺。 车营后,火枪手和弓箭手依然在不停地射击。可他们的箭矢与弹丸已无法阻挡蛮军,随着盾车阵线与车营越来越近,燕州府军的步卒已经拔刀挺枪,把刀刃枪尖对准了车顶。 一阵“砰砰”巨响,蛮军的盾车迎头撞上了燕州府军的车阵!一直猫腰蹲伏在挡板后的蛮军纷纷跃出,势如一片黑蜂扑向敌群的蜂巢! 而车厢背后的燕州府军也不甘示弱,挺身而上把射手护到身后,步卒挥舞着刀枪,迎着蛮军就杀了过去。一把把佩刀朝着蛮军小腿猛砍,一条条长枪戳进了蛮军体腔!跳到车顶的蛮军接二连三被挑落,而后面却又源源不断地涌上来,长枪朝下猛刺,单刀和骨朵没命地朝着燕州府军头顶劈砸! 扣下盾牌压住欲要砍腿的一柄雁翎刀后,举起骨朵一砸,眼前一名边军步卒七窍流血地倒下之时,第一个蛮卒跳下车顶,攻入了子营之中。 然而,他才刚刚落地,马上又是一杆长枪刺来。抬盾挡下一枪,蛮卒抡起骨朵正欲打向刺他者,背后一柄佩刀却砍中了他的后颈。但紧接着,下一个蛮兵也跳下车来,一枪戳翻了边军的刀牌步卒。 随他之后,又是一个个蛮卒登上车顶跳入边军阵中。后面的边军射手火枪弓箭一阵猛射,扫落这一段上的蛮军,左右别处却又是纷纷告急。整条车营,此时处处陷入激烈的肉搏。射手瞄准爬上车顶的蛮兵拼命打出弹丸箭矢,步卒守在车下挥舞刀枪与跳下来的蛮兵搏斗,但在源源不断下饺子一样的蛮兵面前却是螳臂当车,转眼便深陷重围! 两道子营中间,高千云催马走到骑兵阵前,戴上了兜鍪。 麾盖之下,成红舟眉头紧锁,霍知恩面具外的半脸也紧绷着,与左半边笑靥如花的面具相衬,显得格外诡异。 “叫炮手准备。第一重车营要破了。”成红舟丢出一枚令牌。 第一道车营上厮杀正烈,后面跟进的大股蛮军也发起了进攻。战鼓声中,一片黑夜里的海潮涌向了那即将被压灭的火焰!转眼之间,蛮军撞向车营,填然有声,而第一道车营如同滔滔洪水之中的堤坝被冲得七零八落,硬生生被撕开了几个口子!蛮军从口子中蜂拥而入,个个凶神恶煞,似决堤洪水涌入了前两道防线之间的空地! 此时,主营中间的重炮终于发了威。 震耳欲聋的轰鸣响起,重炮的炮口上喷吐出明亮的火光!一团团火球呼啸着飞向滚滚涌入的蛮军,在人丛中间炸裂开,落点中间的蛮卒瞬间变成了飞扬满天的碎肉腥膻,周围的也如被沸气顶起的瓶塞,连盔带甲飞出,重重摔在地上。前面突入的蛮兵被炮火击散,而后面却仍在源源不断涌进来! 高千云紧盯着山头的麾盖。此时,炮火平息,麾盖之前红旗招动。 “上!”高千云举起方天画戟,猛地一夹马腹,一道金光直出阵前!两侧的骑兵紧随其后,呐喊着朝着中间仍在越过车营的蛮军发起冲锋!两股骑兵相互对穿而过,仿佛两把梳子刮过大地,一杆杆长枪和狼牙棒从蛮军身上犁了过去,一片血雾过后,遍地狼藉。 而与此同时,第二道防线后的预备步卒已经跃过车阵,摆出阵势。盾兵在前,枪兵在后,架成一堵遍生獠牙的盾墙,迈着整齐的步伐,一步一呼地压了过去!踏过被骑兵碾过一遍的残肢断臂,盾墙把蛮军硬生生压在第一道防线的破口。 “越来越难打了。”成红舟摇了摇头。 以往,以林将军的三重子营阵,蛮军接近第一道防线已属不易。而今天,借助盾车的掩护,第一道防线轻轻松松就被他们突破,燕州府军拼尽全力才夺回阵地。 勉强击退蛮军的第一轮进攻,燕州府军喘息未定,黑云压城的大股蛮军又出现在阵前。而此时,第一道防线在上一轮交战中已经损兵折将,火枪与弓箭也只能稀稀拉拉地勉强阻击。枪声与弓弦响再次连片响起,可比上一次却弱了不止一点半点。弹丸和箭矢落如蛮军阵中,却连一点涟漪都无法掀起。 看着漫山遍野而来的蛮军,高千云握着画戟的掌心也渗出丝丝冷汗。稳住胯下躁动不安的战马,他偏过头去不看阵前,紧紧盯住山顶的麾盖。 残破的第一道车营再次经受蛮军巨浪般的撞击。塞外金刚般的蛮兵挥舞着长枪与骨朵攀上车顶,稀疏的步卒和射手无力抵挡从车顶跳下的蛮兵,转眼间便被吞没。 而这一次,蛮军并没有急着冲向第二道防线,而是冒着第二阵上的枪弹将第一道车营的车子尽数推开。转眼,第一重防线已经荡然无存。 麾盖下,成红舟面色大变,一旁的霍知恩也悄然抓住了偃月刀。 后面的蛮军推着盾车冲向了第二阵。 重炮开始了第二轮轰击。声声霹雳落雷,残破的血肉与木片四处横飞,在漫上来的蛮军中间炸开一个个缺口,但转眼又被后面的蛮军填满。呼啸的炮弹如同投入水潭的石头,掀起一阵波澜之后便再无动静。 麾盖下,红旗再次挥了起来。 高千云咬了咬牙,画戟一举,催动战马,再次冲了出去。两翼的骑兵队再次发动梳篦对冲,后面的步卒也摆起盾墙。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再没能击退敌人。 从两侧横冲的骑兵被阻挡在了密密麻麻的盾车侧壁前。一辆辆盾车蚂蚁般密布,骑兵撞入人丛后根本冲不起来,反而被困在了步兵群中间!马背上的骑手拼命举起长枪朝下猛刺,或是挥舞狼牙棒狠狠劈砸,可还是被无数的蛮卒吞没,如同熔岩之中的零散石块一般逐渐熔化! 后面压过来的盾墙,则正面迎上了蛮军的盾车。前排蛮军一齐推着盾车猪突猛进,车头沉重的挡板将燕州府军的步卒迎头撞飞,严整的盾墙不是被撕开,而是整面地被压倒!碾过倒下的盾墙,蛮军已然撞上了第二道防线! 混战之中,一名边军骑兵举起狼牙棒,重重一棒敲开了马边一个蛮军的头颅。然而,另外三个蛮卒却围了上来,一人拽住他的缰绳,另外两人蛮横地把他从马背上拖了下来。第二个蛮卒用枪杆勒住他的脖子,第三人则抡起骨朵,“噼啪”一声砸扁了他的面门。 而此时,第三个蛮卒却只觉侧颈一凉。“刷啦”一声,方天画戟的月牙侧刃从他颈间抹过,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高有数尺。而画戟的尖端,则刺进了长枪蛮兵惊讶张大的口中。 抽回方天画戟,高千云左手一剑砍翻一个试图拽住他缰绳的蛮兵,焦急地抬头看向麾盖。山头黄旗招动,他连忙拨转马头,招呼着深陷泥潭的步骑兵撤向主营。 此时,蛮军的骑兵出现在了战场上。 “成大人,战况不利啊。”霍知恩看了一眼成红舟。 “为霍大人的安全着想,您还是回城里吧。”成红舟答道。 “我身为朝廷钦差,怎可贪生怕死,亵渎使命。”霍知恩冷笑一声。 山坡下,第二道防线也已然摇摇欲坠。拼死抵挡的步骑兵与推开车厢越过防线的蛮军紧紧绞成一团,互相撕咬,红缨枪与黑缨枪枪尖交错,雁翎刀与铁骨朵碰击出明亮的火花。 第二阵上的车子已被推得七七八八,而后面的蛮军骑兵也越来越近。车营中间,一个金盔金甲的身影站在车顶,手中方天画戟上下翻飞,身上的金甲也沾满了血迹。 一戟挑落一名攀上车顶的蛮军,高千云拄着戟杆喘息片刻。然而,抬眼看时,他顿觉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蛮军骑兵已经杀了过来。 而车营前的蛮兵则纷纷拆下盾车前面的挡板,架在了尚未被推开的边军车厢上!蛮军骑兵策马而前,踏着挡板便跃过第二道防线,在车营之后左冲右突,一杆杆长枪将边军骑兵从马背挑落,一把把骨朵把边军步卒一击抡飞。边军步骑厮杀许久,早已人困马乏。而蛮军铁骑则是刚刚投入战斗的生力军,边军自然是一触即溃! 淹没了第二道防线,蛮军骑兵停下步伐,而步兵则冲向了山坡下的壕沟。一张张蛮族硬弓朝坡上的主营射出飞蝗般的箭雨,而后续的盾车则满载泥土推向壕沟。与此同时,蛮军也沿着坡下展开阵势,宛如一只乌黑的巨手,要将燕州府军主营抓在掌中,一把捏碎。 “大人!”被血污黯淡了金甲的高千云奔向麾盖。“大人,下面的两道子营都丢了,咱们怎么办?” “撤。要是咱们全埋在这,燕州城就拱手让人了!”成红舟咬了咬牙,“霍大人,您觉得呢?” “可是这些重炮,来不及运回去。”霍知恩指了指那十尊重炮。 “那就就地销毁,不能落到蛮子手里。”成红舟投出令牌。 坡下震天撼地的喊杀声中,燕州府军所有的兵力集中在主营前。对准侧边一处,高千云一马当先,燕州府军冒着箭雨没命地朝坡下冲去。 燕州城的上空笼罩着浓浓的乌云。城内街道上,行人稀疏,一片萧瑟。城墙上守卫的士兵也都是面色灰暗,无精打采。 吕天邢关上客栈的窗子,垂眉沉思。忽然,背后响起几声扣门声。 “是我。”青衣客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你终于回来了。”吕天邢开门将他迎了进来。 “接下来,我们就在这盯着州府。”青衣客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向外望去。 “盯着州府?” “没错。盯着有无生人进入。”青衣客的目光凝聚在州府楼上。 “千云,如今你领教了蛮子的厉害。”成红舟缓缓回身,看向高千云。 “卑职无能。。。” “不是你无能。是我们的确办不到。”高千云的话刚说一半,便被打断。“我们燕州府军精锐尽出,却在蛮子的大军面前一败涂地。” “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看看这燕州城吧。虽居边关,可也算繁华。”成红舟朝着窗外一挥袍袖。“要是蛮子攻城,怕是这城池要化作焦土,生灵涂炭。我是知府,怎能看着这种事发生?” “大人是要。。。” 成红舟从怀中掏出一封密信,交到了高千云手中。“夜半时分,送书与蛮军大寨。千云你武艺高强,只有你能担此重任。” “是,大人。无论大人做何决定,卑职都当誓死相随。”高千云接过密信,拱手跪下。 门外,一个紫色华服的身影悄无声息地飘去,阴沉的面色和粉白的面具之间仿佛形成了一条缝隙。 尘黯黑天 “成大人的茶,果然不错。”霍知恩放下杯盏,面容似笑非笑。 “这不是为了招待霍大人,才把珍藏的茶叶拿了出来。”成红舟眼中一片古井无波。 “成大人,我想,现在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您叫高千云送的,到底是什么信,给谁的?”霍知恩的手在桌下悄悄握住了偃月刀。 “那么在下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不错,是送与蛮族的。” “呵呵呵,成大人。”霍知恩冷笑两声,“那么,看来我不得不对不住成大人了。” “不过只恐霍大人是走不出这个屋子了。”成红舟摇了摇头。 “可笑至极。”霍知恩低下头,垂眉闭目。 忽然,“砰”地一声响,面前的桌板被他猛然踢出!成红舟一惊,刚抬手欲挡,却是“喀喇”一声,桌板在拍向成红舟的前一刻四分五裂,偃月刀的刀尖从中间一刺而来! 金铁交击,铮然一响。霍知恩但觉手上一沉,定睛看时,却是那柄朱红杆方天画戟不知从何处飞来,小枝牢牢将刀头叉住,钉在了地上。 连人带椅跌倒的成红舟略显狼狈地爬起来,匆忙朝门口而去。 高千云缓缓走进,拔出了腰间的松纹宝剑。 “那就先解决你,成红舟的鹰犬!”霍知恩放开刀杆,靴尖挑起地上的桌布,回转身形,一记后扫,便把桌布甩向了高千云。 甩落劈头盖脸蒙上来的桌布,高千云提剑上前时,霍知恩却已不见踪影。高千云四下环顾,横剑在前,不敢妄动。 直到金刃破风声在他头顶响起。 攀在屋顶的霍知恩在他头顶正上方一跃而下,铁扇作直劈之势,奔着他脑后便落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高千云背过长剑,剑面护住了身后的中轴。尖锐的金属摩擦声中,扇边沿着松纹宝剑的剑面划过,火花四射。 霍知恩单膝撑地,挥铁扇便割向高千云的腿窝。高千云纵身便是一个后空翻,而身子却在半空中被霍知恩一腿弹中。架势乱时,霍知恩却乘胜追击,铁扇合拢对着心窝一记批打。一声闷响,高千云仰面朝天重重摔在了地上。 “受死吧!”霍知恩跨步一压,便骑坐在高千云腰上,铁扇一开,便划向他的咽喉。 “你错过了机会。”高千云面如冰霜,剑身格住铁扇,趁着霍知恩身子前倾,右腿猛抬,膝盖重重顶在他背上。霍知恩顿时稳不住身形,朝前趴倒下去。 而高千云则趁机猛地一顶身,竟翻转过来反把霍知恩压在了下面!一剑戳刺被扇面挡住,高千云起身撤步,而霍知恩却一个翻滚,站起来的同时就冲向了地上的偃月刀!高千云见状也冲向了方天画戟,两人各自拾起长兵,互相拉开架势对峙。 率先打破对峙的,还是霍知恩。偃月刀高举,他毫不犹豫便是一记直劈,攻向高千云顶门。 当头一刀被高千云横杆格挡,霍知恩柄尾一抬,便把刀探进了高千云的内围。刀尖插地,霍知恩右腿一步跨到刀杆之前,刀杆抵在腿后,全身一沉,把戟杆硬是从高千云手里撬了下来! 高千云画戟脱手,忙将长剑拔出。而霍知恩蹲跪在地,却以刁钻的姿势从腿弯下将刀刺出。高千云侧身避开毒蛇似的刀尖,霍知恩则将左腿跨过刀杆,起身同时回旋,借着转身势头右手猛地一刀反手扫出。 “不愧是武鬼!”高千云后退两步,避开刀势。 “知道我为什么叫武鬼吗?”霍知恩抬手一扬,铁扇竖直飞出,划过一道弧线,扇刃旋转着落向了高千云。高千云横起剑一挡,下落的铁扇“铛”地一磕,便又朝上方飞起。 “因为我是收人命的!”话到人到,一点寒光,霍知恩连人带刀扑了上来,一刀刺向了高千云心窝! “你收不了我,也收不了成大人!”高千云长剑一拨,偏过刀头,竟把刀杆在腋下一把挟住。 而此时,空中的铁扇落下,似乎看准了一般正好落在霍知恩举起的左手上。接住铁扇,他一扇边划向高千云侧颈。被长剑缠头裹脑防住一划,霍知恩又把扇子沿着刀杆下侧抹出,逼开了高千云。 而高千云松开刀杆,却立即一个潜身,闪到了刀杆外侧。脊背贴着刀杆,高千云舒肩展背,一剑刺出,剑锋直取霍知恩面具外的眼睛! 躲闪不及,霍知恩只得以扇面遮护。一刺之后,高千云趁着霍知恩扇面未收,视线受阻,一步上前,剑柄猛地敲在了霍知恩下颚上。霍知恩顿时一个趔趄,几乎倒地。 “武鬼也不过如此吗?”高千云剑交左手,挑起画戟,右手接住画戟猛地一记横斩。才稳住身形的霍知恩匆忙格挡,“铛”地一声,被震退数步。 而他却没有重整架势反击,而是转身拖刀便逃。 高千云眉头一皱,收剑入鞘,挺戟而追。 果然,霍知恩走出数步,便猛回身,左手一甩,铁扇飞旋,朝后横抛而出! 高千云忙将画戟一横,但铁扇却并未飞向他的面门,而是从他左边飞了过去。 紧随而至的,是霍知恩的回马一刺。高千云戟杆一竖,格开刀头,却忽而听得背后风声!猛一低头,转过一圈飞回的铁扇贴着他头顶掠过,竟将他头上发髻斩断! 而霍知恩一把接住铁扇,顺着飞来的方向一转身,踏步拧腰之力加上飞旋回转之力一齐劈下!高千云横戟拦截,一声脆响,轻薄的铁扇竟斩出刀斧之势,震得高千云虎口一麻。 “呀啊!”霍知恩怒喝一声,铁扇在戟杆上一扫而过。高千云双手离杆,画戟腾空。 而下一刻,高千云却猛地一掌拍在了戟杆中间!画戟横着朝霍知恩飞去,“啪”地一声,戟杆横打在他面门上,打得他眼前一花。 未等回神,高千云的一记转身后扫腿已经踢了过来,一声闷响,霍知恩重重跌倒。伸手欲抓偃月刀时,高千云却抬手掷出画戟,再次牢牢把刀杆钉住。 霍知恩忽然觉得脸上一阵凉。半边面具已被踢落,他遍布烧伤疤痕、无比狰狞的左半边脸已经展露出来。 蹲住身,他抬头看了一眼提着长剑的高千云,冷冷地笑了几声。双手捡起面具,一丝不苟地重新戴好,他仰头向上,自顾自地高声唱起: “人常说那似有个青红脸儿,冬以金石取火,夏凭一铁扇纳凉,询人不知其所踪,只知一妓时倚楼望归,不知其所以然也。哈哈哈我此生,便不言这邪术所伤青面牙,只苦那阿姐,无心赏红雨,才得赎身青楼,未及与那雨大人享美满,便殒命克教魔头刀下。世上安有两全法,怎的个只愿至亲无恙,恩仇得报,亦是如登天之难。也罢也罢!去了这红脸白脸罢,我以我骨面于世,敢笑皇天亦做痴!谁肯容我半面骨啊,问遍世间,便是那阿姐与雨大人,世间唯两人啊…!来来来,且以吾血敬俗世,敬你们这些混账的俗人吧!” 狂笑声中,霍知恩抬起铁扇,“刷啦”一展,半面花旦再次变成了青面獠牙。一道黑影中夹杂一条白光,霍知恩的身影飞射而出,与高千云一掠而过。 松纹宝剑的剑锋上,一滴血悄然滴落。 高千云收回长剑,大口喘息着。 在他身后,霍知恩无力地扑倒在地,手中紧握的铁扇也不甘地松开。 “千云,干得不错。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成红舟从门后转出。 高千云看了一眼已经没有声息的霍知恩,心有余悸地点了点头。 “霍大人已经被我们除掉。不能回头了。是时候跟蛮族使节面议了。”成红舟重重拍了拍高千云的肩膀。 “那是什么人?”吕天邢紧盯着窗外被高千云引进州府的来者。 “蛮族。”青衣客目光一凛。 “那看来成红舟已经要献城了!” “恐怕是的。”青衣客关上窗户,转头向吕天邢,“吕副将,准备好了吗?” “原来青衣先生是要我帮你图谋此事。”吕天邢爽朗一笑,提起了倚在旁边的大蛇刀。 “走吧。”青衣客淡淡的两字,却又仿佛咬得极重。将一个又宽又长的红绸包袱背在身上,他与吕天邢一起离开了客房。 客栈的另一个房间中,乔海月呆呆地在窗前凝望着这两个身影穿过浓浓夜色,奔向州府。 “什么人!”卫兵横起长枪,意欲拦下来者。 “我是骑兵校尉吕天邢!”吕天邢连鞘举起大蛇刀,瞪了卫兵一眼,“步兵第一营的张小乙,识相就给我让开!” 卫兵犹犹豫豫地收起兵器,让了开来。 府内走廊上,一个金盔金甲的身影站在中间。吕天邢与青衣客也停下急匆匆的步伐,与他对峙。 “吕校尉,原来那天你没有死。”高千云缓缓横起方天画戟。 “我当然没死。现在,我来要你们的命!”吕天邢“锵”地猛拔大蛇刀,端起刀身就摆出了大蛇吐信的架势。 “等一下,吕副将。”青衣客拦下了正欲冲锋突刺的吕天邢,提着双头剑上前。 “青衣先生,我要。。。” “你快去杀成红舟。这里交给我。”青衣客将双头剑在面前一插,“我现在要用命来成就你。不要辜负我,吕副将!” 吕天邢瞪着高千云,从他身边走过。 青衣客拔起双头剑,朝着高千云阔步而来。 高千云咬了咬牙,朝着青衣客挺起了方天画戟。 下一刻,三人同时冲了出去!吕天邢冲向州府内室,而高千云和青衣客则是互相冲向对方。青衣客手中双头剑飞转,随着右腿一步踏定,沉重的双头剑反手挥出,呼呼地斩向了高千云! 横扫一剑被高千云仰身避开,青衣客腰马一紧,又是一剑突刺而出。高千云竖起画戟格开剑刃,戟杆一提,小枝勾住绞紧,猛朝右边一带,便将双头剑叉在地上。下一刻,左手拔剑而出,奔着青衣客面门便是一剑扫出。 青衣客松开双头剑的同时一个筋斗后翻,松纹宝剑从面前扫过。 高千云拔起画戟,踢开双头剑,“就这点本事?” 青衣客稳稳立住,沙哑地笑了。“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高千云插回长剑,“不重要。反正,很快就是一个死人。” 青衣客取下背上的红绸包袱。探手进去猛地一抖,甩落红绸,显露出来的,赫然是一把长有五尺,刀面宽阔的双手大刀。刀背上,满满一排一十八枚铁环,每一枚,都是斩将夺旗的荣耀证明。 他摘下了面具。面具下,竟然一张狰狞斑驳不似人形的脸。 “我是定燕铁骑左副将,林将军从弟,铁环,林叔明。”青衣客一字一顿,“我吞炭漆面,就是为了今天。” 州府内室的门被狠狠踹开。桌边正在商谈的成红舟与蛮族使节一惊,看门口时,吕天邢挺起大蛇刀,一点寒光朝着蛮人刺去!蛮族使节正欲拔刀,却忘了兵刃已被收在门外,血光闪过,大蛇刀已经将他钉在了桌面上! 走廊中,林叔明与高千云厮杀正酣。 贴近身来一刀正手横抹,林叔明一刀被挡,左手接握刀背,猛地一个横划再次攻出。高千云竖起戟杆再次拦挡,长兵在贴身时略显狼狈。 而林叔明却大喝一声,左收右突,以形似崩拳的架势猛地把刀柄打向了高千云。“砰”地一声,刀柄打在高千云侧脸,打得他踉跄几步险些跌倒。 林叔明乘胜追击,上步反手一刀横扫而出。而高千云竟正握画戟横在身前,迎着大刀来势,精准地用小枝接下了刀刃! 勾住之后,高千云右手转为反握,猛地朝左一扳,带着大刀的刀面绕着中轴旋转了半圈。林叔明将手一松,刀面转过后再次握住。双手握住正欲脱出时,高千云却把画戟一动,小枝牢牢勾进了刀背上一枚铁环! “喝啊!”高千云运上全力,将画戟抬高过顶后拼命朝右边甩去。紧紧交缠在一起的两件兵器一起飞出,林叔明一记冲拳打来,而高千云则闪身同时拔剑出鞘,双手持剑拼力一刺! 剑刃与血肉摩擦的声音响起。 松纹宝剑刺透了林叔明心窝,剑锋从背上透出。 高千云双手仍紧握剑柄,喘着粗气盯着林叔明。 林叔明嘴角涌出一道血流,却笑了起来。 下一刻,林叔明粗壮的臂膀竟然一把将高千云拥入怀中!他的双臂如枷锁般把高千云压在中间,动弹不得,尽管这让长剑整个剑身都没入了他的身躯! 高千云拼命挣扎,而林叔明的胳膊却老树盘根般纹丝不动。 “哈哈哈。。。结束了。。。”林叔明抬起右手,绕过高千云脑后,铁钳般钳住了他的下颚。逼视着高千云紧缩的瞳孔,他右臂上青筋凸起。 然后,便是猛地一拽。 “喀喇”一声,高千云的身躯瞬间软了下来,一摊泥一样从他臂膀中滑落,瘫在地上。 而林叔明也“扑通”地跪倒在地,咳嗽几声,吐出几口鲜血后,便永远垂下了头。 内室里,成红舟缩在墙角,大蛇刀的刀尖顶在他咽喉。吕天邢目光凛凛,握刀的手浑如铁铸。 黎明驱散夜幕之时,燕州城中一片哗然。知府成红舟的尸体高挂州府楼外,双目竟已被剜出,两个血洞与大张的嘴甚是悚人。在他身上,挂着一面白幡,大书四字: 叛国者死。 城中最高的塔楼顶上,吕天邢傲然而立,大蛇刀拄在手中。然而,下面的人们却看不见他腰后挂着的一张青狐面具。 “燕州知府成红舟,通敌叛国,欲献城于蛮族,现已伏诛!”吕天邢声若洪钟。 “我乃原定燕铁骑右副将,现燕州府军骑兵校尉,吕天邢!”他深吸一口气,“现我将接掌燕州府军,誓死守城,寸土不让!诸公愿降者便去,愿战者随我,守我天下门户,护我万里河山!” “愿随吕副将!”下面的军卒中,站出了第一个人,高举兵器呼喊着。 “愿随吕副将!”又是一人站了出来。 “吕副将!吕副将!”转眼间,呐喊声响成一片,声震云天。 看着塔下一片高举的刀枪,吕天邢紧紧握住大蛇刀。“锵”地一声,他拔刀而出,朝阳映照在刀刃上,闪烁着金光。 燕州府的内室里,此时是吕天邢在挑灯看着地图。灯火飘摇,吕天邢浓眉紧锁,盯着地图上燕州府的北城墙。 忽然,背后一点轻微的动静传入耳中。他没有转过身,而是一把抓起了大蛇刀。 “给我出来。”他握住刀柄,站了起来。 “哎呦,没想到吕副将这么敏锐,发现我了。”一个浪荡油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吕天邢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披夜行衣,背负忍刀的胖飞贼。 “什么人?是不是成红舟的余党。” “我跟那成红舟没什么关系。我是陈重三,诨名大贼风拂林。”他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坐在了桌边。 “看上什么东西就拿走,我不管你。但是边军的钱粮不能动。”吕天邢放下了刀。 “可是,我这趟可不是来偷东西的,虽然这的东西我偷过不少。” “那是来干什么的?” “我想协助守城。我是飞贼,别看长得有点胖,但是飞檐走壁还是不在话下,在你身边帮你传令会很合适。塔楼上地方不大,不能容太多卫士。我曾经在剑阁武馆摘得第三,以我的功夫,作为侍卫也不成问题。”陈重三狡黠地看着吕天邢。 “燕州城防战,将会非常艰难,非常残酷。”吕天邢也坐了下来,“你真的能接受得了吗?” “怎么,吕副将信不过我?那看好了。”陈重三飞快地从腰间摸出两枚飞镖,夹在指缝间。 “看着!”他抬手一掷,一枚飞镖便钉在了墙上。腕头一甩,第二枚飞镖飞出,尖头竟然正好打在上一枚的尾端,把上一枚飞镖打深了一寸。 “好,好手法。”吕天邢点了点头,“明日平明,我要你出现在塔楼顶上,而且要拿出最好的状态,准备战斗。” 陈重三哈哈一笑,起身去捡飞镖。 “等一下。”吕天邢抬手叫住正欲离开的陈重三,“你这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为什么要投身战场?” “为什么?嗯。。。为了好玩吧。”陈重三挤眉弄眼地扮了个鬼脸,便消失在门后。 “打仗啊。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啊。”吕天邢摇头叹息。 清晨的第一缕霞光照亮大地之时,燕州城头上已经密布旌旗。弓箭手和火枪手扶着武器站在城垛后,步骑兵则在墙后紧握刀枪。城中间最高的塔楼顶,吕天邢身披戎装,正襟危坐,大蛇刀立在身旁。在他身后,陈重三手执令旗,侍立在旁。 中央通衢边上,从城外战场收回的车子整整齐齐停放着,车厢里堆放着泥瓦等物,旁边倚着一排排木栅栏。城墙各处守备森严,预备队停在塔下,随时准备出动。 塔楼顶,吕天邢举起望远镜,看向了远处的地平线。 天幕一片乌云,阴影之下,黑压压的蛮族大军已经到来。 仪态威严的吕天邢,双手却在微微颤抖。 “城墙守军,准备火枪齐射。”吕天邢拳头一举,紧盯着城墙。 陈重三挥起了一杆令旗。 城墙上,火枪手们装上了弹药,从城垛后端起枪瞄准了下面的蛮军。 “放!”吕天邢猛地一挥手,陈重三将令旗猛朝下一劈。 城墙上响起了一片枪声。硝烟升腾,无数弹丸扑向城下,蛮军队伍最前面顿时倒下一排。然而,这却只如第一道浪花的消弭,后面浩浩汤汤的大海却未见变化,转眼又涌了上来! 令旗再次劈下。第一排火枪手退后装弹,第二排则上前齐射。蛮军的大海中掀起了点点涟漪,却又被吞没。 第三排火枪手齐射之后,蛮军已经距离城墙百步之遥。指挥塔上令旗连劈三下,紧接着,另一面令旗举了起来。火枪手装好弹药便自行射击,城头枪声大作,硝烟弥漫。而弓箭手则挽弓搭箭,对着城下蛮军倾泻箭雨。箭矢和弹丸飞蝗一样交织着扑向蛮军,而蛮军闷着头猛冲,转眼这乌黑的巨浪就拍上了城墙! “抵近了。给我上滚木擂石。”吕天邢把手一招。 令旗挥动,城头步卒抬起滚木擂石朝城下砸去。沉重的树干与石块落入蛮军中间,城下一片烟尘滚滚,木石落处死伤成片。可悍勇的蛮军却全然不退,冒着箭矢弹丸和木石,架起了云梯!关外的硬弓也亳不示弱地朝城头射出羽箭,压得城头守军蹲在城垛后抬不起头! 在弓箭的掩护下,蛮军步卒沿着云梯攀向城头。城墙上的边军从垛口伸出枪管或箭头,从云梯口砸下木石,把蛮军从梯子上一丛丛扫落,而后面的却更加拼命地爬了上来。转眼,蛮军已经爬到云梯顶端,够上了城头。 第一个蛮军扶着城垛欲跳下来时,一杆长枪毫不留情刺来,将他从城墙上挑落。上一个同伴嚎叫着落下城头,下一个蛮兵却在云梯口抬手把单刀掷出,一刀飞掷劈进了那边军项根。登上城头挺起长枪一扫逼退数人,在他后面,蛮兵下饺子般跃下云梯,登上城头! 城头的边军亮出刀枪,迎上了蛮兵。一名步卒当先冲出,顶起盾牌架住一柄骨朵,雁翎刀便从盾边刺出,捅翻了对面蛮兵。刀未拔出,又是一个蛮兵挺枪刺来。边军忙躲入盾后,而那蛮兵却拽住盾牌一把将他掀翻。 那边军被一枪戳死在地,紧接着一声枪响,蛮兵的头颅也被弹丸贯穿,脑浆四溅。火枪手退后装弹,另外几名步卒顶上前来,对上了后面涌上城头的蛮兵。 一名边军挺起长枪刺向蛮兵,却被蛮兵盾牌架开枪身,拽住枪杆连人带枪拖入怀内。另一个蛮兵一骨朵砸扁了他的面门,正欲冲出,却被一杆长枪刺中小腿,“扑通”地趴倒在地。后面一名边军刀牌兵将盾边猛地在他后脑上一砸,那蛮兵便再没了声息。 边军火枪手已经装好了弹药。扒着同伴肩膀让他蹲下,火枪手端起枪,对准挺着长枪扑上来的一个蛮兵扣下了扳机。枪响过后,一名蛮兵应声倒地,而更多的蛮兵却冲至面前! 前面的同伴挥舞刀牌迎上蛮兵,骨朵和单刀连连砸在他的盾牌上,压得他抬不起头。火枪手咬了咬牙,扳出铳尾刀片,倒持枪管把铳尾猛地一戳,刺进了又一个蛮兵的咽喉。而后面的蛮兵却抱住前面同伴的盾牌蛮牛般猛冲,把同伴和他全都拱翻在地! 此时,整条城墙上,已经白刃乱舞,鲜血纷飘。 “调第一预备队上城墙!必须把他们给我赶下去!”吕天邢咬着牙发令。 令旗招动,塔下的人马迈开步伐赶往城墙。陈重三放下令旗,擦了擦汗。 “陈重三!”吕天邢喝令。 “在!” “前往城墙,速速向我汇报战况。” 陈重三敏捷地直接从塔顶一跃而下,在下面的屋顶上翻滚受身,如一只黑猫般纵向城墙。 城墙上,增援的边军压了上来,震天的喊杀声中,蛮兵渐渐如熔岩里的黑石,消融在鲜红的甲胄战袍中间。陈重三不禁松了口气,拨开精疲力竭的士卒,走到城墙边。 然而,当他向下望去的时候,顿时浑身的血液几乎凝固。 城墙下,蛮族的攻城锤不知何时已经抵近了城墙! 城下传来了巨兽低沉的咆哮。整座城墙,整片大地,都在隆隆声中颤抖。 扫了一眼城墙上士兵们惊惧着和城墙一起颤抖的眼神,陈重三咬了咬牙,转身朝吕天邢的指挥塔奔回。 “吕副将,敌人的攻城锤已经开始撞城墙了!”陈重三一个筋斗翻过栏杆,才落稳便急报。 吕天邢“腾”地站了起来,浓眉紧锁,目光凌厉地盯住了城墙。过了几秒,他右手一举,“传令,第二预备队携带木栅栏,在城墙后准备接敌。” 燕州城老旧的城墙在轰鸣声中颤抖。砖石虽依然坚固,但在攻城锤的反复猛击之下,也不可阻止地渐渐开裂、破碎。城墙上,箭矢和弹丸仍在拼命地飞向蛮军,但已经无法在蛮兵的汪洋里掀起波澜。 城墙后,第二预备队的士兵们抬着木栅栏的手在颤抖。 指挥塔上,吕天邢的目光凝聚在城墙处。此时,那里一杆红旗举了起来,来回招动。 “城墙已破。第二预备队,守住木栅栏!”吕天邢一把抓住大蛇刀,将刀鞘猛地在地上一顿。 城墙已经被冲破数个口子。冲车退下,蛮兵呐喊着朝破口涌来。 而早已等候多时的第二预备队则拼死冲上,用木栅栏挡住了破口,勉强挡住了汹涌而来的蛮军。前排的盾兵拼死顶着栅栏,中间的长枪手和火枪手越过盾兵的肩膀,或是从栅栏缝隙中伸出兵器,后面的弓箭手则弯弓抛射,简陋的木栅栏加上他们的兵刃与血肉之躯,竟硬生生拉起了一道新的城墙! 用木栅栏充当临时城墙的策略,两百多年前就曾经被开国大将用过。当年开国大将以此争取时间,拖住敌兵重新修好了城墙。如今这一招还能不能重现洪州府的传奇,吕天邢不知道。 此时,木栅栏两侧已经成了一片修罗场。两边的长枪透过缝隙互相刺去,有的扎在盾牌上,有的则将对方的人戳翻。蛮兵踩着同伴肩头试图翻越,边军则挺枪以挑、弯弓以射、火枪还击,爬上栅栏的蛮军接二连三翻身跌落。 蛮兵也不甘示弱,一把把腰刀和骨朵高举着劈砸下来,砸在边军头顶。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又顶上来,双方的尸体已经铺满了栅栏下的地面,堆在栅栏两边,反而牢牢地将栅栏定稳在了地上! “吕副将!城墙危急,第二预备队要顶不住了!”一个浑身血污的传令兵气喘吁吁地扶着栏杆朝吕天邢喊道。 “第三预备队前往城墙!”吕天邢一声喝令。 在椅子上坐下,吕天邢面容紧绷,双拳紧握,端正威严的仪容下,却在微微颤抖。 一旁的陈重三放下令旗,在吕天邢身后叉手而立。 栅栏下,堆积的尸体已经有栅栏三分之一高。边军和蛮兵踏着尸堆,隔着栅栏拼命厮杀着。一条条火枪从栅栏后探出枪口,喷吐火花。而蛮兵倒下一排,后面的又涌上来,贴上栅栏抓住枪管与边军争夺。而边军的后军则忙着对付试图从上面翻越的蛮兵,深深陷进泥潭。 “吕副将!城墙需要支援!”传令兵扑通地跪倒在吕天邢面前,双手撑着地,勉强抬头。 “第一预备队下城墙,参与肉搏。”吕天邢的眼睛里一片古井无波。 陈重三看着面前之人盔甲下宽阔的肩背,眼眶竟泛起一抹微红。他甩了甩头,抬眼望向远处的城墙。 “吕副将。。。城墙。。。要。。。顶不住了。。。”传令兵几乎是爬着来到了吕天邢面前。他身上盔甲残破不堪,腿上插着一支箭,遍体血渍黑红。说完一句,他无力地瘫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吕天邢缓缓站了起来。 “陈重三听令!”他一字一顿地高声喊起! “在!”陈重三上前一步,拱手答应。 “前往支援城墙!”吕天邢洪亮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颤抖! 陈重三愣住了。 过了片刻,他朝吕天邢一拱手,拔出忍刀,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台阶。 走下两步,他站住了。 背对着吕天邢,他微低着头,咬着牙高声大喊: “吕将军!愿您,武运,昌隆!” 吕天邢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重三的身影消失在台阶下。 吕天邢拔出了大蛇刀。 空无一人的指挥塔下,秋风将寥寥几片枯黄的落叶扫起。 一双洁白如玉的赤足缓缓走过。玉足旁边,紫光盈盈的镰刃在地上拖着,留下一道拖痕。 一袭白袍的乔海月摘下风帽,轻轻坐在了指挥塔的台阶口,双膝并拢,大镰刀抱在怀里,歪着头,脸颊倚在刀杆上。 远处城墙下,道道黑烟升腾而起。吕天邢知道,那是木栅栏告破的信号。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只剩自己的指挥台,他抄起令旗,向各处路口的守军发出了塞道焚车的命令。 放下令旗,他凝神看着大蛇刀雪亮的刀刃,眼睛里的神采也慢慢黯淡下来。 过了片刻,他放下刀,扫视着架子上的一排令旗。每一杆都已经在台上挥舞过了。每一杆都是。 他俯瞰着半城的火光。城中的喊杀声在他耳中已经渐渐模糊。他看到一股股乌黑的浊流沿着街巷漫过,他看到蛮族的大旗沿着中央通衢朝指挥塔下涌来。 塔下,蛮兵层层围堵在楼梯口前,但却没有人冲上前去。楼梯口上,乔海月依然怀抱镰刀,静静坐着。抬眼看了看面前的蛮军,她缓缓站起,左手在镰刀刀面上轻轻一抚,斜背刀杆,一双眼睛格外清澈。 第一个蛮兵挺起长枪朝她冲了上去。乔海月身形一侧,让过枪尖,手中镰刀向前一挥,刀刃便勾在了那蛮兵胯下。左手握住刀杆,借着转身之势向上一挑,一道寒光闪过,竟将那蛮兵左腿整条卸下! 一刀挥过,她刀势不停,继续回身反手横斩。刀刃砍在下一个蛮兵盾牌边缘上,她双手握柄,右脚回撤带着身子猛地转过,硬生生把那蛮兵连人带盾拽到了面前。刀刃勾在蛮兵后颈,她将刀柄一扬,刀刃竟绕着蛮兵脖颈转了一圈,划出一道血痕。 闪身绕开蛮兵,接住刀杆,她将镰刀一横,美丽而略显稚嫩的脸庞此时却透着一股威严。扑通一声,被划破脖子的蛮兵栽倒在地,而她身上依然是一片洁白,没有一点血污。 塔上,架着令旗的枪架上已经腾起熊熊火焰。这是吕天邢传下的最后一道命令:拼死战斗到底,拖着敌人焚城。 火光中,吕天邢将刀高举,大蛇刀的刀面反射出灿灿金光。对着楼梯,他虎步蹲踞,摆出了大蛇吐信的架势。 塔下蛮兵的尸首已经遍地横陈。乔海月斜横镰刀站在台阶前,刀头搁在地上,双肩随着喘息阵阵起伏。面前,重重蛮兵踌躇不前,紧挺刀枪指着她,却无人再敢上前。 随着一名军头的号令,数名蛮军射手拨开人丛,对着她弯弓搭箭。 乔海月看着面前寒光闪烁的箭矢,握着镰刀的手紧了几分。然而,她颤抖的双臂已经没有力气将刀头抬起。 弓弦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瞬间,数支箭矢已经深深刺进了她高耸的胸膛。她轻轻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按住伤口。剧痛之下,她几乎站不稳身。 颗颗冷汗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过。她只觉得随着呼吸胸中传来阵阵刺痛,如同撕裂。但她还是强忍剧痛撑着刀杆,面对着蛮军再次站了起来。 人丛中,一支火枪对准了她。 枪口喷吐出了火光。 一朵鲜艳的血花在她心脏的位置绽放开来。殷红的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她身上洁白的长袍。 她一手紧紧捂着左胸血流不止的伤口,另一只手却依然倔强地不肯放开镰刀。但是,她的身躯已经无力站起,如同一条飘落的白绸般轻柔无声地跪倒在地。她的头缓缓垂下,嘴角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一条血痕。 “当啷”一声,海月之镰滚落台阶,躺在了地上,刀刃上那一层柔和的紫光也渐渐黯淡下来。 指挥台的火光中,明亮的大蛇刀被吞没在黑暗中。 塔尖上的燕州府军大旗在凛冽西风中折断,在空中无力地翻转,杨柳絮一样地朝着燃烧的燕州城飘落。 夜幕的黑暗下,蛮族大军越过燕州城,走向中原。 昏暗的烟尘遮蔽了一弯残月。黑暗,已然覆盖了整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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