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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侵权删)父亲再婚当天我车祸垂危他不闻不问

2023-06-12 21:16 作者:weirjsjal  | 我要投稿

我最后一次给我爸打电话时,我爸照例很久才接。 接起来很不耐烦:“有事吗?” 我听见那边喜气洋洋的音乐,也听见堂姐瑶瑶开心地叫着:“我又有新舅妈啦!!!” 我爸顿了顿:“我今天再婚,给你发过短信了。” 我怔了怔。这年头,还有人看短信么。 他想了想又说:“你想来我派司机接你。还来得及观礼。 我闭了闭眼,感觉体温在急速流失。 我虚弱至极却还是想笑:“来不及了,爸爸。来不及了。” “我要死了。” 1 “啪!” 似乎是什么打碎了。 音乐骤停。 我听见那边骤然紊乱的呼吸声,和几秒后我爸愤怒的声音:“你又撒谎!从小到大你就一直是那个狼来了的孩子!” 我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眼前妈妈的身影,她在跟我招手。 我急促地呼吸几次,用最后的力气跟我爸道别:“爸爸,新婚快乐,礼物可能过两天才会到。”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爸爸,等我死亡通知书到你手里的时候,你会喜欢这份礼物吗? 讨厌的女儿,终于消失了呢。 我闭上眼睛,朝我的妈妈伸出了手。 大脑里我这不长的一生在飞速回放,每一帧都是黑白的。放到我八岁那年时,终于变成了彩色,死死地定了格。 我弥留的神思,看着八岁的天真小女孩,发出了一声低叹。 她在开心地接堂姐瑶瑶去家里玩,尚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那天是瑶瑶生日。 她生日前一天,爸爸妈妈离婚了,她给我打电话,哭得很伤心,说她爸爸不给她过生日了。 我就想把瑶瑶接到我家里,让我爸爸给她过个生日。 我爸很支持。 他和姑姑姐弟情深,自然乐见我与瑶瑶亲密。 我坐我妈的车去接姑姑和瑶瑶。我记得那天阳光灿烂,我穿了一条印着小蝴蝶的花裙子。 是我爸给我买的。 瑶瑶爸爸不怎么管她,她没我这么多裙子。 那天她看着裙子对我说:“阳阳,你真幸福。 我也觉得我挺幸福。 我名字叫徐沐阳,是我爸给我起的。 他说他想让我沐浴在阳光下,远离所有黑暗。 可他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定想不到,我最后会走到这个结果,比他更先步入死亡的永夜。 那天我拉着瑶瑶坐在后座,一起喝着奶,可瑶瑶突然想起爸爸很难过,嘤嘤哭了起来。 我边哄她边探身去拿纸巾给她。回头坐稳时,我看见瑶瑶的胳膊肘歪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我肚子突然一阵绞痛。 应该是乳糖不耐受的老毛病犯了。 肚子痛得我额头上全是冷汗,一叠声地催我妈赶快找个公厕。 越痛越催。催得我妈慌了神。 长大后我回想那天,总是想如果我能重生,那天我一口奶都不会喝。 不,我压根就不会接瑶瑶去我家。 可我不能重生。 不能改变过去。 更不能让后面那辆车不要酒驾,不要超速。 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能一次次在痛苦中,不断回忆那一声巨大的碰撞声,和满车厢的血腥味,以及瑶瑶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妈!!!” 2 我姑姑,那天没能给瑶瑶过上生日。 以后也不能过了。 她变成了一个小盒子。 而我妈也不能再给我过了。 我和瑶瑶,在同一天,失去了妈妈。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喝过一口羊奶。 我的天塌了。 我转身想找爸爸,想让他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个梦。 可我爸一手搂着瑶瑶,一手狠狠一巴掌,抽在了我脸上。 他的眼里全是怒意,看我如看仇人,一字一句,在医院走廊说:“如果你不装肚子疼,她们就不会有事。徐沐阳,她们是你害死的!” 我被打得坐在走廊的地上,怔怔地看着我爸。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我。打得我牙齿松动了。 他说我在装疼。可我没装啊。 他指着我,手在发抖:“以前你一生气就装这疼那疼,让你妈来哄你,可瑶瑶只是弄脏你一件裙子,而且你妈还在开车,你为什么在这时候装!你太恶心了!” 我被他说蒙了。我即便没成年,也知道恶心是个很严重的词。 我哭着摇头:“爸,我没装,我真没装.....” 我爸不为所动,我又哭着朝瑶瑶伸出手:“瑶瑶,你知道的吧,我真的肚子疼啊!” 我爸搂着瑶瑶,退了一步。 似乎我是什么罪犯。似乎我会弄脏瑶瑶。 那时候我八岁,可我第一次知道,人心会在瞬间仿佛被钢针穿透一样疼。 只是那时候我没料到,在我的往后余生,我会一次次地感受到这种感觉。 直到彻底麻木。 我爸当时盯着我说:“徐沐阳,我不会原谅你的。 说完,他带着阳阳离开了医院。 而我在医院冰冷的走廊坐到天黑,才被司机想起来,返回来把我带回家。 回家的时候,瑶瑶坐在餐厅,哭着吃饭。 我爸心疼地看着她说:“以后瑶瑶就住在家里,有阳阳一份,就有你一份。 瑶瑶扑在我爸怀里,无声地抽泣。 我看见瑶瑶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有些复杂,当时我尚未看懂。 后来懂了,却也晚了。 我很想我妈。 我妈在的时候,我真的像个小公主。 我爸总说我妈太宠着我,可我妈说,阳阳这孩子就是娇一点,可她心眼太实在,不护着容易让人欺负。 我爸嗤之以鼻:“我的女儿,谁敢欺负。” 可现在,我妈不在了。没人护着我了。 我爸把我当透明的一样漠视我。 他每天会等瑶瑶起床吃早饭,会问瑶瑶成绩,会对着瑶瑶的脸恍惚,掉泪,说瑶瑶你真像你妈妈。 可他对我像对空气。 我什么话都不敢说。 他在恨我。 是我不该肚子疼。是我不该让我妈找厕所。 都是我不该。 可我也不知道,我一向喝羊奶都没有事,那天怎么突然又开始乳糖不耐受。 但我知道,从出事那天起,我就是罪人,死有余辜。 我不知道我还配不配想我妈,因为我有次放学忘了,以为我妈还在,对着空荡荡的厨房叫妈妈时,我爸说我不配再喊这两个字。 可我真的,真的,很想我妈。 就像瑶瑶每天哭着想妈妈一样的。 她有我爸哄,我没有,我就溜进我妈的卧室里,抱着我妈的照片,看了一整夜,哭了一整夜。 我对着照片问我妈:“妈妈,爸爸说是我把你害死的,是真的吗?” 照片没有回答我,可窗外本来宁静的夜,突然就狂风大作,雷声大响,暴雨毫无预兆地下了起来。 像是有人在生气。 我抱着妈妈的照片,坐在床边,雨水顺着窗户打在我头上,可我一声不响,动都不动。 哪怕胳膊冻麻了,腿坐麻了,我也没有动弹过一下。 似乎从那天开始,我开始对自己冷漠麻木,不再在乎自己的感受。 那种冷漠麻木,一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萌芽,在那个暴雨中偷偷破土而出,并不显眼。 谁也不知道,最后它会长成粗壮的藤蔓,死死缠住我的脖子。 让我不得往生。 那天我在我妈的卧室里,被冻得发烧,烧到四十度晕了过去。 我爸给瑶瑶讲完故事,又去书房处理公务,在第二天早上吃早饭时,才发现我没有下楼。 据佣人讲,我爸看见我晕倒在妈妈卧室,手里抱着妈妈照片时,突然就哭了。 他把我抱起来送到医院,嘴上还喃喃着,“爸爸不怪你了,阳阳不要有事。 佣人说,你爸还是爱你的,你是他的亲生孩子啊。 我不太敢相信。 他明明说我恶心。 可我在医院醒来时,我爸通红着眼睛,捉着我的手,声音都在发颤:“阳阳乖,爸爸不怪阳阳了,阳阳要好好活着啊。” 我看着我爸,一时不敢相信,他伸过来拥抱的胳膊,我下意识躲开。 我总觉得这是一个梦。 如果我不躲开,梦就该醒了。我爸怔了怔,转而拉住我的手,跟我保证:“爸爸保证,发誓,爸爸以后会疼阳阳的,爸爸再也不怪阳阳了。” 他似乎很恐慌:“阳阳活着就好,陪在爸爸身边就好。” 我看着他仓皇的脸,看了很久。这好像不是一个梦。 我的爸爸好像回来了。 我扯起干裂的嘴唇,笑了。 那时候我以为,大人一旦保证,就一定会做到的。 4 出院后,我爸又变回了以前的爸爸 他带着我和瑶瑶,三个人努力摆脱过去的阴霾,往前走下去。 我也开始努力忘掉之前的种种,和瑶瑶在同一个屋檐下,如同亲姐妹一般生活。 我们都觉得,只要努力,就能摆脱那场伤痛。 可我们失算了。 刻骨的疼痛,是不会轻易被忘记的。不但我们甩不脱它,它甚至还把我们都改变了。 首先改变的是瑶瑶。 每一个深夜,她都会被噩梦惊醒,大叫着醒来。 然后就开始哭,说她爸爸再婚了不要她,妈妈又不在了。 她哭得撕心裂肺,却还在哽咽着说,“可阳阳也不是故意的,阳阳我不怪你的!” 我不敢睁眼,不敢抬头。 我只能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不断地低声道歉,不断抽自己巴掌。 是我害瑶瑶成了这样的。我是个罪人。 可我不知道怎么赎罪。佣人告诉了爸爸。 爸爸红着眼睛,长叹了一声:“瑶瑶是个长情的孩子,跟我姐姐一样。” 当天他就在自己卧室支了一张小床,让瑶瑶搬去睡。 他抚摸着瑶瑶的头发:“瑶瑶再做噩梦也不怕,舅舅就在你身边呢。” 瑶瑶靠在我爸怀里,又想起了什么,指着我:“那阳阳怎么办?” 我连忙摇头:“我不怕!我不做噩梦!你不在,我一个人睡还自在点。”我知道我有罪。 我应当赎罪,让瑶瑶去安心的睡,我去夜夜无眠。 我爸神色复杂地看着我:“阳阳心真大。” 说着,他牵着瑶瑶走了。 留下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爸爸,其实我心不大啊。 我每一个晚上,都如同活在地狱一样煎熬啊..... 搬去爸爸卧室的瑶瑶,睡眠日渐变好。 和我爸的感情日渐深厚。 而我年龄越大,越知道我当初作了多深重的孽。 到我十二岁过生日时,瑶瑶突然想起她的生日变成了姑姑的忌日,终生再也无法过生日,痛哭了起来。 我爸撤了蛋糕,抱着瑶瑶哭:“以后阳阳也不过生日了,我也不过,我们都陪你不过!” 我看着他们的眼泪,突然觉得手脚冰凉。 从那天起,我陷入了无间地狱。 日夜被愧疚的火焰焚烤,无路可逃,无处可逃,夜夜失眠到凌晨。 直到身体支撑不住,才能入睡一会儿。 所以每天早上瑶瑶上学都要起早等着我,等到快迟到的时候,我才匆匆起床。 我爸的脸色日渐难看。 后来有一天,他让瑶瑶坐家里的车去上学,然后递给我一张公交卡:“瑶瑶因为你迟到两次了,以后你坐公交去上学吧。” 我低头看着那张公交卡,什么都没说,点了点头。 是你害了瑶瑶,你该得的。 到学校的时候,我同桌跟我说,“你知道吗,那个陈瑶瑶她坐着豪车来上学,她一定是有钱人家的小公主吧!” 她又指指我:“你怎么了,眼底怎么青得这么厉害!” 我看着窗外被同学簇拥着,穿着崭新小蝴蝶裙子的瑶瑶,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从那天起,瑶瑶成了学校里的小公主,而我从原本的成绩优秀,变得一落千丈,记忆力也不怎么好了。 我爸看我的目光日渐失望,而看着瑶瑶的时候,他又重新充满了希望。 家长会的时候,我爸去了瑶瑶班里,让秘书来给我开。 他把我搂在怀里:“阳阳,爸爸是爱你的,但是咱们得对瑶瑶好一点,毕竟是你害瑶瑶没有妈妈的,但是没事,爸爸和你一起赎罪,好不好?” 我看着爸爸真挚的眼,又想起了他对我发的誓。 我点了点头:“好。” 爸爸不会撒谎,他还是爱我的。他只是在和我一起赎罪罢了。 那天过后,我什么都会让着瑶瑶。 新衣服,她先穿。 新文具,她先用。 家里的车优先送她。 厨师做的全是她爱吃的东西。 客人来了是瑶瑶去表演才艺。我爸的生意伙伴都知道,瑶瑶是家里的小公主。 他们的孩子都和瑶瑶是好朋友。而我坐在角落,无人在意。 我不ๅๅๅ在乎,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爸爸。 我害了她的妈妈,害了爸爸的妻子和姐姐。 瑶瑶光芒万丈是应该,而我被人遗忘也是应该。 我应该一直坐在角落做个无人在意的人,直到大家都彻底遗忘那场伤痛。 可十四岁时的一场家宴,我却没忍住,忘了自己是个罪人,闹了一场风波。 那天我爸的生意伙伴带着家人来家里做客。 瑶瑶穿着新的小蝴蝶的裙子,特意跑来让我看:“阳阳你看,这么穿行吗?” 她个子高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我点了点头,继续写作业,可下一秒,我觉得哪里不对,又转回头看了一眼。 瑶瑶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流光溢彩。我站了起来:“瑶瑶你这串项链,是从哪里拿的?” 瑶瑶低头看了看:“哦,从舅妈的首饰盒里。 我皱了皱眉。 这串项链,是外婆给妈妈的。当初妈妈说,等我长大,要留给我。 我不在乎项链的价钱,可这是妈妈说过要给我的。 我忍着气伸出手:“瑶瑶你把项链摘下来,这是我妈说要给我的。而且你不要动我妈的东西。” 瑶瑶愣了愣,护住脖子:“我就戴一会儿,行吗?” 我摇了摇头。 如果是我爸给我买的,我立马就给她。 可这是我妈妈给我的。 瑶瑶咬咬唇,手绕到颈后摘项链,稍一使劲,项链,断了。 我妈留给我的项链,被她扯断了。 珍珠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有的钻进了床下,有的钻进了桌底。 声音回荡在空空的屋子里,每一声都像电钻一样钻进我心里。 我想都没想,抬手就打了瑶瑶一巴掌。 一下把她打蒙了。 我也蒙了,可我顾不上多想,我急着捡那一地的珍珠,尤其是滚在床底下,陷在灰尘中的那一颗。 那是整条项链最珍贵的一颗,却滚落了满身灰尘。 瑶瑶被我打哭,看了我一眼,转身哭着跑下了楼。 而我灰头土脸,用使劲浑身解数,才把珍珠够到,一颗颗捡好,装在小袋子里。 我刚把珍珠捡好,就听见我爸愤怒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徐沐阳!” 他真的是出离愤怒,咬着牙喊:“你给我下来!” 我把珍珠放在抽屉里,匆匆跑下楼,在所有人鄙夷的眼光中跑到爸爸面前:“怎么了,爸爸?” “啪!” 回答我的,是重重一个巴掌。真的很重。 我觉得我耳膜被打穿了一样,嗡嗡直响。 可我爸还觉得不够,举起手还要再打。 瑶瑶扑上来抱住他:“舅舅!不要打了,她流鼻血了!” 我这才感觉到,有液体从鼻孔流出来,顺着嘴角,滴在我纯白的睡衣上。 我爸被瑶瑶抱住胳膊不能打我,就用眼神凌迟我:“你害死了我姐姐,现在还打她唯一的骨血。徐沐阳,我还是把你想得太善良了。” 他一字一句:“你真让我恶心。”我身子晃了晃。 那一瞬间我有些无助。 不是说,发誓要好好爱我吗? 为什么爸爸又变成了恨我的那个爸爸? 我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才能把眼泪从眼眶里挤出去,看清我爸脸:“可是她扯断了项链......” “这个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赚钱买的,没有你的,只有我愿不愿意给你的。” 他搂着瑶瑶,冷冷地道:“你别以为瑶瑶没爹没妈,就好欺负。我还在呢。 说着,他吩咐司机现在就带瑶瑶去买项链,多贵都无所谓。 他让我滚上楼,今晚别吃饭。 我转身上楼时,很想说爸爸,她扯坏的是你发妻的项链,是你曾经爱的那个女人留下的。 可我想了想,什么都没说。 我妈留下的骨肉都挨了打,何况是一条项链。 我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回了卧室。 我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这就是害了亲妈和姑姑那徐沐阳?” “对,今天还打堂姐,这孩子怪不得徐总不带着出来吃饭,总是带着瑶瑶。 “就是,瑶瑶形象好性格也大方,她看着阴沉沉的,是不如瑶瑶。 我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腿像灌了铅一样,明明就几级台阶,我却要用全身的力气才能走上去。 6 那天晚上,我发烧了。 一开始佣人说我躺着动也不动,我爸冷哼了一声:“她从小会装,让她装。 但我爸还是让人在餐桌上留了一碗粥。 半夜的时候,佣人看我没下来喝,上楼看了看我,发现我已经烧到抽搐。 救护车大半夜把我拉到急诊室。我爸和瑶瑶都来了。 我当时眼前一片黑,想动又动不了 迷迷糊糊间,听见我爸颤抖的声音:“阳阳你醒醒,你别吓唬爸爸,爸爸今天太失望才打你,爸爸最爱你啊!” 我烧得脑子不好使,可还是疑惑了一下。 真的吗? 所谓的最爱,是这样的吗? 我爸似乎听见了我的疑惑,握住了我的手:“真的瑶瑶,是真的。谁能不爱自己的骨肉呢?” 我眼睛有点发酸。 一滴眼泪从眼角挤出来,打湿了头发。 我听见我爸哭着喃喃:“你是爸爸唯一的孩子,你比谁都重要啊......” 我手指动了动,努力想抬起来。我想给我爸擦擦眼泪。 我想说爸爸你下次不要再打我了,我不怕身子疼,可我怕心里疼。 我想说爸爸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怕你生气,但我怕你不爱我。 可我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瑶瑶说:“舅舅,是不是阳阳今天打我,我妈妈生气了呀?” 她说舅舅,要不咱们去庙里烧柱香,替阳阳赎罪,我妈妈不生气她就会好了。 我的呼吸滞了滞,等着我爸的回答。 我爸沉默了。 我听见他沉重的呼吸。 几秒以后,我听见我爸说:“姐姐,阳阳醒了我让她给你磕头,给瑶瑶鞠躬赔罪,以后瑶瑶要什么阳阳都给。” 他沙哑着嗓子:“你不要怪阳阳了。再不堪的孩子,那也是我的亲生孩子。” 再不堪的孩子啊..... 又一滴眼泪从我眼角挤出来,冰凉冰凉的。 也是,我怎么忘了,我是个有罪的人呢。 我抬起的手指,重新放下来,意识一片模糊,眼前一黑,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陷入了深重的黑暗中。 可我却莫名其妙觉得很安心。 我甚至躺在地上蜷缩起来,想把这几年缺的觉都补回来。 可我刚有了睡意,正想长长久久睡一觉,却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哭。 哭得好伤心,吵得我无法入睡。我重新睁开眼,看向哭声的来源,却被惊得清醒了。 我的妈妈,就站在不远处,看着我在哭。 她脸上爬满了泪水,双眼中全是悲悯。 我这几年,日渐沉默,不怎么哭也不怎么笑。 可看见妈妈的那一瞬,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声嘶力竭,痛彻心扉。 妈妈,我每一天好想你,可我不敢说出去。 因为爸爸说我是个罪人,说我害死了你。 我妈也看着我哭,满脸的心疼,边哭边伸出手,冰凉的手牵着我,往远处的一处亮点走去。 我哭着问她,“妈妈,你不恨我么?我是个罪人呀?” 妈妈哭得肝肠寸断,说不出话来。但她重重摇了摇头。 她无比爱惜地看了我一眼,一把将我推向闪光的地方。 我被推到光明中,离开了那片黑暗的角落。 我听见有人在叫:“小姑娘醒了!小姑娘醒了!” 紧接着是我爸的声音:“太好了!是瑶瑶去庙里烧香管用了,姐姐你不生阳阳的气了是不是?” 瑶瑶也很激动:“是阳阳把罪赎了,老天爷不罚她了!” 我心里突然觉得凉嗖嗖的,很想回到那片黑暗里,继续睡过去。 这里的光明太刺眼,这里没有我妈妈。 黑暗里有我妈妈。 我想去到那片黑暗里。- / 后来我回了家,藏起了那袋珍珠,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我是个罪人,我知道。 我躲在你们看不见的角落,不参与你们的光鲜亮丽。 我独自凋谢,独自灰败,不需要任何人的目光。 我爸一开始不适应,总是问我怎么了。 可后来瑶瑶跟他说,阳阳长大了,知道当初的错误多沉重了,得靠她自己过去这个坎。 我爸再也没过问。 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日渐疏远,而我日渐麻木与冷漠。 当初那株破土而出的萌芽,从我在医院醒过来后,便开始急速生长,长得茂密茁壮。 现在有人说要给我一刀,我估计我都不会眨眼。 一个罪人而已,这条命有何惜?不等别人放弃我,我先放弃我自己。 可是啊,命运就是这么冷酷无情。 我都这样惩罚我自己了,它还是不打算放过我。 我灰头土脸长到该上大学的年纪,和瑶瑶上了同一座大学。 在那所大学,我遇上了林墨。 他颀长英俊,家世很好,是学校最受欢迎的男生。 大家都觉得他应该跟徐家漂亮的小公主徐瑶瑶在一起。 对,徐瑶瑶。 我爸给她把姓改成了徐,随她的妈妈姓,也可以说是随我爸爸姓。 可谁知道林墨怎么就看上角落里的我了呢。 我一不参加社团,二不跟同学来往,完全是个透明人,我以为他根本不会看到我。 我只是在学校篮球比赛时经过,看到林墨的笑容,怔了那么几秒钟而已。 他一笑,可真像一道阳光啊。 温暖和煦,照亮布满灰尘的阴暗之处。 可很快,我就低下头匆匆走过,没有多看。 阳光下的人,和我不是一路人。我那时候不知道,林墨站在我身后看了很久,跟别人到处打听我是谁,闹得很多人起哄。 我那天回家后,瑶瑶紧跟着也回来了。 爸爸不在家,只有我们俩。 瑶瑶笑着帮我理头发:“林墨啊, 追求的人多着呢,眼光也高着呢,阳阳可别上他的当,当人家一时的玩物啊。 我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也不想说话,只是点点头,就回了卧室。 我上楼的时候,总感觉有一道视线,死死钉住我不放。 可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那是瑶瑶的视线。 后来她成了徐家的小公主后,四下无人时,她总是这么看我。 但我已经成了这样了,她还不解恨吗? 再不解恨,我也只有一条命可以拿来赎罪了。 8 我是一个活在罪孽中的人。 我躲避所有的阳光,竭力让自己缩在黑暗中。 可我无法阻止阳光追逐我。 林墨频繁地来找我,有时候送我花,有时候送我小点心,有时候什么都不送,就是看着我笑。 他说徐沐阳,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记住你了。 你真像只受惊的小流浪猫,漂亮又可怜。 我低着头不说话。 我不习惯阳光。 可林墨笑着拍我头顶:“我叫你阳阳好吗?” 他说“阳阳不要怕我,我是好人,不会伤害你。” 我想了想,抬了抬头。 我想告诉他我不是怕他,我是不习惯。 可我一抬头怔住了。 他笑得真好看,真暖和啊。让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毕竟谁能拒绝一缕阳光懒洋洋地照在身上呢。 我不由自主,答应林墨一起吃饭。 他带我去吃肠粉,带我去看他打篮球,带我看电影,又送我回家。 回家的时候,他邀请我过几天去他家给他过生日。 他的声音好听又温柔:“不要怕生,到时候我会陪着你的。” 仿佛有魔力一样,我鬼使神差地就点头答应了。 回家的时候,瑶瑶坐在客厅看我,笑盈盈的:“林墨送你回来的呀?” “我不是说了,让你离他远点嘛?你这么小就谈恋爱,爸爸知道该多担心啊?” 我听着有点奇怪,不由纠正她:“那是我爸爸,你应该叫舅舅。 瑶瑶的笑容,突然就停滞在脸上,像一张僵硬的面具,怪吓人的。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脱落。 我转身上楼。 晚上睡前,想起林墨今天的笑容,和他拉我躲车时温暖修长的手指,我不由笑了。 心里那株名叫麻木的藤蔓,也似乎停下了疯狂生长的速度。 那几天,我罕见地买了些化妆品,学着化妆。 也买了一条小裙子,上面带着一只蝴蝶。 我爸看见以后,感慨了一声:“你小时候,最喜欢小蝴蝶的裙子,爸爸给你买过好多好多条。” 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这孩子,打小就这么喜欢蝴蝶呢?轻飘飘的一风就刮跑了,有什么喜欢的呢?”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蝴蝶。也不知道瑶瑶为什么也喜欢蝴蝶。 明明以前她说她不喜欢这种就活一季的短命东西的。 可自从住进我家里,她时不时就要穿带着蝴蝶的裙子,穿了好几年。 我爸看我不说话,叹了口气,搂着我的肩膀:“阳阳,你现在也不怎么跟爸爸说话了。以前你叽叽喳喳很能说的。” 他看着有点伤心:“可爸爸是爱你的。 “哦。”我点了点头。 我看了看我爸鬓边的白发,又加了一句:“知道了。” 脑海里却闪过了从前他对我保证的画面。 那时候他保证过会对我好,会爱我的。 可他给了我一巴掌,打得我鼻子出了血。 如果这就是爱的话,我不要。这和我妈妈的爱不一样。 我想我妈妈,想我有妈妈爱的时光。 6 林墨生日那天,我穿着小蝴蝶裙子,化着笨拙的妆,去了他家。 一开门林墨就挑了挑眉:“阳阳真漂亮。” 他带我进门,给所有朋友介绍我,介绍到徐瑶瑶时,他顿了顿:“你俩是亲姐妹,不用我介绍了吧。” 我很诧异,我什么时候跟瑶瑶,成了亲姐妹。 可瑶瑶站起身揽过我:“不用不用,林墨你去招待客人,我照顾她就行。 正好有人来,林墨朝门口走去,边走边回头:“帮我照顾好阳阳啊!” 瑶瑶答应着,带我去了餐厅的小吧台。 那上面放着两瓶奶,她拿起一瓶给我:“喏,知道你要来,特意给你带的羊奶。” 还是我年幼时喝的那个牌子。 她拿起另一瓶包装很像,不看字看不出来的牛奶,打开喝了一口:“你喝羊奶,我喝牛奶,跟小时候一样哈,你喝得永远比我的贵一块二。”我怔了怔。 瑶瑶记性真好,一块二,有零有整,她记得清清楚楚。 可她却仿佛忘了,自从出事以后,我再也没喝过一口奶。 我放下羊奶,扭头去看林墨在哪。 我不想和瑶瑶单独待着,总觉得别扭。 可看了一圈没找到林墨,我一转回头,就看见瑶瑶的胳膊肘奇怪地歪了一下。 而我面前的奶瓶,在轻微地晃悠。 我本能地觉得不对,拿起奶瓶一看,那瓶奶是牛奶。 我乳糖不耐受,喝了牛奶就会到处找厕所。 我瞬间绷直了脊背,看着瑶瑶:“你干什么?” 瑶瑶眼神往旁边飘了一下:“我什么都没干啊?” 我拿起牛奶:“你刚才是不是把羊奶和牛奶换了?” 瑶瑶眨了眨眼:“没有,阳阳你胡说什么?” 我的手不由自主在发抖。 我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以此为契机,在等待我想起来。 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 但我知道瑶瑶一定把两瓶奶换了。 我站起身:“林墨家这么大别墅,一定有监控,我可以找监控。” 瑶瑶忙起身跟过来,一把扯住我:“阳阳你等等!!!” 她把牛奶抢回来,强笑了下:“咳,多大的事啊,我就是想搞个恶作剧,换过来让你在林墨面前拉肚子出个丑而已,你干嘛这么认真呢。 她的脸色煞白,声音微微发抖,似乎在害怕什么。 我看着她,头突然开始疼。 疼得我蹲下抱住头呻吟,疼得林墨和其他人都聚了过来。 疼得我脑袋里好像炸了一样,八岁那年在车里那个片段,电光火石一样炸了出来。 我逼着我妈找厕所之前,是探身给瑶瑶拿纸巾来着。 等我坐好的时候,瑶瑶的胳膊肘也是这么歪了一下。 那是小幅度调换瓶子时,必然要做的动作。 我猛地睁大眼,停止了呻吟,一点点站起身子,一步步走向瑶瑶。 很多事情,突然就从一个一个的点,被串成了一条线。 我走到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问,声音仿佛都不是我的:“陈瑶瑶,你是不是,当年给我调换了奶瓶?” 瑶瑶没回答,脸色煞白,眼珠在转。 我了解她,我知道她在想借口。可我等不了了。 我做了那么多年的罪人,我等不了了。 我一把薅住她的头发,在所有人倒抽冷气和尖叫声中,硬把她从餐厅拉到门厅,又拉出了林墨家。 林墨追了上来,抓住我的手:“阳阳你在干什么!你放开,怎么这么粗暴地对你姐姐!” 我抬了抬眼:“家丑,不外扬。” 说着,我从瑶瑶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开着她的保时捷,一路飙车把瑶瑶拉回了家。 车窗没关,风就像刀子一样刮着我的脸。 可我不在乎。 我急着去找我爸,我要让他知道,阳阳不是罪人。 瑶瑶才是。 我最快速度回到家,我爸正在家里。 看到我扯着瑶瑶头发冲进门,我爸的脸色瞬间铁青,冲过来一把推倒我:“徐沐阳你疯了吗!” 我被推得狠狠撞在门上,脊梁骨生疼,却毫不在乎。 我多年的罪名,今天终于能洗清了。 我没有害我妈妈,没有害姑姑,没有害瑶瑶,也没有害我爸。 我徐沐阳,从来都不是个罪人。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下。 我三句并作两句,亢奋得像躁狂病人一样,把整件事说了一遍,把瑶瑶一把推到我爸面前:“不信,你问她!” 我看见我爸滞了一下,身子晃了晃。 他眼神复杂:“你是想说,我这么多年,错怪你了?” 我指指瑶瑶:“奶是她换的,当年是她害我找厕所,罪人一直都不是我,是她。” 我说着说着很奇怪,瑶瑶为什么这么安静。 我低头看了一眼,瑶瑶哭得满脸是泪,看着我爸,凄楚地笑了笑:“舅舅,我还是改姓回陈吧。” 我爸一脸心疼,扶起她来,给她擦眼泪:“怎么了瑶瑶?” 瑶瑶仰起头,勉强笑着:“今天阳阳的心上人,把我和阳阳当成了亲姐妹,我又和那个人更亲近一些,阳阳不知怎么就生气了。我不过是不小心把奶换了一下,阳阳就扯着我头发回家了。 她的眼泪像断线珠子一样:“舅舅,你给我改姓回去吧,我不想看见我的妹妹变成这副样子。我宁愿要饭也不想看见阳阳被嫉妒折磨成这样。 我爸眼圈立马红了,给她理头发,给她擦眼泪,像一对真正的父女。 而我这个外人,恶人,不识趣地站在一边给他们添堵。 像是电视剧里最后一定会灭亡的愚蠢反派一样。 蠢到可笑。 我爸抬头看着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冷到我觉得陌生:“徐沐阳, 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颠倒是非,也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你再敢胡乱 攀扯瑶瑶一次,你就给我滚出家门。” 他一字一句,冰冷如刀。 我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久,说了一个字:“好。” 我面无表情,所以没人知道,彼时彼刻,我心里那株冰冷的藤蔓,疯狂地生长,疯狂地攀爬上我的身子,缠绕在我的脖子上。 不断收紧,让我喘不上气来。 那时候我不知道,那株藤蔓,叫抑郁症。 等我知道的时候,也无所谓了。我转身上楼,收拾了简单几件行李,带上我那袋珍珠,放在行李箱里,拎着下了楼。 我爸看着我毅然决然的身影,气得发抖:“徐沐阳,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以后徐家就只有瑶瑶一个后代!”我脚步都没顿一下。 随便吧。 让我自生自灭吧。 别再说着爱我,却用刀凌迟我。罪人不是我。我罪不至此。 10 我搬出了徐家,开始边打工边读书。 我在一家纹身店打工,老板叫老陈,三十来岁,寸头,眉目冷漠。 他亲手给我纹了我第一个纹身。在我的左胸口,蔓延到左肩膀,左臂。 我爱上了纹身的感觉。 因为心里那株藤蔓,它长得太快,已经将我脖子绕了好几圈,还在慢慢收紧,紧到我日渐窒息。 只有在皮肉疼痛的时候,它才像被切断一样停止生长,毫无生机。 疼痛终止,它又复活。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我还打了耳钉,打了九个。 每一次疼痛,都能让我忽略掉窒息的感觉。 我跟老陈学着骑机车,老陈把他不骑的一辆给了我。 我说我没什么能还你的。 老陈抬眼漠然地看我一眼:“少废话。 “哦。”我拿起钥匙就走。 他在我身后淡淡又说:“想得少,活到老。” 我顿了顿,笑了。 我骑着机车经过学校时,看见了林墨和瑶瑶。 瑶瑶雪白的皮肤,雪白的裙子,裙子上有金色的小蝴蝶。 我也有蝴蝶,纹在我身上,围绕着我左心口的纹身飞舞。 林墨看着我小背心下的纹身,又看看我的机车,我溅上泥水的牛仔裤,微不可查地皱皱眉:“阳阳,你真的像瑶瑶说的那样,是个这样的人。 他很是懊恼:“是我当初看错了人。一个害死家人的人,怎么可能是只小流浪猫。” 我看了看他和瑶瑶牵在一起的手,面无表情:“我不是流浪猫。” 我一字一句看着他:“我是你姑奶奶。 林墨脸沉了下来。 我骑着机车呼啸而去。 林墨的声音从我身后,随着风声钻进耳朵里:“你一个罪人,那么理直气壮做什么!” 我默默加速,把他甩在了身后,一路骑向郊外。 郊外有座寺庙,我妈的法事就是在这里做的。 我爸经常来这里给我妈的来世祈福。 这庙据说很灵。 我想让上苍听见,我不是罪人。我几乎是踉跄地冲进寺庙,跪在了佛前,看着佛祖,与他四目相对。 佛祖垂眸,肃穆慈悲。 我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心里满是委屈。 我在那跪了很久,一直到晚上,寺庙要关门了。 一个老和尚走过来:“孩子,是有什么想跟佛祖说么?” 我张了张干裂的嘴唇,“我不是罪人,没有人相信我。” 老和尚念了句阿弥陀佛,“我信。”他声音苍老而平和:“我信你,孩子。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我眼中一滴一滴掉落眼泪。从抽泣,到大哭,到嚎啕。 自从出事以来,我再没有这么大哭过。 因为再哭也不会有妈妈来哄我。可今天,在佛殿,佛祖脚下,我哭得声嘶力竭。 老和尚不说话,只是在旁边轻诵佛经。 苍老声音,却阻止了那疯狂生长的藤蔓。 油灯明灭中,我哭到脱力,终于擦干眼泪,站起来告辞。 我不是罪人,不是。 只要有一个人相信我,就行。 哪怕有一个人,我就还能在这世间支撑一段时间。 11 老陈给我涨了工资,让我去买两件像样的衣服。 我知他对我好。 我问他为什么,他眼皮都不抬:“怕你死得早。 我笑了笑没说话。 他又说:“给你机车是让你排解的,不是找死的。” 我点头:“我知道,我从不在路上飙车。” 我都是去一段已经荒废,无车经过的道路,道路原来是座跨河的桥,后来河干了,从此再没人路过了。 只有我喜欢这个地方,一次次在深夜骑着机车来,在桥上来回穿梭,让机车在寂静中咆哮。 如愤怒不甘的鬼魂。 我爸对我这个样子,失望透顶。他公司年会、朋友应酬,再也不带我,后来提都不提我。 我觉得挺好。 各自安好就好。 他有瑶瑶陪伴膝下,而我有我妈。 我想我妈的时候,我就会去趟墓地。 墓地静谧清幽,我能和我妈待很久。 可有一天,我在那里看见了我爸。 他带着瑶瑶,站在我妈的墓碑前,冷漠地看着我。 我没理他,弯腰把花放到墓碑前。 可我爸将花捡起来,一把扔向了远方。 “徐沐阳,你也配。 他的声音冷得可怕。 我低着头没说话。 那时候我已经彻底丧失了和人说话的兴趣,除了跟老陈,我跟谁都不说话。 我把花捡回来,又重新放回墓碑。 我爸又扔,我又捡。 又扔,又捡。 瑶瑶在一旁哭了:“阳阳你已经害死了你妈和我妈,难道你还要气死舅舅吗!” 我爸听了,脸色铁青,挥手就打了我一巴掌。 很疼。 可我竟然没有难受,心里毫无波澜,只是低头默默把花摆好。 仿佛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 我爸气得骂了一句“罪孽”,带着瑶瑶转身走了。 我坐在我妈墓碑前,安安静静地看着墓碑上她的照片。 不知何时,几片乌云飘来,带来了一阵小雨。 雨滴在她的照片上,像是她在哭一样。 我拿袖子给她擦,怎么都擦不干净。 妈妈,不要哭,我没事的,我不疼。 我就是,真的好想你啊。我去找你好吗,妈妈? 我妈没说话,哭得更厉害了。 她没说话,可我却仿佛听见她说不许。她说阳阳你给我活下去 声音不在我耳边,却响在我心里。 我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妈妈,我听你的。 12 我就这样挺到了大学毕业。 瑶瑶早我两年毕业,和林墨已经订婚了,也进我爸的公司从实习生,火速升为了部门经理。 是人人称羡的徐家争气的女儿。而我依然留在老陈的纹身店,成了纹身师。 我给失去宠物的人纹他们的毛孩子在身上,给失去亲人的人,纹他们的亲人在身上。 这样就不会再有失去,他们放不下的,会跟着他们直到生命终结。 就像我一样。 我的左胸口和左肩上,就纹着我妈抱着我,一起飞向天堂。 这几年我爸无数次因为我的纹身生气,大骂,摔东西砸我,可他竟然没看出来,他厌恶至极的图案,是他的妻子和孩子。 明明纹得那么清晰的。 恨到极致的时候,他指着我的鼻子:“我没有你这个女儿。徐沐阳,你给我滚!我当初就不该原谅你这个罪孽!” 他说“你给我滚得远一点,我的家产以后全是瑶瑶的,没有你一分钱!” 我转身,骑着机车,滚回了纹身店,滚到了老陈的怀里。 老陈什么都没说,只是拍着我的背:“人和人都是缘分,缘分尽了就看开点。” 我点了点头,觉得自己应该流一滴眼泪的。 可我眼窝是干的。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彻底不会哭也不会笑了。 话也越说越少,饭也越吃越少。像个活死人。 我只有在墓地会鲜活一点,会说几句话,笑一笑。 因为我妈在那里。 可我爸真的是恨极了我。 又一次碰见我后,他偷偷把我妈墓地挪了。 我再去的时候,那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我妈不见了。 我找不到我妈了。 他打电话说我不配去看我妈,说我是个罪孽,会脏了我妈轮回的路。 可我不是,我知道我不是。 他不信我,我妈信我。 他不能把我们再一次隔开,绝对不能。 我像疯了一样冲去他公司找他,我想我就是跟他拼命,我也要找到我妈。 可他不在公司。 司机说,他和瑶瑶,还有瑶瑶介绍的新女友去旅游了。 要走三个月。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我联系不上他,找不到我妈。我又一次变成没娘的孩子了。 没娘的孩子受欺负,是没人心疼的。 可无所谓了。 无所谓。 大不了我去找我妈去。 我从那天开始,不停地给自己纹身。 不涂麻药。 让疼痛不断地刺激我,刺激我活下去,等我爸回来,找到我妈。 我瘦了两圈,晚上睡觉,骨头硌得我疼。 我想我找到我妈以后要先把自己吃胖一点,以前我妈把我养的白胖白胖的。 别让我妈看到我这么瘦,我妈该哭了。 我很久没有睡觉,眼底都是青的。 老陈往我嘴里塞吃的,我看见他一向漠然的眼里,竟然闪着泪花:“阳阳,你是不是,活不成了?” 我不想让老陈难过,我把饭吃了,还吃了安眠药,睡了一觉。 梦里我竟然见到了妈妈。我看见妈妈在哭。 我想去抱她,可她往后退着不让我抱。 妈妈,你别走啊,妈妈,你等等我。 我不听你话了,我不想在世间待了。 这个世界没意思,我想和你一起走。 13 我天天去我爸公司楼下等。 顶着像骷髅一样的身子,和两个大黑眼圈。 如同烈日下暴晒的鬼。 可我爸就是铁了心不见我,怎么都联系不上他。 我没有多少力气了。 有时候瑶瑶经过,会看着我叹一口气。 她光鲜亮丽,下属簇拥。人们都说,那是小徐总。 除了我爸的司机,已经没有人认识我了。 但那都无所谓,我不在乎。我只想找到我妈。 我站了半个月,在雨季的连绵阴雨中逐渐绝望。 到第十五天的时候,我死心了,决定再不来了。 可第十六天的晚上,瑶瑶给我打电话。 她叹着气,告诉我:“我知道你妈的新墓地在哪。舅舅每天都派人看着,你要去就趁晚上偷偷去吧,唉。” 我听见她那边喜气洋洋的音乐,似乎还有人在起哄叫着我爸的名字,但我没在意。 外面下着暴雨,我拿着机车钥匙出门了。 我终于又能见到妈妈了。 新的墓地会路过我经常去骑车的废弃大桥,本来我应该走环路的,但为了赶时间,我上了大桥。 大桥是废弃的,几年来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我把速度提到了最快。 一想到能见到妈妈了,我恨不得长出翅膀飞起来。 我记得小时候听过一首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没妈的孩子是根草。 我不想在这世间做一根草,我想在我妈面前当个宝。 还有十分钟的车程,我就能看到我妈了。 很快了。 过了大桥很快就到了。 可我万万没想到,本来平坦的大桥上,突然出现了路障,拦住了去路。 路障并不清楚,在雨夜尤其模糊,我是到了跟前才看见。 我赶紧急刹车,可是车速太快了。 机车直接摔倒,在地上打滚。 而我被抛出了大桥,重重落在了地上。 浑身剧痛,好像很多骨头都断了。 我嘴里在吐血,似乎是骨头扎到了内脏。 我动不了,脑袋也渐渐昏沉,和年少时那一次沉入黑暗的感觉好像。 唯一的区别是,那时候我不知道我要死了。 而这一次我知道。 我知道我要死了。 我能去找我妈了。 我吐出一口浊气,忍着剧痛,看着天上倾泻而下的暴雨,笑了。 这一天来临得,比我预料的早两年。 我本来还想把欠老陈的钱赚够再走。 没想到啊,对不起了,老陈。 我就不给你打电话了,我怕你留下阴影再不敢接电话,更怕你流泪。 我用唯一能动的左臂,挣扎着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我在人间还有一个亲人,虽然已经形同陌路了。 但是我的生命他给了一半,就算例行公事,我也该通知他一声的。 电话打了很久才接通,那边喜气洋洋的音乐,跟瑶瑶电话里的一模一样。 我听见瑶瑶在快乐地大喊:“我又有新舅妈了!” 我看着自己身周的血泊,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爸似乎有些局促:“我再婚了,给你发过短信。” 呵,这年头,还有人看短信么?他又说:“你想来我派司机接你,还来得及观礼。” 我十分虚弱,可又想笑:“来不及了,爸爸,来不及了。” “我要死了。” 两秒的静默。 我只能听到那边骤然紊乱的呼吸,和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两秒后,我爸暴怒:“你又撒谎!你妈就是因为你撒谎没的!你是狼来了那个孩子吗?!” 我张了张嘴,用我为数不多的体力思考一个问题。 还有必要告诉他,罪魁祸首不是我吗。 算了,没必要。 我急促地呼吸了几次,跟他笑了 笑:“新婚快乐,爸爸,我的礼物几天以后才能到。祝你余生快乐。” 几天以后,我的死亡通知书送到,你会开心的吧,我的爸爸。 讨厌的女儿,终于消失了呢。挂了电话,我看着幽深的雨夜,在剧痛中,感受鲜血倒灌进气管,感觉到渐渐呼吸困难,直到窒息,头脑发沉,眼睛也睁不开。 我不害怕,也不难过。 我想我妈,我不想在人世间待着。 手机好像响了好几次,没完没了,非常着急。 但我没力气接了,也不想接了。我看见妈妈了。 妈妈不哭了,满眼心疼,摸着我满是鲜血的脸,拉着我坐起来,丢掉残破的身体,一起往永恒的黑暗走去。 真好啊,我又有妈妈了。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谁不要我都可以,谁不爱我都可以。 我有妈妈就够了。 再见,人世间,下辈子再也不来了。 番外 1 我是徐沐阳的爸爸。 我永远失去了我的女儿。在我再婚的那一天。 我接到她电话的时候,还骂了她。 后来我看见她全身骨头断裂,内脏被扎穿,满是鲜血的样子,我突然一阵头晕,差点晕过去。 她当时,就是在这个状态下,给我打电话的吗? 就是这样,祝我新婚快乐的吗?她说的,两天以后到的礼物,就是这么残破的她吗? 阳阳,你当时想跟我说的,其实不是新婚快乐对不对? 你是不是想说,你好疼。 你是不是想说,爸爸救救我啊?可我骂你是狼来了里的孩子。我甚至没有派人去报个警。你当时得有多疼啊? 自己一个人躺在桥下,等着生命流失,一直到两天后才被人发现,你得多孤单、多害怕啊? 阳阳,你说爸爸怎么办,才能过得了心里这道坎? 你真的走了,爸爸怎么感觉,活不下去了呢? 阳阳,怎么以前爸爸不知道,你这么重要呢。 我捂住脸,蹲在冰冷的地上,哭得声嘶力竭。 我的阳阳竟然不在了,如果这是一场梦,老天爷,求求你让我醒过来行吗。 瑶瑶哭着扶起我:“阳阳是在跨江大桥上出的事,就是我妈和舅妈以前出事那里。舅舅,是天意,你不要伤心了!” 我更崩溃了。 这孩子,为什么要去当初出事的地方呢。 我以为的没心没肺的孩子,她是不是,其实没有那么没心没肺? 我不敢往下想。 我本能地觉得,再往下想,有什么东西会让我疯掉。 他们要带走阳阳,我抱住冰冷的阳阳,不让任何人动她。 她的肩头硌着了我的手,我这才惊觉,阳阳她怎么这么瘦啊。 明明以前是个白胖白胖的孩子啊。 我擦掉她脸上的血,仔细看了一眼,脑袋嗡地一声。 她什么时候变得皮包骨头了啊?心里突然一阵锐痛,我捂着胸□,看着我面目全非的孩子,一头栽倒在地上。 眼前一片黑暗,最后的念头是,我的阳阳,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 我晕倒被人送回家,瑶瑶做主把阳阳很快火化。 我甚至没有送她最后一程。 醒来后,我像个枯槁的朽木一样,躺在床上,水米不进。 我抱着阳阳的骨灰盒,给她披上小蝴蝶的裙子,让她漂漂亮亮的,待在爸爸怀里,像小时候一样。 有时候我会看看手机,一言不发,看很久。 看阳阳和我的通话记录,聊天记录。 也不是很多,大多都是一两句话,很快就翻完了。 只有我把她妈妈的墓地挪了的时候,阳阳给我发了几条微信:“爸爸,求你让我见见妈妈。” “爸爸,我只有妈妈了,你把妈妈还给我。” “没有妈妈,我会死的,爸爸,求求你了。 我那时候觉得她越发会撒谎了。我连一个字都没回过她。 我以为她不会死的。 我不知道我的阳阳,她真的会死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瑶瑶经常来陪我,还像以前一样懂事乖巧。 可我不想说话,一句也不想说。我一直在想,是什么时候开始,阳阳从我怀里的白胖丫头,变成了最后枯槁的那个样子呢? 我想不通,每当我回想的时候,我的大脑就一片模糊,似乎意识在阻断我回忆过去。 仿佛有什么足以毁掉我的东西,就静静存放在我的记忆里。 可有一天,有个叫老陈的人来找我,带了一袋珍珠。 他说这是阳阳最珍贵的东西,应该和阳阳的骨灰放在一起。 他漠然的眼,抬都不抬,似乎不想看见我:“我是没有资格带走阳阳,不然我不会让她待在这个操蛋的地方。 他说话很脏,但我却顾不上生气。 我看着珍珠在回想,我在哪里见过它们。 好熟悉啊。 老佣人走了过来,看见珍珠,脱口而出:“哎呀,这不就是害阳阳挨打的珍珠项链吗!” 她很惋惜:“我一直记得呢,阳阳后来高烧晕倒,手里也攥着这袋珍珠,掰都掰不开。” 我看着珍珠,努力回想,好像是我摆家宴那次,因为这个项链,我打了阳阳一巴掌。 我以为就是一条普通的项链,原来阳阳这么看重吗? 傻孩子,看重就说啊,爸爸什么贵重的珍珠买不起? 率粥我拿着珍珠的手在发抖。 老陈淡淡道:“你小心点,这是阳阳外婆传给她妈妈,她妈妈又传给她的。” 我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我甚至希望我听错了,犹豫着问:“你说什么?” 老陈皱着眉:“我说那是阳阳外婆给她妈妈,她妈妈又留给阳阳的。 我的手开始颤抖,抖得无法控制。 我想起阳阳被我打了一巴掌以后,看我的眼神。 陌生而失望。 我当时对她说了什么来着?哦,我说她恶心。 我说我很失望,我的女儿怎么是这样的人。 她妈妈留给她的项链被瑶瑶扯坏了,我的回应是给了她一巴掌,打得她流了鼻血。 我头像被电钻给钻了一样疼。她当时甚至都没有解释一句。 我以为失望的是我,可其实,绝望的是她吧。 我低头看着珍珠,恍惚想起来,阳阳妈妈确实是戴过这串项链的。 她如果在天有灵,看见这一幕,该怎么难过啊。 我曾经抓着她手,让她放心走,家里有我。 而我是这么照顾她唯一的女儿的。 我抱着头蹲在了地上,狠狠锤了一下胸口。 心好疼。 真的疼。 可比不上阳阳那天疼吧。阳阳,爸爸是不是挺该死。 我打算退休。 我无法再工作了。 我一想起阳阳就无法呼吸,疼得我恨不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满地打滚。 瑶瑶和林墨来看我,手上戴着订婚戒指。 林墨看到我抱着阳阳的照片,鼻子很微妙地皱了一下。 让我看着很不舒服。 瑶瑶去找新舅妈聊天,我和林墨坐在客厅,我问林墨:“你认识阳阳?” 林墨想了想,点头:“认识。当初追她来着。” 我愣了愣。 这是我不知道的。 阳阳从来没跟我提过。 甚至林墨和瑶瑶订婚宴上,她回来看了一眼,送了礼物,也一字不提。 她为什么不提呢? 是不是因为我当时骂她丧着个脸,不想来别来呀。 现在想想,我他妈真该死啊。 这男人追着阳阳却和瑶瑶订了婚,我却不许阳阳不开心。 我点了支烟,面无表情:“那后来怎么换人了?” 林墨犹豫了很久,最后才说,“她有点刁蛮。瑶瑶只是不小心把她的羊奶换成了牛奶,她就扯着瑶瑶的头发打人。” 哦,那次我记得,阳阳十分激动,把瑶瑶一路扯回了家。 可是因为什么我忘了,怎么都想不起来。 又开始了,大脑主动断掉记忆,不让我想起来。 怎么了,怕我难过? 呵呵,我已经是个活死人了。不怕难过也不怕得罪人。 我骂了阳阳那么多次,她够可怜的了,我不能让林家这个兔崽子继续骂阳阳。 我熄了烟,指了指门口:“滚。”林墨没听清:“叔叔您说什么?”“滚。顺便告诉你爸,下个项目不跟他合作了。” 林墨站起身,脸色红白不定,最后还是走了。 瑶瑶下楼看见了,急得一跺脚:“爸,为什么把林墨赶走啊!” 阳阳走了以后,她就改口叫我爸了,她说她会替阳阳做我女儿。 我心里不舒服,纠正过,没纠正过来。 我看着烟灰缸里的灰,想着我的阳阳,活生生一个人,现在也成了一把灰烬。 瑶瑶等了几秒没见我回答,跺了跺脚,跑出去追林墨,边跑边说:“您真是的!” 以前她不会这么跟我说话的。 老佣人边打扫边看着瑶瑶的背影,低声说:“阳阳是不会为了外人怪罪爸妈的。”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 她突然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抹抹眼泪:“我从小看她长大的,她是什么孩子我心里有数。” 我突然捂住了脑袋。 脑袋又疼了。这次是剧痛。似乎随时能把我带走。 伴随着阳阳绝望的眼神,灰败的脸色,那段被大脑尘封的记忆,终于冲了出来,在我脑海里冷冷地看着我。 我想起阳阳为什么扯着瑶瑶头发回来了。 她当时眼里有光,全是光,就好像一个错判多年的犯人,终于沉冤得雪,等到了释放的那一天。 那束光明明亮亮的。 她求我相信她,求我相信罪人不是她。 可我做了什么。 我他妈都做了什么呀。我让她滚。 我一句都不信她。 我眼看着阳阳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 就在我面前熄灭的。 可我让她滚。 连佣人都那么相信阳阳,我这个爸爸,一次都没有信过她。 我捂住胸口,滚倒在沙发上。 阳阳啊,你带爸爸走吧,爸爸心好疼。 你来爸爸梦里一趟吧,爸爸想跟你道歉。 我的阳阳啊。 爸爸想起来了,爸爸当时不是不信你,是不敢信你。 信了你,就说明爸爸这么些年,一直做错了,宠错了人,也怪错了人。 代价太大,大到爸爸不敢承受,就让你去承受了。 爸爸把这件事压在记忆最深处,压得死死的,都不愿意提起来。 阳阳啊,爸爸真的该死啊,你来索命吧,求你了,阳阳。 4 我被回忆击垮,在家里躺了整整一夜。 瑶瑶没回来,应该是在哄林墨。我第二天爬起来,去了趟庙里。 我想阳阳老是不来我梦里,是不是在下面遇到什么事了,我得给她再做场法事。 庙里那个老和尚在,看见阳阳的照片,他愣了下,又看了看我。 我问他,“怎么了大师?” 他想了想,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这孩子还是走了。 我手又开始发抖:“大师什么意思?” 老和尚看了看我:“我见过她,脸上带着死气。 他说只有一心向死的人,才有那种死气 我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木木地听大师说,当初阳阳是怎么颤抖着跟他说,自己不是罪人,没有人相信。 又是怎样获得一个陌生人信任后,哭得蜷缩在佛祖脚下。 哭到油尽灯枯。 而此刻,换成我,蜷缩在佛祖脚下,哭到肝肠寸断。 阳阳,爸爸相信你了,真的相信了,你听见了吗? 阳阳,爸爸好想你。 爸爸真的很爱你,你是爸爸唯一的孩子。 可爸爸爱着爱着,怎么就忘了呢。 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呢。 我从庙里出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我不想回家。 我记得我留了老陈一个电话,方便他再看见阳阳什么东西好送来。 我给他打了个电话,想看看阳阳生前住的地方。 老陈不情愿,我求了他半天,他给了我一个地址。 很简陋,是我以前从不会踏足的地方。 一个平房,桌子椅子,搭着一张行军床,这就是阳阳住了几年的地方。 旁边有个行李箱,是她全部的家当。 我想着瑶瑶那些昂贵的裙子,那一刹那我想死。 老陈递给我几封感谢信,让我诧异。 阳阳是个纹身师,在我的印象里,去纹身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还能有感谢信这种东西。 我打开看,是娟秀的字体:“阳阳姐,谢谢你,我心情终于好点了。 “我的猫刚离开我的时候,我的天都塌了。 “我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我只有那一只猫陪伴,它就是我的全世界。” “谢谢你,帮我把它纹在胳膊上。”“谢谢你,为了纹好它,去看了那么多我猫的视频和照片。 “你说纹在身上,它就与你一直同在,我相信你,阳阳姐。” “你让我好好活着,一直活到九十岁再想去死的事情,我答应你。” “你也要好好活着呀,阳阳姐,你真的太瘦了,要多吃饭啊!” 我的手指在颤抖,抖得看不清上面的字。 阳阳让那孩子活到九十岁。可她呢。 “我继续翻看第二封信。“阳阳,我振作起来了。” “谢谢你,把我妈妈的头像纹得栩栩如生。 “你说我如果过不好,我妈会心疼的。” “我相信你说的。我要好好活着。”“谢谢你。” 我手抖得拿不住那几张薄薄的信纸。 老陈从我手里抽走,扫了我一眼,眼中是说不出的厌恶。 他问:“阳阳身上的纹身,你仔细看过吗。” 我摇了摇头。 “是这个。这是底稿。” 他给我扔过来一个素描本,里面夹着一张素描纸。 上面画着一个妈妈,抱着一个婴儿,飞向天国。 那两个人我都认识。 都是我爱的人。 可我不配说这个爱字。 我想起阳阳有一次在家无意识地唱过一首歌。 歌词挺有意思。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没妈的孩子像什么来着。哦,对。 像根草。 所以她在身上纹了这个,她希望她的妈妈来带她逃离这个世间。 她想做妈妈的宝,不想做飘零无依的草。 我捂着胸口,疼痛绞杀着心脏,绞到无法呼吸,跌坐在地,眼前一片黑暗。 我想我要死了。 阳阳,爸爸来找你了。 你等等爸爸,这一次,爸爸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保护你。 你也曾经是,爸爸的宝啊。 可我没有死成。 老陈把我送到了医院。看我醒来,他转身就走。 我挣扎着喊住了他:“老陈!”他转回头,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我吸了一口气,问他:“把去世的亲人纹在身上,亲人真的会一直跟随吗?” 以前我听到这样的说法,绝对嗤之以鼻。 但现在,我期待地看着老陈,仿佛看到救命稻草。 老陈低了低头:“阳阳是这么说的。 他又说:“阳阳自己就总是看见妈妈。 我顿时像溺水的人看见了一丝希望:“你能把阳阳纹在我身上吗?多少钱我都给!” 颤抖的声音仿佛不是我发出的:“我想见见阳阳,我梦不到她,我很想她。 老陈看了我半天,突然笑了。“你不配。” 他丢给我三个字,转身就走,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以后别来了,我怕你来过,阳阳嫌弃不回来。” 你不配。 三个字,如同一把重机枪,朝我的心脏扫射。 我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没有了。我颓然地闭上眼睛,往后倒去,任黑暗把我包围。 不要来救我了,让我走吧。 让我追到阳阳那里,最起码说一声对不起吧。 7 我深陷黑暗的时候,听见了一个甜美的声音,在我耳边叫我:“舅舅,舅舅?” 我没有动。 那个声音笑了:“舅舅,墓地我给你看好了,就在舅妈的旁边。” “哦不对,是以前的舅妈旁边。新的舅妈呀,人家不陪你啦,给你下完药,人家拿钱走人啦!” 我的手指动了动,可全身还是瘫软无力。 我感觉瑶瑶帮我理了理头发:“舅舅,你说你,要爱阳阳就好好爱,就不要相信我。你就不会一次次伤阳阳的心。” “要么你就好好爱我,不要总想着偷偷给阳阳留股份,还留那么多。我好不容易把阳阳彻底除掉了,你还要把股份卖了捐了给阳阳积德。” “舅舅,你到底爱谁呢?为什么两头不讨好呢?” 两滴浑浊的泪从我眼底慢慢涌到眼眶,缓缓地往外挤着。 瑶瑶捉着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上:“舅舅,其实我真的把你当成亲生父亲一样爱的。我想做你真正的女儿,可你总是忘不了瑶瑶,你这不是逼我吗?” “凭什么从小她什么都有,我什么都不如她?我比她美比她聪明比她成绩好,凭什么!” 眼泪终于挤出眼眶,顺着脸流到我嘴里。 又苦又咸。 我伤了我的阳阳也要维护的孩子,原来是条毒蛇。 她咬了阳阳那么多年,可每次咬疼的阳阳都不能反抗。 反抗就会挨我的巴掌。 最后活活被毒蛇给毒死了。 不,是被我和毒蛇一起逼死了。我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瑶瑶,看着她贴在我胳膊上的侧脸。 都说外甥像舅,现在看来确实是的。 我们都一样的冷漠,一样的会欺负人。 活活把阳阳给欺负死了。 我拍了拍瑶瑶的头顶:“瑶瑶,那些药舅舅没吃。” 瑶瑶吓了一跳,猛地跳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看着我疼了十几年的孩子,笑得苦涩:“你知道阳阳说的,送给舅舅的礼物是什么吗?” 我抬手擦了下眼泪:“她浑身没几块好骨头了,满身是血,孤零零地躺在大桥下,用最后的力气,给舅舅发了条微信,让舅舅小心你。 我掏出手机,给她看。 “爸爸,小心瑶瑶。人死言善,这是我最后送给你的礼物了。 我看着瑶瑶苦笑:“你说她那时候该有多疼啊。可她还是放心不下她的 混蛋爸爸。 我抬手就抽了自己一嘴巴。“瑶瑶,我该死,你也该死。”瑶瑶一步步往后退,眼里有泪,看着楚楚可怜。 可是我却想起阳阳当初那些眼泪。 倔强得不肯流下来,总是转过身自己去擦。 我后来都忘了她还会哭。 我指指门口:“瑶瑶,门口全是保镖。你跑不了。” 我问她:“你告诉我,当年那场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手段还是有一些的,瑶瑶,告诉我实话,别让我上手段。” 瑶瑶看了一眼门外,脸色一白,反而镇定下来了。 “舅舅,当年的车祸不怪我。我就是想让阳阳出个丑,拉在裙子上,我不喜欢她穿那么贵的裙子......” 她咬了咬唇:“我也没想到代价那么大,我也失去了妈妈......” 我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真的希望我快点死了吧。 我这么多年,都干了什么呀。 可我不能死,我还有事没有做。 我打电话给秘书:“叫人进来,把陈瑶瑶交给警察。” 瑶瑶一听,立刻冲过来抱着我:“舅舅,你最疼我啊舅舅,我就是太嫉妒阳阳了,一时糊涂,舅舅你饶我一次啊,你膝下无人了,就我一个了呀!!!” 秘书带着人冲进来,把瑶瑶从床边硬生生扯走。 瑶瑶看我一言不发,突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不再淑女甜美,变得尖利刺耳:“舅舅!你觉得阳阳是我害的吗?!如果没有你的纵容,我能有那么多机会吗?!连我都看出来阳阳抑郁症了,你不是也毫无反应吗!” “舅舅,害了阳阳的是我,可首恶是你啊!” 我坐在病床上,全身抖了一下。首恶是我。 对,杀死阳阳的首恶,是我。 把瑶瑶交给警察后,我在医院躺了很久。 不是躺在病床上,而是花钱打点,去了冰冷的太平间。 我想知道,阳阳躺在那里等着我去认领的时候,得有多冷。 真冷。 刺骨的冷。 那时候阳阳的心也很冷吧。躺到早上,我起身去了公司。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散尽家财,全部捐赠。 我买了一辆旧的机车,骑着去了寺庙,去问大师:“我该怎么样,才能看见阳阳。” 大师看了我很久,叹了口气,闭目算了算,摇了摇头。 “施主,那孩子和她母亲一起投胎了,你们永远见不到了。” 我怔了怔,哦了一声。阳阳投胎了啊。 我说呢,我想尽办法,找尽高人,都无法让阳阳到我梦里见一面。 她回到妈妈的怀里,跟着妈妈一起走了啊。 可是她的妈妈等了她那么久吗。我不解,问大师,大师叹了口气:“那孩子的母亲早该走了,我超度了很多次。可她就是不愿意走,一直跟在那孩子身边。” “我曾问过为什么,她说她,死不瞑目。” 我一下站不住,重重坐倒在地上。 死不瞑目。 为什么死不瞑目。 我不敢想。 可心里有个声音在讥笑:“你有什么不敢想。你一清二楚。 是啊,我一清二楚。 没妈的孩子是根草,受了她爸爸和姐姐的欺负也没人撑腰。 她的妈妈当然死不瞑目。 她的妈妈眼看着孩子受欺负,这么多年来,得有多难过啊。 但是现在好了,欺负你们的坏人要遭报应了。 你们好好去投胎吧,没有人再欺负你们了。 我让大师最后做了一场法事,保佑她们投个好胎。 尤其是阳阳,一定要投生到父慈母爱的家庭去。 这辈子受的苦,下辈子再也别受了。 而我这个坏人,得去找我的报应了。 我走出寺庙的时候,听见老和尚叹息了一声,念了句佛。 他说施主,你脸上有死气。 我笑了笑,头也没回,挥了挥手,骑上了我的机车。 去往跨江大桥。 大桥上冷冷清清,寒风呼啸。我摘下头盔,向着路障冲去。对不起,阳阳,爸爸给你赔罪。 对不起,阳阳,爸爸忘了爸爸爱你。 对不起,阳阳,让你成了没娘的草 对不起,阳阳。 真的对不起。 还有,大桥底下,真冷啊。 你当初就是这么躺了两天两夜 现在轮到我了。 我的阳阳啊,下辈子要快乐啊。再也不要遇上爸爸了。 还有,爸爸其实,真的爱你。一直都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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