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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何夫《我们的奥德赛》(三)| 长篇科幻连载

2021-04-01 21:04 作者:未来事务管理局  | 我要投稿


前情提要

作为那些为了人类文明的未来而献出生命的光复军烈士的后裔,大多数被烈属孤儿院收养的孩子,都会在年满十七岁后自愿报名、以求投身于父母未竟的事业。而像我和秋这样品学兼优、良知和使命感都强得爆棚的好孩子自然更不可能例外——不幸的是,由于年龄差了整整五岁,因此我们不得不暂时地分开了。在过去的五年中,我在绝大多数时候都只能通过视频通讯见到秋,直到她也度过了十七岁的生日,并顺利地登记成为光复军的光荣一员为止。


本文首发于未来事务管理局“不存在科幻”(non-exist-SF)公众号 


索何夫 | 科普作家、科幻作家,江苏省科普作家协会成员。2014年起在《科幻世界》《科学Fans》《科技日报》等刊物上发表小说、文学评论和科普文章。曾获2018年全球华语科普优秀奖,多次获得银河奖、星云奖。



我们的奥德赛

第二章 死亡摄影与节外生枝

全文约8900字,预计阅读时间18分钟



在离我身处的掩蔽部西北方大约五百米处的海边平地上,一小群人正零零落落地聚在几座灰绿色的半球状建筑物附近,几块刚刚被开垦出来、还没全部种上庄稼的田地分布在这些房屋周围,而在更远的地方则是一些简易的棚屋式仓库,以及一道围绕着田地,由通电铁丝网、壕沟、高音报警器和装有自动机枪的无人哨塔构成的环形防御带。大多数同盟公民都不会对这样的景色感到陌生——自打能够记事时起,每个避难所城市的居民都会在同盟提供的教科书、招贴画、以及那些宣传影片里(其中一部分就是本人的杰作)无数次地看到这些建立在低纬度地区的定居点。一小部分足够勇敢、而且运气不错的人最终会成功地通过申请、成为这些文明世界桥头堡中的居民,而其他人则会将定居点视为希望之源:毕竟,“圣父”早已向每个人允诺,纵然目前的规模还很有限,但有朝一日,这些希望的种子终究会长成参天大树、并成为复兴的人类文明重夺这个世界的基石。

不过,如果秋不是头一回来到前线地区、完全缺乏相关经验的话,她或许会凭着敏锐的观察能力注意到,位于这座狭长半岛边缘的“定居点”有些古怪:首先,那些半球状的标准模块式住房实在是新得有点过头,大多数甚至连一点儿污迹和尘土都看不到;其次,虽然农田里能看到庄稼,但却没有农业机械耕作的痕迹,附近未经硬化处理的地面上也没有车辙印,仓库里也空得有些反常;最后,“定居点”内人们的行为也很不正常——这些人既没有在工作,也没有聚在一起玩乐休闲,而只是三三两两地在房屋周围游荡着,看上去就像是一帮迷惘的孤魂野鬼。而且在北半球地区已经开始明显热起来的时候,他们却仍然穿着有些不合时节的厚重斗篷,怎么看都不太像是真正的开拓者。

当然,这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开拓者。

根据波尔中校向我透露的消息,这座即将成为预定“舞台”的定居点,事实上是在过去的十天里由新米诺斯的工程兵营临时搭建起来的——在拉希德将军的人完成了对那头“超级带原者”行动路线的预测后,这帮挖土机小子们就展开了紧锣密鼓的工作,迅速在这片原本并不适合作为定居点的地方开始了“建设”:除了外部的防御带,这里的一切统统都只是徒有其表。用推土机临时平整出的“田地”没有开垄,也没有配套的灌溉设施,里头插着的“植物”不过是塑料做的假货;模块式住房和其它建筑内也没有下水管道、电力供应或者别的生活设施。至于那十来个无所事事的“居民”,则是从安全部队的拘留营里找来的“临时演员”——每年的这个时候,部署在前线的安全部队总能逮住几个饿得不行、试图盗窃或者抢劫定居点收成的变异人。大多数时候,这些家伙会被押到工地上去干那些最麻烦的重活、以此“赔偿损失”,但这次,他们却被告知,只要愿意接受手术、切除掉身体表面那些显著的变异组织,并在这座“实验性定居点”内住上几天,就可以无罪开释。

但我很清楚,这项承诺自打一开始就从没打算兑现过。

当那个巨大到令人绝望的阴影以缓慢而不可阻挡之势出现在海天线上,并最终进入这些可怜的家伙的视野时,原本还无所事事的人们立即爆发出了无比惊恐的尖叫——并在转瞬之后就被响起的刺耳警报声盖过了。与此同时,在我的个人终端屏幕上,一连串确认信息就像山洪爆发般涌了过来:事先设置在“舞台”内部和周围的隐蔽式摄像机首先启动,而被巧妙地安排在附近各个角落的录音摄像器材也逐一上线。由这些设备构成的天罗地网,足以确保全方位无死角地将那团散发着刺鼻酸臭味的巨型蠕动肉块的整个前进过程记录下来,甚至用不着进行什么后期加工,这些影音材料也足以对观众造成可观的感官冲击了。

毕竟,像这样兴师动众地拍摄一头“超级带原者”,在历史上还是头一次。

随着巨大的“肉山”不断接近,定居点外的防御设备也纷纷被激活。跳雷、自动机枪和定向爆炸陷阱接二连三地启动,像园丁洒水一样将穿甲弹、破片和钢珠劈头盖脑地砸向了那头接近的怪物。乍看之下,这种攻击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大量凝胶状的组织从庞然大物的躯体表面掉落,就像那些一整周不洗头的男生的头皮屑一样纷纷扬扬地飘散在地,但随后就被它们不断前进的母体重新吸收、吞并了。大量炽热的金属则悄无声息地没入这头天灾级的怪物体内,活像是落入大海表面的雨点。

随后,这些防御措施就遭遇洪水的沙堡般被迅速冲垮了。而在“超级带原者”碾过壕沟的瞬间,我预先安置在那里的隐蔽摄像头也全都与壕沟的混凝土底板一起被轧得粉碎,就此功成身退。

“姐……姐姐,那些人看上去很害怕耶。”秋又一次碰了碰我的肩膀。

唔,这是当然的。到了这步田地,大概只有瞎子和傻子才会不知道害怕——当那些哨塔和高压电网轰然倒下后,之前就已经开始恐慌的人们彻底陷入了绝望。一些人哭喊着掉头冲进了空无一物的房屋内,徒劳地希望能在这些建筑中得到某种庇护,另一些人则试图从定居点内逃出去。但不幸的是,那些位于带刺铁丝网墙上的大门早已被锁死,他们逃无可逃,只能绝望地面对自己的末路。

“这里是萨拉赫上校。确认目标已经登陆并进入歼灭区域,前进速度降低至2.4米/秒,”“银色方阵”军官的声音再度通过耳机传入了我的耳中,“第一航空分队预计6分钟后就位,第二航空分队11分钟后就位,各单位请保持最高级别警惕。”

“姐姐,姐姐?!”秋紧张地咽下了一口唾沫,“我们就这么什么都不做……这样好吗?”

“放心啦,秋,”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以尽可能最平缓、最自然的语气说出了早已酝酿好的那套言辞——虽然波尔中校之前提出,作为我的助手,秋可以知道事实,但作为最关心她的人,我实在是不太愿意让她背上沉重的良心包袱。因此,虽然对秋说谎有悖于我的个人准则,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你真的觉得他们会有危险吗?”我微笑着问道。

“这个……啊……诶……”秋可爱地挠着脑袋,显然有些闹不明白这个问题,“但你说过,那头怪物可是真的啊。”

“那是当然的,”我继续微笑着信口开河,“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我们的这些专业人士可是接受了特别训练的呢。他们很清楚该怎么保护自己。”

“专业人士?”

“就是特技演员啦。在旧纪元,这可是一门特别讲究技术的职业,”我一边飞快地敲打着个人终端上的键盘、通过发送事先约定的文字信息对隐藏在周围的各个摄制小组下达指令,一边继续用充满了自信的语气解释道,“秋你不是很喜欢看旧纪元留下的那些电影吗?特别是恐怖或者凶杀这一类的。那里面的许多场景,就是特技演员演的哦。”

“姐姐讨厌!你明明知道我最不喜欢恐怖片了!”秋有些不开心地嘟起了嘴——当然,我其实也很清楚这点:虽然在烈属孤儿院里,勇气被视为孩子们最重要的品质之一而着重培养,但这并不能让我们像标语和口号里宣称的那样“无所畏惧”。根据我的观察,秋虽然不像许多女孩子一样害怕流血,或者对蜘蛛、蜈蚣和蝎子这类节肢动物敬而远之,但却特别害怕鬼魂和幽灵这类想象出来的东西,也害怕黑暗和孤独。至今为止,我还记得她一次次在夜里醒来后没法入眠、浑身发抖地钻到我的床上的事迹。

“总之呢,秋你用不着为他们担心喔,这些人都接受过专门训练,而待会发生的所有事情,也都是预先计划好的表演。虽然看上很吓人,但其实不会有人真的受到伤害。”随着整座定居点开始被那团肉山逐步吞没,为数众多的细小伪足也开始从“超级带原者”那腐肉色的躯体表面下伸出,像一群群毒蛇般扑向了正哭喊着四处逃命的幸存者——纵使没有智力与意识,这个丑陋的生物的本能也足以判断出,这些拥有大量油脂和动物蛋白的生物要比之前被它吞噬的森林植被更有吃头,值得它稍稍为此多费一点儿工夫。

由于伪足的移动速度并不迅速,动作也称不上特别灵敏,最初伸出的那些伪足仅仅抓住了三四个已经被吓瘫在地、动弹不得的可怜人。大多数仍然保持了清醒头脑和起码反应能力的人都躲开了最初的捕食企图,甚至还有人用石块和工具作为临时武器、打断了好几条伪足。但是,这些人的好运气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数以百计、然后是数以千计的伪足开始蜂拥而来,幸存者们很快便意识到,他们事实上已经无处可逃——由这些沾满黏稠液体的细索形成的罗网很快便封住了每一条可能的逃生之路,让这些可怜的家伙像坠入蛛网的小虫一样陷入了绝境。

“呃……那个……姐姐,这……这……这也是表……表演的一部分吗?为什么现在还没有人来救他们呢?以前明明都……”

虽然一直以来,秋都习惯于对我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但此时此刻,她也难免对这场“过分真实的表演”(毕竟它本就是真实的)产生了困惑。当然,这说明了她确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而作为姐姐的我当然有义务好好守护住这份纯洁的善良,不让它被那些无谓的负罪感和阴暗面折磨。

“没错哦,你看,这些特技表演是不是很厉害?”我对秋比划了一个“V”字手势,“顺便告诉你,这次的剧情其实是故意设计这样的哦:光复军新闻部的那些先生们认为,过去我们的前线宣传总是喜欢皆大欢喜的调调,虽然很能鼓舞人心,但却有脱离现实的嫌疑。因此,我们有必要展示出相对……呃……不那么理想的那一面。毕竟,在实战条件下,并不是所有遭到袭击的定居点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援助的。虽然这是残酷的事实,但如果同盟的公民们要继续夺回这个世界、最终完成光复大业,那就必须做好相应的心理准备。”

严格来说,我刚才的这套说辞倒算不得谎言——在最近的好几次内部会议上,“降低宣传的完美主义色彩、以适当提高同盟公民对未来可能遭受伤亡的心理预期”已经被那些管事儿的家伙提出了不止一次,但除此之外,光复军战术参谋处的人也在促成这件事上很有影响:他们希望利用这次机会尽可能地收集“超级带原者”的相关数据。今天我们所收集的第一手影像资料,有相当一部分会被交给他们、以推动未来的针对性战术的开发。

当然,无论以后那些家伙会推出什么样的新战术来对付这种令人作呕的大肉团,都肯定不会对今天的这些“演员”们有任何帮助了——在短短的数分钟内,爬满整个定居点的伪足已经将所有比老鼠更大的活物统统捕捉一空,猎物们被一个接一个拖入巨怪那散发着腐肉臭味的躯体之内,并在它表皮之下形成的临时消化腔中遭到消化。通过布设在不同角度的众多镜头,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些人在被捕获时仍然是活着的。他们哭喊着、挣扎着,甚至向不知名的神灵祷告着,然后在消化液中痛苦地死于腐蚀与窒息。而与我一同看见这些场景的秋则悄悄地移开了视线、闭上了双眼。

或许,只有尽量减少直接的感官冲击,她才能成功说服自己,这仅仅只是演技,是一场没有人会真正受伤的表演。

值得庆幸的是,这种令人绝望到作呕的情形没有持续太久——就在“超级带原者”捕食完毕、打算继续上路时,一整个中队的炮艇机像钻入水面的鱼鹰般迅速穿透了空中低沉的深色彤云,并从不同的角度瞄准了那团无论是外观还是气味都糟糕至极的烂肉山丘。作为在“鹬”式多功能倾转旋翼运输机基础上改造的空中火力平台,这些“沙罗曼蛇”MK2炮艇机相当适合担任“救火队”的任务:在固定翼飞机模式下,它们可以快速赶往遭到攻击的地点,并用搭载的75毫米榴弹炮和两挺六管机枪痛击对手;而如果有必要的话,它们也能作为旋翼机实施垂直起降,将装在运输舱内的步兵班或者补给品及时地投放到地面。按照我之前读到的相关资料,在对付“超级带原体”时,这两样功能都是必不可少的。

“作战开始!”随着整个中队就位,我在公共通讯频道中再次听到了萨拉赫上校的声音。

随着这道命令,安装在“沙罗曼蛇”机身一侧的轻型榴弹炮纷纷开始轰鸣,将高爆弹头砸向了下方的怪物。虽然乍看之下又软又黏、活像是一堆随时都会散架的烂肉布丁,但事实上,覆盖在“超级带原者”体表的那层坚韧膜状物远比光复军步兵的躯干护甲更加结实耐操,而在这些大家伙的躯体顶部,这些玩意儿甚至会进一步硬化成类似装甲板的多孔状结构,活像是十九世纪防护巡洋舰的穹甲——只不过,它仍然抵御不了榴弹炮的直接轰击。

随着越来越多的炮弹落下,大块大块厚重的甲片在火光中被粗暴地击碎、撕裂,装有特制的延时战斗部的高爆弹头纷纷钻入怪物的躯体深处,而随后的爆炸所产生的压力则将大量烤得半焦的软组织推出破口、变成了一座座恶心至极的烂肉喷泉。不过,虽说因为体型过于巨大而无从躲避,这头巨怪仍然对空中的炮艇机展开了还击:在那些未被炮弹击中的地方,大量管状腔室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怪物的体表之下形成,紧接着,一团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鼻涕或者痰之类玩意儿的恶心物质接二连三地从这些腔室中喷射而出——但就算是傻瓜也能看出来,它们可绝不是寻常的鼻涕。虽说大多数炮艇机的驾驶员都谨慎地保持着高度和距离、避开了对方的还击,但还是有一架不幸“中招”,一团直径超过一米的半流质“炮弹”直接击中了它架设着榴弹炮的舱门,接着,随着大量白烟从机舱内冒出,那门火炮停止了怒吼。

“狮子五号被击中!出现人员伤亡!”另一名我之前没听过的军官的声音在通讯频道中吼道,“狮子五号,立即退出战斗并清点伤亡情况!其余各机,拉升飞行高度至750米,继续火力压制!”

尽管遭受了还击,但“银色方阵”久经战阵的老兵们仍然镇定地执行着任务,有条不紊地用带延时引信的穿甲爆破弹粉碎对方背负的甲胄,然后再用燃烧弹将危险的伪足和那些不断乱喷“鼻涕”、公然无视公共卫生规范的肉质腔室逐一摧毁。没过多久,那团原本就极其有碍观瞻的肉山便变成了……更加有碍观瞻的东西。焦黑的组织碎块和破裂的甲片以各种稀奇古怪的姿势黏在它千疮百孔的躯体上,看上去活像是一块被笨手笨脚的厨师烧糊的烤肉。浓烈的烟雾从中弹燃烧的位置腾起,并随着来自南方的热风四处扩散,让四周的空气充满了蛋白质被烧焦所特有的恶臭味,我只稍微闻了一点儿,就立即感到了肠胃的一阵翻江倒海。

更重要的是,即便遭受了如此惨痛的打击,那怪物却仍然没有就此毙命的迹象——诚然,由于没有正常动物的四肢和五官结构,也不会在受创后流血,我没法判断一头“超级带原者”在命丧黄泉时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模样,但直到目前为止,这畜生仍然在以丝毫不减的速度横冲直撞、用大量伪足盲目卷倒和撕裂一切能被它碰触到的东西,活像是头被斗牛士的花标与长矛激怒的公牛、而非垂死的困兽。不过话说回来,虽然不能直接解决掉这东西,但先前的持续炮击也并非无用:除了消灭大量伪足和其它危险的玩意儿、从而极大削弱了对方的还击能力外,随着躯体顶部的硬化装甲板被破坏,数个巨大的、不断进行着舒张-收缩循环的肉质孔穴也暴露了出来。根据那些专家们的说法,这些平时处于多孔状装甲保护下的孔穴是“超级带原者”内部呼吸系统的末端,也是这些大家伙唯一较为固定的“脏器”——虽然没有携带氧气的血液循环系统,也没有神经、淋巴或者别的正常动物该有的东西,但这些大家伙仍然需要呼吸。

换言之,这里也是它们唯一的“命门”。

“炮击中止!第二梯队开始行动!”或许是确信之前的炮击已经达成了目的,“银色方阵”的炮艇机开始朝着四面飞离,为第二批穿透云层的飞机让出了行动空间——这支新出现的梯队由多架经过改装的运输机组成。几乎就在脱离铅灰色云雾的瞬间,位于它们机尾的舱门便打开了,数十名身穿墨绿色重型密封式战斗服、在身后背着硕大背包的突击队员随即从里面鱼贯跃下,仿佛一群愤怒的天使正冲向凡间、准备惩罚有罪之人。

而在第一个跃下的“天使”肩甲上,两处用特殊荧光涂料涂成的菱形徽记正闪烁着耀眼的荧光。

“喔喔喔喔喔!是他!就是他!”在我身边,有不止一个人激动地尖叫了起来——自然,秋是其中最为兴奋的那个。

“就是现在!给特写!特写!”

虽然我姑且算是发出了指令,但事实上,就算我啥都不说,其他人也完全明白该怎么做:每一名光复军士兵都知道,作为英勇的表率,拉希德将军一直以来,都以无条件的身先士卒而闻名——无论是在与变异人和变异怪物战斗时,还是在对抗自然灾害的过程中。更有甚者,他甚至会蓄意用荧光材料在盔甲上标记出自己的身份,以此表明自己的无所畏惧。

哪怕对手是如此庞大而慑人的存在也罢。

在脱离机舱后,以拉希德将军为首,突击队员们纷纷启动了背在身后的设备,强烈的气流随即从多个小型二维矢量喷口中涌出——这些突击伞包的技术源自于旧纪元的喷气式飞行背包。虽然因为推重比和续航能力不足等原因,当年的喷气背包使用价值不高、更接近于一种特殊工艺品与玩具,但光复军的工程师们却以此为基础,制造出了用于辅助空降的喷气降落伞包。在低空伞降时,这些可以重复利用的装备比传统的降落伞更加轻便、也更容易操纵,熟练的使用者甚至可以做到分米级别的准确降落——比如说,率先跃出机舱的拉希德将军,就准确地落在了巨兽的一处呼吸孔的边缘。

接着,他迅速从腰间取下了一枚特制的、带有危险化学物标记的哑铃型装置,设定了起爆参数,然后在呼吸孔猛然张开的瞬间将它投了下去。

虽然我不知道“超级带原者”对有人朝自己鼻孔里乱丢杂物到底有何感受,但在看到这一幕时,我自个儿倒是下意识地感到了鼻头一酸。紧接着,更多从天而降的突击队员也按部就班地抵达了其它呼吸孔附近,开始取出和设置手中的装置。

当然,他们脚下的那座肉山自然是不打算乖乖配合对方的举动的:虽说已经被之前的炮击严重削弱,但在那些幸而未被严重撕碎、灼伤的部位,仍然有数以百计的伪足伸出,像鞭子一样朝着这些不速之客抽打过去、或者试图将他们卷住。而突击队员们似乎也早已料到了这一着,大多数伪足在刚刚成型后不久,便被猛烈的火力齐根截断,而剩下的则被以无情的效率迅速割断——一部分突击队员们携带着被制造成大型收割外型的特制链锯,驾轻就熟地迎战着这些不太方便直接用枪械迎击的玩意儿。不过,他们要面对的麻烦还不止这些:在伸出大量伪足的同时,“超级带原者”自身也开始像抖水的狗一样疯狂地颤抖起来,试图将那些麻烦的家伙从背部抛下。在双管齐下的攻势中,有几名突击队员不幸中了招、接连从怪物的躯体上坠下。有些人及时地在坠落的瞬间再次启动了降落伞包,通过短暂的缓冲避免了严重受伤;但另一些人的动作却很不幸地……慢了一点儿。

我只能祈祷他们身上的护具能够尽可能有效地保护他们了。

不过,正如之前那架被击中的炮艇机一样,一定数量的减员显然也在突击队的接受范围之内。纵然不断有人被击倒、甩落,那座肉山的每一处呼吸孔仍然被投入了数枚设定好的哑铃状装置。接着,随着一连串低音鼓般的钝响从这团恶心玩意的内部接连传来,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在一阵更加剧烈的颤抖(并且又把一个正在劈砍伪足、没有站稳的突击队员甩了下去)之后,“超级带原者”的体表颜色突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由原先腐肉般的棕褐色和暗红色变成了类似霉变食物的黯淡惨绿色。紧接着,随着它巨大的躯体开始停止行动,大量“肉块”开始从这家伙的身上接连落下,蠕动着试图逃跑——但其中大多数没能爬出多远,就全都动弹不得地瘫软在地上,像融化的冰淇淋一样再也不动了。

是的,这就是以最小的代价摧毁掉“超级带原者”的有效方法:直接将以氢氰酸和二氧化氮混合气体为“主料”的压缩毒剂投入它的呼吸系统内部、并按照计算好的时间点起爆,让构成它巨大躯体的无数共生细胞在最短时间内充分中毒。在大多数时候,单凭暴力摧毁一只“超级带原者”,只会让它剩余的活细胞分裂成多个小共生体四散逃跑、无法根除隐患。而现在,这头巨怪的残骸却大体保持着完整。这正是行动大获全胜的最佳证据。

“成功了!我们打倒它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在公共通讯频道内兴奋地喊道。而仅仅几秒钟后,欢呼声就如同海啸般传遍了周遭方圆数公里的范围——无论是炮艇机上的射手和驾驶员、隐蔽在各个工作位置上的摄制小队、辅助工程小队和地面巡逻单位,每个人都在强烈的喜悦情绪中不假思索地欢呼。这种喜悦来自于我们基因的深处,来自在已经被遗忘的往昔岁月中人类对巨大野兽的本能恐惧,以及与之相对的、在战胜这些可怕敌手后的欢愉之情。自然,作为直接消灭了这头巨怪的英雄,拉希德将军和他的部下们自然也最有资格为此骄傲。

“对对对,特写!特写镜头!”虽然与其他人一样狂喜不已,但我的职业本能倒还没丢——英雄们欢呼胜利的景象对这样一部纪录片而言,自然是必不可少的。很快,我就锁定了一位正高举着双臂的突击队员。虽然不像拉希德将军或者其他资深军官那么显眼,但或许是头一次打倒如此可怕的对手的缘故,这个年轻人摘下了自己的封闭式头盔,而这让他变得很适合作为宣传对象:毕竟,一名有血有肉、能够看到表情的英雄,总是会比全身上下都包裹在盔甲内的人更能引起人们的共鸣。·

“对对对,来……拜托你笑一个……啊,没错,就是这样……”沉浸在工作中的我一边下意识地自言自语,一边仔细地捕捉着那位年轻人的笑容。虽然他的长相非常平凡,但这并不是问题,一张看上去更为普通的脸反而可以让人们产生亲和感,而他青涩得有些不符合“英雄”这个形象的笑容、以及脸上的雀斑和青春痘同样不成问题……

……但当他的脑袋沿着喉结上方被砍断时,这一切就很成问题了。

“圣父的蛋蛋啊!这是——”

在瞬间削掉那个年轻士兵头颅的,是一支像螳螂虾捕捉足一样的武器化利爪,而这对利爪则长在一只仿佛直接由众多噩梦杂交诞生的丑陋生物身上——这东西的块头比人略大一些、站立起来接近两米,有着兼具翼手目与灵长目动物的身体特征,那对巨大的、带有翼膜的前肢表明,它显然具有一定程度的飞行能力,而从这生物背部探出的利爪则像是移植自某种食肉昆虫。它的双腿像人类一样长而有力,足以支持身体直立起来,但细长的脑袋却更像是已经濒临灭绝的野马……当然,马的嘴里绝不可能有那么多尖锐的针状牙齿,更不会伸着一条顶端特化成针状的丑恶舌头。

虽然这头怪物在恶心方面绝对可以称得上惊天地泣鬼神,但它的存在本身,并没有让我感到过于惊讶——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失控肆虐于两极之外陆地上的“太岁”几乎在每一个脊椎动物种群里都创造出了一批给地球增光添彩的全新变异体,通常只有我们想象不到,而没有它做不到的。真正让我感到惊讶的,是这东西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从这种地方冒出来:按照我事先拿到的参考资料,在“超级带原体”中,偶尔也有存在着所谓“共生”现象的稀罕个体。据说,某些严重变异的生物似乎会被这些移动的大肉团视为“自己人”而不会遭到攻击,其中一些甚至会索性在后者巨大的呼吸道里安家落户,就像住在海葵里的小丑鱼那样,在“搭便车”的同时利用后者抵御敌害、甚至偷偷捡拾残羹剩饭。资料还强调,虽然目击次数不多,但这类生物“通常具有群居习性”。

换句话说,既然已经出现了一个,那就意味着……

“欸,好极了,”当更多像这样的丑陋生物从那堆臭肉里纷纷钻出、对“银色方阵”的战士们展开疯狂的攻击时,我听到自己嘟哝了一句,“我最讨厌节外生枝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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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题图 |《寰球卫士》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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