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百花春风里
我所学印象最深便是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到的三大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如今再看,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
第一章:春风应如是,何故使我念秋香
第一节
过年前几天,母亲与在家中做客的几位朋友闲聊。中年女性的话题无非就是家长里短,谁家有喜事了,谁家这那云云,我并无意参与到其中的话题里去,自顾自的翻看着手机。偶然间,一位小姨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她说:小秋前几天生了,一个儿子…
我的思绪随着这句话渐行渐远。
那是我十四岁,刚上中学的一个晚上,小秋带着一位瘦高的姑娘来找我。
我与小秋同上一所中学,她长我一级,大我快两岁,与我姐姐同岁,与我姐姐同时出生。十几年前,小秋的父母投奔在矿山上的我的父母,她的母亲于同年和我母亲各生下一名女婴,这两名女婴,一个我的姐姐,另一个就是小秋。
晚自习大课间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小秋过来找我为两件事,一是希望我把手机借给她用一晚上,那时候智能手机虽然已经面世,但是尚未普及,而我手里的,就是当时的第一代智能手机。二是她希望我把我认识的高个子朋友推荐给身边的那位姑娘。
遗传的原因,我从小就长得高大,初中时已经有了175的个头,所以在听到瘦高女孩的要求时,我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发烫,呼吸也不自觉的沉重起来,憋了半天只有些磕巴得说:我们加个qq吧,后面有合适的朋友我就推荐给你。瘦高姑娘叫什么我已经忘了,事后我与她几乎断了联系,更不要说给她推荐男朋友的事情。
这平常而奇妙的一晚的女主角,注定了不是瘦高女孩,而是小秋。小秋带她似乎是有别的原因,但却阴差阳错的成了我和小秋的故事。
与小秋那晚见过之后,我们的话多了起来,一种属于少年人的联系在我们之间一点点建立了起来。我感觉到一些奇怪的感情在我的心里渐渐萌芽,那是我从来未曾有过的情绪,难受但又深陷其中。
我与小秋开始在手机上聊天,从刚开始的偶而一句,到后面的整晚整晚聊。聊今天发生了什么,聊又遇到了哪些新奇的事情,聊这段时间许嵩徐良汪苏泷又发了哪些新歌。
我渐渐着迷了。开始不和朋友们一起像狼一样抢食堂的第一碗饭,开始不再热衷于放学后去抢小卖部五元一个的饭团和汉堡,甚至不再去跑步,只为了等放学后见小秋一面,即使是远远的观望。慢慢的大家也开始习以为常,青春期的懵懂或许就是这么青涩与令人着迷。
我与小秋几乎无话不谈了,她初二了,学习不算努力,成绩也不算优秀,按她的话来说,她应该和普高无缘了,我问她后面想学什么,她说画画吧。她还说她喜欢我走路时的样子,很威风。
在我的印象里,小秋的个子不算矮,约莫163cm的样子,有些小肉肉,但是身材却很匀称,就像充满了水的气球一样饱满柔软而没有多余的赘肉。她是鹅蛋脸,并不标准,因为婴儿肥的原因看起来又有点圆圆地,十分可爱,五官在同龄的姑娘里相对突出,大眼睛,高鼻梁,天庭和腮都很饱满,尤其是嘴唇,小秋的嘴唇是我接触的过的姑娘里最饱满的一位,虽然每到冬天就会起皮。那时候的小姑娘,更像自然生长的花儿,阳光雨露肆意吸收,各有各的韵味。不似今天的花儿那般娇嫩。
第二节
每一年暑假开始时我都会找一份工作,挣几千块,好买自己想要买的东西,前面提到的那部智能手机就是这么来的,今年暑假的工作是给餐厅送菜,一个月四千块钱。
小秋在下着小雨的某一天发来消息说:在家里有些无聊,爸妈不在家,想吃我做的饭。
我当时在城东工作,而小秋住在城西。收到消息时刚刚上午十点,一天的菜基本已经送完,我与开车的大哥说:哥,送我去趟城西,回来请你吃饭。司机大哥是这一片送菜的老伙计,河南人,却说一口正宗而流利的杭州话,我跟着他每天凌晨开始进菜,一家家分配完刚好是上午十点左右。
大哥三四十的年纪,开着一辆老旧的五菱面包车,这个车改装过,后面的座椅全部被拆了,前面的收音机也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显示屏。大哥每天上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那块显示屏,里面存满了迪斯科音乐,他喜欢把声音开的很大,放歌时,大显示器上身着暴露的舞女随着鼓点跳动。我跟着大哥干了二十几天,一次也没敢细看这块大屏幕上的内容,但这些东西却成了我如今仍能偶尔想起的事情。
大哥没多说什么,开着面包车,放着震耳欲聋的迪斯科呼啸着带我到了小秋家的楼下。小秋的父母都在一家机械厂工作,住在机械厂的职工大院里,厂里给他们分配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我第一次去的时候被房里的立式空调深深的震撼了。小秋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这么多年似乎从未变过。
小秋还有个弟弟,比她小十岁,我以为他自然不懂我与小秋之间的故事,可是我错了。到小秋家后,我很自然的给了他弟弟一包口香糖,之后便脱下外套,走进厨房收拾起来,小秋家的厨房不大,用的灶也很小,我有些不习惯,炒出来的菜有点惨淡,但小秋吃的很开心,那是我第一次,也是之后的日子里为数不多为女生单独做菜。
外面下着小雨,我与小秋一直待到她父母快回来时才离去,她送我出了职工大院,那是一片被金属和工厂包围的高大建筑群,至今仍有一部分存在,只是偶尔经过时这些曾经的辉煌也早已只剩下残砖短瓦,被不知名的植物紧紧包裹着了,而小秋也与岁月一起成了郁郁葱葱的过往云烟。
第三节
我与小秋的关系在这一年的除夕夜确定了,那时我与家人住在一栋三层的小楼里,我们住在二层,小秋的小姨住在三层,除夕夜当晚,小秋的姨夫做了一大桌子菜,邀请了小秋与我一家前去共度除夕,我不记得当晚我们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只记得在众人有些迷离的时候,我与小秋下楼去了我家。她说她想看电影,我把电脑里珍藏的一些电影播放出来给她看,第一部是泰国电影《初恋这件小事》,她坐在电脑前,看得很着迷。我看着小秋的脸,她的睫毛在屏幕光的映照里忽闪忽闪,也撩拨得我的心忽闪忽闪。
这部女版的丑小鸭与白天鹅,成了我们跨出最后一步的开始。电影在十二点钟烟花里结束了,窗外先是忽明忽暗,而后隆隆的烟花声传来,新的一年开始了。朦胧的夜色里,我们看着对方的眼睛再一次对未来有了期冀。
已是子时深夜,良久的沉默对视后,小秋起身打了个哈欠,问我困不困,要不要出去走走。我沉浸在她被烟花映照的有些微微翻红的姣好面庞里。耳边的爆竹声越来越密,小秋靠近了一点,再次问到:出去走走吧。我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香味,一股温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耳朵与侧脸上,我感觉脸上有些发烫,恍惚间已经忘了是如何下的楼。只记得当晚的河水就像镜子一样重播着天上的烟花,搅碎成一片片银白的鳞片,荡漾如我心中波涛。
我与小秋并排走着,虽然还未下雪,但子夜的风依然冻得我鼻涕不争气的往下流,小秋也搓了搓胳膊,紧了紧衣服,我把羽绒外套搭在了她的肩上,她回过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天空燃起了更加绚丽的烟花,我鼓起勇气轻轻揽着小秋,那是我第一次拥抱她,也是我第一次拥抱女孩子。很软,很温暖,她的皮肤细腻的就像苏绸,冰凉顺滑。
我们回去时大人们仍未回来,我至今也不理解这种通宵跨年的乐趣。小秋说她困了,我把她带到了我的房间,房间里没有空调,我不敢开灯,摸索着翻开被褥,小秋脱了外套躺了进去,而我坐在床边守了一夜,因为紧张,这一晚我几乎没怎么换过姿势,第二天凌晨想站起来时,几乎一头栽下去,好在我的精神还算清醒,只是腿一阵阵的酸麻,我把头枕靠在小秋的肚子上,偶尔听见一阵咕咕的声音,显然她也没睡着。
小秋一早便随着父母回去了。几天后,姐姐约我们一起去爬山,她与朋友走在前面,我与小秋则落在后面,我把手拖在她的腰上,轻轻推着她上山,她的脸有些泛红,待姐姐与朋友走远后,她嗔怪道:都怪你压着我,我的肚子疼了好几天。我哈哈大笑,爬山的疲惫也几乎一扫而空。只是我没料到这便是这场少年情谊最后的欢乐时光。
第四节
按照习俗,父亲在年十五之前带我去小秋家回礼。饭后父亲与小秋的父亲照理是在打麻将,而我则与小秋在厨房耳鬓厮磨,她的嘴唇很丰满,很柔软,那是我第一次亲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秋突然推开我,我转头,发现他的弟弟正瞪着眼睛站在门口…
临走时小秋的母亲给了我二百块钱,只是大家的神情都有些异样,我感到一股郁结涌上了心头,直冲脑门,一个人在寒冷的风中骑着车头也不回得冲向了夜色。
没有挣扎,小秋与我断了联系。
那是小秋准备中考的一年。我后面听说他的父亲打了她。我后面听说她没考上高中,最后去学了两年画画。我后面听母亲和我说,她要结婚了,问我要不要去道喜。我后面在家里听到一位小姨说:小秋生孩子了。
十年后,两年前,2021年末,我见到了小秋。她的外公去世了。我代表家里人去参加葬礼,在火葬场的一处墙根前,我看了小秋,她好像没怎么变。一个清秀玲珑的男子站在她的身旁。
我收到要去参加葬礼的消息时还在上班,父亲告诉我说,请个假吧,今晚就坐你哥的车去。腊月的河南很冷,我穿着工作装,一件夹克,一件衬衣,一件打底,一条休闲裤,在火葬场熊熊的烈火旁浑身颤抖。
我偶然会梦到小秋,但从未在于她联系过,我从旁人的嘴巴里听到的她的人生,如同听到无数人重蹈覆辙的人生一般。
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小秋了。