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之章 林间学校

 

转眼间半年过去了。

人生中不会再有第二次的初中一年级，已经过去了一半。

「似长似短」这种说法或许有点小题大做，但我真的有这种感觉。

因为太无聊了，所以觉得每一天都很漫长。

但因为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回想起来就像一瞬间一样短暂。

每天只是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漫不经心地上课，休息时间读感兴趣的书，然后回家。

不跟任何人说话。也没有朋友。

与木下和高野五月的时候联系过一次

只有些许零散的信息。对话便结束了。

没能约好一起玩。和入学之初没有什么变化。

孤独、虚无、黑暗的半年。

「——所以啊，真想和别的班的同学一起转转啊。毕竟是难得的林间学校」

男生对着同班的女生嘻嘻哈哈地说。

今天的第五节课是——林间学校的讨论。

下周要去林间学校。

在长野住三天两夜，在被大自然包围的环境里和同学们同吃同住。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

这是地狱一般的活动。

小组人员决定已经结束了。

毫无疑问地……我被强行拉进人数不足的那一组了。

那是我从没说过话的阳角组合……

说起来我几乎没有跟班上的人说过话呢。

班里的同学们分组开会，讨论着行动计划和分工。

可能是老师不在讲台上的缘故，她的音量很大。

不过，这和我这种异类无关。

我对这种无聊的活动没有兴趣。

应该说……我突然提出意见会给她添麻烦吧。

请您自由发挥吧。

不加入讨论的圈子，稍微地远离小组，一个人读着感兴趣的书。

「你是篮球部的吧，和一班的女生关系很好吗？」

「一班？……啊。莫非你的目标是山田？」

「不不不，我也没那么说」

「算了吧，这样的邀请真的很多，我们可不是用来邀请山田的诱饵」

「可是啊——、她可是模特哦、模特」

「对对，不是恋爱的那种，而是想留下回忆的感觉。想和艺人拍张照片」

组里的男生拜托篮球部的女生想办法把山田约出来。

真是的，居然会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而兴致高昂。

你不会以为有一点机会吧？

那个女模特不可能把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当回事吧。

「咦？我们组少了一个人吧」

 

组里的一个人叫了起来。

「啊，对了，市川也是跟我们一起的，市川」

他们回头看着我。

「市川，你加入了我们的学习小组……」

他那笑容可掬的表情——

一瞬间就僵住了。

他看着我正在读的书。

「呜哇……」

他脸色铁青，并抽搐着。

那些随着他的视线看我的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凶恶杀人FILE No.5】

这本书我连封皮都没带就开始读了。

血腥的标题和logo，

上面画着被砍下的人头和菜刀。

「啊？啊呀……」

「这是？什么……好恶」

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全组同学都一起退后。

愉快的气氛瞬间冻结，发出破碎的声音。

组里的人都跟我保持距离。

紧紧地。

心脏痛了起来。仿佛被细线勒住了一般

刺痛使得我喘不过气来。

「……凡人无法理解吗？」

我用谁也听不见的微弱声音

喃喃自语道。

故作平静。

装出不为所动的样子。但心跳越来越快，身上直冒冷汗。

夜晚。

我躺在床上看漫画。

但内容根本进不了脑子。

学校里的事情一直在脑中循环。

总是这样。

在学校一旦失败，我就会一直在脑内思考。

学校生活应该是无所谓的——

这种感情，明明应该在入学典礼上和名牌一起被剪掉扔掉的。

尽管如此，为什么会这样。

「……没办法」

我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没办法。

是啊，没办法。

因为我——是个异类。

因为我脑子有问题。

和大家合不来也没办法。

就算没人理解我也没办法。

交不到朋友也没办法。

被人瞧不起也没办法。

没办法。没办法。

「小京，我进来了」

敲门的同时，姐姐进来了。

「……都说了先敲门啊」

「敲了呀」

「……回答你之前就把我的门打开就没有意义了」

「《刃牙》借给我，《刃牙》」

「你随便拿」

「螳螂是在哪里出现的来着？」

「……用真实阴影和巨大螳螂战斗吗？」

「是《刃牙》最开始的地方」

姐姐像往常一样，轻手轻脚地走进我的房间，翻找书架上的漫画。

在这个过程中，

「对了，下周是林间学校吧？」

她像闲聊一样开口了。

林间学校。

光是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就嘎吱作响。

 

「真好啊。就像修学旅行一样」

「一群人一起做咖喱吗？哇，青春的感觉，好怀念啊」

如果去林间学校的话，就要跟今天的小组一起行动。

如果有像我这样的异类在的话，气氛变坏的可能性会很高。

他们也觉得没有我在会比较好吧。

现在可能所有的同学都在想

「市川当天会不会感冒？」

而且，如果。

如果——我们组有一班的山田杏奈加入

如果那样的话。

就会变成我不得不强制地和山田杏奈一起行动。

万一再次失败怎么办？

要是搞坏气氛让山田都认识我了——

怎么办？

……讨厌。好可怕。

我害怕被那个女人瞧不起。

害怕被别人知道真正的自己。

不想牵扯进去。

与其被讨厌，还不如不关心。

「特产就拜托你咯，长野有什么有名的来着？」

「……不去」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开口了。

姐姐惊讶地回过头来。

「什么？不去？」

「……不，那个」

我拼命地在组织语言。

「我、我想写小说」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借口。

可能是因为刚好读了最近刚动画化的很流行的轻小说吧。

「……现在，小说投稿网站很流行……业余爱好者写的小说也很受欢迎，还被动画化了。所以，我也想写写看」

「。。。。。。」

「嗯，我现在很有动力，构思也完成了。所以我想跟林间学校请假，休息三天，集中精力写作……」

「。。。。。。」

当时姐姐的表情该怎么形容才好呢。

像是困惑，又像是无可奈何。却又好像很悲伤。

「这样啊……」

终于，姐姐露出笑容。

 

「OK……我知道了，不错呢，姐姐支持你哦」

笑得很不自然。

「林间学校什么的，反正就是修学旅行的劣化版」

「不去的话也没什么问题呢」

她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背。

「……这种时期也是很重要的呢」

她补充道。

用一种很安静，很沉重，却又深深留存于我心中的口吻。

「妈妈那边我会去说的，你不用担心这个哦」

那么，晚安。

这么说着，姐姐走出了我的房间。

干脆得令人吃惊。

连漫画都忘了带。

「……」

扑通一声倒在床上。

姐姐是怎么想的呢？

不会是真心支持我写小说吧。

还是说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表现出关切的态度。

她会怎么向妈妈报告呢

啊啊——

已经无所谓了。

思考这些东西也很麻烦。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可以不用去林间学校了。

虽然感觉心情稍微轻松了些，

……另一方面，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又陷入了某种黑暗且沉重的东西之中。

第二周——

我最终没有参加林间学校。

 

说谎让我不用去林间学校了。

不，严格来说不是说谎。

偷懒的这三天我也好好地拿起了笔。

……想好好写来着。

结果，只停留在角色和设定的构思的练习。

转生到异世界的平凡的主人公被施了强力的黑魔术，变成了能夺走接触到的一切生命的身体……的黑暗幻想。

主人公因为特殊的体质，被周围的人疏远、歧视、迫害、鄙视。

不被任何人理解。

这样也没关系，一切都放弃了，绝望了。

但是，

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黑发少女想要理解主人公，

她直视着谁都会厌恶拒绝的主人公。

没有丝毫蔑视和畏惧，正面地对等地注视着他——

……这是虚构的故事。

和我的私人生活完全没有关系。

把作品和作者的人性混为一谈是可耻的行为。

嘛。

然后。

从一次偷懒的假期开始，

我的偷懒假期就开始增多了。

慢慢地越来越多。

我说想休息一下写小说，姐姐和父母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感冒啦腹痛啦，随便给学校打电话请假。

即便如此，小说的写作也没有进展。

构思虽然很有趣，但一旦动笔就完全写不出我想要的样子。

甚至比起小说正篇——休息时乱涂乱画的插图感觉更加出色。

特别是女主人公，感觉画得很好。

亮丽的黑发，高挑的身材。

长着细长眼睛的美丽少女，笑容十分可爱，但偶尔也会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眼，这种反差就是她的魅力。

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有这个女主角画得好。

就像有个模特参照一样。

……不是。

并不是说谁是模特。

哎呀……不过确实，和那个女人在外表上有相似之处。

不过，就这种程度的也能被说抄袭的话那就头疼了。

话虽如此。

确实，我对那个女人有所留意。

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时候，会忍不住用目光追上去，经过一班教室的时候也会忍不住看看里面的情况。

明明不想让人看到。

明明不想扯上关系。

林间学校的偷懒假期，也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存在。

在一切怎么样都无所谓的学校生活中，唯独她成了特别的存在。

我意识到了山田杏奈。

学校里唯一让我心动的人。

这一点不得不承认。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我被她吸引了。

没错。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入学典礼那天。

被冷眼俯视的那一天。

但是，这种感情不是随处可见的青春期男人对身边的女人那种淡淡的感情。

我敢断定不是。

绝对不是。

这种心情……非常汹涌澎湃。

我呢。

 

我想杀了那个女人。

没错。

 

一定是这样。

因为——我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

谁都不理解的，可怕的家伙。

这种感情的亢奋并非凡人所抱有的恋爱感情……

我推测，这类似于猎奇杀人犯的癖好和杀人冲动。

没错。一定是这样。

啊。

那雪白的皮肤上插着刀子会有怎样的触感呢？

山田就算变成尸体也一定很美吧。

然后她的身体就会变成杀人魔的所有物。

这样的妄想，我每夜每夜都在重复，然后陷入自我厌恶之中。

我的脑子有问题。

这就是——

我在初一这一年里得出的自我分析的结果。

啊啊，神啊。

希望我不要和山田在初二的时候同班。

如果变成在同一个班级，如果我们有更多的接触，如果我们通过交谈来拉近彼此的距离。

然后距离渐渐地变得越来越近的话。

那我肯定，会变得无法再掩饰这份心情了。

 

    四之章 现在

 

「……唔」

放学后——

一边在出学校途中的【常去的老地方】等待着，猛然间回想起初一时候的事情。

（PS：这里【常去的老地方】有漫画番外，有兴趣可以点右下角目录跳转）

感觉头有一些痛。

 

 

哎呀……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太残酷了。

再糟糕的家伙也要有个限度。

我是个内心危险的家伙。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思考和行动都过于支离破碎。

明明自己在教室里不带封皮地阅读自己的特殊兴趣的书，

可一旦被他人发现，而被拉开距离时，又会受到打击。

已经不知所云了。

大概这就是【铠甲】吧。

把不合群归责到兴趣的头上就轻松多了。

所以我特意在引人注目的地方，津津有味地阅读，以此来展示自己。

或者……也许是在内心的某个地方，寻求着理解者吧。

也许是希望有人看到自己。

「我是这样的人」

谁都可以，希望有人能明白……

不由得笑了。

明明害怕暴露自己的内心，却希望别人看到自己。

一边假装自己是个「异类」，「凡人无法理解」什么的，

假装自己是个孤高的异常者，本质其实是喜欢别人什么的。

实在滑稽。

不管怎么说——这是可耻的黑历史。

「。。。。。。。」

嗯。

黑历史……黑历史吗？

我觉得去年有这样的想法很奇怪，是因为我变了吗？

从把山田认为「是我现在最想杀的女人」的那时候开始

我就有些——

「啊，在这」

个子很高，乌亮的黑发今天也很有光泽。

伴随着欢快的声音的同时，山田向这边跑了过来。

表情满是明朗与快乐。

这么说来……

那个能把人都冻僵的，冷漠的眼神和表情，最近好像都没见过了。

「……真是偶然呀」

「嗯，偶然」

听到这番对话，我忍不住想笑。

这不是偶然。

我在等山田。

 

虽然没有约定，但放学后见面是惯例。

放学后，各自离开学校，然后在这个「常去的老地方」等待。

不是谁说的，是自然而然的。

不知何时，我和山田变成了这样的关系。

「那个……」

一起走着，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事情，说道。

「不是平时的背包啊……」

「啊，这个啊」

「其实昨天买了肉包，放进去的时候汤洒出来了。有很多肉汁的那种包子，所以……」

很有山田的风格呢。

「平时的背包现在正在晾着」

「所以这是你一年级时候的那个背包吗」

 

「是呀，居然连这个都知道呢」

山田哈哈地笑了。

哇。糟了。说了多余的话。

这简直就像——

我从一年级开始就一直盯着山田一样。

像个跟踪狂，真是羞耻。

「好怀念啊，当时带着这个包去的林间学校」

「。。。。。。」

林间学校。

这个词让我的胸口隐隐作痛。

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山田似乎感受到了我的动摇。

感到很抱歉。

「嗯……对、对了，我有点心，一起吃吧」

 

不知道是不是让她费心了，山田把背包拿走了。

她在里面摸索着。

「哇，这个……」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拿了出来。

给我看的是——在入学典礼那天，

发给新生们的花饰。

上面写的是「山田杏奈」

「那种东西你还留着啊」

 

”“原来是装的，好怀念啊。”

山田开心地说。

然后——从背包的最深处取出一个东西。

「将将」

「啊」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山田给我看的是——入学典礼上的花饰。

不过名字的部分全没了，只剩下花了。

毫无疑问。

是我的。

我在入学典礼结束后，切下来扔掉的东西——

「这个，掉在地上，我捡起来的！」

她得意地说。

掉在地上……应该是掉在垃圾箱里吧？

普通地捡起来了吗？

啊，这样啊。那个时候背后感觉到的气息是山田吗?

「。。。。。。」

「有两朵的话很漂亮吧，有种赚到了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会掉在地上呢?而且也没有名牌……难道是次品吗?」

「……是扔掉的」

「诶？」

「不，没什么」

扔掉的。

没错，本应该已经被我扔掉了的。

爱情啦友情啦青春啦，因为被女生冷眼相待而大受打击……

为了与为这种无聊的事而一喜一忧的自己切割，

本以为我已经把它扔掉了的。

但是。

我以为我丢掉了的东西，竟然会在这种地方。

一直都是这样。

我扔掉的东西，总是会被山田帮我捡起来。

小心翼翼地珍藏着。

「差不多该走了」

「嗯」

我们并肩走着。

初二的我与山田，并肩走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